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刀下遗孤
2024-01-27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血!江枫脸上,身上,已无一处不是鲜血!
  那少妇嘶声喝道:“我和你拚了!”
  突然抛下孩子,向黑面君扑去,十指拟向他咽喉,但黑面君抬手一挡,就将她挡了回去!
  黑面君大笑道:“美人儿,你方才的厉害到那里去了……女人,可怜的女人,你们为什么要生孩子……”
  狂笑未了,那少妇突又扑了上来,黑面君再次挥掌,她却亡命的抱住了,一口咬住他的咽喉。
  黑面君痛吼了一声,鲜血已沿着她樱唇流出来。
  这是邪毒,腥臭的血,但这腥臭的血流过她齿颊,她却感觉到一阵快意,复仇的快意!
  黑面君痛极之下,一拳击出,那少妇便飞了出去,撞上车厢,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仇人血的滋味,她已尝过了。
  她悽然笑着,流着泪呼道:“玉郎,你走吧……快走吧,不要管我们,只要我死了,宫主姐妹仍然不会对你不好的……”
  江枫狂吼道:“妹子,你死不得!”
  他再次冲过去,刀、爪、啄,雨点般击下,他也不管,他身中刀削、爪抓,他血肉横飞!
  但他仍然冲了过去。
  只是他还未冲到他妻子面前,便已跌地倒下!
  那少妇惨呼一声,挣扎着爬过去,他也挣扎着爬过去,他们已别无所求,只要死在一起!
  他们的手终于握住了对方的手,但黑面君却一脚踩了下去,把两只手全都踩碎了!
  那少妇嘶声道:“你……你好狠!”
  黑面君狞笑道:“你现在才知道我狠么!”
  江枫狂吼道:“我什么都给你……都给你,只求你能让我们死在一起!”
  黑面君大笑道:“你此刻再说这话,已太迟了……嘿嘿,你们方才骗我,打我时,想必开心的很,此刻我就让你们慢慢的死,让你们死也不能死在一齐!”
  那少妇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和你又有何仇恨?”
  黑面君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如此做法,只因为我已答应了一个人,他叫我不要让你们两人死在一齐。”
  江枫道:“谁?……这人是谁?……”
  黑面君笑道:“你慢慢猜吧……”
  那黄衣鸡胸突然窜过来,那赤面横肉,仍冷冰冰,死板板的,绝无任何表情,口中冷冷道:“斩草除根,这两人的孽种也留不得!”
  黑面君笑道:“正是!”
  黄衣人再也不答话,抬起手,一刀向车中婴儿砍下。
  江枫狂吼,他妻子却连声音都已发不出来。
  哪知就在这时,那柄闪电般劈下的钢刀,突然“喀”一声,竟在半空中生生一断为二!
  黄衣人大惊之下,连退七步,喝道:“谁?……什么人?”
  除了他们自己与地上垂死的人外,哪有别的人影。
  但这百炼精钢的快刀,又怎会平空断了?
  鸡冠人变色道:“怎么回事?”
  黄衣人道:“见鬼……鬼才知道。”
  突又窜了过去,用半截钢刀,再次劈下。
  哪知“喀”的一声,这半截钢刀,竟又一断为二,这许多双眼睛都在留神看着,竟无一人看出刀是如何断的……
  黄衣人的面色终于变了,颤声道:“莫非真的遇见鬼了。”
  黑面君沉吟半晌,突然道:“我来!”
  轻轻一脚挑起了江枫跌落的钢刀,抓在手中,狞笑着一刀向车厢里劈下,这一刀劈得更急,更快!
  刀到中途,他手腕突然一抖,刀光错落……
  只听“当”的一声,他钢刀虽未打断,却多了个缺口!
  鸡冠人变色道:“果然有人暗算!”
  黑面君也笑不出来了,颤声道:“这暗器我等既然不见,想必十分细小,此人能以我等瞧不见的暗器击断钢刀,这……这是何等惊人的手法,何等惊人的腕力!”
  黄衣人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莫非是……莫非是……”
  忍不住的打了个寒噤,竟再不敢将那“鬼”字再说出口来。
  垂死的江枫,也似惊得呆了,口中喃喃道:“她来了……必定是她来了……”
  黑面君道:“谁?……莫非是燕南天?”
  突听一人道:“燕南天?燕南天算什么东西!”
  这语声是灵巧的、活泼的、仿佛带着种天真的稚气,但在这无人的荒郊里,骤然听得这种语声,却更令人吃惊。
  江枫夫妇不用抬头,已知道是谁来了,两人俱都惨然变色,黑面君等人亦不禁吃了一惊,扭首望去,只见风吹长草,波浪起伏,而就在他们身后波浪般起伏的长草间,凄迷的暮色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条人影,纤弱而苗条的女子人影!
