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山君夫人
2024-04-22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只听“拍”的一记清脆的掌声,白夫人的一声轻呼,显然她已狠狠挨了白山君一巴掌。
  接着,又听得白山君怒骂道:“你这贱女人,臭女人!你现在才知道爱的是老子么?”
  他每说一句,就有一记掌声,白夫人就发出一声惨呼。
  花无缺听得心里真有些哭笑不得。
  他觉得白山君骂的实在不错,这位“白夫人”身上的确像是有几根贱骨头,他虽然不赞成男人打女人,却又觉得这位夫人的确需要男人狠狠揍她一顿,只是他自己却再也不愿张开眼睛去瞧的。
  他此刻若是张开眼睛,更不知要多么奇怪了。
  白夫人的呼声虽然像是很痛苦,身子虽缩成了一团,但面上却连丝毫痛苦的表情都没有,眼睛里反而露出了奇异的,兴奋的光芒,白山君的巴掌打下来,她非但不避不闪,反而有迎上去的意思。
  白山君骂得越凶,打得越重,她眼睛里的光芒也就越亮。
  缩成了一团的身子,也开始扭动起来。
  白山君边打边骂,又道:“你这贱女人,以后还敢不敢背叛我?”
  白夫人颤声道:“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除了你,我再也不要别的男人。”
  白山君怒喝道:“你挨揍挨得过瘾了么?”
  白夫人呻吟着道:“好人,你……好狠心,你索性打死我算了。”
  她竟扑了过去,抱住了白山君的脚。
  白山君飞起一脚,将她踢得飞了起来,“砰”的撞在墙上,又打了个滚,终于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嘴里只剩下游丝般的呻吟。
  花无缺听得又不禁在暗中叹息。
  只听白山君狂笑起来,笑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身旁,他眼睛闭得更紧,既不想说,也不想听,更不想看。
  白山君却狂笑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咱老婆的厉害了吧,谁若沾上她,不倒霉才怪,你年纪轻轻,不像个呆子,怎地偏偏做出这种事来?”
  花无缺咬紧牙关,也不想辩驳。
  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无论怎样辩驳,都是没有用的。
  白山君却一把拎起他衣领,拖起就走。
  花无缺忍不住道:“白山君,你也是个男子汉,你若一刀将我杀死,我反倒感激你,你若想折辱于我,就不是大丈夫的行径了!”
  白山君大笑道:“你想死?”
  花无缺道:“事已至此,唯死而已。”
  白山君笑道:“我不让你死又如何?”
  花无缺黯然叹息一声,什么话都不愿说了。
  只觉白山君竟将他放到一张短榻上,又对他翻了个身,面朝下,接着,竟将他的裤子脱了下来。
  花无缺骇极大呼,道:“你……你想干什么?”
  他拼命仰起头,张开眼睛。
  只见白山君笑嘻嘻地站在短榻旁,面上绝没有丝毫恶意,手里拿着一块黑黝黝的马蹄铁,缓缓道:“我那老婆暗器之歹毒,昔年连燕南天听了都有些头疼,你两条腿各中一枚,我若不用这吸铁星将它吸出来,你这辈子就休想走路了。”
  花无缺又惊又疑,道:“你……你为何要救我?”
  白山君眼睛一瞪,道:“我为何不能救你?”
  花无缺道:“但……但……”
  白山君忽又大笑起来,道:“你以为我真相信我老婆的话么?”
  这时他已自花无缺腿弯里吸出了两根细如牛毛的小针,针虽小,但钉在花无缺腿里时,他全身竟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此刻针被吸去,花无缺立刻就奇迹般恢复了力气,翻身一掠而起,眼睁睁望着白山君,道:“你既不信她的话,方才为何……为何要那般恼怒?”
  白山君耸了耸肩头,笑道:“我那只不过做给她看的。”
  花无缺是奇怪了,失声道:“你是做给她看的?”
  白山君笑嘻嘻道:“不错,你奇怪么?”
  花无缺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平生实未遇到过比今天更奇怪的事了。”
  白夫人居然被人所困,要他相救,这已令他大出意外,他救了那白夫人,白夫人反而狠狠地害了他一计,更是意外中的意外,而此刻白山君反而救了他,再说出这样的话,他简直好像坠入五里雾中,再也摸不着头绪。
  白山君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小伙子,我也知道你被弄糊涂了,好生坐下来听我说吧。”
  花无缺苦笑道:“在下倒的确想请教请教。”
  白山君竟也叹了口气,竟也苦笑道:“你可知道,世上有一种奇怪的人,别人若是爱她敬她,她就觉得痛苦,若是百般凌辱虐待于她,她反而会觉得舒服快乐。”
  花无缺既觉惊奇,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白山君苦笑道:“自然是有的,我老婆就是其中的一个。”
  花无缺失声道:“哦!”
