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一章 意外之变
2024-05-13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天色阴暝,乌云已越来越重,枝头虽还有几片枯叶在和西风相抗,但那也只不过是垂死的挣扎而已。
  小鱼儿已开始往前走。
  花无缺也开始缓缓移动了脚步。
  阴暝的天色,已沉重得像是要压倒下来,除了西风的呼啸声外,天地间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邀月,怜星,苏樱,铁心兰,四双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盯着小鱼儿和花无缺的脚步。
  这四人的心事虽然不同,但却都同样的紧张。
  铁心兰知道片刻之间,这两人就有一个要倒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倒下去的是谁。
  在她心底深处,她也知道这两人若有一个倒下去,那么她就不会再有矛盾,不必再作抉择,事情也就会变得简单得多。
  但这念头她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一想起来,她就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乱刀剁成粉碎。
  她甚至拒绝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只因这想法实在太自私,太卑鄙,太无情,太狠毒……
  她却不知道就算一个最高尚,最多情,最和善,最不自私的人,有时也会生出一些卑谣自私的念头来的。
  这就是人性的悲哀,谁也无法否认。
  所以她只希望天地都在这一刹那中毁灭,将所有的人类都化为灰烬!
  苏樱的心里倒只有痛苦,并没有矛盾,因为她已决定小鱼儿若死了,她也绝不单独活下去。
  她虽然知道小鱼儿获胜的机会并不大,但她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希望小鱼儿能将花无缺打倒。
  正因为她的希望单纯,所以她的痛苦反倒最轻。
  而怜星和邀月两人呢?
  现在她们的计划已将实现,她们的忍耐也总算有了收获,她们心里的仇恨,也眼见就能得到报复。
  但她们是不是就觉得很偷快呢?
  埋葬了二十年的仇恨,在这一刹那间,反而燃烧了起来!
  江枫临死前凝注着花月奴的眼神,在这一刹那,像是又重现在她们眼前——小鱼儿和花无缺,岂非就是江枫的化身?
  她们只有幻想着这两人倒下一个时,才能将这痛苦减轻,只因唯有等到那时候,她们才能将这惊人的秘密说出来,这秘密已像条沉重的铁链般将她们的心灵禁锢了二十年,她们唯有等到将这秘密说出来之后,才能自由自在,否则她们就永远要做这秘密的奴隶。
  而现在,她们还是只有等待。
  她们在心里暗数着小鱼儿的脚步!
  “一,二,三……”
  谁知小鱼儿刚走了三步,忽然回头向苏樱一笑,道:“对了,我刚想起有句话要告诉你。”
  苏樱心头一阵激动,热泪又将夺眶而出——无论如何,小鱼儿对她总算和对别人有些不同。
  她忍住泪道:“你……你说吧,我在听着。”
  小鱼儿道:“我劝你还是乘着年轻时快嫁人吧,否则越老越嫁不出去,到了五六十岁时,就也会变成和她们一样的老妖怪了。”

×      ×      ×

  这竟是小鱼儿临死前所要说的最后一句话。
  到了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苏樱只觉一颗心已像是手帕般绞住了,过了半晌,咬紧牙颤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等那么久的。”
  小鱼儿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又开始迈出了第四步。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苏樱的心绞碎了,更令怜星和邀月两人气得全身发抖,面无血色。
  但他自己却像是根本没有说这句话似的。
  小鱼儿呀小鱼儿,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你心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呢?
  最奇妙的是,到了这时,每个人心里竟还是希望他能打倒花无缺,苏樱固然一心想他得胜,铁心兰也不忍见到他被击倒时的样子。
  也不知为了什么,她总是认为花无缺比较坚强些,所以也就不妨多忍受些痛苦,所以她宁可伤害花无缺,也不忍伤害小鱼儿。
  花无缺绝不能做错任何事,也不能说错任何话。
  而小鱼儿无论做出了什么令人伤心的事,无论说出了什么令人伤心的话,别人却还是会原谅他的。
  更奇妙的是,就连邀月和怜星两人竟也希望小鱼儿得胜!
