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受审讯移居西厢
2025-01-14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黄面男子托着水烟袋,极力赔笑;那黑面大汉眉横怒气,说道:“三妹,你太那个了,就是你亲手捉的人,你也应该交出来,叫大家问一问啊。这不是在咱家,这是朋友场!”

  女子蓦地红了脸,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道:“朋友场怎么样?我本来没打算瞒着谁,我拿住的人,我得先问问。你不等我问完,就两次三番催命。好像迟一会儿,我就把人丢了,放跑了。又好像我天生没出息,你再不来讨,我就跟人跑了!”把粉拳往桌上一捶,扭着脸儿,眼珠直转,似乎要气哭了。又说道:“别人没有作践我,只有你会作践我。你刚才那是什么样子?瞪眼硬要往我屋里闯,你是要捉你妹妹的私弊不是?”

  黑面大汉也蓦地红了脸,说道:“三妹,你这是怎么说话?他们大家等着问供,老等老不来。这人又是杜宝衡引来的,跟你有什么相干?怎么又是你捉住的?你捉住的就不许哥哥过问么?你看你歪到哪里去,我可说什么来?我有犯歹的话吗?我疑心你了么?”

  女子叱道:“你凭什么疑心我?两条大道走中间,许你左一个右一个弄小女人,我做妹妹的有哪点不守闺道了?我是挑唆的嫂子跟你打架了?”

  黑脸大汉道:“你还往哪里扯?你守闺道,你不守闺道,我多咱挑过你……”

  女子一听这话,刚坐下又跳起来。黄面男子和瘦汉子急忙劝道:“得了,得了,三爷少说两句吧。你们哥俩千万别拌嘴。这件事情实是大哥心急了些,这实在怨大哥,三爷消消气吧!三爷,我告诉您,我们五爷刚才和姚山村隔河对阵,当面议和。一抵一个地换俘虏,他们咬定不肯答应。一定要咱们贴给他二十只大抬枪,还有别的勒索……”

  他继续还要往下讲,戎装女子扭头道:“这个我知道。”黄面男子笑道:“三爷一定早知道了,不过咱们实在不甘心,刚才我们打算,明着与他们讲和,暗中仍派人去夜探姚山村,把咱们失陷的人盗救出来。也不必全盗,只把奚克庸奚四爷搭救出来,他们就没有拿捏人的把柄了。杜宝衡从姚山村带出来这个姓纪的,我们正好用得着。我们很想把他提过来……”

  黄面汉子目光又环顾到黑脸大汉和戎装女子,把底下的话咽住,方要改口,旁边那个瘦男子站起来接声道:“过去的事别说了,这姓纪的不是押来了么?咱们该怎么问快问,该怎么办快办吧。三爷请坐!别生气,倒茶来呀!”

  黄面男子也把黑脸大汉推坐在椅子上,极力打岔,很敷衍一阵,女子渐渐息怒。她的发怒就是一种反攻,堵别人的嘴。在座的人也有的乘机向纪宏泽点头,手指椅子道:“朋友,你坐下你的,你既然来到这里,只管放心,不要害怕。我们不难为你,只要你肯说实话。”

  纪宏泽笑了一声,说道:“我没有为非犯歹,说什么谎?害什么怕?”旁有一人冷笑道:“那也不见得,到了我们这地方,老虎也要拔毛,没错也要捏个错,就看光棍睁眼不睁眼了。”

  这纯是威吓的声口。纪宏泽凝目一看,这人是个其貌不扬的混混模样的人物。纪宏泽张了张嘴,要拿话噎他。戎装女子在旁听见,两个人一站一坐,相挨至近,女子潜伸纤足,微微一蹴,又指一指椅子,纪宏泽默然会意,就势坐下,仰着脸,不再搭理那人。

  那人喝道:“我跟你说话呢。”戎装女子立刻接声道:“这里也有你龇牙的份儿,你们倒是谁过堂呀?”抢白得这人翻了翻眼,不敢出声。

  他们这一唧哝,在座的人全都看见了,也听见了,只当装作看不见,把这个兄妹拌嘴劝住。由黄面汉子发问,先向纪宏泽招呼了一声,跟着把来踪去影,从头又讯了一遍。黑脸大汉负怒不言。过了一会儿,也插话盘问起来。戎装女子倒做了被告的辩护,很替纪宏泽排难解纷。

  黄面男子连发了许多问:“纪朋友,你今年多大年纪?你是哪里人?你到底为什么闯到我们这山角落里来?”又问道:“你是投亲访友,还是投靠谋事?你可愿意留在我们这里,把你安插一个地方?”

