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尘封的往事
段八方身高九尺,一身横练筋骨,铁布衫、十三太保的外门硬功练至化境。近年来已发迹,久不在塞上走动,膝下一女,早年丧隅,至今孤身未娶。
虽然段八方不是普世的英雄,却也是一方之主。人们总是崇拜这种不平凡的人,塞上的人们对他的了解,甚至超过他自己。
但有一点却引起人们的争议。
有人说:贺兰城的安宁生活应归功于段八方,因为段八有威信,有威信的段八方却保了一方平安。
也有人说:段八方之所以段八方,只因贺兰小城众志拥戴。
但不管人们怎么看、怎么想,段八方总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人。一个如此成功的人的宝贝女儿,居然被人掳走,那人无疑是活的不耐烦了。
段八方派出三十几批人手,从八个方向,所有出路,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一一排查。
结果,居然一无所获。
段八方大发雷霆,多年来克已自律,好不容易养成待人和善的好脾性,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象遁入空门的屠夫,哪怕学的再象和尚,依然还是杀猪的本性。
好在这时,他的女儿却意外平安归来,且还带回一个失魂落魄的浪子。
一个没有家,忘了过去,名为浪子的浪子。
世上有这种人吗?
这种话连三岁小孩也骗不了,可是段八方却深信不疑,因为他绝囗不提了,更不在询问。
段八方是个有钱人。
他的宅邸豪华气派,后花园里,亭台桥榭,深池飞瀑。只要苏州园林有的景点,他总想方设法装点,居说假山上的太湖石,是从万里之遥的太湖之滨,舟车转辗而来。
把这种奢侈的人,放到大沙漠中活活饿死、渴死也不为过。
但作为他的客人,的确又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银川请来的特技名厨,做出了西北最丰盛的名肴;酒是山西杏花村的上好汾酒。
最使客人不觉被怠慢倒是两位陪客,两位年青热情的陪客:段玉谆,段八方的侄子,一位看上去非常有教养的富家公子,温文尔雅,轻柔细语,他不笑时也带三分笑意,微笑时更是暧如春风;另一位便是雷洛天,冰冰儿时玩耍的混小子,如今却是一条彪形大汉,人如其名,生就豪气干云的个性,使人相信,若是他多喝几杯,只怕裤头都舍得脱下来送人。
在这样的宴席上,对付着这种主人,客人唯一能做的,只怕就是喝,不停地喝,喝到胡言乱语,喝到满地乱爬为止。
浪子喝醉了,几乎变成了一摊烂泥。
段玉谆也醉了,脸已红透了脖子,脸上挂着的笑容再也未隐去,看上去象心里正乐的傻愣。
雷洛天喝的最多,但他却还说未醉,可他的声音更大了,也更健谈,甚至侃的豪气冲天,眉飞色舞,手捋脚挽。
喝醉酒的人,心里是不设防的,不喜欢说谎的人会自然地讲直话,有心事的人会吐露心声,若是心中有秘密,就再也忍受不了为了保密而忍受的煎熬。
喝醉酒而爱吹牛,却占大多数。
雷洛天声如宏钟道:“我喝酒只服一个人,那是在银川,我喝一坛,那人居然能喝一坛又七碗。”
段玉谆道:“我也喝过一回多的。”
雷洛天笑道:“是哪回呀?是不是得知柳青青下嫁傅长空那一天?”
段玉谆的脸似乎更红了,道:“不错!那天我足足喝了七八碗。”
雷洛天道:“你会喝酒?你喝多少,我用鼻子也能喝多少。”
段玉谆驳道:“我的确喝你不过,可你喝了二三十碗,就非要说喝了七八十碗。我看你今天未必比浪子喝的多。”
浪子似乎连眼皮也睁不开了,却还是傲然道:“一两坛酒算什么,我喝过整整一瓮。”
雷洛天道:“在哪喝了一瓮。多大的瓮呀?”
