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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浪子》03:遥远的云          双击滚屏阅读

《天涯浪子》03:遥远的云

作者:新龙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7/2/28

 

3遥远的云

 

矮墙下有阳光,却没有风,所以有一些老人安然地坐着,烤着碳火,再也不需要言语。

让时光在身旁慢慢流过。

老人总是比较容易相处,老人世事都已经历,老人们的生命短暂,反而更懂得珍惜,对世事反而不急不缓,老人的言语也变的意味深长起来。

浪子喜欢与老人相处,因为他也理解岁月沧桑。

浪子忽然发现有一位老人正朝他微笑。

走到跟前,浪子又发现,这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年纪应该很大很大,眼睛却很亮很亮。他脸上挂着的微笑,看上去非常和善明朗。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幸福扬溢的老人家。

浪子作揖行礼。

老人微笑道:“少侠从中原来的吧?”
   
浪子道:“在下江南人氏。”

老人点了点头道:“好地方!好地方!江南是个了地方,不象塞外这般寒苦。”

浪子道:“老先生去过江南?”

老人道:“六十年前我去过苏州。”老人的眼神瞬时悠远起来。“环桥的河水,小巧的街衢,烟雨迷蒙中的柳絮,还有那宛如仙境的荷池,真乃灵秀人间!”

浪子道:“大漠、塞北也不错,天高气爽,纵马高歌,何等豪迈!”

老人道:“江南鱼米之乡,物华天宝,总是塞北无法比拟了吧?”

浪子笑道:“无论多富庶的地方,总有乞丐,穷人。我便是来自最富饶之地的浪子。”

老人也笑了。他也明白贫富之差的确不是地域、气候所决定。

一个很乖巧的小女孩,搬了条凳子,轻轻地放在浪子身旁,然后仔细打量浪子,浪子当然也看着她,小姑娘立刻又低下头去。

老人道:“请坐!”

浪子道谢,坐下,小姑娘这才面露满意之色欣然离去。

老人道:“我曾孙女,十一岁了。”

浪子道:“小女孩比我们江南还要有灵气。”

老人叹道:“是很可爱,只是命太苦了!”

浪子默然。

老人脸上抹过一丝淡淡哀伤,缓缓道:“她三岁那年,除了我这个老态龙钟的太爷爷外,所有的亲人均死于一夜间!”

浪子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幸福扬溢的老人,却是老来丧子,与小曾孙女相依为命的孤苦之人。

浪子不禁感慨道:“从来未曾拥有至亲的爱,总比突然失去至亲好,小姑娘何偿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人的眼睛忽然亮了。

“少侠难道也是一位伤心之人?”

浪子叹道:“滚滚红尘中,有哪个没有伤心事?又有哪个不是伤心人?”

老人也叹了囗气,默然起来,似乎在咀嚼这句话。

生命维艰几十年,面对至亲,面对至爱,面对至友,面对天地良心,有谁敢说无愧二字?人的一生,有太多不可预知的事,又有谁没有留下一点遗憾?若要说还有人不用抱憾,不会感伤,除了那些没有情感热血的人,就只有看破红尘,参透造化的方外之士。

两人默然半晌,老人忽然道:“你看到那个老人吗?”

“看到了。”

老人说的那个老人就在他们旁边,浪子怎能看不到。

老人道:“你看他有什么特别?”

浪子道:“他应该是个盲人。”

老人道:“他不光瞎了,而且也聋了,我们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老人接着又道:“一个眼已瞎,耳已聋的人,活着不知还有什么乐趣?”

浪子又默然了。

有些人武功高绝;有些人名利双收;有些人家财万贯,却偏偏都活的没有生趣。可一个耳已聋,眼已瞎的人,反而还有信念活下去。

人为什么而活?

老人又问:“你看到他旁边那个老人吗?”

浪子道:“他好像在唱歌。”

老人叹道:“他的确在唱歌,已经唱了十多年了,现在只有我才知道他那念念有词的囗中唱些什么。”

浪子忍不住问:“他唱些什么?”

“一首关中童谣。”老人道:“他年青时,扶老携幼从关中来到此地,一无钱,二无地,三无栖身之所,全凭一双手辛勤劳作,艰难养活一家人。从不敢幻想,从不敢奢求。他一生中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人与事,所以都悉数忘怀,现在竟连有几个孙子也不记得,唯独这首躺在母亲怀里学会的童谣记忆犹新。”

苦难!

令人窒息的苦难!

令人窒息的人生!

人生的苦难本该趁早忘却,人生的甜蜜才应永铭心田。

浪子沉默半晌,忽然道:“老人家想要告诉在下什么?”

老人淡淡一笑道:“年青人,无需感伤,世上苦难之人何其多!”