  以他们的耳目,竟丝毫觉不出她是自哪里来的。

×      ×      ×

  一阵风吹过,远在数丈外的人影,忽然到了面前。
  听得那天真稚气的语声,谁都会以为她必定是个豆蔻年华,稚气未脱、既美丽、又娇甜的少女。
  但此刻,来到他们面前的,却是个至少已有二十多岁的妇人,她身上穿的是云霞般的锦绣宫装,长裙及地,她长发披肩,宛如流云,她娇靥甜美,更胜春花,她那双灵活的眼波中,非但充满了不可描述的智慧之光,也充满了稚气——不是她这种年龄该有的稚气。
  无论是谁,只要瞧了她一眼,便会知道这是个性格极为复杂的人,谁也休想猜着她丝毫心事。
  无论是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会被她这惊人的绝色所惊,但却又忍不住要为她生出些怜惜之心。
  这绝代的丽人,竟是个天生的残废,那流云长袖,及地长裙,也掩不了她左手与左足的畸形。
  黑面君瞧清了她,目中虽现出敬畏之色,但面上的惊惶,反而不如先前之甚,躬身问道:“来的可是移花宫的二宫主。”
  宫装丽人笑道:“你认得我。”
  黑面君道:“怜星宫主的大名,天下谁不知道。”
  怜星宫主道:“想不到你口才倒不错,倒很会奉承人。”
  黑面君道:“不敢。”
  怜星宫主眨了眨眼睛,轻笑道:“看来你倒不怕我。”
  黑面君躬身笑道:“小人只是……”
  怜星宫主笑道:“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居然还不怕我,这倒是奇事一件,你难道不知道我立刻就要你们的命么!”
  黑面君面色骤然大变,但仍强笑着道:“宫主在说笑了。”
  怜星宫主嫣然笑道:“说笑,你伤了我花奴宫女,我若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已是太便宜了,谁会跟你们这样的人说笑?”
  黑面君失声道:“但……但这是邀月宫主……”
  语未说完,只听“劈劈拍拍”一阵响,他脸上已着了十几掌,情况正和他方才被江枫夫人所掴时一样,但却重得多了,十几掌掴过,他已满嘴是血,哪里还能再说得一个字来?
  怜星宫主仍站在那里,长裙飘飘,神态悠然,似乎方才根本没有动过,但面上那动人的笑容却已不见,冷冷道:“我姐姐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么?”
  鸡冠、鸡胸、鸡尾也早已骇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
  鸡冠人颤声道:“但……但这的确是邀……”
  这次他连“月”字都未出口,脸上也照样被掴了十几个耳光,直打得他那瘦小的身子几乎飞了出去。
  怜星宫主笑道:“奇怪,难道你倒真的不相信我会要你的命么?……唉……”
  轻轻一声叹息,叹息声中,突然围着黄衣人那高大的身子一转,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也未瞧见她是否已出手,但黄衣人已倒了下去。
  静静的倒了下去,连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花衣人中一个悄悄俯下身去瞧了瞧,突然嘶声惊呼道:“死了,老二已死了……”
  怜星宫主笑道:“现在,你倒总可相信了吧。”
  那花衣人嘶声道:“你好……好狠。”
  怜星宫主道:“死个人又有什么大惊小怪?你们自己杀的人,难道还不够多么?你们现在死,也蛮值得了。”
  鸡冠人目中已暴出凶光,突然打了个手式,剩下三双鸡爪镰,立刻泼风般向怜星宫主捲了过去。
  只听“叮当,呼噜,哎呀……”一连串声响,只见那纤弱的人影在满天银光中一转。
  三个花衣人已倒下两个,剩下的一个竟急退八尺,双手已空空如也,别人是如何击倒他同伴,如何闪开他一击,又如何夺去他的兵刃,他全不知道,在方才那一刹那间,他竟似糊糊涂涂的做了场梦!
  一场噩梦!
  怜星宫主长袖一抖,五柄鸡爪镰“哗啦啦”落了一地,她手里还拿着一柄,瞧了瞧,笑道:“原来是双鸡爪子,不知道滋味如何?”