  她们自己也许不会承认,但却是事实。
  只因花无缺若打倒了小鱼儿,那么她们就要在花无缺面前说出这秘密,她们养育花无缺虽是为了复仇,但这许多年以来,她们还是难免对这自己见着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生出些感情。
  无论如何,她们毕竟还是人呀。
  所以她们就希望小鱼儿能打倒花无缺,那么她们就可用这秘密来折磨他,然后再眼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们还是在暗中数着小鱼儿的脚步!
  “十一,十二,十三……”
  眼看就在这刹那间,这兄弟两人就要彼此残杀,到了这时,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改变他们悲惨的命运。
  邀月宫主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残酷的微笑。

×      ×      ×

  现在,小鱼儿和花无缺已迈出第十四步了。
  小鱼儿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花无缺,花无缺面上虽全无任何表情,但目光却一直在回避着他。
  花无缺呀花无缺,你心里又在想着什么呢?
  无论他们走得多么慢,这第十五步终于还是要迈出去的,怜星和邀月宫主情不自禁,都紧握起手掌。
  但铁心兰和苏樱却连手都握不紧了,她们的手抖得是这么厉害,抖得就像是西风里的枯叶。
  就在这时,小鱼儿忽然倒了下去!
  在如此紧张,紧张得令人窒息的一刹那中,小鱼儿竟莫明其妙,无缘无故的忽然倒了下去。
  花无缺整个人都怔住了,铁心兰也怔住了,苏樱更怔住了。
  他们全身上下本已都紧张得充满了血,现在,全身的血又像是一下子忽然被抽干,脑子里也忽然变得茫茫然一片真空,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突然发生的变化。
  就连邀月和怜星宫主都怔住了,脸上神色也为之大变。
  只见小鱼儿身子倒在地上后,就忽然发起抖来,越抖越厉害,到后来身子竟渐渐缩成一团。
  怜星宫主跺了跺脚,道:“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邀月宫主怒道:“他这是在装死!”
  花无缺道:“但他……他这并不像……”
  邀月宫主厉声道:“杀了他,快杀了他。”
  花无缺垂首道:“他已无还手之力,弟子怎能出手?”
  邀月宫主道:“他既不敢跟你动手,就是认输了,你为何不能杀他?”
  花无缺垂着头,既不出手,也不说话。
  邀月宫主怒道:“我方才对你说的话,你难道已忘记了么?”
  苏樱嘶声道:“你们怎能动手杀一个不能抗拒的人!”
  她疯狂般扑过去,想扑到小鱼儿身上,但忽又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逼了过来,竟将她震得仰天跌倒。
  只听邀月宫主厉声又道:“你为何还不出手,难道他每次一装死,你就要放过他!你难道忘了本门的规矩,你难道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花无缺满头汗珠滚滚而落,垂首瞧着小鱼儿,颤声道:“你为何不肯站起来和我一拼?你难道定要逼我在如此情况下杀你?”
  小鱼儿忽然咧嘴一笑,道:“你赶紧杀了我吧,我绝不怪你的,因为这并不能算是你杀死了我,杀死我的人,是江玉郎。”
  邀月宫主变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若没有中毒,现在就不会无力出手,也就未必会死,所以现在我就算死了,你也不必觉得抱歉,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死在你手上的。”
  他眼睛忽然盯着邀月宫主,一字字道:“江玉郎才是真正杀死我的人。”
  邀月宫主和怜星宫主两人对望了一眼,又不禁怔住了。
  过了半晌,怜星宫主才厉声问道:“你怎会中了江玉郎的毒?”
  小鱼儿苦笑道:“一个人无论多么聪明,有时也会上当的。”
  怜星宫主道:“你中了他什么毒?”
