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盗侠山寺斗心兵
2025-01-14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凌伯萍抬头一看,那上首客位上,坐着一位善士:好雄壮的汉子,足有五尺六寸高,自己仅及他耳下。两道浓眉,一双眼睛,紫酱色阔脸,通红的厚嘴唇,白牙齿,青颔短须,穿一件蓝宁绸长袍,天青缎团花马褂,古铜色套裤,白袜云履,腰板挺得直直的,正和对面两人大说大笑。

  对面这两人,一个是中年黄白净子,穿灰绸袍,带小帽,气度安详,微露豪气。另一个是中年黑矮汉子,穿紫模本缎袍子,模样很粗鲁。只一望,便看出这三人面带风尘之色,是常出门在外的人。

  在座还有四位善士,虽不熟识,凌伯萍却也知道他们。两个木渎本地绅士,姓谢,姓魏;两个是城里小财主。内中一个老头儿姓梁,一生信佛,谈经说法,比起方丈静澄,学问还深。另一个四十多岁的绅士姓马,平素喜拉拢,好下棋,曾和凌伯萍对垒。只是他围棋太差,象棋还精。

  方丈室两明一暗,各集暗间。凌秀才刚一挑帘,浓烟扑鼻。好好一间深广的禅室,被四五支水烟袋、一炉檀香,熏得烟斜雾横。

  凌伯萍性恶烟气,眉峰微微一皱,信口说道:“这里有些客人,我在外边坐。”一语未了,老方丈侧身答道:“凌居士,请里边坐,请里边坐!小庙这一回坐关筑阁,总得仰仗新护法、旧护法,广结善缘哩。并且这位高居士久慕你的大名,也想会会你哩。”

  凌伯萍略一逡巡,向内瞥了一眼,心想:这个蓝袍紫面汉子,大概是姓高的吧?果然这紫面大汉抢先站起来,从首位退到一边,满面堆欢,双手抱拳道:“久仰,久仰!我说,老当家的,这一位准是宝寺的常施善绅凌大爷吧?小弟久仰得很,请这边坐。”连那旁边的灰袍黄面汉子、紫袍黑矮男子,也忙退下宾席,齐往旁边一站,横着手往里让。那当地四个绅士也都叫了一声:“凌先生,今天好早!”

  凌伯萍隐居寡交,与当地乡邻,总是不即不离地酬应着,当下也向众人寒暄。老方丈忙指着那紫面汉子,向凌伯萍引见道:“凌檀越,这位就是我昨天说的那位高施主,高明轩高二爷。高施主少小离家,久闯关东。如今致富还乡,竟不惜屈尊,到小庙来还心愿。他老人家昨天在小庙盘桓了一整天,看见咱们这本善簿了……”说着一指桌上那本簿册道,“他老人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就看见你老的官印。唵,你老这两年屡次捐施,足逾千金,是小庙头一位大护法。我们这位高施主很佩服你老,就向我打听,还要求见一面。高居士说,他离家二十年,今日回来,故乡出了像您老这一位大善士,他老人家非常喜欢。他老人家说了,这善缘不能专让你老一个人独结,他也要助施一千两银子。凌施主,你二位比着布施,小庙可就增荣不浅了!”

  老方丈哈哈大笑,看了看众人又道:“高居士看见善簿上,还有梁施主、马施主、谢施主、魏施主四位,都是常施的善士。行善结缘,不在多少,持一花也可以见佛。这只在心田,只在永恒。”说着,笑嘻嘻凑近一步道:“高居士还要在小庙摆设素宴,普请你们五位施主,共做一桩大善举。他还邀来两位亲友……”指一指那个黄面汉子和黑面汉子,道:“这一位古敬亭古施主,这一位范静斋范施主,都是跟高施主一块发财回来的。高施主把他们二位邀来,这一凑恰好八位,高施主打算凑成八大护法。高施主的意思,要给咱们这小庙,重建三间大殿,重塑八尊佛像,另筑一座贮经宝塔。高施主愿意独担这三间大殿和一座宝塔的工费。至于八尊佛像,愿与各位施主,每人施塑一尊。”老方丈赔着笑,把缘簿拿过来。另外一张单子是兴工的估单,双手递给凌伯萍道:“凌施主请看吧,别位都看过了。”

