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山君夫人

2024-04-22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大殿的神座下竟有条秘道。
　　这条秘道可以通向几间地室，只不过这些并不像别的地室那么阴湿黝黯，事实上，这些地室简直比世上大多数人住的地方都舒服。
　　铁心兰就被铁萍姑送入了一间很舒服的地室里来了。
　　她立刻发现，那“黑衣人”早已在这屋子里了——他整个人软瘫在一张椅子上，显然也已被人点了穴道。
　　但这并未令铁心兰十分吃惊，这甚至可以说早已在她意料之中，令铁心兰吃惊的是坐在这“黑衣人”对面的少女。
　　这少女有一双十分美丽的大眼睛，只可惜这双本该十分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竟充满迷惘之色。
　　她呆呆地望着那“黑衣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那“黑衣人”也在望着她，却似瞧得痴了。
　　慕容九！
　　慕容九怎会也在这里？
　　铁心兰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江玉郎瞧着他们格格大笑道：“这里也有个你的老朋友，是么？”
　　铁心兰咬紧牙，总算忍住没有再骂出来。
　　江玉郎笑道：“只是她已不认得你了，你就算叫她，她也不会理你，你自然知道她变成这模样，是被谁害的。”
　　他走到黑蜘蛛身旁，大笑道：“蜘蛛兄，又有位朋友来看你了，你为什么不理人家。”
　　黑蜘蛛这才像是自梦中醒来，瞧见了铁心兰，吃惊道：“你？……你怎地也来了？”
　　铁心兰苦笑道：“我们本来……本来是想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江玉郎大笑道：“妙极妙极，原来你竟是想来救黑蜘蛛的，黑蜘蛛却本是想来救慕容九的，如今救人的人却要等别人来救了。”
　　他仰头狂笑道：“只可惜普天之下，只怕谁也救不了你！”
　　铁心兰咬牙道：“你莫忘了，还有花公子……”
　　江玉郎笑道：“你是说花无缺？”
　　他似乎笑得喘不过气来，大笑着道：“花无缺此刻还等着别人去救他哩。”
　　铁心兰冷笑道：“你想骗我？”
　　江玉郎道：“骗你？你以为天下没有人能制得住花无缺？”
　　铁心兰道：“至少你还不配。”
　　江玉郎悠悠道：“我不行，难道就没有别人了么？”
　　铁心兰面上虽很有自信，其实暗中早已紧张起来，忍不住问道：“谁？”
　　江玉郎眯着眼笑道：“你也不必问她的名字，我只告诉你，花无缺遇见她，就好像孙猴子遇见如来佛，十个花无缺，也休想翻过她的手掌心！”


　　花无缺终于解开了白夫人颈上的锁链。
　　他本来早就可以解开的，但从白夫人身上发出来的如兰如麝的香气竟使得他心跳得特别快，手也有些发软。
　　再加上白夫人的颈子更是又温暖，又光滑，又柔腻，他的手难免会碰上去，一碰上去白夫人身子就会缩起来，吃吃笑道：“你莫摸我，我……我怕痒。”
　　花无缺想分辩：“我没有摸你。”
　　但却只是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他越是小心，他的手却是会碰上去，白夫人的笑声就更令人吃不消了，甚至连身子都发起抖来。
　　他只有在暗中叹气：“女人，为什么会怕痒？”
　　但不知怎地，看到白夫人痒得发抖的样子，他竟似也觉得心里痒痒的——像他这样的年纪，自然还不知道“怕痒”也是女人一种调情的手段，一个女人只有在想勾引一个男人时，才会怕痒的。
　　她若不想勾引那男人，随便那男人怎么动，她也不会痒的，这道理有经验的男人大多都知道。
　　直花了一顿饭的功夫，那锁链才算被解开，花无缺竟已是满头大汗了，简直比打了一架还吃力。
　　他长长松了口气，道：“夫人现在可以起来了么？”
　　白夫人身子却已软软的倒在稻草上，喘着气道：“我现在怎么站得起来？”
　　花无缺怔了怔，道：“怎会站不起来？”
　　白夫人媚眼如丝，瞟着他道：“你难道不懂？”