  黑面大汉也道:“你会武艺?你师父是谁?你学得是哪一门?看你很年轻,你在江湖上做过什么事情?现在你落在我们这里,我们若把你放了,你打算上哪里去?”

  黄面男子又问:“姚山村里的人,你都认识谁?你从前跟他们有过交道没有?”

  黑大汉又问:“你的同伴失陷在姚山村,你想搭救他么?你一个人怎能搭救他?你打算用什么法子?近处可有亲友帮忙的么?”

  黄面汉子又道:“我们打算探村救人,今晚就去一趟,你一定路熟的了,你可以跟我们的人一同去么?”又道:“这一去连你的同伴一块救出来,你可以邀着你的同伴,一同加入我们这一伙么?”

  絮絮地连发许多问话,滴水不漏,又把杜宝衡唤来,好像对供似的。戎装女子仍然在旁帮话,纪宏泽答得不利落,不接茬的,戎装女子全给圆上,说是:“我早问过他了,人家愿意跟咱们合手。”并且以目授意,叫纪宏泽顺着口气说,不要支吾,不要谢绝。

  当场反复问罢,黄面男子拿眼睛向黑面大汉要主意,道:“怎么样?”黑面大汉兀自不快,半晌说道:“小毛孩子,有什么大不了?”黄面男子道:“那么,放了?”

  黑面大汉摇头道:“唔!先留他几天,看看那边怎么样再讲。”说着站起身来,要往外走,临行又道:“不能随便放走他,倘或是奸细,叫姚山村笑掉大牙了。”

  黄面男子忙道:“大哥等等,今天晚上呢?可用这人领路试探一下子?”黑面大汉道:“还是等老四回来,我们再去探山。”一甩袖子,引领两位座客,一直出去了。

  女子嘻嘻地冷笑道:“甩给谁看。”黄面男子笑道:“三爷隔过这一章去吧!大爷的脾气一向这样,你们亲手足还不晓得么?他因为杜宝衡白去了一趟,徒劳无功,刚才隔岸讲和,对手又很刁难,他心上恼极了,您是正赶在气头上了。刚才大爷对我说,要等四弟一到,两人合手亲到姚山村去一趟。他的意思是不入虎穴,不能得虎子。我却怕一个弄不好,倘或大哥也失陷了,我们就可栽到家了。”

  戎装女子听着,秀眉一展一展的,忽然说:“有了,何必专等老四?今晚上,我叫这位姓纪的朋友带路,到姚山村窥探一趟,就算救人不容易,要给咱们人通一个消息,窥一窥虚实,我保管落不了包涵。”黄面男子道:“这个,三爷肯辛苦,敢情好极了。你等等,我跟大哥商计商计。”忙唤人追请刚出去的黑面大汉。

  戎装女子不悦道:“罢了,罢了,您别叫他,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他管不了我的事。您要跟他商量,我不去了。”黄面男子为难道:“不过这事很涉险,愚兄我担不住呀。”

  女子道:“你担不住,别担。是我自己愿意去,碍您什么事?”黄面男子道:“不是这话,探山有险,万一出了闪失,您是一个姑娘,千金之体,您想想,我兜得住么?”

  女子怫然道:“好好好,您兜不住,我不去不就结了么!你们的事真难办,蝎蝎螫螫的,有胆的也叫你们吓破胆了。我不信姚山村,又不是龙潭虎穴,凭我飞来凤,要去就去,要出就出,你当我是杜宝衡啦!”发了几句话,也站起身来,说道:“随你们的便吧!我不管了。这位纪朋友,你们到底怎么样?”

  黄面男子道:“刚才大哥不是说了,先留他几天。”

  女子哼了一声道:“留是可以留的,你们可不许难为人家。人家是客情,再说又很年轻,跟姚山村毫不相干,你们不要把人看错了。”

  说罢,她迈步要走,又似乎不想走开,扶着椅子背打晃,半晌,淡淡地说道:“你们可把人家搁在什么地方啊?就在这里拘着不成啊,也得拾掇一个地方,叫人家歇歇呀。你们不是还要借重他领道探山么?”黄面男子道:“是是,那当然。三爷有事,您先请吧。这位纪朋友,你交给我好了,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谈谈。”

  女子眼皮一撩道:“有话?你就问吧,反正还是那一套,问不出新鲜的花样儿来,你们还有完没有?”她又一欠身坐下了。那个意思,要催堡中领袖当着她的面问供。

  黄面男子脸上颇带窘容。在座的人也都睁着眼,看他们领袖的嘴,替他挨憋。他们在座的人本要容得女子走开,再严讯纪宏泽,不料叫戎装女子盯住了。黄面男子只得顺水推舟,客客气气,搭讪着重问了几句话,只算是闲扯淡。回转头来,和在座的一个中年人低声商计:“把这人安放在什么地方合适呢?”