浪子道:“在下并非因自身坎坷而感怀。”

老人道:“都一样,你莫不是因为至亲过早离世,没有尽到孝道。若你明白,一个人痛苦地虚活,异惑落叶落归根地安息,只不过是顺应自然,你就不在为此流浪了。”

浪子沉思半晌,忽然笑道:“老人家慧目如电,仅凭话外之音,便能洞悉他人心思。”

老人也笑道:“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级,见多了,识多了。”

老人起身又道:“少侠再坐坐,老朽告辞了。”

浪子道:“老人家为何不再坐坐?”

老人道:“我来此是晒太阳,太阳却又下山了,而少侠也没有空陪老朽聊天了。”

老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浪子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霍然回头,就看见一张娇美的脸宠。

她没有化装,轻轻松松结了一条马尾辫,身着鲜艳大红袄。神情有点调皮,但她看见浪子深邃的眼睛,立刻就垂下眼睑,玩弄着衣角,幽幽道:“你让我找了一个下午。”

浪子道:“找我作什么?”

“玩呗!”

浪子道:“你一来,就把那个老人家赶跑了。”

她霍地抬起头。

“你说那个疯子?”

浪子大感意外。

“他是疯子吗?”

“是呀!”

浪子凝视着她,过了半晌,突然笑道:“我看你这个鬼丫头才疯疯颠颠。”

她当然急了。

“他本来就是疯子嘛!他说他剑法很高,普天下只有韩叶山能破他的剑!”

浪子淡淡地笑。

她又道:“你不信?”

浪子道:“我信,我还相信他八年前就疯了。”

“是呀!”

浪子又道:“他姓韩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的?”

浪子道:“因为我也是疯子。”

浪子淡淡地笑着,笑容中竟是无尽苦涩与辛酸。

他是风一样的浪子,是梦一般的人,却又偏偏生活在痛苦的回忆中。这种浪子岂非与禅师、哲圣一样都是最接近疯子的人?

她却那么平实,所以她总是那么充实,充满欢乐。她的人也因此散发着青春的骄傲,散发着生命积极的光彩。

他们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人,他是无家的浪子,她却是大豪的明珠,就象落日与朝霞,就象阳春与金秋的差异。只因曾经同是天涯沦落人,才相聚在一起。

也许这便是缘!

但是,两个不同世界中的人,光靠一份缘便能永远在一起?

 

她领着他。

跑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翻过一堵又一堵士墙。

终于停下来。

一堵秃墙,一堵坍败的士墙。

悠悠岁月,留下丝丝痕迹,那是某些顽童刻下的小人。

拙劣的刀痕,稚嫩的愿望,却是最美好的记忆。

她笑了,犹如盛放的百合。

“这是燕大哥,这是雷大哥。”她解释:“这匹马是燕大哥送给我的。”

“我道是一条士狗,原来是一匹马呀!”

他见她还在乐,又道:“这一个也不象是冰冰,简直是人头鬼脚,不知是哪个笨蛋画上去的。”

她终于生气了。

“若你在七岁时,也许还画不了我这么好。”

他笑道:“原来是你这个笨蛋,我道是哪个笨蛋。”

她忽然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他被她认真的神色愣住。

“我只是说你爹笨,你只不过是笨的蛋而已。”

她忽然感伤起来。

“爹爹也说我笨,雷大哥更常这么说,燕大哥虽不肯说,但他心里也这么想,现在连你也这么说,我知道,我是很笨!”

浪子忽然笑不出来了。

“聪明的女孩子没有人喜欢,还是笨一点合算,不过你也不算太笨,有时候还挺聪明的。”

她忽然又展颜道:“骗人!自相矛盾。”

他见她心扉又开,也跟着高兴。

他微微地笑,看起来似乎一肚子坏水。

她故意转过头去看天边的云。

她看云的眼神很遥远,她看他的时候却很亲近。但,他看云的时候很熟悉,他看她的眼神却是那么遥远。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虽然细微,却还是被她捕捉到。

“浪子大哥你在想心事?”

“没有。”

她的眼睛贼溜溜地转动着,浪子以为她会问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不想,她捉起浪子的手便跑。

“你要拉我去哪?”

“一个好恐怖的地方。”

“你放手,我去便是。”

风又括起,风声中,难道她没有听见他的话?难道他竟也挣脱不了她的手?

寒风不会去揣测儿女们的心思,但风却伴随他们一道,进入一座庄严的灵堂。

那是一座什么样的灵堂?

无数的灵位,无数的油灯,每个灵牌上都写着亡人的姓名,恍如无数双死亡的眼睛。

灯火苍白,诡异恐怖,长明灯悠悠。

人呢?守灵人呢?

守灵人出现的时候,冰冰显然被骇了一跳。

他不知何时就已站在偏门门囗。

门里是内堂,漆黑的内堂。他穿漆黑的黑衣,代表死亡的漆黑。

门外却是灵堂,灯火通明。

所以不经意间,就瞧见一片漆黑中,一张被灯火映照成丘壑纵横的老脸。

冰冰惊魂甫定。

守灵人缓缓道:“又来为娘上香啦!”

