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陷情网流连小甸
2025-01-15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当夜纪宏泽不由自主,跟随金慧容逃到一个隐僻的地方。这是小户人家,几间草舍,草篱短垣,似很寒苦。

  金慧容便要过去叩门寻宿,纪宏泽忙低声道:“你我这般模样,人家一定拿我当拐带,那使得么?”

  金慧容冲他一笑道:“我大远地单扑奔这里来,一定有点道理。你不必多虑,瞧我的吧。”

  在堡内她还恐慌,一出堡外,她竟似胸有成竹,到了草舍短垣之下,她蹬着纪宏泽的肩,攀上墙头,踊身跳到小院内。果然院内漆黑,也没有狗,金慧容直奔屋门,屋内也没有灯火。她侧耳听了听,旋身奔到院门口,摸索着要拔门闩,好让纪宏泽进来。

  纪宏泽在外听见,说道:“我也跳进去吧。”俯腰用力,跃上墙头,又一偏身,脚落平地,两个人先后进了小院。纪宏泽张目一看,黑影中辨不仔细,但已看出上房三间,似有人住,耳房两间,像是磨坊,前面大敞着,不过是草棚罢了,并没有门窗。他忙低问金慧容:“可是在这儿躲一夜么?”

  金慧容摇头低笑,用手一指上房,又一指门,她要叩门,纪宏泽道:“屋中人可是熟人么?”

  金慧容又摇了摇头,一指黑影,叫纪宏泽蹲藏起来,密嘱数语,她竟上前叩门,啪啪啪三敲,对着东间纸窗,连叫两声:“三大妈!”

  屋中没有即应,金慧容把门拍得直忽扇,里面方才咳嗽一声,一个老女人的口吻,怯怯叫道:“你是谁呀?”

  金慧容忙道:“三大妈,是我来了。”里面问道:“你是谁呀?”

  答道:“我是二海媳妇。”

  屋中老妪道:“哦哦,你真出来了?你等着,我给你开门,哎呀,火镰也不知在哪儿了?”

  金慧容忖道:“三大妈,您不用点灯了,你只开了门,让我进来歇歇腿,回头我还走呢。”

  老妪咳嗽着,摸摸索索好半晌,才把屋门开了,让进金慧容,跟手把屋门又闩上。纪宏泽藏在黑影中,等候进屋。

  金慧容和老妪叙话,老妪说:“您那兄弟接您来了么?您真要回娘家么?”

  金慧容道:“三大妈,您说我不走,有什么法子呢?他们净造我的谣,我真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的兄弟说是今个来,我先出来等着他。三大妈您帮忙,您是有年纪的人,我知道您心肠又热,嘴又严密,我才投奔您来。倒搅了您的觉了,您先上炕睡吧,您那西间不是闲着了,我上那边歇一会儿,咱们明儿一早见吧。”

  老妪道:“那屋潮,你就在这儿睡吧。”

  金慧容把老妪哄得上了炕,她悄悄出来开门,把纪宏泽潜行放进来,然后随手上门加闩。纪宏泽溜入西间,半铺土炕,久无人睡,也没有被褥。金慧容早由老妪屋内抱出一床被,一个褥子,又提出两个包袱来,悄对纪宏泽说:“你自己先上去睡吧,我还得对付老太婆呢。”她扪着纪宏泽的手,又一抚肩,往炕上一推,她这才翩若惊鸿,重到东间。

  纪宏泽坐在土炕褥子上,见金慧容已出,他便要关内间屋门。不想门才微微一响,金慧容已然寻声过来,低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别关门呀?你只倒在炕上歇一会儿,回头我们还得挣命呢。”

  纪宏泽道:“这一夜不在这里寻宿么?”

  金慧容道:“傻东西,别问我了,看叫老婆子听见了。”纪宏泽忙又叮了一句:“你可是在那屋歇么?赶到天明,我怎么样呢?忽然多出一个人来,屋主人岂不要炸?”

  金慧容忙掩他的嘴,不叫他多言。果然这时老妪在屋中说了话:“二婶子,你跟谁说话哪?”