  白山君道:“说来也当真令人难以相信,我这老婆平生无所好,就喜欢我揍她,挨得越重,她越痛快,到了第二天,更是精神百倍,我若有几天不揍她,她就会变得神思恹恹,茶饭无心,连话都懒得说。”
  花无缺听得目定口呆,道:“她……她怎会这样子的?”
  白山君叹道:“据说她从小就是如此,非但从小就喜欢别人虐待她,而且她自己还要虐待自己,到了老年时,这脾气更是变本加利,竟连普通居室都耽不下去,非要将住处布置成马厩一般,而且还要我用铁链锁住她。”
  花无缺叹道:“原来这竟是她自愿如此的,在下本还以为是……”
  白山君道:“你本以为我是个惨无人道的暴君,是么?”
  花无缺苦笑道:“在下又怎想得到世上竟有宁愿被人视为牛马的人?”
  白山君道:“我虽然知道她这毛病,但有时还是不忍下手,也不愿意动手,所以她就时常会激怒于我,为的就是想我揍她。”
  花无缺叹道:“今日之事,想来也必定就是为了这原故了。”
  白山君道:“这还有个原因。”
  花无缺道:“哦!
  白山君道:“她年华逐渐老去,总以为我会对她日久生厌,移情别恋,所以时常又会故意令我忌嫉!……”
  花无缺忽然一笑,道:“其实白夫人这些做作全都是多余的,阁下爱妻之心,自始至终,从来也未曾改变过,是么?”
  白山君道:“她自己不知道,你倒怎会知道了?”
  花无缺微笑道:“阁下若非已爱之入骨,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白山君仰首大笑道:“不错,我只顾了她的欢喜,却令朋友你吃了个大亏,此事实在是我夫妻之错,是打是罚,但凭朋友你吩咐如何!”
  花无缺整了整衣裳,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本来对此事也委实有些恼怒,但听了阁下这番话,却非但对阁下的处境甚是同情,对阁下如此深挚的伉俪之情,更是十分相敬,何况,在下本已作了贤伉俪的阶下囚,本只有任凭阁下处治的。”
  白山君笑道:“朋友言重了。”
  花无缺抱拳一揖,道:“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在下永不再提,但望贤伉俪白首到老……”
  他语声忽然顿住,只因他刚走了两步,忽又发现自己虽然已可行动无碍,但一口气到了腰上,便再也无法提起。
  白山君却仍笑嘻嘻地瞧着他,也抱拳道:“朋友是要走了么?”
  花无缺长长吐出口气,道:“莫非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白山君笑道:“我已觉得很对不起你了,怎敢再劳动大驾。”
  花无缺缓缓道:“既是如此,阁下又何苦要在我腰畔暗施手脚?”
  白山君像是吃了一惊,失声道:“真的么?那想必是我方才为你拔针时,不小心,又将那‘游丝针’插入你腰畔什么穴道里去了。”
  花无缺悠悠道:“就在笑腰穴下。”
  白山君像是着急得很,搓着手道:“若在‘笑腰穴’附近,那就麻烦了,我实在不敢胡乱替你拔针,否则若是又一不小心,令那游丝针窜入你‘笑腰穴’里,便是神仙也救不了的,只有眼看着你狂笑三日,笑死为止。”
  花无缺默然半晌,道:“既是如此,在下只有告辞,去另外设法了。”
  白山君叹道:“你现在若是随意走动,那游丝针也会跟着你气血而动,窜入你‘笑腰穴’里,你纵然十分小心,也走不出七十步的。”
  花无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静静地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道:“贤夫妇的行径,的确令人难解得很,尊夫人不愿为人,却愿做马,这且不去说她,而阁下……”
  白山君笑道:“朋友如觉得我有何难解之处,我一定尽力为朋友解释。”
  花无缺道:“在下本以为阁下难免要下杀手的,谁知阁下却救了我,而且还不惜将尊夫人的秘密赐知,等在下已将朋友视如朋友时,阁下却反而下了毒手,这样的事,在下若非亲身经历,委实难以相信。”
  白山君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喘着气笑道:“朋友既已问起,我也不得不说了,我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
  花无缺苦笑道:“请教?”