浪子万万未想到,这个面目狰狞的守灵人,对冰冰的语气竟是那样和蔼。他走出来时,更使浪子大感意外:止人左眼已无珠,脸上竟有五条刀疤纵横交错着。他右手齐根切去,一条衣袖软软搭下。左手中食两指也已被利刃削掉,他正用剩余三指提着一壶灯油。

冰冰看他出来,埋怨道:“平四叔呀!我每回来,你总要像鬼一样地骇我一跳。”

守灵人未语。似乎没听见,他一只眼睛正露出恶狼般的凶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浪子。

守灵人从浪子身旁走过,直到脖子无法扭转的角度才转过头去。

这种打量人的眼神,非但失礼已极,简直摆明是敌视对方。可浪子反而笑了。

微微的笑,笑的那么真实。

人有许多种笑,有傻笑,有苦笑,有冷笑,有讥笑……。但浪子似乎只有一种笑——深邃地微笑。

这种微笑散发着人性的光芒,包罗了所有笑的含意。

若是笑迎君子,便是友善之意;若是与智者言谈,那又是领会的含义;若是面对敌人,就成了内心的沉稳;假若在多情少女的眼中,也许就不仅仅是微笑了,而是一种成熟、睿智的美。

如果没有一颗超然物外的心,又有谁能笑的如此坦然?

守灵人已点香去,冰冰七手八脚地拿烛台。

浪子却还是微笑着,这时他是看着无数的灵位。

灵堂本是供后人吊唁之用,但每个家族的灵堂,都会变成子孙们凝结、团聚的象征。可悲的是,这种凝聚的精神往往是建立在排外的意识上。

这是一个狭隘的观念,一种家族式狭隘的意识。

这个生生不息的家族,这个神圣的祖堂,不知灌输了多少这种意识给无邪的后代?

浪子叹了囗气,目光停留在一块写着‘段瑞波’的牌位上。

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段瑞波侠名远播时,我们段家刚陆续迁来。”

浪子知道是守灵人的声音,淡淡道:“在下孤陋寡闻。”

守灵人冷笑道:“他一百年前就已成名,你当然不会听闻。”

浪子道:“但我知道一百年前,江湖中有一位旷古奇侠,李远航,李大侠。”

守灵人道:“象李远航这样的人物,千百年来又有几个?”

浪子顺着灵位一路看去,当他看到‘段万贵’时,守灵人的声音又冷冷传来:“五十年前的‘段一刀’大侠你总有耳闻吧!”

浪子依然淡淡道:“五十年前的沈诗云,沈大侠,当年侠名一时无两,倒是如雷贯耳。”

守灵人又冷笑道:“段万贵便是沈诗云的朋友,看来你果然是孤陋寡闻。”

浪子笑道:“沈大侠一生孤独、高傲,除了唐门中的‘无毒之毒’唐天熊老前辈,少林寺的法海大师外,好像并无朋友。不过臣服于他,拜在他门下做奴为仆倒是不少,其中一个赶马车的好像是姓段。”

守灵人的脸都气青:“的确是祖上。”他强压怒火,缓缓又道:“为沈诗云赶马车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浪子忽然发现守灵人的背已佝偻,脸上的刀疤已扭曲了七孔,苦海无边的肢解、切肤之痛,似乎还在折磨着他。他的年纪虽未太老,但他的生命之火已很微弱,只剩一身高涨的戾气。

引以为豪的先辈事迹,在别人看来竟一文不值,的确是对一个自高自大的家族最大的侮辱。

守灵人忽然森森道:“你可知那边那些灵位为何用红漆写姓名?”

浪子道:“不知。”

守灵人的眼中慢慢露出火焰一般的光芒,道:“二十年前,塞上人们只知白云马场,却不知我们贺兰段家。二十年后,人人都知道我们段家,却淡忘了白云马场,你可知这是为何?”

浪子又道:“不知。”

守灵人的目光慢慢转变成阴鸷歹毒的寒芒:“因为白云马场被我们杀的一干二净,如今贺兰周边茫茫田野都是他们当年的牧场。”

浪子无语了。

许多人总是以自己的罪恶来炫耀,总以为那样才够胆识,才够威风。

“当年那一战,我们三百勇士,只有十三人生还,但白云马场被我们杀的鸡犬不留,实在痛快!”守灵人说到止却又叹息道:“只可惜百密一疏,还是遗漏了一个人。”

浪子忍不住道:“一个什么人?”

“霍都春的小儿子。当年他异地拜师学艺,逃过一劫。”他盯着浪子又森森地道:“不过,我们已有了眉目,等待时机成熟,捉来开膛!剖腹!祭祖!”

浪子不禁皱眉道:“你们杀光别人全家,霸占了别人的家产,为何还要如此残忍迫害别人最后一点血脉?不觉过份吗?”

守灵人阴鸷鸷地笑着:“过份!过份!真是可笑!”

浪子长长叹息道:“但愿你们永远捉不到他。”

守灵人立刻冷笑道:“我们一定能捉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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