  金慧容忙道:“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一个小板凳,我要方便方便。”老妪打着呵欠道:“这里有盆,你怎么还要出去么?”

  金慧容道:“我要听一听,我们兄弟说是今天来接我,我怕他黑更半夜找错了地方。”

  金慧容且说且走,又回到东间,老妪催她上炕。她应了一声,跟着又说话。说着说着,老妪打起呼来,原来年老的人贪睡,她又睡着了。

  纪宏泽一夜奔波,连日劳顿,虽然是偷进人家偷着寻宿,也不由得瞌睡起来。心想金慧容已在老妪屋中睡了,但不知明天她要变什么戏法了?此地犹在铁牛堡势力范围以内,明天更不知该用何术,混过巡查人的眼目,逃到织女河边。自己把金慧容送走之后,还得寻找七叔。心中胡思乱想,又困倦又焦悚,正在心似油煎,眼如沾黏,忽然听见金慧容蹑手蹑脚,溜了进来。

  纪宏泽心中一动,隐隐听见金慧容凑了过来,虽然极力屏息,已然听她吁吁欲喘,哦,她果然找自己来了。纪宏泽心中不由得怦怦跳动,连忙敛气屏息,闭目装睡,要看金慧容的举动,到底要怎么样。

  那金慧容居然悄移纤步,摸索到炕边,停住不动了,似乎弯下腰来察看纪宏泽,跟着听见她轻轻嘘了一声,随后便有一只暖暖的手,直扪到纪宏泽的面门。纪宏泽顿觉耳轮烘烘地发烧,也不敢睁眼,只微微动了一动。金慧容竟低垂粉颊把脸挨进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纪!你睡熟了么?”

  纪宏泽不敢响,金慧容候了一会儿,那另一只手又扪过来,直触到纪宏泽的唇腮上。娇喘息息,直当宏泽的耳鼻间,低声叫道:“喂,你醒一醒,我跟你有话!”

  纪宏泽再不能装睡了,欠伸一下,就要起来。那金慧容的两只手正拄在他的两肩旁边,未容他动,就伸手把他一按。金慧容的两只手又推了推,侧身坐了下来,对宏泽说道:“你不要动,就这样说顶好。……”手虚向外一指,轻笑道:“你倒真成,住在这里,跟在你家一样,你倒真会睡着了,你好心宽啊。”

  纪宏泽侧了侧身道:“你还没有睡?你不是叫我歇歇,预备明天送你过织女河么?”

  金慧容道:“咳,那是当然的了。可是今晚上怎么样呢?”纪宏泽道:“今晚上你不是在那屋里歇么?莫非那屋里还有男子,不很方便么?”

  金慧容道:“可不是。”纪宏泽道:“你不是说这里只有一个老婆儿么?”

  金慧容道:“她还有个儿子,不凑巧,回来了。”纪宏泽愣然,刚才听动静,分明没有男子。

  现在既然如此,纪宏泽轻轻说道:“我起来,您在这里歇。”

  金慧容道:“你呢?”纪宏泽道:“我么,不拘在哪里坐一会儿都行,我上当院躲一会儿吧。”女子道:“那是何必,就这样好了。”

  金慧容就盘膝坐在炕边上。叫纪宏泽仍睡在炕里。纪宏泽十分不安,欠身要起。女子双手扣肩把他按住。纪宏泽刺促不宁,挣扎着也要坐起来奉陪。女子低斥道:“不许你动!我和你商量正事要紧。事到如今,你我一男一女,素不相识,已然一块逃出来了,总算是共患难了,你还要避嫌疑吧?我且问你,度过今天,咱们到明天该怎样呢?”

  纪宏泽想了一想道:“到明天么,我一定照约行事,无论如何,我也得把你送到织女河,给你雇好船,你就可以回娘家去了,不是这样的么?”

  金慧容爽然道:“我心上也打算这样,不过我走了以后,你呢?”