　　花无缺道：“我不懂。”
　　白夫人叹了口气，道：“呆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现在简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
　　她称呼竟已从“公子”变为“呆子”了。
　　花无缺干咳了一声，苦笑道：“夫人方才还在说时机紧迫，此刻怎地又不着急了。”
　　白夫人叹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要是着急，就扶我起来吧。”
　　花无缺只有伸手去扶她的膀子。
　　但白夫人却像已瘫在地上，他哪里扶得起，若不是他两条腿站得稳，只怕早已被白夫人拉倒在稻草堆上了。
　　他只好去扶白夫人的腰肢。
　　白夫人却又浑身扭曲起来，吃吃笑道：“痒……痒死我了，原来你也不是好人，明明知道我怕痒，还要故意来逗我。”
　　花无缺脸又红了，道：“在下绝非有意。”
　　白夫人咬着嘴唇，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有意的！”
　　花无缺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扭过头去道：“夫人再不起来，在下就要……”
　　白夫人媚笑道：“你就要怎样？你救我救了一半，难道就想抛下来不管了么？”
　　花无缺道：“在下……在下……”
　　他实在没法子了，简直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白夫人腻声道：“呆子，你这么大一个男人，遇见这么点小事就没主意了么？”
　　花无缺叹道：“夫人的意思要在下怎样？”
　　白夫人道：“你扶不起我来？难道还抱不起我来么？”
　　她面泛红霞，丰满的胸膛不住起伏……
　　若是换了江玉郎，此刻不扑上去抱住她才怪，若是换了小鱼儿，此刻却只怕要一个耳光掴过去，再问她是什么意思了。
　　但花无缺，天下的女人简直都是他的克星。
　　他既不会对任何女人无礼，更不会对她们发脾气。
　　他甚至直到此刻，还未觉出这娇慵无力的女人，实在比旁边那吊睛白额猛虎还要危险十倍。
　　他认为这只不过是个春情发动的女人而已。
　　他觉得自己纵然不愿接受她的挑逗，但也不能对她太残酷，因为他总是认为这种女人很可怜。
　　移花宫中，不是就有很多这种女人么，对她们他一直很同情的，何况，他还觉得，无论如何，这总是人家对他的一番“好意”。
　　小鱼儿若是知道他这种想法，不笑掉大牙才怪，但小鱼儿若是生长在他那种环境，想法也一定会和他完全一样的。
　　花无缺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柔声道：“夫人此刻若真的站不起来，在下就在这里等等好了。”
　　白夫人上上下下瞧着他，心里也不禁觉得这男人实在很奇怪，忍不住笑道：“你真的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在这等着么？”
　　花无缺道：“正是。”
　　白夫人眼波流转，笑道：“我若是一个时辰都站不起来呢？”
　　花无缺道：“在下就等一个时辰。”
　　白夫人道：“你等得及？”
　　花无缺道：“在下素来很沉得住气。”
　　白夫人“噗哧”一笑，道：“我若是三天三夜都站不起来，你难道等三天三夜？”
　　花无缺居然还是不动气，微笑道：“在下知道夫人绝不会让在下等三天三夜的。”
　　白夫人凝注着他，轻轻摇头道：“我倒真没想到，你竟是个这么奇怪的人……”
　　她忽然轻呼一声，跳起来扑入花无缺怀里。
　　花无缺这才吃了一惊，道：“夫人，你……”
　　白夫人颤声道：“不好，我……我丈夫回来了。”
　　花无缺也不禁变了颜色，失声道：“在哪里？”
　　白夫人全身发抖，道：“在……就在……”
　　只听外面一人大吼道：“就在这里！”


　　“砰”的一声，左边一扇窗户，被震得四分五裂，一条大汉从粉碎的窗框间直飞了起来。
　　这大汉身材并不十分高，但背厚肩阔，气概威猛，满身肌肉结实精壮，却令人觉得他分外高大。
