十六
2025-05-14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点击:

  文天浩默然,谈了老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照说,玉环不可能瞒住自己,但看来,她又似乎有意避免回答这些问题。
  裴玉环似已窥见了文天浩的心意,讪讪地道:“浩弟,你信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吗?”
  文天浩一笑道:“不,姐姐既然不知道,从何回答呢?”
  裴玉环摇摇头,叹了口气,伤感地道:“浩弟,我们……如果不认识,多好!”
  文天浩一愕,道:“姐姐何出此言?”
  “不认识便没有这些烦恼……”
  “但……我们偏偏认识了!”
  “命运,这是命运,造物主总是如此作弄人。”
  “姐姐,不要尽往坏处想,也许有一天令尊会回心转意?”
  “只怕很难了!”
  裴玉环眸中突地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双手紧紧抓住文天浩,情绪显得十分激动。文天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愕然道:“姐姐,你想说什么?”
  “你跟我到一个地方,我有句要紧的话告诉你!”
  “此地不行吗?”
  “不行!”
  “此地没有外人?”
  裴玉环杏眼圆静,失常般地大声道:“你不愿跟我去?”
  文天浩期期地道:“不是不愿,姐姐,我是想……”
  “想什么?”
  “暂时吿别,去追‘血剑令主’!”
  裴玉环闭了闭双眸,音调变得极其幽凄地道:“浩弟,你……来日方长,何必争这早晚,而我……”
  文天浩觉出话风不对,不禁惶然道:“姐姐怎样?”
  “你跟我去,这是我要告诉你的话!”
  “好……依姐姐吧!”
  裴玉环不自然地笑了笑,手起立。
  文天浩也跟着站起身来,目光四下一扫,道:“姐姐要带小弟去见令师祖么?”
  “不,我们出谷。”
  “出谷,去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
  “不向令师祖禀明点?”
  “不必了!”
  文天浩心中大是狐疑,但又不好再追根究底,只好跟着举步。
  两人并肩而驰,不久,到了谷外,裴玉环身形不停,继续前奔,越涧渡谷,来在一座高峰之上,日薄西山,余晖染得峰顶一片猩红。
  裴玉环对此地似乎十分熟悉,迳带文天浩来到一个清幽光洁的石窟。
  文天浩困惑地道:“姐姐对这里似乎并不陌生?”
  “这是我一个人常来玩的地方。”
  “姐姐带小弟来此做什?”
  “谈心!”
  “谈心?”
  “是的,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
  “我们坐下来谈!”
  两人依偎着席地而坐,文天浩猜不透裴玉环弄的是什么玄虚?
  裴玉环幽幽地开了口,声音像梦呓:“浩弟,这里好吗?”
  吐气如兰,体香似麝,文天浩不由绮念横生,目注她的粉靥道:“姐姐,这是个好地方,清幽绝俗,令人俗虑全消。”
  “如果能永远住在这里,不算江湖恩怨,以山水为俦,与麋鹿为伍,只有我们两人相伴,晨浴旭阳,晚伴明月,幕天席地,即兴而歌,啊!多美!”
  文天浩轻抚妙的秀发,悠然道:“姐姐,但愿有这么一天,我俩结伴林泉,永不沾江湖……”
  裴玉环不等文天浩说完,长叹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这一天不会来的!”
  文天浩的心,往下一沉,道:“姐姐怎尽说丧气话?”
  裴玉环自顾自地道:“我倒是愿长眠此地,永伴清风明月!”
  文天浩重重一按她的香肩,大声道:“姐姐,这不像一个武林儿女说的话!”
  裴玉环悲原地一笑道:“我只是个女子,女子有女子的想法!”
  “但你不是普通女子?”
  “那要看在什么情形之下!”
  “这有什么不同?”
  “差得太远了,人总是人,有血有肉,有思想,有天性,无由抹杀,也不能以任何东西取而代之,浩弟,你是男人,有时你是体会不到的!”
  文天浩不由语塞,她说得不无道理,女人,在情感上是执着的。
  穴口外,夕阳的光晕逐渐黯淡下去,两人的心,也进入了黄昏。
  气氛使人有一种窒息之感。
  文天浩心中微觉不安,到底裴玉环带自己来此地,是什么用意呢?
  久久,裴玉环突地仰脸道:“浩弟,你真的喜欢我?”
  文天浩温声道:“这还用问吗?”
  “我俩可以匹配?”
  “当然,只要姐姐不嫌小弟的话!”说着,俊面发起热来。
  “浩弟,你……愿意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什么事?”