  纪宏泽道:“我么,我却没法,我得寻找我那七叔,我还得找那桑家姑娘,把我的一柄家传宝剑弄回来。”

  女子不言语了,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是打算送我上船,咱们一到织女河就该分手了。”

  纪宏泽道:“我是打算这样,我承您引路,方得逃出铁牛堡,您的一番好意,我将来一定设法报答。至于眼下,我一定依您所愿,先把您送上船。”

  女子道:“上船以后,你就不管我了?”纪宏泽道:“这个……”女子的意思显然表现出来了,可是纪宏泽很为难,沉吟良久方道:“您莫非还有用我的地方么?您有何差遣,只管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帮您的忙。”

  女子欣然道:“这还像一句话,我倒真得求求您,我们一个女人家,孤身一个实在寸步难行,您可不可以把寻七叔、要宝剑的事,稍为靠后些,先把我的事料理了?”

  纪宏泽遇到了难题,他如今急等着找他的七叔,金慧容提出要求来,是邀他伴行。男女授受不亲,又都在妙龄,自己又受着人家的好处,从他的嘴中,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他没有话了,他欠身又要坐起来,觉得浑身不得劲,如芒在背。女子忽地一笑,又把他当胸口按住,可是这手竟不再抬起来,低嘲宏泽道:“人心隔肚皮,你这工夫转我什么念头了,你倒出声啊?你把你心上的话只管说出来,不要这么一起一动的,要说又不肯说,不说又憋不住,你瞧你这毛毛骨骨的样儿!”

  纪宏泽左右不知所以,只剩了心忙意乱。女子问他的话,他回答不出口,可是女子也不再追问。蓦然间女子换了话头,先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别看你年轻,你倒怪很那个的。可是我们两个人事先谁也不认识谁,忽然间受老天爷的摆布,竟会凑到一块儿。如今你跟我算是……你瞧,这漆黑的小屋,除了四面墙,就只咱们俩面对面的避难。这工夫的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是那话,你们老爷们家怕什么,我们做一个女人的,落到这份上,我都为得什么呀?我说,你也是个聪明人,你也替我们想想,以后我们可怎么样呢?”

  纪宏泽越发惶惑起来,女人的手按着他的胸口。他要轻轻扶开,女手反手抓住他的手指,竟似语带哭声,低低怨诉道:“我是好人家的儿女,如今跟你逃在这里,你也琢磨琢磨我心上是什么味儿?我帮着你逃出来,我知道你姓纪,你知道我姓什么呀?我也不说,你也不问,你跟我装傻,你真叫我凉半截哟!……”

  纪宏泽矍然抱歉道:“可不是的,到底您贵姓?您不是鲍家的人么?您娘家姓什么?您到底为了什么,肯跟着我一个陌生人,逃出铁牛堡?您娘家还有什么人?您跑出来,鲍家不找你么?您尽管把你的身世告诉我,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代你想法。”

  女子叹了口气道:“真不容易,我到底也换出您的一点心来了。你若问我遇见的事,可算是上了你们男子的当。我娘家姓金,我们本来是好人。只因我从小死了爹,受了媒人的骗,竟误嫁到鲍家来。哪知鲍家不拿我当人,他们家还有大婆。我的男人又死了,他们欺负我年轻守孀,又认为我是个小婆。咳,这期间一言难尽。你往那边一点,直跑了这一夜,把我累死了,脚底下生疼,腰也酸得很。你让开点,让我也躺一躺,歇一歇。咱们一面躺着,我一面告诉你……你总得帮我一把。”

  这女子一面说,一面把身躯一倒,侧卧在纪宏泽身旁,把她的头倾了过来。纪宏泽急想敛避,他的一只手竟被女子抱住。小屋无灯,遮住了羞脸,金慧容似小鸟般蜷卧在这边,纪宏泽侧坐在那边。金慧容情不自禁,吐露真诚,软语绵绵,委身相就,把纪宏泽的手拉到她的腮边唇边。纪宏泽觉得她有两点热泪流在自己手背上。他本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再也矜持不住了。她虽然说了实话,自称是个少年孀妇,可是她宛转柔媚,比起桑家的那个飞来凤,倒显得富有少女娇态。于是纪宏泽仓促间忘了一切……

