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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秘谷隐踪
2025-07-12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次日,史麟见了红薇,想起夜间醉状,红薇也不说什么,史麟便问红薇:“我们既已遇合,是否要继续前言,同去四川鸡爪山拜投白云上人?”红薇道:“先父遗言自然要遵办的,我们技艺尚不及人,不可不再求深造。世兄倘然没有变更初衷,我们主仆俩自当一起同行。”史麟道:“当然我是始终愿和世妹贯彻意旨的,我一时的改变,自觉惶愧,请世妹原谅。”红薇笑了一笑道:“原谅什么呢?父亲的遗言,令尊的嘱托,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史麟听了这话,心中方才稍安。
  午后,大家约定要去浔阳江边游玩,早用午餐。餐后,芸华棣华秋华史麟红薇志芳,携着丑丫头出去江边游览,待到渔舟唱晚,方才回去。但当他们走到书房来见李季二老时,忽听书房中多了一位客人在那里谈话,那客人正当壮年,面色微黑,满面风尘,身上穿着蓝布袍子,很是朴素,像是常走江湖的人,不知他是从哪儿来的。那客人见众人步入,也有些惊愕。李祥代他们一一介绍,这位客人姓刘名沛然,是李祥的朋友,才从琼州前来,少停还有奇事相告呢。红薇史麟听说有奇事,不由精神一振,颇欲得知。李祥已吩咐下人在厅上摆起筵席来,为刘沛然洗尘。秋华志芳要听奇事,所以也坐在一起陪客。李祥仍请季九如坐了首位,刘沛然为次,其余挨次坐定。今晚红薇史麟一则要闻奇事,二则惩于昨宵饮酒太多而醉倒,所以今夕都不敢贪杯中物了。
  酒过三巡,红薇忍不住开口说道:“可是你这位客人从琼州来吗?那边山岭很多,地方想尚太平,不知有何奇事,想已向二位大人谈过了,但我们没有听得,很想畅聆其事,请客人可能在此时不吝见告?”李祥笑道:“我知道你急欲明白了。”遂对刘沛然说道:“刘贤弟请你再说一遍吧,让他们快活快活。”刘沛然道:“小弟在江湖上东飘西泊,漫无定踪,此次从鄂入川,要到琼州去访问一位姓林的朋友,谁知那位朋友已于去年溘然物化了。我遂感到人琴之痛,无事可为,遂到琼州之南葱岭间去游览。当地人民劝我不宜单身深入,因那边山峦重叠,豺狼嚣张,入山稍深,常易被噬。况且有许多山谷,人迹罕至,外边人岂可冒险进去呢?我自恃尚有一些防身本领,凭着我的一柄单刀,虎豹豺狼,完全不在我的心上。于是我不听他们的话,带了兵器和馔粮入山去。起初游玩的风景甚佳,尚有人迹,并未遇到什么危险,过了二三天,入山稍深,草木塞道,山壁峭拔,不知所穷。见一蒲团,有一老僧和一小沙弥卓锡其中,他见我来,颇为奇怪,问我何往,我说要一穷诸山之胜。他劝我不要再向前,前进终必不幸,且有野人亦将打攫人而食。但闻有悬珠峰,其上可探云穴,有清泉,饮了泉水,可以长寿。我听了更要一探究竟了,遂不从那僧之言,寻到悬珠峰去。”
  刘沛然说到这里,略停一停,喝了一口酒,举起箸来,夹取盆内的鸡块,送到口里大嚼,红薇正听到紧要的当儿,便说道:“刘君以后又怎样?可曾一尝珠峰清水?”
