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五章　勾心斗角

2024-05-17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移花宫主姐妹两人站在“大厅”的中央，神情虽然还是那么骄傲而冷漠，但看来已似忽然变得很渺小，很孤独，很可怜，那些一听到她们的名字就发抖的人，若在此刻看到她们，就一定不会对她们怕得那么厉害了。
　　但她们还是笔直的站着，没有坐下来。
　　她们几乎从来也没有坐下来过。
　　小鱼儿走进来，望着她们，忽然笑了，嘻嘻道：“我有时真想看看你们的腿。”
　　移花宫主又是惊讶，又是愤怒，苍白的脸也红了起来。
　　小鱼儿只当没有瞧见，笑嘻嘻接着道：“因为我总是忍不住要以为你们的腿是不会弯曲的，我实在想看你们的腿上是不是没有膝盖。”
　　邀月宫主霍然转过身去，像是生怕自己再瞧小鱼儿一眼之后，会忍不住出手将他杀了。
　　怜星宫主也闭起眼睛，过了半晌才睁开，缓缓道：“我们方才已将这小洞四面都探查了一遍。”
　　小鱼儿道：“哦？”
　　怜星宫主道：“这四面的门户的确已全都被闭死了。”
　　小鱼儿道：“我根本用不着去看，也知道这绝不会是假的。”
　　怜星宫主道：“是以我们若不能在一半天之内设法出去，纵然不被饿死，也难免要被窒息而死。”
　　小鱼儿道：“你们能想得出法子来么？”
　　怜星宫主默然半晌，道：“这里门户俱是万斤巨石，绝非人力所能开启，但我想，魏无牙绝不会甘心将自己困死在这里。”
　　小鱼儿道：“所以你认为他必定还留下了一条最后的逃路，是么？”
　　怜星宫主道：“不错。”
　　小鱼儿道：“你难道想我将这条逃路找出来么？”
　　怜星宫主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想，你也许有法子能自魏无牙口中探听出来。”
　　小鱼儿道：“你以为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怜星宫主道：“他若不肯说，你就杀了他！”
　　小鱼儿道：“你们为什么自己不去动手呢？”
　　怜星宫主道：“这原因魏无牙已经说过了。”
　　小鱼儿道：“到了这种时候，你们难道还要讲究那些臭规矩么？”
　　怜星宫主冷冷道：“规矩是死也不能改的。”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像你们这样固执的人，倒也少见的很，其实你就是想杀他，也没法子的，他现在一定早就躲起来了。”
　　怜星宫主道：“但只要我说不出手，你找他挑战，他一定不会不出来的。”
　　她瞟了苏樱一眼，又道：“我看得出他对你已恨之入骨，若有机会亲手杀你，他绝不会错过。”
　　小鱼儿道：“这话倒是不错，只可惜我若和他动手，送命的不是他，而是我。”
　　怜星宫主道：“我也知道你此刻武功还不及他，但只要我教你三个时辰的武功，他就万万不会是你的对手了。”
　　小鱼儿道：“哦，你真有这么大的把握？我有点不信。”
　　怜星宫主淡淡道：“本门武功的神奇奥妙，又岂是你们所能想像。”
　　小鱼儿忽然不说话了。
　　他歪着头想了半天，竟又大笑起来。
　　怜星宫主怒道：“你以为这是在说笑么？”
　　小鱼儿道：“我当然知道这不是说笑，可是你说来说去，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怜星宫主道：“什么事？”
　　小鱼儿道：“我为什么要平白费这么大力气，去和魏无牙动手呢？”
　　怜星宫主怔了怔，道：“你难道不想杀了他？”
　　小鱼儿道：“我不想。”
　　怜星宫主又不禁怔了怔，道：“但你若能将他击倒，再以死相胁，他只怕就会将最后一条逃路说出来的。”
　　小鱼儿笑嘻嘻道：“但我又为什么要他将逃路说出来呢？”
　　怜星宫主道：“你……你难道不想逃出去？”
　　小鱼儿道：“我为什么要逃出去？这里不是很舒服么？”
　　怜星宫主气得脸色发白，话也说不出来。
　　小鱼儿悠然道：“我反正也中了毒，迟早总是要死的，就算你们能解了我的毒，我还是难免要死在花无缺手上，既然我算来算去，都是非死不可，倒不如索性死在这里，我看这坟墓倒也堂皇富丽。”
　　他笑嘻嘻接着又道：“我若不死在这里，以后你们就算会大发慈悲，替我造坟修墓，也绝不会有这么漂亮的。”
　　怜星宫主一直瞪着他，等他说完了，又瞪了他许久，忽然道：“我若保证你绝不会死在花无缺手上呢？”
　　小鱼儿目中露出喜色，缓缓道：“那就要看你怎么说了，你若保证以后绝不再逼我和花无缺拼命，我……”
　　邀月宫主忽然厉声道：“你和无缺这一战势在必行，绝无更改……”
　　小鱼儿叹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法子了，我们大家只好一齐在这里等死吧。”
　　怜星宫主道：“但你莫忘了，我若能令你的武功胜过魏无牙，就也能胜过花无缺，你若能杀了魏无牙，就也能胜过花无缺！”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这话倒也不错，只可惜我不能相信。”
　　怜星宫主道：“你为何不能相信？”
　　小鱼儿道：“花无缺是你们从小养大的，非但是你们的徒弟，简直已和你们的儿子差不多了，我却是你们的仇人之子，若非我明知武功比你们差得太远，说不定我早就要了你们的命了，现在你们竟要传授我的武功，要我去杀死你们的徒弟，这种话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怜星宫主望了她姐姐一眼，邀月宫主道：“这其中自然有……”
　　小鱼儿目光闪动，等着她说下去，谁知她刚说了几个字，忽又顿住语声。
　　小鱼儿就追问道：“你说这其中别有原因，是么？”
　　邀月宫主道：“哼。”