  但是俩人经过一番痴醉之后,渐渐清醒过来,纪宏泽本是少年,自恨没有把持,好似吃了碱似的,越品越不是滋味。金慧容偎着纪宏泽,好像情重意惬,爱恋很深,还是依依不舍。纪宏泽想到自己是什么人,此处是什么地方,现在做的是什么事,不觉有动于衷,叹了一口气,身子一侧,手摸额角,暗暗忏悔。他这一叹,勾起金慧容的不安来,忙拉着纪宏泽的手,问他叹息什么。纪宏泽半晌不答,经她再三叮问,方才说道:“我错了,我不但毁了你,我也成了罪人了。”

  金慧容觉得这话刺心扎耳,忽然间,把身子一扭,偷偷啜泣起来。纪宏泽忙加安慰。金慧容勾起旧恨,很是伤心,又受着礼教的谴责,不禁呜咽道:“你不用这么说,实在是我没有廉耻,明知道你还是一个好孩子呢,叫我害了,我真是对不住。可是,唉,我太爱惜你了。我也不晓得怎么的,我刚和你一见面,就觉得你是我的前世冤家。现在还有什么说的?我本是个不祥的女子,我叫旁的男子害了,我如今又害了你。可是我很爱惜你呀,我倒害了你,纪呀!我实在不该,你太好了,可惜我配不上你呀。我要是个处女,我心上就好受得多了。无奈,我成了残花败柳,纪呀,你、你、你心上一定看不起我,你笑我不知羞耻么?”说着她又哭了。

  她越这样自怨自艾,越觉得对不住人,倒越招得纪宏泽十分怜惜她。两人终于错到底,两人喁喁私语,濡恋忘晓,一霎时纸窗上透露鱼肚白色了。两个人立刻整装,预备着化装出走。

  这屋中主人,本是金慧容预先贿买的。她的私房和出走的行囊用具,都寄顿在这里。她的出走之计是早有布置的。现在有了伴,她不等天明,早溜到老妪屋中,把自己寄顿的财物全都取出。她立刻改扮成男子,还有富余的衣服,忙给纪宏泽换上。她扮成一个少年书生,披了长衫,提了小包,别了屋主人,和纪宏泽一同上道。他二人慌不择路,就便先到了织女河下码头。

  一到织女河的码头。两人先落店。

  一到码头,两人都把帽子扣在眉毛上,两人弟兄相称,觅定店房。金慧容向纪宏泽说,她已然筋疲力尽,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好好歇一夜,并说:“你看我都面无人色了吧?你的气色也不好,依我说,这个地方他们未必寻得到。咱们歇一天吧。”

  两人吃过饭,命店伙泡茶,遂将房门一掩,歇在木床上,一边一个,闭目歇息。名为歇息,谁也睡不着,只觉心神恍惚不定,纪宏泽更甚。

  于是歇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两人竟在店房中流连不走。金慧容本说回河南;现在她也不催纪宏泽雇船,纪宏泽也忘了给她雇船。两人竟在这小小店中住了三四天。

  金慧容不说走,纪宏泽也忘了寻找他的七叔,也忘了讨他的宝剑。起初纪宏泽还有些惭愧,等到定情之后,金慧容一味曲意相从,款语温存,婉顺过于处女,好像纪宏泽看她一眼,她便乍羞乍喜,如不胜情,纪宏泽稍加抚惜,她就带出有销魂的样子,她真个把纪宏泽看成意中人。她已经动了真情,纪宏泽又是初恋,两人到此地方,什么隐患全忘了,只觉得秋夜苦短,白昼天长,在店房中痴痴相对,犹同坐忘,诉起疑曲来,无尽无休。两个人完全陷在无可奈何的境地,只图眼前的欢娱,更不知将来落到什么结果。金慧容一片痴情热恋,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交给纪宏泽握着,她的一对眸子,就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系挂在纪宏泽身上。纪宏泽也是这样,迷迷糊糊,好像失魂丧胆。两人在店房中,痴痴相对,有时喁喁私语,有时一声不语,就这么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两个人又都是男子装束,出门才住店,住店竟不出门,他们两人自不理会,已然因此招引得店伙店主诧异侧目了,他两人还是不觉。