  “在这里陪我三天!”
  文天浩心头一震,激动地道:“什么,陪姐姐三天?”
  裴玉环眸中泛出了一种熏人的光焰,幽幽地道:“是的,只要三天,你愿意吗?”
  文天浩期期地道:“但……这为什么?”
  裴玉环扭转娇躯,伸手搂住文天浩的颈项,粉腮红晕似火,秀眸也燃起了熊熊光焰,酥胸起伏,由于双方紧贴,可以觉察出她的心也在狂跳,细细的鼻息,变成了喘息。
  这情景,使文天浩面红耳赤,身上似乎也着了火。
  “姐姐,你……”
  翕暗的樱唇在抖动,声音像是从喉里发出“弟弟,我……我要把身体交给你!”
  文天浩心弦陡地一阵剧震,栗声道:“姐姐,不可!”
  裴玉环玉牙一咬,呼吸急促地道:“除非你不是真心喜欢我”
  文天浩只觉周身有如火焚,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绮念大炽,有一种酩酊之感,一种异样的,从未经历过的面容,使他几乎无法自持。
  裴玉环的娇躯,全贴向文天浩。
  文天浩的意识有模糊,血行阵阵加速,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他,终于紧紧拥抱了她。
  裴玉环梦呓般的声音又吿响起:“浩弟,天为媒,地为证,我……是你的,答应···陪我三天,只要三天,我这一生便了无遗憾了。”
  文天浩的意志逐渐崩溃,已到了深渊的边缘。
  掉下去,让自己沉沦吧!
  一念灵智未泯,耳畔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大声疾呼·“文天浩,你是顶天立地奇男子,江湖第一令的化身,孽海无边,速回头啊!”
  于是,他猛一咬牙,推开了裴玉环的娇躯,喘着气道:“姐姐,我们不能如此!”
  裴玉环了,也窒住了,久久,才颤声道:“弟弟,我……不属于你?”
  一念持正,灵智便抬了头。
  “姐姐,我……是你的,但发乎情,止乎礼,总有一天……不是现在!”
  裴玉环红晕未褪,眸中的火焰倒是减弱了,悲声叫道:“浩弟,没有那一天了!”
  说完,黄豆大的泪珠,浪浪而下,成了带雨梨花。
  文天浩十分不忍,心意几乎又为之动摇,但他超人的定力,终于使他勒住了意马,拴牢了心猿,强自镇定心神,以内疚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地道:“姐姐,我知道你的心……”
  裴玉环歇斯底里地狂叫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那声调,那情态,的确铁石人也会被感动。
  文天浩伸手抚了抚她的香肩,像哄小孩似的道:“姐姐!冷静些!”
  裴玉环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凄切哀怨,声声扣人心弦。
  文天浩简直手足无措,不过,此刻他已把自己完全控制住了。
  天已黑了下来,山风掀起了峰顶的松涛,入耳惊心。
  待到斐玉环的哭声稍利,文天浩才又开口道:“姐姐,小弟尽速的了断恩仇,你等着……”
  裴玉环无力地斜倚漏壁用双手捂住脸,似是十分激动地道:“我等不到这一天了!”
  文天浩心头一惊,道:“姐姐,怎么老说这种话?”
  裴玉环哽咽着道:“命运,一切都是命定了的!”
  “小弟……实在不懂?”
  “有一天你会懂的。”
  “姐姐,一俟小弟恩仇了了,不管令尊令堂是否允准我们远去天边。”
  “不可能了!”
  “为什么?”
  “命!”
  “我不相信命运,事在人为!”
  “但成事在天,对么?”
  文天浩无言以对,他本想安慰她一番,但却又觉得无从安慰起,这情况来得太过突然,使他几乎应付不了,他想不透何以此次重逢,裴玉环像变了另一个人,尽吐些悲调,这是为什么呢?
  除了她父亲对自己出手之外,其余情况毫未改变呀?
  裴玉环已平静了下来,眸中那灼人的光焰也消失了,只见她拭了拭泪痕,道:“浩弟,你以为我是不知羞耻的女人吗?”
  文天浩急摇头道:“小弟绝没这种想法!”
  裴玉环站起身来道:“梦醒了,我也该走了!”
  文天浩跟着起身道:“姐姐,你要走?”
  “为什么不走?”
  “小弟已答应陪你三天……”
  “不了,那是痛苦。”
  文天浩内心感到一阵幻灭的刺痛,但仍强忍着道:“姐姐为何改变了主意?”
  “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世事本如梦,一切尽属虚空。”
  “为什么要这样想?”
