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四章　见利忘义

2024-05-16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小鱼儿怔了许久，忽又大笑起来，道：“你若说别人，我也许还会相信，但燕南天……”
　　魏无牙道：“我说是燕南天，你难道就不相信了么？”
　　小鱼儿道：“燕南天若来过，你怎么还能活在世上害人？”
　　魏无牙冷笑道：“你以为他武功比我高？”
　　小鱼儿道：“他武功若不如你，岂非早已被你杀了！”
　　魏无牙冷冷道：“你怎知我未曾杀他？”
　　小鱼儿面色又变了变，但瞬即展颜笑道：“他若真的来过，甬道上的脚印就是他留下来的，石椅自然也就是被他神剑所劈开，这一剑之威，足以惊动天地，就凭你这身本事，只怕还难伤得了他一根毫发……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魏无牙默然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单只他那一剑之威，已足可睥睨天下，我实在还不是他的敌手。”
　　小鱼儿道：“他若真的来过，为何没有杀了你呢？”
　　魏无牙缓缓道：“这自然有交换条件。”
　　小鱼儿道：“什么条件？”
　　魏无牙道：“我答应交给他一个人，他就答应不伤我性命。”
　　小鱼儿追问道：“你答应将谁交给他？”
　　魏无牙道：“江别鹤！”


　　小鱼儿又吃了一惊，失声道：“江别鹤？燕大侠竟肯为了江别鹤，饶了你的性命？”
　　魏无牙道：“不错。”
　　小鱼儿道：“他为什么要救江别鹤？”
　　魏无牙笑道：“他不是为了要救江别鹤，而是要杀他？”
　　小鱼儿不禁又是一怔，道：“他和江别鹤又有什么仇恨？”
　　魏无牙默然半晌，缓缓道：“你可知道江别鹤的本来是谁么？”
　　小鱼儿道：“是谁？”
　　魏无牙道：“他本来就是你父亲的书童江琴，从小就在你们家长大，你父亲和他名虽主仆，其实却无异兄弟。”
　　小鱼儿吃惊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魏无牙道：“江枫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和当时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燕南天也是共生死，共患难的结义兄弟。”
　　小鱼儿忍不住问道：“江琴既然和先父也情同手足，燕大侠又为何要杀他？”
　　魏无牙道：“只因此人恩将仇杀报，到后来竟将你父亲出卖了。”
　　小鱼儿失声道：“他……他怎么样出卖的？”
　　魏无牙道：“江枫非但是天下少见的美男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富翁，江湖好汉们早已想打他的主意了，只是碍着燕南天，所以迟迟不敢下手。谁知道江枫忽然鬼迷心窍，竟和移花宫门下一个女徒弟私奔了，这女人也就是你的母亲。”
　　小鱼儿怒道：“你说话用字最好放文雅些。”
　　魏无牙呲牙一笑，悠然接着道：“这两人虽然已爱得发晕，不顾一切，但也知道移花宫主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所以两人一逃回来，江枫就将家财送的送，卖的卖！自己只带着些随身细软，准备亡命天涯，隐居避祸。”
　　小鱼儿失声道：“好，想不到我父亲竟肯为了我母亲牺牲一切，我佩服他。”
　　魏无牙冷冷道：“他若只肯牺牲一切，那也就没事了，只可惜他舒服日子过惯了，还是怕过穷日子，所以随身带出来的东西，数目还是相当不少。”
　　小鱼儿怒道：“所以你们这些臭强盗就红了眼睛。”
　　魏无牙道：“他这事本来做得很秘密，江湖中本来没有人知道，只可惜他千不该，万不该，竟将这秘密告诉了江琴。”