  金慧容本说回娘家,现在一字不谈。纪宏泽本为访仇,暂时也不打算走。可是热恋的时候,也有时会清醒一阵,两人也就虑到收源结果。两人此时已然无话不说,金慧容把自己误嫁为妾,守孀受窘的事一一告诉了意中人。却还有难言之隐,未肯贸然尽吐。她娘家的事,她一字未讲。她却仔仔细细地盘问纪宏泽,家中都有什么人,有什么产业,年轻轻地为什么至今没有成家?出这远门究竟为了什么?

  纪宏泽也只说道:“家有寡母再无他人,家道清寒,房无一间,地无一亩,我是如此的孤苦。父亲早亡,流寓外乡,想要成家,谁家的姑娘肯许给我?现在我是奉寡母之命,跟随七叔,出来寻财谋生。”

  金慧容听了,忽觉不对劲,就问道:“出来求财谋事,你何必携带兵刃?”

  纪宏泽咳了一声,答道:“我还年轻,没出过门,没有伴,我娘不放心。带兵刃又是防身之宝,我现在不就是用上了么?”

  金慧容笑眯眯地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说得很对,若没有刀,咱们真闯不出来。可是你那伙伴,是你的什么七叔?大概不会武吧?”纪宏泽答道:“会武,他还是我的师父呢,我的剑法和拳脚都是他教给我的。”

  金慧容把嘴一抿,把头一摇道:“我不信,他还是你的师父,怎么他的本领还不如你?”又仰脸笑道:“恐怕连我们一个女人也不如吧?”纪宏泽笑道:“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不行?”

  金慧容道:“这显而易见,你不是说你们一同失陷在姚山村么?你都逃出来了,他会走没了影,他准是……”

  忽然觉得失言,她怕勾起纪宏泽的心事,又要闹着寻找七叔,忙即打岔道:“这可真成了那话了,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父。你的七叔别看不济,你可真不含糊,你真成,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年轻,会有这么好的本事的人哩。你前天蹿房越脊,杀敌夺路,真像一个生龙活虎一样的。我算误打误撞,遇上可心人了。”竟扑过来,往纪宏泽怀中一躺,手攀脖颈,昵声连叫了几个亲密的称呼。

  果然把纪宏泽的心思搅乱了。纪宏泽刚刚说:“不成,我得赶快寻找七叔去。”未等说到究竟,她的尖生生的手,红润润的唇全上来了。两人又沉醉在恋河中,于是暂时又忘了一切。

  跟着纪宏泽把金慧容轻轻放在床上,他自己站起来,在屋中走溜,忽然搔头道:“不成!我们总在这店中,太不成事。我看我总是把你送回你府上,我还得寻找我那七叔去。我还是得讨债去。”

  金慧容忙道:“你说什么?讨什么债?你不是求财谋生,怎么又讨债了?你原来是骗哄我呀。”

  纪宏泽自知失言,把脸背着金慧容,徐徐笑说道:“慧娘子,我这回出门,实在是为讨债。可是话说回来,讨债正是求财,求财岂不是谋生?我没有哄你呀。”

  金慧容故意做出委屈的样儿,发出娇嗔的调儿道:“纪,我是痴心女子,我不管你是不是负心汉。我的身子已然交给你了,我的整个的心也交给你了。我现在一步走错,已经失身给你了。我自己明白,你是个好孩子,我就爱你这一点。我越爱你,我越觉不配你,我到今天,也不配和你谈什么嫁娶,我也不配坐花轿,叫你明媒正道地娶我,我跟你也谈不到什么名分。这么说吧,我连骨头带肉都是你的人,只要你要我,我就跟你一辈子。我只跟你一天,我就算快活一天。万一你们老太太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初婚,犯不上娶个小寡妇,或者你的本家户族们不愿意,或者你跟我过够了,不喜欢我了,你叫我散,我就跟你散。我到了那时,你可听明白了,我决不改嫁别人,我一定拿起剪刀,不把头发铰了,我就往喉咙上一扎。谁叫我爱你着来呢,谁叫我遇见你的时候,已然不是大姑娘了呢?反正我的身子、我的性命都交给你了,我只图现在趁心趁愿,将来是死是活,我不管了。可是,纪呀,到底你是怎么个意思呢?你也替我的终身想想。咱们远了不说,就讲以后,你可怎么安插我呢?你可以把我送回你家里去么?”