  刘沛然道:“总算喝到的。我那里又走了三天,夜间没有住宿,便效上古时代人的穴居巢栖生活,宿在大树上,恐怕夜来酣睡时要翻跌下树,所以将一根带子把自己缚在树枝上,以防万一。夜间虎啸狼嗥,果然有许多野兽在附近出没。但我却侥幸尚没有受到它们的侵袭,只有一次我坐在树下休息,取出干粮充饥时,背后忽有一头狼来袭击,幸我发现得早,已抽出刀来防备。等它扑至时,我就跳起身来,一刀刺中狼的咽喉,那狼便仆毙在草际了。我走了数天,方才到得悬珠峰。完全没有人迹,峰上只有一座小小石屋,蛛网尘封,满地鸟粪。且有一堆骸髅,我也没有走进去。找到那个珠泉,果然一泓清水,可鉴人影。上有高大的松树遮阴,看这泉水还很清洁,所以我用双手掬水而饮,喝了不少。那水在池中时时打转,形如珍珠,故得此名。至于水源是在悬崖间迂回急流而下,所以跳珠溅玉,也很好看。一会儿有许多白云自岩穴内涌也,恍如一团团的白棉絮,顷刻间把我这个人裹在云中,什么都看不见了。我那时也不敢走动,只得席地而坐,守了一会儿,白云方始向东方推去,眼前立刻清明。望到东方山峰都是乌云掩蔽,只露出许多山尖,好似大盘凝脂中有笋脯矗现状,白茫茫一片齐至山腰,景色煞是好看。”
  刘沛然说着,又喝两口酒,再说道:“我既得饮珠泉,不自以为满足,据在千仞处,纵目四顾,忽见西面隔开万重山峰,那里有一个深谷,很是幽深,见得绚烂的花,引人入胜。所以我就离了悬珠峰,向西边去探寻那深谷。谁知走过了万重山峰,却找不到那地方。前面石壁摩天,又似不通行样子。我再爬到高的树上去搜寻,却也看不见。心里不由狐疑,但自信我的目力不错,方才在悬珠峰上决不会看错的。在此丛山中一定有那好地方,不过真像桃花源可望而不可即。使我心头痒痒地终欲寻着那地方,可以一扩眼界。因此再缘着崖壁走去,前面有一条小溪,本来有一条木桥凌空盖在上面,以便两端交通,可是年久月深,那条木桥已是朽断了,像没有人往来过。俯视绝壑千寻,杳不知其幽深,倘然一失足,必将粉碎无疑。睇视桥的那边,树木阴翳,正有许多楠树,其下似有人迹可循的小径,暗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欲得到世人不见的地方,非冒一下子险不可。”
  红薇在旁拊掌称快道:“对啊,到了此际,岂可半途中止错过机会呢?”
  刘沛然又吃了些菜肴,继续讲道:“那时我决定要想法渡过桥去。自恃有些本领,必要克服这个困难。相度形势,恰巧有一株老榆树,生在涧旁,斜伸出半个树身,像人倾圮的样子。我就爬到榆树上,缘枝而前,到了一枝的尽头,差不多已临绝涧之半,离开对岸不远了。我就晃着数根枝条,将身子宕空,此时我也危险极了,觑准着对岸可以落脚之处,徐徐将身子向前晃动数下,枝条便如打秋千一般,临风摇曳。这么一来我就趁着势向对岸一跳,果然轻轻落到草际,安然无恙。我既到了彼岸,镇定心神向楠木林中走去,约莫走了一里多路,穿过了林子,山道便望下泄。我就从一个峰上向下面走去,又被我看见锦绣一般的花,和在悬珠峰上瞥见的相同,于是我就认定有这人间仙境了。”
  刘沛然说到这里,又端起酒杯来喝酒,史麟忙代他斟一个满,众人都张开着嘴静听他讲,李季二老也徐徐举杯,听得悠然神往。红薇又问道:“那么刘君可寻着那个地方呢?”