  小鱼儿道:“女儿红。”
  怜星宫主长长吸了口气,瞧着邀月宫主沉声道:“看他这样子,倒的确是女儿红毒发时的朕象。”
  邀月宫主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过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此人诡计多端,你怎可听信他的话。”
  小鱼儿道:“信不信由你,好在我中毒时,有很多人都在旁边瞧见的。”
  邀月宫主立刻问道:“是些什么人?”
  小鱼儿道:“有铁萍姑,和一个叫胡药师的人,自然还有下毒的江玉郎。”
  怜星和邀月又对望了一眼,两人忽然同时掠出,一阵风吹过,两人都已远在十余丈外的树下。
  中了别人的毒,本是件可悲可叹之事。
  但在苏樱,和铁心兰花无缺心里却在暗暗庆幸,竟觉得小鱼儿这次中毒,实在是世上最幸运,最令人高兴的事。
  邀月宫主和怜星宫主同时掠到树下。
  怜星宫主道:“你的意思怎样。”
  邀月宫主嘴唇都发了白,闭着嘴不说话。
  怜星宫主道:“这江小鱼若真的已中了江玉郎的毒,那么就的确不该算是死在花无缺手上的,这么样一来,我们的计划岂非就变得毫无意义?”
  邀月宫主目光忽然像刀一样瞪在她妹妹脸上,嘶声道:“这都是你的妙计,你这妙计让我苦等了二十年,何况他们长大了,必定会互相仇恨,但现在……现在竟要我逼着花无缺,他才肯了手。”
  怜星宫主道:“但二十年前,我又怎想得到这小鱼儿里大后竟会变成这么样一个人呢?他若不是这么样的人,无缺岂非早已杀了他。”
  她叹了口气,又道:“世界上有很多事的变化,都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料得到的,你又怎能怪我。”
  邀月宫主怒道:“我不怪你怪谁?你既没有把握,就不该……不该这样做!”
  怜星宫主忽然冷冷一笑,道:“这虽然是我的主意,但你也并反对,何况,你若觉得这主意不好,现在将他们两人同时杀死还来得及。”
  邀月宫主反手一掌,像是要去掴怜星宫主的脸。
  但怜星宫主的目光也像刀一般在瞪着她,像是在说:“我已不再是小孩子了,绝不会再让你随便打我。”
  邀月宫主的手终于缓缓沉了下去,颤声道:“我……我已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你现在才叫我杀死他们。”
  怜星宫主的目光也随着她的手缓缓垂落,道:“你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这二十年来我难道很快活?”
  过了半晌,她又接着道:“但我们这二十年的罪绝不是白受的,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这秘密,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他们本是兄弟,我们自己若不将这秘密说出去,他们两人到死也不会知道。”
  邀月宫主脸色也渐渐和缓,道:“不错,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怜星宫主道:“所以他们迟早必有一天,会互相残杀而死的,他们的命运已注定了如此,除了我们两人之外,谁也不能将之改变。”
  她一字字接着道:“而我们两人却是绝不会令它改变的,是么?”
  邀月宫主道:“不错。”
  怜星宫主道:“所以我们现在根本不必着急,我们等着虽然难受,但他们这样又何尝不痛苦?我们正好瞧着他们为自己的命运挣扎,就好像一只猫瞧着在它爪下挣扎的老鼠一样,何况,我们既已等了二十年,再多等三两个月又有何妨?”
  邀月宫主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她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就骤然停顿,因为她忽然发现她的妹妹笑了,因为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征求她妹妹的意见,这也令她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损害,于是她不等怜星宫主说话,就冷冷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先解了江小鱼所中的毒,再令花无缺杀他,你要他完完全全死在无缺手上,是么?”
  怜星宫主目中闪动着欣慰的笑意,柔声道:“不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令无缺痛苦悔恨,觉得生不如死,你若令他现在就杀了江小鱼,他就会自己宽恕自己,甚至会去杀了江玉郎为小鱼儿报仇,那么我们的计划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邀月宫主默然半晌,道:“但你可知道江小鱼是否真的中了毒呢?”
  怜星宫主道:“这一点我们立刻就能查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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