  白山君道:“朋友你若是别的人,我不但不会害你,而且必定将你恭送出门,但阁下既是‘移花宫’的传人,那就不同了。”
  花无缺道:“为何不同?”
  白山君也凝注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真的直到此刻还不知道我是谁?”
  花无缺道:“在下见识一向不广。”
  白山君笑道:“不错,移花宫门下,自然不会留意江湖侠踪……但‘十二星象’这名字,你难道也从未听人说过?”
  花无缺恍然失声道:“不错,虎为‘山君’,难怪阁下不但以虎自命,还蓄虎为奴,马为‘虎妻’,更难怪尊夫人不愿为人愿做马了。”
  白山君大笑道:“你见识虽不广,想像却丰富得很。”
  他骤然顿住笑声,沉下脸又道:“你此刻既然已知道我是谁,便该知道‘十二星象’中人,与‘移花宫’乃是死敌,你既已落入我手中,难道不害怕么?”
  花无缺神色不动,淡淡道:“阁下若要动手,方才便不必救我,阁下方才既然救了我,想必是有求于我,阁下既然有求于我,我难道还会害怕么?”
  白山君又自大笑起来,笑道:“想不到你竟忽然变得聪明起来了!”
  他笑着笑着忽又沉下脸,沉声道:“不错,我的确有求于你,只要你说出‘移花接玉’这功夫的秘密,我不但立刻放了你,而且你若有所求,我必也件件应允。”
  花无缺忽也笑了起来,道:“阁下若以为‘移花接玉’的秘密,如此容易便可得到,阁下就未免会大大失望了。”
  白山君变色道:“你难道敢不说?”
  花无缺悠然道:“世上令人开口的法子有很多,有的以生死相胁,有的以酷刑逼供,有的以财色相诱,阁下不妨都试试看,看是否能令在下开口。”
  白山君默然半晌,忽又一笑,道:“我知道这些法子都不能令你开口的,若是别的秘密,我也许还能令你说出来,但‘移花接玉’却是你们看家的功夫,你说出来后,我纵然放了你,你也未必就能活得下去,是么?”
  他出尔反尔,忽然又说起这种话来,花无缺倒也不免有些奇怪,忍不住道:“既是如此,阁下又待如何?”
  白山君笑道:“我既然无法可想,也不愿白费气力,看来只有一走了之。你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走就走,我也管不了你了。不过你万一要找我时,只要大叫一声,我就会来的。”
  他竟然真的说走就走,话未说完,已扬长而去。
  这一着又出了花无缺意料之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见白山君刚走出门,又回过头来,笑道:“但你也莫要忘记,千万莫要走出七十步,否则大笑而死的滋味,可实在比什么死法都要难受得多。”
  这是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只有一个门。
  花无缺眼见着白山君从这扇门里走出去,他本来也可以跟着走出去的,但他却只有怔在那里,动也不得。
  他知道白山君的话绝不是故意吓唬他,他虽然还可以走出去,却也不愿以性命来作赌注,赌自己是否能走出七十步。
  这并不是怕死,只是他觉得,活着比死要有用得多,既然还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又何必去拼命。
  在这种情况不,能努力使自己活下去的,才是真正有勇气的人,若想一死了之,才是莽汉,懦夫。
  只因活着有时比死还要困难得多,奋斗求生,不但比死需要更大的信心和智慧,也需要更大的勇气!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虎吼。
  厅房中窗户本是紧闭着的,但一声虎吼过后,腥风突起,灯火摇摇欲灭,满堂桌椅,也似将随风而倒!
  猛虎未到,虎威已至。
  花无缺不由得耸然色变,猛虎已入了厅堂。
  这平阳之虎,竟又已恢复了森林之王的威势,虎步虽慢,但每一步都似乎带着千钧之力。
  以花无缺的武功,平日纵不能一掌将这猛虎立毙掌下,但纵有十只猛虎,也休想沾得到他一片衣角。
  只可惜他此刻连真气都不能提气,简直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何况搏虎?
  猛虎,既已长驱而入,他只有一步步往后退。
  厅房不大,他退了十几步,便已退外墙角。
  那猛虎已逼到他面前,虎尾已如旗杆般耸起,接着而来的是一扑,一掀,一剪,又岂是此刻的花无缺所能抵挡?
  花无缺额上冷汗已滚滚落下!
  眼见他此刻若不向白山君呼救,便难免要被虎爪撕裂,一饱虎吻。
  他虽不愿死,将性命看得十分珍贵,但像他这么样的人,却又怎甘向别人呼救呢?
  又是一声虎吼!
  几上花瓶震落,“当”的摔成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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