  刘沛然道:“我望下走了二百尺光景,回视山峰都高高地矗立在上面,四周好似列着许多苍翠的屏风。走到一处石壁之下,见地上有一顶人戴的旧帽子,我心里一喜,果然有人迹了。又循着山壁走去,在长林丰草之间,忽见一块大石张口如巨鳌,我一时好奇心起,向鳌口中走了进去,便见一个山洞,足容一人出入,有几只巨大的蝙蝠从洞中拍着翅膀飞出来。我拔出佩刀,警戒着,一步步走进去,走了数十步,前面已是石壁,似乎无路可通。但是从左边漏进来一线微光,我就知道希望未绝,遂折转身子向左边走。起初很狭,后来渐广。走了二十多步,豁然开朗,已穿过了山洞,前面却是一片平原。桑麻、田禾,阡陌纵横,又有许多屋舍,都筑成堡垒之形。我远远地望着,十分奇怪,不信在这万山之中竟有这么一处地方,可称别有世界,迥非人间。但不知其中住的是什么人?真如桃花源记中所谓不知有秦无论魏晋的世外遗民吗?恍惚间几疑是梦是幻。来到此间,必要一访此中人了,所以大踏步向前走去。初时也不见有什么人,夕阳衔山,天色快要黑了,又向前走近堡垒式的房屋,那边忽然唰的一声,有一支箭从屋中飞出,向自己面上射来。这也是出于我意料之外的,幸亏我避得快,将头一偏,那箭恰从我颊旁拂过。我吃了一惊,知道有人在那边暗算我了,我当怎样办呢?遂立定身形不走,等候对方的动静。一会儿从最先的一座屋子里奔出三四个人来,都在壮年,服装都是穿着戎衣,手里各拿着兵刃,完全不是什么黄发垂髫之人,我顿时感到失望,且充满着骇异之心。他们口里不知吆喝些什么,向我扑来,我为自卫计,只得挥刀迎击。他们见我凶猛,一齐动手,却被我打伤了二人,他们立刻回去,接着一阵锣响,又从各处屋子里纷纷跑出数十个壮丁来,各执很长的红缨钩镰枪,大呼快捉奸细,别放走了奸细。我方知道他们对于我起了误会,所以恶意对待我了。那时候我既有口难辩,又觉进退狼狈,不知所可。一刹那间已被谷中人把我包围住,众钩并进,向我上中下三路进攻。我只得舞动佩刀,用尽平生本领和他们厮杀。起初我把他们逐走,后来越杀越多,有几个拔发戴冠的将士,高持长矛,指挥众人和我力战。那几个将士本领很好,我战得力乏了,腿上受了一钩枪,顿时跌倒在地,被他们擒去,那时我已拼一死了。他们拥着我向西边田岸上走去,走了一二里光景,看的人愈聚愈众,都很奇怪地问从哪里捉到的奸细。前面有一座较大的屋宇,门关有荷戈守卫的士卒,点着明灯,气魄庄严。他们把我押解入屋,到得一座堂上,见中间踞坐着一虬髯大汉,穿着前代的制服,旁坐二壮士都是蓄发的,押解的人把我推至阶下,将缘由禀告一遍,虬髯大汉便亲自审问我是何人,是否奉命来此做奸细的。我遂说游玩山水,误入此间,并无其他恶意。他就说既无恶意,为什么带着佩刀,刺伤我谷中人。我说这是为自卫计,一时讲不明白,现已被擒,死生听之。虬髯大汉听了我的说话,便叫一个壮士带我去,当作俘虏看待,叫我工作。那壮士便带我去,到了一个堡垒式的屋子里,问明我的姓名年岁,记在一本册子上,他又吩咐两个少年监视着我去造屋子,代他们搬运木石。我要保全我的性命,又要明白谷中情形,所以俯首下心,去做他们的工作。幸亏那壮士待我尚不残酷。过了十多天,我和他们熟了,渐渐向他们探听,始知那壮士姓毕名雄,是虬髯大汉麾下的偏将。那虬髯大汉姓朱名大旺,本在左良玉麾下,屡立战功。其后左良玉死,朱大旺带领数千残兵到江西来,占据九江以南各地,直到明亡,遂遁入谷中。恰巧发现了这个葫芦谷。这葫芦谷隐藏在万山之中,外面狭小,里面广大,形如葫芦,故取此名。谷中原有二三百农民聚族隐居于此,以避世乱。谷中良田很多,河沼亦有,尚可自给。唯有些东西不免要取给于外的。朱大旺既发现了这个好地方,和谷中人谈妥了,方才把他的军队驻屯在谷内,以避清军耳目。但是那时朱大旺部下尚有千余人,虽然谷中地方很大,可以容身,可是粮食和其他用品不免发生问题。于是一面在谷中开垦荒田,从事制造各种用品,一面时时派人出去,暗暗购备,很秘密地运回谷中。因在谷后山壁里尚有一条秘径可通外面的,谷中人常从那处出入。朱大旺遂在秘径上设立陷阱多处,以防外面有人侵入,又将谷中的房屋改建成堡垒形式,预备倘有外人进来时,也可据堡而守,不致仓促无御。唯有这前洞因险阻难通,所以没有设防,恰巧我从那边进去,没有障碍,否则我恐怕早要堕身陷阱中了。”