　　小鱼儿道：“你们若要我相信，也容易得很，只要你们将这其中的原因说出来，你们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邀月宫主冷漠的面容，忽然起了一种惊人的变化，就像是冰山忽然崩溃，大地忽然分裂。
　　小鱼儿眼睛盯着她，悠悠道：“你们难道情愿让魏无牙看见你们临死前的丑态，也不肯说出这秘密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人临死的时候，那样子非但很难看，而且还很可笑。”
　　邀月宫主咬了咬牙，忽又转过身。
　　怜星宫主也随着她缓缓转过身去，两人既不愿再瞧小鱼儿一眼，也不愿再听他说一个字了。
　　小鱼儿大声道：“现在咱们反正眼前已只有死路一条，你们为什么还不肯将这秘密说出来，你们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
　　只听山壁回声不绝：“你们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
　　移花宫主姐妹却已又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小鱼儿木头人般呆了半晌，忽然转向苏樱道：“这件事前前后后你已知道了不少，是么？”
　　苏樱叹道：“我现在已知道江伯母以前本是移花宫的门下，后来……后来……”
　　小鱼儿咬着牙道：“我父母无疑都是死在她们手上的，她们当时没有斩草除根，现在却想杀了我，以免留下后患。”
　　苏樱黯然道：“不错。”
　　小鱼儿道：“可是她们为什么一定要花无缺动手杀死我呢？她们若肯自己动手！我现在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苏樱道：“她们本来以为你会很恨花无缺的，你不能找她们复仇，就一定会找花无缺，谁知你的思想却开明得很，竟认为上一代的仇恨，和下一代无关，所以她们只好逼着花无缺来杀你了。”
　　小鱼儿道：“不错，她们就是这意思，可是她们为何一定要我和花无缺互相仇视呢？最妙的是，她们竟并非一定要花无缺杀我，我若杀了花无缺，她们竟像是也同样满意，这原因你能想通么？”
　　苏樱沉思了许久，缓缓道：“据我看来，你和花无缺之间，必定还有一种极复杂的关系。”
　　小鱼儿眼睛一亮，又皱眉道：“但我和花无缺之间却又绝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我一生下来，就被带到恶人谷去了，在这世上，我根本没有什么亲人。”
　　他拉起苏樱的手，嗄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而且旁观者清，你能想得出我和花无缺会有什么关系么？”
　　苏樱叹了口气，柔声道：“无论任何事，都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你现在何必着急？”
　　小鱼儿苦笑道：“我现在才着急，已经嫌太迟了。”
　　他放开了她的手，仰天躺在地上，又发起呆来。
　　洞窟中静寂得实在和坟墓没什么两样，从石壁间透出来的灯光很柔和，月光般照着小鱼儿的脸。
　　这本是张明朗骄傲，倔强，充满了魅力的脸，但现在看来，却显得说不出的黯淡，说不出的疲倦。
　　苏樱痴痴的瞧着，目中似乎隐隐泛起了泪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小鱼儿喃喃道：“苏樱，你要知道，我并不是怕死，但要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了，我实在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苏樱揉了揉眼睛，柔声道：“你不会死的，只要你……”
　　小鱼儿忽然跳了起来，道：“你是不是知道还有一条路能出去？”
　　苏樱道：“我只知道魏无牙早就有心将这地方作为他死后的坟墓了，所以他在每一重门户外，都加上一道万斤石闸，只要他发动机关，沙子流出，石闸落下，那就谁也无法再将石闸启开，他建造这地方所用的法子，正和古代帝王建造坟墓一样，可是……”
　　小鱼儿本已又躺了下去，听到这“可是”两字，精神一震，跳起来拉住苏樱的手，道：“可是怎样？”
　　苏樱道：“这地方门户若真的全都封死了，整个洞窟就该和坟墓般变得密不通风，可是……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气闷之感，所以我想……”
　　小鱼儿道：“所以你想魏无牙一定还留下条路没有闭死，是么？”
　　苏樱道：“不错，若是所有的出路都已封死，这些灯光也该灭了，据我所知，不通气的地方，连火都燃烧不起来的。”
　　小鱼儿用拳头打了打手掌，道：“好，只要他真的还留下一条路，我就有法子要他说出来。”
　　苏樱忽然一笑，道：“你不是已经不想出去了么？”
　　小鱼儿向她扮了个鬼脸，道：“那只是我故意要挟她们的，这秘密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非但自己舍不得死，还舍不得让她们死哩。”
　　绝望之中，忽然又有了一线生机，两人的精神都不禁变得振奋起来。
　　小鱼儿拉起苏樱的手，道：“现在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要将魏无牙先找出来。”
　　苏樱道：“这倒容易，这洞窟中的复壁机关，我全都知道。”
　　两人正想往前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一人长叹道：“你们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