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〇章　双骄再聚

2024-05-13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小鱼儿一只手挟着苏樱，沿着长索攀探上去。
　　很快就已到了山腹外，这时花无缺却已不在洞口了。
　　他垂手站在邀月宫主身旁，脸上已变得木无表情。
　　对花无缺说来，邀月宫主不但是他的严师，也是他的父母，他从小就未见到她面上露出过一丝笑容。
　　他也从不敢在她面前有丝毫放肆之处，因为他心里不但对她很尊敬，很感激，而且也有些畏惧。
　　现在，小鱼儿终于见到邀月宫主的脸了。
　　她已除下了那可怕的青铜面具，可是她的脸却比那面具更冷漠，任何人都无法在她脸上找出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看来就算是这座山立刻在她面前倒下来，她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但她却又是非常美丽的，美得不可思议，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美得简直不像是人，而像是天上的神祗。
　　小鱼儿再也想不到这威镇天下垂三十年的人，看来竟是如此年轻，更想不到一个如此美丽的人，竟会让人看过一眼便不敢再看。
　　就连小鱼儿瞧了她一眼后，也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升了上来，仿佛在寒夜中忽然瞧见了一个美丽的幽灵。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铁心兰也在她身旁。
　　铁心兰却已兴奋得在发抖了，她瞧见小鱼儿自山石上一跃而下，立刻就忍不住向小鱼儿奔了过去。
　　但只奔出两步，她身子忽然僵硬了。
　　这倒并不是因为她发现在小鱼儿怀抱中的竟是苏樱，而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花无缺，她怎么能一见到小鱼儿，就抛下花无缺？
　　她站在小鱼儿和花无缺中间，也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她只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生到这世上来。
　　这时小鱼儿也瞧见她了，正笑着招呼道：“好久不见，你好么？”
　　铁心兰竟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忽然扭转头，垂首奔到那边一株大树下，这棵树也恰巧正在小鱼儿和花无缺中间。
　　苏樱的眼睛却始终在留意着小鱼儿，她发现小鱼儿虽然还在笑着，但笑容也僵硬得很。
　　再看花无缺，竟也低着头始终未曾抬起。
　　苏樱不禁在暗中长长叹了口气——瞧见这三人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她除了叹气外，还能怎样？
　　现在，现在她自己也卷入这漩涡里，她觉得这漩涡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就仿佛有只神秘的魔手在暗中操纵着似的。
　　他们四个人，说不定都会惨遭灭顶！


　　邀月宫主比刀更利，比冰更冷的眼睛，也始终瞪着小鱼儿。
　　小鱼儿长长吸了口气，也抬起头瞪着她，微笑道：“你送来的东西都不错，只可惜没有辣椒，下次你若再请我吃饭，可千万不能忘记我喜欢吃辣的。”
　　邀月宫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花无缺却吃惊地抬起头来，他实在想不到世上居然有人敢对邀月宫主这样说话。
　　只听邀月宫主缓缓道：“很好，这次你们很守信。”
　　小鱼儿笑道：“我就算对别人说话都是放屁，但对花无缺却是例外的。”
　　邀月宫主道：“现在我再给你三个时辰，在你三个时辰内，你不妨调息运气，养精蓄锐，但却不准离开这里！”
　　小鱼儿拍手笑道：“移花宫主果然不愧为移花宫主，丝毫也不肯占人便宜，知道我累了，就让我先休息休息。”
　　邀月宫主却已转过身，道：“无缺，你随我来。”
　　小鱼儿道：“我想和花无缺说两句话，行不行？”
　　邀月宫主头也不回，冷冷道：“不行！”
　　小鱼儿大声道：“为什么不行，你难道怕我告诉他你就是铜先生？”
　　这时花无缺也转过身去，也没有回头，但小鱼儿却可以见到他听了这句话，全身都震了一震。
　　小鱼儿笑了，因为他的目的已达到。
　　只见邀月宫主走到最远的一株树下，才转回身来，像在在和花无缺说话，但花无缺却始终是背对着这边的。
　　所以小鱼儿也始终瞧不见他的表情，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只好叹了口气，喃喃道：“一个活到四五十岁还嫁不出去的女人，没有毛病也会变得有毛病的，她若和别人一样，那才奇怪哩。”