　　他身上穿着件五色斑斓的锦衣，面色黝黑，满脸虬须如铁，一双眼睛更是神光炯炯，令人不敢逼视。
　　花无缺早就想推开白夫人了，但白夫人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死也不肯放松，像是已经怕得要命。
　　像这种样子，花无缺又怎忍用力去推她。
　　那大汉自然已瞧得目眦尽裂，怒喝道：“臭婊子，看你做的什么事？”
　　他一跃入大厅，那猛虎就摇着尾巴走过去，就好像只驯服的家犬。
　　但这大汉却一拳将这重逾数百斤的猛虎打得几乎飞了起来，扑出去一丈多远，跳起脚怒骂道：“好个不中用的东西，我要你看着这臭女人，你却只知道睡懒觉。”
　　这猛虎竟连半分虎威也没有了，翻了个身站起来，乖乖的蹲在那里，瞧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简直连只病猫都不如。
　　花无缺简直瞧呆了，忍不住道：“阁下暂且息怒，听我一言……”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大汉更是暴跳如雷，狂吼道：“我听你什么？我听你个屁，老子前脚一走，你们这双狗男女就不干好事，老子早就知道这臭婊子是天生的贱货，竟会看上你这种小兔崽子。”
　　花无缺再也忍不住了，勃然变色，怒道：“你说话最好有些分寸……”
　　那大汉怒道：“你要我说话有分寸？你将我老婆搂在怀里，还来教训我！”
　　花无缺怔了怔，怒火实在发不出了，只得苦笑道：“这……这是误会……”
　　那大汉喝道：“误会个屁，这是老子亲眼瞧见的，你还想赖得掉？”
　　花无缺叹道：“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在下……在下绝非阁下想像中的那种人，阁下不信，为何不问问尊夫人？”
　　他心里本也满腔怒火，但在这件事未解释清楚前，他却只有勉强忍住，什么事也不能做。
　　那大汉喝道：“好，臭婊子，你说吧，这小子是谁？你们在干什么？”
　　白夫人幽幽长叹了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了，他……他就是我的情郎……”
　　花无缺这才真的骇了一跳，用力推开了她，大声道：“夫人你说什么？”
　　白夫人垂首道：“我们的事，反正迟早要告诉他的，再瞒也没有用了。”
　　花无缺大骇道：“夫人你……你……”
　　那大汉狂吼道：“你还想赖，臭小子，你到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花无缺变色道：“我和令夫人实是素不相识……”
　　那大汉吼道：“素不相识？放你妈的屁，素不相识会抱在一起？……老实说出来，你是什么时候把我老婆搭上手的？”
　　花无缺道：“我直到今日……”
　　白夫人却大声道：“说就说，咱们怕什么？……”
　　她瞪着她的丈夫，冷笑道：“老实告诉你，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两三年了，只要你一出去，我们就亲亲热热的在一起，你又能怎么样？”
　　那大汉仰面狂吼，拼命捶着自己的胸膛，吼道：“气死我了！”
　　但花无缺却比他还要愤怒十倍，嗄声道：“白……白夫人，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何要如此？……”
　　白夫人柔声道：“好人，你怕什么，事情反正已到这种地步了，咱们不如索性跟他讲个清楚反而好，是么？”
　　花无缺气得手都发起抖来，道：“你……你……”
　　那大汉厉喝道：“讲清楚也没用，你们这对狗男女若想要老子做睁眼王八，那是在做梦！”
　　他狂吼着扑过来，一拳击出！
　　拳风虎虎，竟将满厅灯火都震得飘摇不定，花无缺的衣袂，也被他拳风激得猎猎飞舞！
　　花无缺再也想不到如此糊涂，如此不讲理的人，竟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如此猛威的拳势。
　　他实在不想打这场冤枉架，身形一斜，轻轻避了开去！