　　小鱼儿嘶声道：“难道那恶贼竟是为了臭钱而将我父亲出卖的么？”
　　魏无牙道：“不错，江枫的计划，是要江琴先轻骑去找燕南天，他自己再带着你母亲穿过一条久已废置的古道，赶去和燕南天会合，这计划本来不错，他走的路本来也很秘密，只可惜江琴还没有去找燕南天时，就先找到咱们‘十二星相’了。”
　　小鱼儿狠狠道：“难怪你认得江别鹤，原来你们早已狼狈为奸，干过买卖。”
　　魏无牙一笑道：“这件事我虽然知道，但却没有出手，因为我就算不出手，也不怕他们得手后不分给我，而且我那时也正有别的事不能分身。”
　　小鱼儿道：“出手的是什么人？”
　　魏无牙道：“这你也不必问得太详细，反正出手的人早已没有一个还活着的。”
　　小鱼儿道：“是燕大侠宰了他们？”
　　魏无牙叹了口气，道：“只怕是的。”
　　小鱼儿冷笑道：“他们早该明白燕大侠的手段，为什么还要出手？”
　　魏无牙道：“他们本来打算将这笔账算在移花宫主身上的，让燕南天认为这是移花宫主动的手，再加上江琴又将你父亲带出来的东西开了张清单，这么大的买卖，‘十二星相’又怎肯放过？”
　　小鱼儿咬牙道：“但江琴也该知道‘十二星相’是什么角色，这买卖既然已归了十二星相，他还有什么便宜好占的？”
　　魏无牙笑道：“他的贪心并不大，只要占其中两成，他也知道我们‘十二星相’做买卖最公道，只要答应分给他的，就绝不会赖账。”
　　小鱼儿大怒道：“只为了区区两成，他就做得出这种事来么？我父亲既然连这种秘密都肯告诉他，既然拿他当心腹兄弟，难道还会不肯将家财分两成给他？”
　　魏无牙道：“你父亲虽然将他当自己兄弟，但在别人眼中，他还只不过是江枫家里的一个奴才，你父亲若不死，他就一辈子也休想出头。”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这人的贪心虽不大，野心却不小，一心只想在江湖中成名立万，所以他就非先害死你父亲不可。”
　　小鱼儿只觉手脚冰凉，默然半晌，道：“但我父亲后来并不是死在‘十二星相’手上的，是么？”
　　魏无牙道：“后来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太详细，我只知道等燕南天赶去的时候，你父母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
　　小鱼儿道：“我……”
　　魏无牙道：“你那时只怕是刚生出来，所以别人才不忍下手，但饶是如此，你伤得还是已经很重了，你脸上这些刀疤只怕就是那时来的。”
　　小鱼儿强忍住心里的悲痛，道：“无论我父母是被谁动手杀死的，这原因总是由江琴而起，他若不出卖我父亲，这些人就一定找不到他老人家的，是么？”
　　魏无牙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道：“既是如此，燕大侠为何不杀了他呢？”
　　魏无牙道：“燕南天那时只怕还不知道江琴是罪魁祸首，等他知道的时候，江琴早已溜了，从此之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听见过江琴的消息，也没有再听到燕南天的消息，后来我才听说燕南天已死在恶人谷。”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谁知这消息竟是放屁，燕南天非但没死，而且武功又精进了不少，那江琴摇身一变，竟变成江南大侠了。”
　　小鱼儿默然半晌，缓缓道：“燕大侠只怕也就是为了要找江琴才去恶人谷的。”
　　魏无牙道：“这也很有可能，他找不着江琴，自然就会以为江琴逃到恶人谷去了。”