  她这话是试探,她焉肯丢开纪宏泽,独自回到纪家,她不过是试试纪宏泽的真心实意。纪宏泽连忙安慰她:“慧娘子,你不要这样说。你本是很贞节的年轻孀妇,不幸仓促遇上我,我只为要救自己,反而连累了你。你我年纪轻,都没有把握,我尤其不该,我越想越悔。但是现在后悔难追,我一定对你终身极力设法,我决不会始乱终弃;只有一节,我的母亲,她老人家虽然疼爱我,无奈她这回打发我出来,曾经命我立誓……”

  金慧容忙说:“老人家命你干什么?”

  纪宏泽忙抢着往下说:“她老人家再三嘱咐我,务必把债讨出来,再设法谋生,叫我正经干,不许贪酒贪色,叫我起誓戒酒戒赌戒嫖。我如今刚出门,便弄了一个少年女人回家;况且我又把那很要紧的宝剑丢了,又跟七叔散了帮。这实在……咳,慧娘子,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好了。索性我把实情全告诉你,你替我斟酌斟酌吧。”

  金慧容怨怨尤尤地说:“我一个年轻女人,我能怎么样呢?”见纪宏泽脸色一变,其实是心中为难,金慧容连忙哄慰他,站起来,把他拉到床边,蔼声说:“你把你难为的事,仔细告诉我。我虽然无能,可是一人不如二人智,也许能替你想出好招来。到底你是找什么人讨债呢?”

  纪宏泽道:“我么,我是找小白龙讨债。”金慧容道:“小白龙?他是什么人呀?这不像是个寻常老百姓,是个闯江湖的吧?”

  纪宏泽答道:“对了,他本来不是好人。”

  金慧容道:“唔?……哦,我明白了,可是的,你们老人家从前做什么营业?这小白龙到底为了什么缘故,才欠下了你们的债?是多早晚欠下的?连本带利,一共是多少钱?”

  纪宏泽听了这话,不由得霍地立起,眼中闪闪冒火,半晌才说:“他欠我们的债,连本带利太多了。我一定找他本利讨清。我父亲生前是干镖行的,这小白龙是闯江湖的,他为了……咳,他丧尽天良,倾了我父亲,我父亲被他气死的。他们欠我家的债,眼看有十多年了,利上加利,砸了他的骨头也偿不清我们。我这趟出门,就是专心找他,找他讨讨我家的陈年旧债。”

  说到这里,声色俱变,微黑而带怒气的脸倏然惨白,他把脸扭到一边了。他站在屋心,眼向窗外。

  金慧容是个聪明女子,纵然测不透实情,已然觉出这是不寻常的债务。她偷偷窥看意中人的神气,低声说道:“纪,我说,到底他欠你多少钱?”

  纪宏泽转过身来,很奇怪地笑道:“他欠我多少钱?这告诉不得你,总而言之,连本带利……我有一本详账,连我也计算不清,这得由我七叔替我核算。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这与你无干呀?”

  金慧容唉了一声道:“什么话呀,我不是跟你了?我就是你的人了,你的债户就是我的债户,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要明白,我也会一点武功,你要找小白龙讨债,我可以跟了你去,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呀……据我拙想,你这债户必然不是寻常欠户,恐怕是善讨不成,难免要拿武力去讨。这一点,我虽然是个女子,纪呀,我不是成了你的人了,我一定破出性命,和你共患难。你这个债户,他住在哪里呢?多大年纪,有何势力,做何营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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