  凌伯萍耐着烦,一面看估单,一面与这些善士们应酬。高明轩这位善士,非常豪爽健谈,那位名叫古敬亭的施主也很能说,那名叫范静斋的似乎不大善辩。那高明轩旋向梁、马、谢、魏四位施主,谈起他当年不正干,受穷,被人耻笑的旧话来,以至于连老婆都看不起他。后来他被逼得无奈,才逃债投军,流落北方。十年苦挣,改业经商。他说道:“好像倒霉到家,就会转运似的。由打三十一岁起,老天爷保佑着我,一步一个顺,一走一个巧。拿着我一个外行,十年之间,虽然短不了为难着急,可是到底混整了,我居然混出这么一番小小的事业来。”又指着古、范二人道:“他二人和我一块创业,也受了不少苦处。我们三个就是桃园三弟兄,不过他们二位全比我有身份罢了。”面对众人道:“老乡,我可不是败子回头金不换,我是个歪打正着,走邪运的穷光蛋罢了,实在是老天爷给我饭缘!”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众人听了,一齐说道:“高二爷太自谦了。”

  高明轩笑道:“不是自谦,是实话。”随又说道,“我在外面鬼混这些年,连咱们本地口音都忘了。我如今越想越觉着凭我这样人,只有饿死才对。我不但没有饿死,还混好了,说实在的……”双拳一抱,向佛堂拱手道:“这是佛爷保佑我高明轩。我高明轩没什么说的,我总觉得应该报答佛天上神。还有,我高明轩倒运的时候,不怕诸位耻笑,我在这里,坑、崩、拐、骗,把老邻骚扰得可以。现在我高明轩有这半碗饭吃了,无论如何,我也该报答报答,我打算借这庙施舍三天。”扭头对老方丈道:“老当家的,你不知道,我当年在你们这清凉寺寻过宿,还偷过你们的东西哩。现在我抖起来了,我得把欠的账还上,省得下辈变狗变猫。”说得众人哄然大笑道:“高二爷越说越逗笑了。”

  高明轩是江南人,却说得一口北方话。长得高颧阔口,紫面短髯,很似川陕地方人。这些善绅听高明轩这一篇毫不掩饰的自述,有的拱手颂扬,称他是爽直有骨气的汉子,是大丈夫气概;有的就窃笑他言语粗鄙,简直是光棍荣归,自鸣得意。

  独有凌伯萍,素常沉默寡言,此时只用冷眼打量高明轩,口头上也称赞几句,因系初会,并不曾与他深谈。但这高明轩与他那个拜义弟兄姓古的,似乎很敬仰凌伯萍的学问、人品;跟别的绅士随便敷衍着,得空就凑着凌伯萍,向他攀谈。凌伯萍不即不离,淡淡地酬对罢了。

  当下,在方丈室里估计工程,筹议题捐。高明轩向凌伯萍拱手道:“凌先生,你老的学问品性,我是最尊敬的。这一回捐修佛殿,出钱是我,出名出头还得让你老兄。我在下只有几个臭钱,肚子里太窄,品性更坏。这个事情一定请凌先生赏脸,领衔首善。还有佛殿上的匾,也得请你赐题。”老方丈也这么说,古、范二人也这么说,其余的人自然而然也都顺着口气这么说了。凌伯萍尚欲辞谢,已经推辞不开,没法子,也就含含糊糊答应下了。

  又谈了一阵,高明轩向诸位施主,逐一请问住处,顺口询问他们的职业,有功名没有。他说他客子倦游,心慕乡贤。打听好住处,还要挨门拜访,献贽修敬。又挨到凌伯萍身旁,指东说西,虚心交谈。他这人是这么热肠,好交。

  随后小沙弥来报,素斋备齐。老方丈站起来,敬请八大护法,到斋堂用膳。饭后,八位善绅参观坐关,随又到了方丈室。高明轩面向着方丈,眼看着凌伯萍,说道:“我听说凌施主的围棋很好,这可真凑巧,我也最喜欢下棋,只是下不好;我虽然下不好,可是最喜欢看人下棋。我说老当家的,看人下棋,最能学高招。凌先生要是不累,可以领教一盘么?”那个姓古的善士也赔笑插言道:“在下也好看人下棋,我们家里的五舍弟,他的棋就很高。凌先生如果不嫌弃,我把他领来,请你指教指教他。”