　　那大汉更是狂怒，喝道：“好小子，难怪敢偷人家的老婆，原来有两下子！”
　　喝声中又是三拳击出。
　　花无缺展开身形，连连闪避，能不还手，他实在不想还手。
　　但这大汉非但拳重力猛，而且招式也十分险峻毒辣，武功之高，竟远出花无缺意料之外。
　　白夫人娇呼道：“还手呀，你让他干什么，你不杀他，他要杀你的！”
　　花无缺也实在被逼得不能不回手了。
　　他左拳拍出，右手巧妙地划了半个圆弧。
　　这正是妙绝天下的“移花接玉”神功。
　　无论是谁，被这种奇异的力量一引，发出来的招式，都会反击到自己身上。
　　谁知那大汉一声虎吼，身子硬生生向后一挫，竟将发出去的拳势，硬生生在半途顿住。
　　他出拳力道那般猛烈，后防必已大空，此时发出来的力道骤然回击，本是任何人也禁受不住的！
　　但这大汉功力之深厚，竟不可思议。
　　花无缺更未想到这人竟能破得了“移花接玉”神功，除了“燕南天”之外，这只不过是他所遇见的第二个人。
　　他委实不能不吃惊。
　　那大汉瞧着他狞笑道：“原来是移花宫出来的，难怪这么怪了……但你这么点功力，又怎能奈何我白山君，叫你师娘来还差不多！”
　　他拳式再度展出，力道更强，更猛，竟像是真的未将威震天下的“移花接玉”功放在眼里。
　　花无缺一击不中，也不敢再轻易施展，只因这“移花接玉”功，看来虽轻松，其实却最是损耗真力。
　　但现在他更不能不还手了。
　　这白山君的武功，实已激起了他的敌忾之心，他骤然遇见了这么强的对手，也不免想分个强弱高低。
　　白夫人在一旁拍手娇呼道：“对，不要怕他，为了我，你也该和他拼了！”
　　这呼声听在花无缺耳里，虽然越想越不是滋味，但现在他已好像骑上了虎背，下都下不来了。
　　他简直猜不透这白夫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白山君拳势却越来越凶猛。
　　他内功深厚，招式险峻，这些还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这种凶猛的威势，正是虎踞山岗，令人胆寒。
　　他每一招，每一拳击出，仿佛都已拼尽了全力，再也没有余力可使了，但他第二拳发出，力道却又和头一拳同样凶猛。
　　他力量就像是永远用不完的。
　　但花无缺身形如惊鸿，如游龙，满厅飘舞，白山君拳势虽猛，空自激得他衣袂飞舞，却还是将他无可奈何。
　　白夫人娇笑道：“好人，我真还未看出你有这么好的功夫，有你这样的情郎，我还怕什么？你赶紧宰了这老家伙，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一对永远夫妻了。”
　　她越说越不像话，花无缺既不能封住她的嘴，又没法子不听，纵然定力不错，却也难免为之分心。
　　那白山君的拳式，却又根本容不得他稍有分心。
　　白夫人忽然失声惊呼道：“哎哟，小心他下一着虎爪抓心！”
　　呼声中，白山君果然虎吼一声，一爪抓来。
　　这一招也未见得特别厉害，花无缺向后微一错步，就避开了，心里倒不觉有些奇怪，不知道白夫人为何要突然惊呼起来。
　　他知道这其中必定是有花样的。
　　但这时却已没有时间来让他想了，他脚步刚往后一退，左右双膝的腿弯里，已各各中了一点暗器。
　　他就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但人已扑面倒了下去！
　　这暗器竟早已算准他的退步，在那里等着他了，暗器发出时的风声本小，再被白夫人的惊呼和白山君的虎吼掩没，花无缺哪里还能觉察得到。
　　他直到身子倒下，还不知道这暗器竟是白夫人发出来的，白夫人却已扑过来，搂住了白山君的脖子，娇喘着道：“我本来以为已爱上了别人，但你们一打起来，我才知道真正爱的还是你，我宁可将天下的男人都杀光，也不能看别人动你一根手指。”
　　花无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心里直发苦：“唉，女人……”
　　他现在才懂得小鱼儿为什么会对女人那么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