　　他语声顿了顿，皱起了眉头，又道：“但燕南天到了‘恶人谷’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呢？为什么江湖中竟有一二十年没听过他的消息？”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大声道：“这二十年来，燕大侠就为了要练一种天下无敌的功夫，所以才谢绝世事，发誓不等功夫练成，绝不出谷一步。”
　　魏无牙动容道：“如此说来，他现在既已出山，想必是已练成那种功夫了？”
　　小鱼儿道：“当然练成了，据我所知，这种功夫一练成，莫说你一个魏无牙，就算十个加起一齐也不行，‘移花接玉’若和这种功夫一比，精直就像小孩玩的把戏。”
　　他说来虽活灵活现，其实却没有一句是真的。
　　他实在也想不通燕南天怎会忽又现身的？他的病势怎会忽然痊愈？难道是忽然出现了什么奇迹？还是另外又有个像“南天大侠”路仲远那样的人，又借用了“燕南天”这名字？这人会是谁呢？
　　小鱼儿自己心里虽在叹着气，魏无牙却已听得眼睛发直，显然对他所说的每个字都深信不疑。
　　但过了半晌，魏无牙忽又“嗤嗤”的发起笑来。
　　小鱼儿瞪眼道：“你笑什么？”
　　魏无牙吃吃笑道：“我笑的只是燕南天，我笑他花了二十年的功夫，辛辛苦苦练成这种武功，结果却连个屁用都没有。”
　　小鱼儿道：“为什么没有用？”
　　魏无牙大笑道：“只因他现在已经没有对手了，移花宫主和我既然已都要死在这里，他练成的武功再强，也变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小鱼儿冷笑道：“那么你呢？你花了二十年功夫，辛辛苦苦练成的武功又怎样？……你连动手都不敢和别人动手，这岂非更丢人？”
　　魏无牙笑嘻嘻道：“不错，这的确很丢人，但我反正已要死了，燕南天却还要活下去，他辛苦练成了绝世的武功，却连一个对手，一个知音都找不到，那才真叫要命。”
　　苏樱忽然问道：“这位燕大侠是不是已经将江别鹤杀死了呢？”
　　魏无牙道：“还没有。”
　　苏樱道：“燕大侠为什么还不杀他？”
　　魏无牙道：“因为他要将江别鹤留给小鱼儿，要小鱼儿亲手复仇。”
　　苏樱道：“他若找不着小鱼儿呢？”
　　魏无牙笑道：“他一天找不着小鱼儿，江别鹤就一天不会送命，他十年找不着小鱼儿，江别鹤就十年不会送命。”
　　苏樱失声道：“如此说来，江别鹤岂非……岂非……”
　　她的话虽没有说完，意思却已很明显。
　　魏无牙大笑道：“不错，江别鹤永远也送不了命的，因为燕南天永远也找不着小鱼儿了，他武功虽比江别鹤高明十倍，但却远不及江别鹤诡计多端，他将江别鹤这种人带在身侧，就好像拉着只老虎满街跑似的，迟早总有一天，他的命也要送在江别鹤手上。”
　　小鱼儿大怒道：“他饶了你性命，你却这么样对付他，你还算是个人么？”
　　魏无牙抑了笑声，恨恨道：“他虽然没有杀我，却将我的徒弟全都赶走，而且要他们将我的珠宝全都带走，这岂非和杀了我一样！”
　　小鱼儿这才完全明白了，忍不住笑道：“只怕他非但赶走了你的徒弟，连你那些宝贝老鼠也被赶走了，是么？”
　　魏无牙咬着牙，道：“哼。”
　　小鱼儿道：“原来你是自觉活也没意思了，才想出这最后一着来的，但你平时若对你那些徒弟稍为好些，他们又怎会在你有困难时离你而去？”
　　魏无牙忽又阴恻恻一笑，道：“但现在既已有你们陪着我死，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突听移花宫主唤道：“江小鱼，你过来。”
　　小鱼儿本来似乎不愿过去了，但想了想，还是过去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望了望苏樱。
　　苏樱本来似乎要先看看魏无牙的反应，但忽又改变了主意，只是向小鱼儿嫣然一笑，就跟了过去。
　　魏无牙望着这两人的背影，目中充满了怨毒之色，忽然伸手在轮子上一推，轮车就又滑入石壁里。"
　　然后石壁就立刻阖起，平整得就像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