  凌伯萍渐觉厌烦,信口说道:“我哪里会下棋?不过闲来无事,到这里和老方丈闲谈,高兴时就摆一盘。这位静澄师父他的棋更高,棋品也好,我倒常常同他手谈。”高明轩道:“手谈有意思极了,我也最好跟朋友守着闲谈。”原来他把“手谈”二字误解了。凌伯萍忍不住一笑。老方丈立刻打岔道:“是的,是的,凌檀越围棋手谈,实在可称高手,贫僧哪里是他的对手?我有时一输,竟会输给他一二十个子。”高明轩道:“吓,输这些子!我听说过输一百多个子的呢。”凌伯萍又微微笑了,把头扭到一边。

  各位善绅一齐怂恿弈战。老方丈年龄已大,应酬施主,早感力疲,哪堪下棋,重劳心神。心想不下,又怕扫了施主的高兴,只得舍命陪君子,吩咐小沙弥把棋盘摆上来,他却极力让别人。这八个善绅中,很有三四个人懂得围棋的,让来让去,由凌伯萍和马绅对弈。老方丈幸免棋战,忙着招待善绅,照应茶水。那个高明轩就坐在棋桌旁边,孜孜地看人下棋,眼睛不时看看别处。

  马绅不是凌伯萍的对手,仅走了二十几招,便形势不利;再走几步,越发的摆布不开。这一盘棋工夫不长,便见胜负,马绅竟输了三十多个子。高明轩在旁,不住口地称赞凌伯萍棋高。却是凌伯萍看他那神情,并不懂,微笑着,把棋盘一推道:“天很晚了,我要回去了。”老方丈挽留了一阵,众人也一齐留驾;凌伯萍勉强又坐了一会儿,跟着高明轩谈起塞外情形,凌伯萍倒很愿听。直到夕阳将落,这些善绅方才下山。

  自此,高明轩解囊施善,捐资塑佛。为了修造佛殿,不时到清凉寺来。高明轩一来到寺内,便向老方丈打听:“凌先生来了没有?”如果没有来,高明轩便怂恿老方丈打发小沙弥,到凌宅去请。倘或请不来,高明轩便说:“没人谈谈,很没有意思。”立刻离庙下山,回家去了。高明轩好像非常钦佩凌伯萍的学问,极愿和他接谈。他自称是个俗物,愿与风雅人物亲近,可以脱脱俗气。老方丈也觉出这一点,似乎高明轩只见着凌伯萍,方肯欣施香资,毫不吝惜。但凡凌伯萍不在庙,高明轩就分文也不布施,连坐都坐不住。

  老方丈也是有阅历的老和尚了。他心想:这高明轩的举动,大约有意和凌伯萍竞富;再不然,就是要和凌伯萍缔交。老方丈只盼望善绅们多多布施,怎么着都好。既觉出此点,便也变着法子,请凌伯萍上庙里来。

  但凌伯萍是个儒雅书生样的人,和粗豪阔气的高明轩,好像并不十分投缘。起初听高明轩和古、范二人畅谈北方的风土人情,很觉有味。但谈来谈去,高明轩没说的了,凌伯萍也就没得听头了。凌伯萍好下棋,高明轩也冒冒失失要跟他下棋,一天偶然摆了一盘。吓,竟真个输了多半盘子。依凌伯萍看来,高明轩简直算是个围棋的门外汉,刚会走子儿罢了。高明轩的把弟那个古敬亭,也陪凌伯萍下过棋,却也大非对手,相差过甚。因此,凌伯萍、高明轩,怎么也谈不到一块。