  刘沛然说了一大篇话,至此众人方才明白他所到的地方,红薇和史麟听了,各人心里暗暗欢喜。芸华问道:“刘君既已被他们俘获,却如何又来此间的呢?”刘沛然笑着道:“我在谷中住了两个月,和毕雄等已是很熟。恰巧朱大旺差毕雄到南昌来购置用品,毕雄因闻我说起南昌情形颇称熟悉,他遂带我出来了。我因疏散已惯,不愿老死在山岩洞穴之中,所以到了南昌,遂背地里悄悄一走,只得有负人家了。途中想念李大哥,所以特地到这里来拜访,兼告自己所遇的奇事。”刘沛然说毕,李祥笑道:“那地方堪称世外桃源,惜乎驻有雄师,笳声剑气,将来或是个义师起义所在。”
  史麟听了,心里又不由一动。大家听罢奇闻,各个饮酒大嚼,直至夜半方才散席。李祥留刘沛然在此下榻数天,和众人叙谈,刘沛然自然一诺无辞。
  次日,史麟和红薇见面,芸华等不在一边,史麟又和红薇走到那边小轩里去谈话。史麟对红薇道:“世妹,我昨晚听了刘沛然的说话,心中不由一动。那葫芦谷形势十分幽邃,正好暂时韬晦,养精蓄锐,待时而动。所以我倒很想和世妹到那边去一探究竟呢。那边倘然可以做根据地,那么四川也不必去了。不知世妹意下如何?”红薇点点头道:“很好,我也是这样想。但是那地方十分秘密,非有熟人做向导,不易到达的。除非我和那刘沛然商量,请他领导我们,方可前去。”史麟道:“我想不如把自己的来历告诉与他,他也许肯引导我去的。那个朱大旺我虽然不认得他,只要把我史阁部告诉出来,他也许可以和我们合作的。”史麟刚才说到这里,忽听轩外有人哈哈笑道:“合作合作,我们也肯合作的。”跟着便跳进两个人来,正是芸华和棣华,红薇道:“我以为是谁和我们开玩笑,原来是两位内兄。我和史兄说的话,你们都在外边听得吗?”芸华摇摇头道:“我们没有听得清楚,刚才我们要找你,却又不见你们二人,料你们又在此间谈话了。我们遂寻来,果然料着,听你们说要到葫芦谷去一游,要烦刘沛然引导,和他合作。我们弟兄二人恰巧也有此志,所以我们何不一同前去?”红薇道:“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但恐岳父不会允许的。”棣华道:“我们不妨尝试尝试,业已到了外边来,就此回去,似乎交代不下,也许他老人家肯答应的。”史麟道:“假使他老人家不去时,我们可以去吗?”红薇道:“就是这一点,我们须加谨慎。我料他老人家未必肯老远地跑到那地方去,我们不一定要请他同行,最好要求他允许我们前去一游便得了。”芸华道:“我自会和他说的,明天我给你们好音。”红薇道:“很好,倘然我岳父能够应诺时,我义父也能允许的。”芸华道:“李家叔父也许自己愿意同去的呢?”红薇道:“我们若有他老人家一同指导,那是最好的事了。所虑的我岳父不肯允许罢了。”芸华笑道:“妹丈,你不必多虑,万一我父亲不答应时,我可和我妹妹一同去向他要求。他珍爱我妹妹的,妹妹的说话他有十九肯听的。”红薇道:“很好,我们希望此事能够实现。”四人又谈了一刻,方才走出轩来。