　　苏樱柔声道：“三个时辰并不长，你还是好生歇歇吧。”
　　这时正是清晨，太阳已刚刚升起。
　　苏樱将四下的落叶都收集起来，铺在树下，拉着小鱼儿坐上去，就好像一个妻子在为丈夫铺床似的。
　　铁心兰还站在那边树下，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
　　她忽然觉得自己活在这世界上，竟好像已变成多余的。
　　她方才既没有走到小鱼儿这边来，现在更不能走过来了，她方才既没有回到花无缺那边去，现在也更不能回去。
　　她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小鱼儿和花无缺两个人，都绝不会走到她这边来，移花宫主已用冷凉的手，将这两个人的友情撕成两半，这两人之间若不再有友情，那么她的处境岂非就更悲惨，更难堪。
　　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好就是远远的走开，走得越远越好，那么无论任何事都不能伤害到她了。
　　但现在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立刻就要在这里作生死之决斗，她又怎么能走？怎么忍心走呢？
　　她是个很倔强的人，实在不愿在这种时候流泪，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又怎能让眼泪不流下来？
　　西风萧索，落叶飘飘。
　　她俯身拈起了一片落叶，再也不愿站起，只是痴痴地瞧着自己的眼泪，在枯黄的落叶上滚动。
　　小鱼儿在落叶上躺了下来，闭起了眼睛。
　　别人有的紧张，有的痛苦，但他却悠悠闲闲地跷起了腿，嘴里还含含糊糊哼着山歌，这些事竟好像和他全没有关系。
　　苏樱站在他身旁，俯首瞧着他，瞧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瞧见铁心兰了么？”
　　小鱼儿道：“你没有看见我方才已经和她打过招呼。”
　　苏樱道：“那样招呼了一声就行了么？”
　　小鱼儿道：“为什么不行，你难道要我一见她就磕头？”
　　苏樱咬着嘴唇，道：“但是她……她实在可怜得很，你实在应该过去安慰安慰她。”
　　小鱼儿霍然张开眼睛，瞪眼道：“我为什么要过去安慰她？她为什么不能过来？”
　　苏樱叹道：“她现在的确很为难……”
　　小鱼儿道：“她为难？我就不为难么？何况，她为难也是她自己找的，谁叫她站在那边不肯过来？又没有钉子钉住了她的脚。”
　　苏樱默然半晌，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小鱼儿大笑起来，道：“你为什么总是认为我在吃醋？我若是也像你们这样会吃醋，现在只怕早已变成条西湖醋鱼了。”
　　苏樱又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不肯过去，我就过去吧。”
　　小鱼儿道：“慢着。”
　　苏樱道：“什么事？”
　　小鱼儿道：“有人看到别人嘴唇动，就可以知道他在说什么。”
　　苏樱道：“不错，这就叫做‘读唇语’，不懂得其中奥妙的人，还以为这就是传说中‘传音入密’的功夫。”
　　小鱼儿道：“你会不会读唇语？”
　　苏樱道：“不会。”
　　小鱼儿叹道：“我现在若能听出移花宫主在对花无缺说什么，那就好了。”
　　苏樱道：“你就算听不见，也应该想像得到的，她现在还不是在告诉花无缺，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杀你。”
　　小鱼儿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方才我在洞里时，花无缺还和我有说有笑的，但等我出来他竟不理我了，简直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苏樱叹道：“这自然也是移花宫主不许他和你说话，这也许是因为她生怕你们两人谈来谈去，又由冤家变成了朋友。”
　　小鱼儿道：“花无缺自己难道就一点主意也没有么？”
　　苏樱道：“你若在移花宫长大，你见了移花宫主，也会变得没主意的。”
　　小鱼儿苦笑道：“这样看来，‘恶人谷’反而比‘移花宫’好得多了，恶人谷里的至少还是人，移花宫里却只是一群活鬼，一群行尸走肉。”
　　苏樱笑了笑，柔声道：“你歇歇吧，我过去说两句话就回来。”
　　小鱼儿瞪眼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过去？我现在也不好受，你为什么不在这里陪着我？”
　　苏樱眼波流动，嫣然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她和花无缺两人是如何从那老鼠洞里出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