  “事实摆在眼前。我不能不这样想。”
  文天浩吞了一口口水,暗声道:“姐姐恨我吗?”
  裴玉环凄凉地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恨你,我……只恨自己的命连。”
  文天浩强颜陪着一笑,道:“姐姐,你认为小弟太无情吗?”
  “不,你对,是我一时想错了!”
  “姐姐现在要去哪里?”
  “回‘阴风谷’伴我师伯!”
  “小弟何时来探访姐姐?”
  “你不必来了!”
  文天浩一颗心直往下沉,他直觉地感到一切都改变了,难道自己拒绝了她的要求是错了吗?
  她说的“除却巫山不是云”,只是一句口头上的话吗?
  “姐姐以后不再理我了?”
  裴玉环怆然道:你为什点这样想?我是朝秦暮楚的女子吗?”
  “那姐姐……”
  “我不一定长在谷中勾留!”
  “小弟到何处寻找姐姐?”
  “今生有缘终相见,浩弟不要想得太多。”
  说着,姻移步,向穴外走去。
  文天浩知道她去意已决,只好跟了出来,但心中颇不是滋味,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像是怅惘中带着空虚。
  到了穴外,裴玉环仰首夜空,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浩弟,别了,我只能说……愿你珍重!”
  文天浩心乱如,一股悲哀的情绪,不自主地涌上了心头,他的眼眶湿润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的确,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久久,他才迸出一句话道:“姐姐,你也珍重!”
  玉环痴痴地望着丈天浩,好半晌,突地一躁脚,以袖掩面,片言不发,闪电般疾掠而去。
  文天浩失魂落魄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她走了,怀着一颗破碎的心走了!
  另一颗心,也在此刻破碎了。
  山风料峭,寒星眨眼,无尽的山峦,像一尊尊硕大无朋的巨兽,蹲伏着,汇成了一片黑,无止境的黑。
  一场暴风雨,突然而来,又突然消失,象是什么也未会发生过,只留下无尽的怅惘,心头一片泥。
  “如果我答应她?……”
  文天浩心里想,那情形便完全不同,可是,以后呢?是什么终局呢?
  他在原地坐了下来,深深地想:“自己是对了,还是做错了?她为什么会有这出人意表的奇想?”
  然而,不管怎样想,事情毕竟是过去了。
  这一段不平凡的事,是悲剧抑是喜剧?
  他把整个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又回想了一遍,但总找不到结论,她是个痴情的女子,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子,她满口悲调,尽谈命运,为什么?就事实而言,除了她父亲从中作梗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如此消沉丧志?
  夜,更深更浓了,文天浩的心,与夜色一样的漆黑一片,那些绮梦,相思,遐想,全被淹没正自迷茫哀伤之际,一个苍劲的声音倏然传来:“娃儿,你该走了!”
  文天浩不禁暗吃一惊,但他仍保持冷静,缓缓回过身去,不由大感意外,现身的赫然是“阴风道人”,当下双手抱拳,道:“道长有何指教?”
  “阴风道人”严肃地道:“娃儿,你这般年纪,能暗室不欺,守礼持正,实在难得!”
  文天浩不由悚然而震,听口气,刚才的一幕,已全入了老道之眼,如果自己意念不坚,做出贻羞之事,实在不堪设想,当下红着脸道:“谬奖了!”
  “阴风道人”语音沉重地道:“娃儿,你是否真心实意爱那丫头?”
  文天浩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晚辈并非虚浮之辈。”
  “阴风道人”紧迫着又道:“你愿意与她终生厮守?”
  “是的!”
  “那你该听她的话!”
  “听……她的话?”
  “不错,退出江湖。”
  文天浩期期地道:“晚辈不能。”
  “阴风道人”目中碧芒大盛,一字一句地道:“江湖恩怨牵缠,永无休止,因果循环,无了无休,如能一念回头,便可除障解孽,得大自在,你仔细想想?”
  文天浩为难地一笑,道:“道长高论,确是至理名言,怎奈晚辈身在江湖,非有所为不可。”
  “佛道同源,一样最重因果,望你以后慢慢去想。”
  “晚辈会想的!”
  “贫道坦诚忠告你,如你执意自行己路,你与丫头可能缘尽于此了!”
  文天浩心弦陡地一颤,栗声道:“道长能指示其中因由么?”
  “阴风道人”把头一摇,道:“贫道也是言尽于此,好歹你好自为之。”
  文天浩想了想,道:“敬谢指教了!”
  “阴风道人”念了一声“无量寿佛”,一见而杳,身法之奇,令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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