  中年人低声回答:“索性搁在六房里,叫二爷照顾着,跟姚山村的人在一处,倒好照应。您要问话,等到晚上,也不为迟。”黄面男子点点头道:“也好。”

  中年人站起来,向纪宏泽点首道:“纪朋友,请您跟我来,我给您找一个歇脚的地方。”引领纪宏泽,出离公议堂,院中巡逻的人,受命跟过来两个,各提兵刃,一个在前引路,一个在后伴送,礼如上宾,相待仍如寇仇。

  纪宏泽心中明白,向黄面男子拱了拱手,昂然举步往外走。记住女子谆嘱的话,不再支吾,临出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在座十几对眼珠,和那黄面男子愠怒的眼珠,全都一眨不眨地送出自己来了。

  那戎装女子也就待不住,跟手告辞出厅。来到街上,女子紧行数步,叫住纪宏泽,说道:“您只管放心,我们还要仰仗您哩,我们决不会错待您,您不要想别的呀。”说罢这话,飘然自去。

  纪宏泽像起解似的,通过大街,进入小巷,被中年人引到另一院落。这是寻常的村舍,瓦舍四合房,不见女眷,院中,门口,都有短衣壮汉,持木棒、短刀看守。

  这小院正押着姚山村俘虏,正是铁牛堡暂设的肉票票房,临时监牢。

  那六房的二爷,是三十多岁的壮汉,他就是铁牛堡的狱吏牢头。纪宏泽被摆布得迷迷糊糊,和中年男子进入小院正房。当门一站,中年人背着纪宏泽,向六房二爷唧唧哝哝,讲了半晌。六房二爷看了纪宏泽一眼,说道:“这是大孩子吧?还会武功么?”

  这二爷开桌屉取出钥匙,把纪宏泽引到西厢房门前。房门紧锁,六房二爷亲自开锁,对纪宏泽说:“朋友,请进屋,坐下歇歇吧。”他头一个进去,中年人让着纪宏泽,也进了屋。这屋虽已上锁,却不是空房,有被褥铺陈,有椅有桌,有女眷用具,很像是住家的卧房。料想械斗一起,把女眷移开,借做延宾拘囚之所了。

  中年人附耳告诉六房二爷:“大爷叫我转达您,您多留神桑家的三丫头,回头准来泡蘑菇,您别惹翻了她。”旋对纪宏泽说:“不要东张西望,不要独自出院,彼此有里有面,当然按朋友看待。若是犯了规,那可说不得,彼此都不好瞧。朋友,我说的是好话,这里的事,你还看不出来么?你要是有什么话,可以对这位二爷讲。”又交代了几句话,告辞走了。

  六房二爷已将纪宏泽的来历询明,随便盘诘了一阵,也警告了几句,并不陪伴,径回了自家住房,把纪宏泽一个人扔在西厢房了。

  纪宏泽曾问到这六房二爷的姓名,据他自说是姓鲍。纪宏泽越琢磨越不是味:这里到底是什么所在,说盗窟不像盗窟,说良民不像良民,怎么回事呢?心中暗想:且等天黑再说。

  转瞬天夕,居然没人再来打扰他,也没人来审讯,来窥伺。到晚饭时,才有一个村仆模样的人,提食盒来送饭,两菜一汤,不算太薄。叫一声纪爷,给摆在桌上,还有一壶酒。看着纪宏泽操起筷子来,仆役这才转身退出。纪宏泽很小心地用完饭,还怕饭里有东西,酒也不敢尝,其实是多虑了。过了一会儿,那六房二爷这才过来照看了一遍,问道:“吃饱了没有?太简慢了。”饭罢仆人送来一壶茶。纪宏泽又剩了一个人,皱眉犯思,正不知自己该如何出堡,如何寻找七叔。也不晓得戎装女子如何救助自己,也不晓得铁牛堡羁留自己不放,究竟如何存心,更不知黄面男子,黑脸大汉,为良为莠。

  纪宏泽一时想起那女子夭矫不羁的神情,蓦地自己一阵耳根发烧。他今年十八岁,正当少艾,知好好色,何况此女这么样的花媚蝶舞,如在他洁白的心中,点染了一片脂粉色,纵然看不惯女子的狂态,又对女子的年龄不无琢磨,可是他到底沉不下心去了。一时虑及眼前,一时仍要冥想这女子刚才说的那些怪话。纪宏泽禁不得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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