浪子倦慵地伸了伸手。
雷洛天问:“一抱大?”
“三抱大,三个人也抱不拢。”
雷洛天笑道:“是不是只有一寸高?是不是一个大盘子?”
浪子斜眯着眼道:“我用了一个长梯才爬上去。”
雷洛天大笑道:“爬上去洗澡还是喝酒?”
浪子叹道:“本来准备去偷几斤酒,不想掉进了酒瓮。”
雷洛天笑的更乐了,道:“我正担心你不会游泳。”
浪子苦着脸道:“我就是因为不会游泳,所以不得不喝完一瓮酒。”
雷洛天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段玉谆却缓缓道:“我只听说,少林寺有一囗五百和尚吃饭的大锅,却不知天下还有五百人酒量的大瓮。”
雷洛天道:“这么大的瓮,只怕千人也喝不完。”
段玉谆又道:“少林寺和尚多,且长年素食,又要干繁重的体力活,每个人的饭量都是惊人的,那囗锅自然是独一无二地大。”
雷洛天笑道:“少林寺的大锅不是传说,浪子囗中的大瓮,只怕与浪子空前绝后的酒量一样,是吹出来的。”
浪子睡眼惺松着道:“你们只有一坛之见识,当然不知还有大缸的世界。”
雷洛天笑的已勉强了。
段玉谆的脸色也变的尴尬,但过了一会,忽然又笑道:“是不是在沪州?”
“错!”
“难道在绍兴?”
“还是错!”
段玉谆道:“不知是哪个产酒之地,有如此大的酒瓮?在下倒想见识见识。”
浪子似乎快睡着了,喃喃道:“中原没有,江南也找不到,这种大缸产于子虚国。”
“子虚国?”
“不错!子虚国有个白云城,白云城有个乌有乡,乌有乡有个桃花村,这个地方不光产举世无双的大瓮,还有我这种醉生梦死的浪子。”
……
夜已深。
寒冷刺骨。
在这冰天冻地的深夜,人们早已躲在温暖的坑上,做着远离实际的梦。
一盏孤灯,一壶冷酒,一只小巧的杯,还有一只很稳的大手。
段八方的手沉稳有力,他正拿着小小的酒杯,却没有痛饮,因为他在沉思。
近几年来,几乎已没什么事能令段八方忧虑,早年结下的仇怨似乎都已化解,该死的人已不在人世。就算有些人,心里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恨意,却也不准备报复,他们甚至连报复的念头都不会有,因为谁都知道,那是极其不切实际的。
段八方虽然有许多产业。如,在贺兰城外,一眼望去,茫茫田野,一直到悠悠贺兰山麓,上万亩田地都是他的家业,可这些从不用他操心,有许多人非常乐意为他打点。
屋内还有两人,站着的是青衣灰袜的中年人,他姓冯名贞,人们只知他是段八方的管家,十多年前随段八方来到贺兰城,其余的底细就象他这个行事单调的人一样讳莫如深。
坐着的青年面目俊朗,神态安稳,竟是段玉谆,此刻看来,他一点也未醉。
屋子里清雅幽静,摆设极其合理,虽然房间不大,却显的明净空荡。
段八方在沉思,他们似乎连呼吸也消失了。
良久。
段八方拿着酒杯的手终于有了动静,酒杯也终于送到嘴边。
喝完杯中酒。段八方缓缓道:“当年霍都春娶了几个老婆?”
冯贞道:“三个。”
段八方道:“她们都有些什么亲属?”
冯贞道:“小老婆原本是个妓女;另一个身世也凄惨;大老婆虽是关中大财主之女,但她的兄弟都是些庸碌之人。”
段八缓缓又道:“他有几个孩子?”
冯贞道:“五男、八女均未婚嫁。”
段八方道:“是否还有尚在人间?”
冯贞道:“当年段瑞盛逐一清点过他们的尸骇。”
段八方叹了囗气道:“当年是不是杀的太多了?”