  而且他们两个人,礼佛的意念也很不同。凌伯萍时到山寺盘桓,第一,好像是习静;第二,好像是谈禅。至于礼佛以求神佑,诵经以求善果,这种小乘见解,老实说,凌伯萍并不很信,还有点瞧不起。高明轩却不然,他到清凉寺来,据他自称,是为还愿。他开口闭口,佛天保佑:“这辈子信佛,下辈子托生福地。”这是他的理解。凌伯萍曾经笑对老方丈说:“这位高居士,身上一根雅骨也没有。”老方丈笑答道:“高檀越好像俗气一点,不过他这个人倒很热诚信佛,交友对人也很热肠。”凌伯萍点点头,笑道:“这倒是的。他虽然俗,的确还没有市侩气,不过粗粗鲁鲁,很像个当兵的。”方丈道:“是的,他年轻时,本来当过兵,并且还当了不少年。他在绿营做过什长,后来才改业经商,发了大财。这个人大说大笑,倒真是直爽汉子。”

  凌伯萍道:“他和那姓古的盟弟,总愿凑合着和我说话。老实说,我也不是讨厌他,只苦于和他们没话可说。”方丈笑了,忙替高明轩帮话道:“高施主委实敬重你老,他自己说,从小失学,自知是个粗人,起心眼佩服有学问的儒流。他很夸你老年轻稳重,谈吐高雅。他说恨不得拜你做老师哩。”凌伯萍笑道:“笑话,笑话,他比我还大哩。”

  这时高明轩已将布施的银子派人送来,清凉寺立刻兴工,造大殿,塑佛像,筑宝塔,修藏经阁,请凌伯萍题匾。善绅们时时来监工,一来二往,这八大佛像将次塑成,这八大善绅也交往得渐渐熟悉了。

  凌伯萍这人依然那么冷。他和高明轩不大亲近,也不十分嫌恶。不过在一起初,凌伯萍嫌高明轩满口颂扬自己,谀辞太过,有点听不入耳。并且高明轩的故意掉文,乔饰风雅,也很可笑。有一次,凌伯萍皱着眉躲过他。高明轩立刻觉出来,立刻把谀辞收起,以后对待凌伯萍,不谀不卑,态度很自然了。除了他那粗豪之气时时流露外,一切倒比乍见时率真,凌伯萍以此又处之淡然了。

  高明轩曾有一次稍露敬慕高贤,愿结金兰之意。凌伯萍登时峻拒,向老方丈说:“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呼兄唤弟,俗气不过,我一向最讨厌人们拜把子、换帖……”说得高明轩脸上很窘,他和古、范二人就是结盟弟兄。凌伯萍公然说出这话,也自觉失言,把话咽回去了。

  又有一次,高明轩要登门拜访凌伯萍,问候凌娘子,嫂夫人。凌伯萍立刻谢绝,向老方丈说:“老师父颇知小弟的脾性,小弟闭户读书,务农自守,一向不好交往的。窄房浅屋,连个客厅也没有。”高明轩又一红脸。那古敬亭忙说:“我们高大哥的住宅,房子很宽绰,凌先生哪一天有空,请赏脸去玩玩。”高明轩道:“我备一个小酌,请凌先生和老方丈,还有马二爷、梁大爷,一块儿去。我们家酿的酒,口味还不坏。”凌伯萍淡淡地说道:“对不起,不怕二位过意,小兄实在是除了好下棋,常到这庙来谈谈,别的应酬一点也没有,经年也不进县城。小弟的贱脾气自知太坏,还望二位原谅,或者改日再奉陪吧。”谈了几句,就要告辞。高明轩把个紫脸窘成红布一样。

  凌伯萍最好下棋,但自从棋伴静闲和尚坐关以后,便不大往清凉寺去了。修殿工竣之后,踪迹益疏。他还是在家里,浇花看书,陶然自乐。这天午间,凌伯萍正在闺房和爱妻春芳娘子,看着爱女小桐玩耍。干仆忽持进名帖来,到堂屋阶下一站,轻轻咳了一声。通房丫鬟宝芬忙进来通报道:“大爷,凌安回事来了。”凌伯萍道:“叫他进来。”站起身来,由内室来到堂屋坐下。

  凌安掀帘进了堂屋,往门旁一站,很恭敬地禀道:“回大爷,有个高明轩,同着朋友,来拜访你老来了。”凌伯萍愕然道:“同着朋友?一共几个人?都是干什么的?”