  午后,红薇见了秋华,便将此事告诉了她。秋华欣然说道:“我同哥哥去说,一定要使我父亲允诺。”红薇将手拍着她的香肩说道:“全仗你们兄妹之力了。”秋华怀着一团高兴,便去见她的哥哥,要和芸华一同去见父亲,要求达到目的,可以一探奇地,扩充眼界。黄昏时,晚餐早已用毕,秋华等去见她父亲,红薇独坐室中,专候佳音。只见秋华凸着嘴走了回来,脸上露出非常不高兴的样子,便料到这事有些不妥了。她立刻站起身问道:“你们和岳父说了?岳父可能允许吗?”秋华摇摇头道:“这次竟不能成功,出于我意料之外。他说此次出外,因为你和李叔父之请,方才勉强出行,多事一遭。至于琼州那边,相隔尚遥,大可不必前往,多生事端。况且那里有朱大旺盘踞在内,究非桃源。刘沛然遇险而脱,也是天幸。若去窥探,反易引起谷中人狐疑,必有杀残之祸。胜之无益,败则徒殒其生,究有何裨呢?所以他不但不许我们前去,反而吩咐哥哥等将于日内动身回黄州呢。我们向他再三恳求,他总是不肯许诺,我们不得已颓然而退了。我已在你面前说得很有把握,现在被我父亲拒绝,我也觉得无颜见你了。”秋华说罢,盈盈欲泪,红薇听了,心中很是殷忧,但不得不劝慰秋华道:“这是我和史兄的不是,好奇心生,多此一事。岳父不答应,那也无可奈何的,我们只好再想别法了。你心里切不可因此难过。”秋华虽听红薇安慰之话,可是心里终究不快,红薇也是充满着失望。二人坐在灯下,默然无语了良久,方才谈些别的话,不觉已过二更,怅然而寝。
  次日,红薇把这事告知史麟,且说此事有些进退维谷,去既不可,不去亦有不甘。史麟为着他的前途,蓄意要去走一遭,他遂悄悄对红薇说道:“我的意思,即使季九如不肯允许,我也要离开季氏弟兄等众人私自前往,不知世妹之意如何?”红薇道:“世兄决志愿往,我也自愿追随,不过一个人来去须要分明,我不欲效法世兄在鄱阳湖上秘密下山。即使我们要去,也须说个明白。我想季九如只好不许他的子女前去,至于世兄和我,却不能强加干涉了。”史麟道:“世妹说得不错,我想他不许我们前去,无非不欲多事而已,他还没有明白我们的真相呢?我所以要到那个地方去,无非听见刘沛然说谷中有朱大旺军队,所以要去会合。否则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我想我们的事不必再隐瞒了,索性告诉出来,也没有什么危险。他们都是义重如山的人,岂肯出卖他人呢?也许季九如矜怜我是史公的后裔,反肯让我前去了。”红薇点点头道:“世兄的话说得是,那么我乔装的事可要吐实呢,我怎样对得住秋华小姐呢?”史麟沉吟片刻,又说道:“你乔装的事不妨暂缓吐露,因为……”史麟说到这里,立即顿住,好像不便说下去的样子,红薇也明白他的意思,遂说:“很好,我们几时同季九如讲?”史麟道:“季九如和你义父在午后必在一块儿闲谈,我们不妨就在那个时候去见他们,倾吐实话。”
  当晚,红薇史麟去见李祥季九如,红薇把史麟身世和盘托出,只把自己的伪装未有露出。只说自己是史麟的朋友,季李二老十分同情,季九如当时便允许他们同去。红薇又请李祥一路前去,李祥笑道:“老夫正好无事,不妨也和你们同去。”当时便请刘沛然计议,屏挡三数日,即启程赴葫芦谷。老人有李祥,其次为史麟志芳、红薇秋华真假夫妻,以及芸华弟兄。这一天已至琼州,离开葫芦谷不远。
  大家精神十分兴奋,刘沛然引导众人入山。他不欲去走前一次的途径,以免迂回之劳,遂去走到山后秘密的小路。那边虽有许多陷阱,然而刘沛然业已跟着毕雄走过一次,他都记在心里,不至于冒险了。所以众人仗着他领导之力,居然很平安地从这条小径悄悄地到了葫芦谷里面。红薇等初入异境,游目四顾,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接。只见一处处村堡式的人家屋上都插着一面红旗,好似营房一般,充满着杀气,哪里有什么桃源气象?忽然村堡里射出一排箭,志芳正和史麟同走,箭射个正着,仆地倒了。史麟大惊,众人拔出兵器来四望,当当几声铜锣,各村堡出来不少守兵,当先一人,刘沛然认得是毕雄。毕雄见了刘沛然骂道:“你这狗贼,前番闯到我谷里来,我听了你的花言巧语,没有把你杀却。谁知你私自逃走,泄露本谷秘密。早防你要有什么暗算的,今日果然领了人来,真是可恶万分。这次若被我们捉住,定要把你碎尸万段,以泄我恨。”不容刘沛然分说,一箭射来,刘沛然侧身躲开,恰巧志芳被箭射中咽喉。刘沛然刚要分辩,毕雄过来,举刀便砍。这时史麟扶着志芳,看她伤中要害,显是难活。不由悲愤交加,跳起来举剑直取毕雄,各守兵也一拥而上,却当不过丑丫头诸人勇武,不消一刻,死亡甚多。毕雄被史麟一剑刺中要害,死于非命。这时败残守兵已报与朱大旺知道,大旺出来却没有立刻行动,问明史麟来历,才知史麟为史阁部后人,立即和好。史麟虽然痛惜志芳,但朱大旺一方也折了毕雄,双方相等,也就没得什么说的。朱大旺当时要把一切军务交让史麟,史麟谦谢,原来大旺却是末明支裔,史麟正好做他的辅弼。