冯贞道:“的确太多了些。”
段八方道:“至少那些家奴不该杀。”
冯贞道:“的确不该杀。”
段玉谆把空杯斟满酒,段八方接过酒杯却又未喝,过了许久才道:“还能不能查清他们的底细。”
冯贞道:“当年段瑞盛记了详细资料,后来我也抄了一份。”
段八方脸上立刻露出赞许之色,但瞬即又叹道:“二十年了,时易境迁,查也是枉然!”
冯贞道:“只怕是查不清楚了。”
死去的人,虽经历了痛苦、无奈、不甘心,但毕竟获得了安息。可杀人者却要受到良心的谴责,要为怕被报复而担惊警惕。看来,强者造了罪,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夜更深。
万籁已寂。
这时外面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走的很急,又似乎故意迈着沉重的步子。
在段八方的府上,又是这么深的夜,的确不应轻如狸猫地走路。
脚步声很重,敲门声却很轻,一声很轻的敲门声。
可段八方还是皱了皱眉,忽然仰头喝完手里怀中酒。
段玉谆道:“谁?”
门外人道:“段至兵。”
段玉谆道:“什么事?”
门外人道:“有人求见八方叔。”
段玉谆道:“难道你不知现在已三更了?”
门外人道:“是追踪沙里狗兄弟的二十九路人马。”
段玉谆道:“难道他们还不知冰冰已平安归来?”
门外人道:“知道的,可他们说在飞沙堡找到沙里狗兄弟的尸首,死状很奇特。”
段玉谆不说话了。
段八方突然道:“尸体在哪?”
门外人道:“就在大门外。”
段八方道:“从边门抬进来,别弄出声音。”
门外人道:“是。”
门已打开,黑暗中一伙劲装急服的大汉,悄无声息地抬进两副担架。
为首的大汉满面虬髦,目光如鸷鹰般锐利,但他却恭恭敬敬地走到段玉谆面前,轻声道:“我们是在飞沙堡发现的。”
段玉谆道:“你们到达时是否已断气?”
虬髦大汉道:“已死去多时。”
段玉谆道:“是廿六日还是廿七日?”
虬髦大汉道:“廿七日午时。”
段玉谆皱了皱眉,自语道:“果真如冰冰所言。”突然又问:“不是说飞沙堡两年前就已无人烟?”
虬髦大汉道:“的确已无人迹。”
众人鱼贯而出,他们来的悄然,去的也毫无声息。恍如是被一阵夜风吹来,又被一阵夜风送走。
在来人又融入黑暗的时候,段玉谆才把目光投在死尸上:狰狞的面孔,突兀的双睛,除了恐惧之色,更多的是死都不相信的神情。
他们死前经历了什么意外变故?
死人已不会说话,没有人知道他们临死前的心理,但他们致命的伤却可以破译一些秘密。
脖子已经断了,却没有流一滴血,因为断的不是血管,也不是咽喉,而是整块的椎骨。
整块颈椎都被人用重手法捏碎。
段八方验过尸体,缓缓站了起来,缓缓推开窗。
窗外一阵刺骨寒风吹了进来。
他迎风而立,却并不觉的寒冷,因为房间里弥漫了一股沉闷的气息。
段八方缓缓道:“沙里狗兄弟的武功如何?”
冯贞沉思片刻,道:“他们的师傅是一个来自中原的老镖师,刀法也不见的怎么样,但他们出道以来,大小战役六十几起,先后有许多高手丧生在他们的刀下,多年的偷盗生涯,伤挫不断,刀法可能已长足进步。前年关中名捕,人称‘铁手无情’的铁杆,在飞沙关外死于他们的伏击。”
段八方叹道:“要杀沙里狗,其实并不难,但若不是出其不意,而在一招内便捏碎他们的椎骨,放眼江湖,有几人有这份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