  凌安把名帖递上来,凌伯萍一看,是三张名帖,一张高明轩,一张古敬亭,一张是卢问岐。这高、古二人正是清凉寺的新施主。这卢问岐却不知何人,更不知为何事来的。干仆凌安不待询问,便回禀道:“三张名帖,一共来了两位客人。”

  凌伯萍道:“噢,可是姓高的、姓古的二位?”凌安道:“是姓高的和姓卢的,姓古的没来。”

  凌伯萍道:“他们做什么来找我?步行来的吗?”

  凌安答道:“是坐小轿来的。两乘小轿,跟着两个长随。那姓高的说,是专诚拜访你老,给你引见一位新朋友。”

  凌伯萍眉峰微蹙,道:“唔?”凌安回答道:“大爷见他不见他?刚才下人倒对他说了,说你老多半没在家,一清早出门去了,不知回来没有?这名帖,我对他们说,拿进来给奶奶看看。你老不愿见,可以把名帖退给他,下人就把他支走了。”凌伯萍想了想,把帖一扬道:“不见他。你好歹把他们打发走,就说我还没回来呢。”凌安道:“嗻!”接帖掀帘。

  凌伯萍道:“回来!你可以问问他们的来意,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你对他们说,我往清凉寺去了。他要找我,可以到清凉寺去。”凌安道:“嗻!”掀帘越阶,走出门口去了。

  春芳娘子抱着小桐出来,问道:“伯萍,是谁找你?”凌伯萍道:“不相干的人,我也不认识他。”春芳道:“不认识怎么会拜访你来?”伯萍道:“那谁知道呢,他也是清凉寺的施主,只在庙里见过几回罢了。”春芳娘子道:“怎么样,你又挡驾了吧?”凌伯萍道:“这些无味的应酬,我没工夫敷衍,我又和他们没有交情。”春芳笑道:“你也太冷了,人家大远地拜访你来,你好意思地端架子不见吗?咱们这里很僻远,但凡来寻你的,一定是专诚求见的,你何必这样?”

  正说着,凌安进来回报道:“回禀大爷,下人把帖子缴回去了。下人说你老没在家,大概上清凉寺去了。姓高的不大信。他说,‘不能吧,我们是刚从清凉寺来的。’小的就问他,拜访你老有什么事?他说,‘倒没有什么事。不过给您引见一位棋友。同来的那位姓卢的,说是江南有名的围棋国手,和姓古的是朋友。因为久闻你老好下棋,古、高二位特意给你老荐来,要请教你老的手谈’。”

  凌伯萍道:“哦,原来是这个事情。”脸上的表情松缓下来,又问道:“他们都走了没有?”凌安道:“都上轿走了。”凌伯萍道:“他们没说再来的话吗?”凌安道:“说了,小的已经给您老拦住了。那姓高的好像不大高兴,他说,‘请你老有工夫,到清凉寺去。’小的说,等家主回来,一定转达。他们就上轿走了。”

  凌伯萍眼望凌安,又重复一句道:“原来是这个事情!我当是告帮的又来麻烦我呢。那个姓卢的是什么模样?多大年岁?听口音是哪里人?像个做什么的?”

  凌安道:“有四十多岁,大概是浙江人,像个,像个……”凌安可就形容不出来了,半晌方说:“像是个穿长衫的吧。”凌伯萍嗤地笑道:“他像是个商人,还是像个念书的?像个幕友,还是像个做官的?”凌安揣摩不出来,摇着头道:“看不出来,穿得很阔。哦,对了,像是个当医生的。”

  凌伯萍笑道:“我明白了,这个人大概像个清客吧?”凌安笑道:“对了,还是你有眼力。”这一句话,顿忘了主仆的身份,把嗓门也放大了,幸而春芳娘子不曾留神。

  凌伯萍瞪了他一眼,道:“哼,你这是怎么说话?出去吧。”凌安笑道:“嗻!”转身便退出去。凌伯萍追着问道:“这个姓卢的可是跟姓高的,同往清凉寺去了吗?”凌安道:“是的。下人听见那个叫高明轩的吩咐轿夫了,他们一准是往清凉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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