  芸华弟兄俩在谷内住了多日,又去游过附近各处名胜,兴致已尽,恐老父在故乡有倚闾之思,所以要想告辞回去。史麟却坚留他们再盘桓数天。他心里正盘算着另外一件事情,因为他自志芳惨死以后,顿有失侣之痛,对于红薇不免重飏情丝,起初本觉对于红薇很有些惭愧,现在志芳已死,好似老天故意再给他一个良好的机会,以求一偿素志。所以有一天他和红薇假着出去视察地势为名,走到深谷之中,左右无人,坐在石上休息一会儿。红薇把手支着香腮,仰首看天上的白云,悠然遐思,史麟对她说道:“人在世间,遭遇各异,有时竟是出乎意料之外。譬如我和世妹,本要到四川去拜见白云上人的,不料夜游鄱阳湖,忽遇姚家父子,以致被掳,而和世妹分散。后因为一时权宜之计,遂与志芳成婚,但觉得这是不义之事,曾遭世妹斥责,我也自觉惭愧,无言可解。后来不幸志芳惨死,这真是出于意料之外。回想前尘,恍如一梦。不知世妹也能够原谅我的不义之举,狂悖之行吗?”红薇道:“这也不能深怪世兄的,所以你前次解释之后,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的了。”史麟道:“世妹能够原谅,在我心里比较安慰多了。但是以后一切之事全仗世妹鼓励我,赞助我。我们二人是始终同患难,共甘苦的。”红薇道:“世兄的事如同我自己的事,我遵亡父的遗嘱,所以追随世兄之后,共图大业,今后当然仍在一起,以效微力。”史麟点点头道:“世妹的美意使我真是感激,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我要代你犯忧的。就是你和秋华小姐假凤虚凰,做到几时方止呢?”红薇听了,咯咯一笑,继又皱着双眉说道:“我和秋华结为伉俪,本是一时权宜之计,同她说了假话,我想暂时敷衍过去的,不料她十分贤德,竟使我摆脱不了。如之奈何?”史麟道:“我想这件事早些说破为妙,不要耽误人家的青春。况且世妹的乔装也是一时之计,断不能一辈子这样过去的呀。”红薇微笑道:“照事实说来,我们正要从事戎马生涯,那么我就永远假扮男子,也无不可,像从前花木兰乔装从戎,也有十二年的历史呢。”史麟道:“这也不可一概而论的。”他说了这句话,顿了一歇,向红薇脸上相视了一下,又说道:“我有几句冒犯的话,要向世妹直陈,不知世妹可能鉴谅我的愚衷?”红薇一怔道:“什么话?”史麟道:“我承蒙你父亲教授武艺,爱我如子,如同自家人一般,十分感激。又幸有世妹一起盘桓,解我寂寞,不料你父亲早谢人世,我和你失去指导,倍觉彷徨。不得不出外来东飘西泊,努力奋斗。现在侥幸被我们找得一个立足之地,我的心里也可稍得一些安宁。但世妹既是患难相共的人,而你父亲逝世之时,又曾叮咛我们要终身在一起,他老人家的心理不言而可喻了。所以我今日敢斗胆向世妹恳求,许为终身伴侣,永结好合。不知世妹可要鄙弃我这个人吗?至于我和志芳的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也要请你格外原谅的。”红薇听了,不觉颊上有些红晕,俯首无言。史麟又向她一再请求,显出十二分诚恳的样子,红薇的心里本也敬爱史麟少年英俊,相交莫逆,亡父之意也要他们始终在一起。那么当然天生佳偶。无如后来史麟在鄱阳湖中和盗女结为夫妇,顿使她意冷心灰,不再有这个念头。可是现在志芳已死了,史麟向她提起这件事来,芳心也不能无动。