  微启樱口,往鸡爪镰上咬了一口,但闻“喀”的一响,这精钢所铸,江湖中闻名丧胆的外门兵刃,竟生生被她咬断了枝钢抓。
  黑面君、鸡冠人见到这年纪并不甚大的女子,竟有如此武功,别人的功夫最多也不过只是在手上、腿上,而她竟然全身上下,无一处没有功夫,无一处功夫不是已入化境,这一鸡一猪,哪里还敢动上一动。
  怜星宫主摇头道:“哎呀!这鸡爪子不好吃。”
  “啐”的一口,轻轻将嘴的半截钢抓吐了出来,银光一闪,风声微响,剩下的一个花衣人突然惨呼一声,双手掩面、满地打滚,鲜血,不断自指缝间流出,滚了几滚,再也不会动了。
  他手掌也刚刚松开,暮色中,只见他面容狰狞,血肉模糊,那半截钢抓,竟将他的头骨全部击碎了!
  黑面君突然仆地跪了下来,颤声道:“宫主饶命……饶命……”
  怜星宫主却不理他,反而瞧着那鸡冠人笑道:“你瞧我功夫如何?”
  鸡冠人道:“宫……宫主的武功,我……小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小人简直连做梦都未想到世上有这样的武功。”
  怜星宫主道:“你怕不怕?”
  鸡冠人一生中当真从未想到自己会被人问出这种问小孩子的话,而此刻被人问了,他竟然也只有乖乖的回答,道:“怕……怕……怕的很。”
  怜星宫主笑道:“既然也害怕,为何不求饶命?”
  鸡冠人终也仆地跪下,哭丧着脸,道:“宫主饶命……”
  怜星宫主眼皮转了转,笑道:“你们要我饶命,也简单的很,只要你们一人打我一拳。”
  鸡冠人道:“小人不敢……”
  黑面君道:“小人天胆也不敢。”
  怜星宫主眼睛一瞪,道:“你们不要命了吗?”
  鸡冠人,黑面君两人,一生中也不知被多少人问过这样的话,平时他们只觉这句话当真是问得狗而屁之,根本用不着回答,要回答也不过只是一记拳头,几声狂笑,接着刀就亮了出去。
  但此刻,这同样的一句话,自怜星宫主口中问出来,两人却知道是非要乖乖的回答不可了。
  两人齐声道:“小人要命的。”
  怜星宫主道:“若是要命,就快动手。”
  两人对望一眼,终于勉强走过去。
  怜星宫主笑道:“嗯,这样才是,你们只管放心打吧,打得越重越好,打得重了,我绝不回手,若是打轻了……哼!”
  鸡冠人暗道:“她既是如此吩咐,我何不将计就计,重重给她一啄,若是得手,岂非天幸,纵不得手,也没什么。”
  黑面君暗道:“这可是你自己要的,可怪不得我,你纵有天大的本领,铁打的身子,只要不还手,我一拳也可以打扁你。”
  两人心中突现生机,虽在暗中大喜欲狂,但面上却更是作出愁眉苦脸的模样!齐地垂首道:“是。”
  怜星宫主笑道:“来呀,还等什么?”
  黑面君身形暴起,双拳连环击出,那虎虎的拳风,再加上他那百多斤重的身子,这一击之威,端的可观!
  但他双拳之势,却是灵动飘忽,变化无方,直到最后,方自定得方向,直捣怜星宫主的胸腹!
  这正是他一生武功的精华,“神猪化象”,就只这一拳之威,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粉身碎骨。
  鸡冠人身形也飞一般窜出,鸡嘴啄已化为点点银光,有如星雨般洒向怜星宫主前胸八处大穴。
  这自然也是他不到性命交关时不轻易使出的煞手——“晨鸡啼星”,据说这一招曾令“威武镖局”八大镖师同时丧生掌下!
  怜星宫主笑道:“嗯,果然卖力了。”
  笑语声中,右掌有如蝴蝶般在银雨拳风中轻轻一飘,一引,鸡冠人,黑面人突然觉得自己全力击出的一招,竟莫明其妙地失了准头,自己的手掌,竟已似不听自己的使唤,要它往东它偏要往西,要它停,它偏偏不停,只听“呼,哧”两响,紧跟着两声惨呼。
  怜星宫主仍然笑哈哈站着,动也未动,黑面君身子却已倒下,而鸡冠人的身子竟已落入八尺外的草丛中。
  草丛中呻吟两声,再无声息。
  黑面君的胸膛上,却插着鸡冠人的钢啄,他咬了咬牙,反手拔出钢啄,鲜血像涌泉般流出来,颤声道:“你……你……”
  怜星宫主笑道:“我可没动手伤你,唉,你们自己打自己,何必哩。”
  黑面君双睛怒凸,直瞪着她,嘴唇启动,像是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未说出——永远也说不出了。
  花草,被他压断了至少有数百根之多。
  怜星宫主叹道:“你们若不想杀我,下手轻些,也许就不会死了,我总算给了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是么!”
  她问的话,永远也没有人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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