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蒲柳之质,葑菲之采,承蒙世兄这样见爱,这是万不敢当的。我既许你终身追随左右,那么世兄的话敢不唯命是听?”史麟听红薇这样回答,当然是千金一诺了,好不欢喜,握着她的柔黄说道:“世妹肯许婚,此乐虽南面王不与易了。”红薇又对史麟说道:“我既答应了你,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不得解决,就是那秋华小姐叫我怎样对付她呢?”史麟道:“好在日子还不久,你和她说明之后,可以送她回家,另行择配。”红薇摇摇头道:“我骗了她一回,而抛弃了她,去和别人成婚,这是何等使她伤心的事?我想古时娥皇女英同嫁一夫,秋华既嫁了我,而我又嫁了你,那么你就无异于我。何妨将她也嫁给了你呢?我和秋华可以姊妹称呼,仍旧在一起,岂不是好?”史麟道:“秋华小姐也是女中豪杰,能够照你的说法,这又是我的侥幸了。此事由世妹做主,我也唯命是听的。”红薇笑笑道:“不过太便宜你了。”
  二人谈了许多话,心里说的话彼此都讲过了,然后携手同归,商定在后天午时请大众吃酒,当众宣布,择吉成婚。隔夜红薇便和秋华说明此事的一切经过。秋华大为惊异,对红薇说道:“我们只知道史麟是史阁部的后裔,谁知我的丈夫又是女子改扮的,真是奇之又奇了。你既不是男子,那么哄骗我做甚?现在你去嫁给史麟便了,让我一人去休,何劳你越俎代庖呢?”红薇道:“这是我的苦心,你竟不能原谅我吗?你既嫁了我,我又要和史麟成婚,那么你跟我嫁了史麟,无异嫁给我了。”秋华笑道:“你是你,史麟是史麟,究竟是两个人呀?”红薇又向秋华作个揖道:“一切请你原谅,答应了我的要求吧,否则我更对不起你了。”秋华笑道:“你们的事情真是奇怪,你和史麟既是伴侣,史麟为何又要同姚志芳结为夫妇,现在姚志芳死了,否则恐怕你也不能和史麟成婚,而我却要一生上你的当了。”红薇点点头道:“真是奇怪,我们自己也料不到的呀。”
  二人既是这样讲定了,秋华自然也是很愿意的。别无闲言,到后天午时,史麟宴请众人,红薇换了闺装而去,还她本来的面目,众人无不惊异,连丑丫头也觉得突兀。芸华棣华见红薇和他们的妹妹并立在一起,好似江东二乔,一样媚丽,更是十分惊异。红薇和秋华脸上都堆满着笑容,只不说话。史麟遂对大家把这个事情前因后果公布出来,众人方才恍然大悟。且闻红薇和秋华将要联袂嫁与史麟,更是快活,众人都向史麟红薇秋华三人道贺。
  吉期既定,大家预备热闹一番。大喝喜酒,为这个岑寂的葫芦谷添上一重喜气。新房就设在这座大堡屋内,东西相对,稍事修饰。到了吉日,史麟和红薇秋华一同通行结缡佳礼。部下儿郎一齐入贺,这时丑丫头也已回复了女子的装束,高高兴兴地做伴娘。众人见两位新娘那样美丽,而伴娘却又这般丑陋,一齐好笑。至于新婚中的美丽风光,不必细表。唯李祥好容易认了一个义子,却是英雌,这样一来,不但义子没有,义媳也没有了,未免扫兴。不过红薇仍愿做李祥的义女,史麟就做了李祥的义婿了。芸华棣华又住了半个月,不得不回乡了。遂向史麟夫妇告辞,秋华苦留不得,只得托他们在父母面前代为请安。李祥也要回九江去,刘沛然要和李祥一起走,史麟挽留不住,只得设宴饯行,由刘沛然引导出谷,临行之时,未免各自潸然。
  史麟自李祥等去后,和朱大旺等苦心擘画,整顿葫芦谷,隐居在这世外桃源,与两个爱妻研究剑术,其乐是无穷的。

  (全书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古陌阡”提供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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