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在夕阳下
万里荒寒,夕阳都因寒冷而变的忧郁。
夕阳下,浪子踽踽独行,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人,象夕阳般孤独,象夕阳般忧郁。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更没有人知道他已乘风的往事。
连他自已几乎也已忘了,他只记得自己只是这样走着,走着,已走过数不清的日夜,算不完的里程。
他还是这样茫然地走着,他决定,永不回首,一直走下去,一直走,走到天涯,走到海角,走到生命的尽头!
暮已落,途已穷,忧郁的浪子已来到荒芜的死镇。
一个没有生命的死镇。
他站在长长的街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断壁残桓,看着到处散乱的车轱车辕,看着那些永远再也无法关好的门窗。
这个地方曾经发生了什么灾难?
是疾病?是匪乱?还是风沙?
浪子不得而知,但他相信,不管是哪种灾难,烟火人间的小镇都可能变成一个死镇。
人类有时太脆弱了!
浪子的眼睛忽然湿润了,他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所以绝不是怀念往事,他只不过是看见了一个招牌,一个写着‘如归客栈’字样的残破招牌。
如归客栈!
哪个流浪在外的游子不在期待归期?这几个字的确能深深吸引他们。可是,一个心已倦,却又永远没有家的浪子,恍如是看到自己的墓志铭。
他呢?难道他竟是这种天涯歧路上的浪子?
他若真是这种边缘浪子,但愿他速速离开这个满目疮痍的地方,否则,他离死亡已不远了!
他痴痴地看着招牌在风中晃荡,过了许久许久,才缓步走入客栈,走入这间久已没有人气的客栈,就象将死之人爬进自己的墓穴一般。
夜来临,漫漫荒原,没有人,没有灯,没有一点生机,只有黑暗,只有黑暗中魔鬼怒嚎般的寒风。
夜凉如水,在这样的夜,这样的荒镇,居然响起了马蹄声。
三人四骑,马是健马,人更彪悍,尽管一人已受了伤,但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是大盗,在他们眼中,只要盗得银子,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还有意外的收获,他们在脱身时,顺便掳走了东家的女儿。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因为哭累了,骇够了,所以显的异常憔悴。
一天逃亡三百里,连马也累了,的确该休息了,更重要的是——现在已不可能有人追来。
他们在大街上停下来,很快就生起了一堆火。
冬夜的暖焰;烤腊肉的醇香;劳累的人。若他们是勤劳的农夫,此时该是多么温馨的时刻!但他们却还是觉的不满意。
“有肉,有女人,却无酒,乃美中不足。”
“两年未来,没想到此地竟无一人。”
“当年你不是说此家店的酒淡如水?”
“我曾经说过陈五的老婆没有一个有姿色,可我们还不是在兰州找过三个铜板的女人?这个叫做此一时彼一时。”
说话之人说完立即起身。
“去哪?”
“藏酒地窖。”
“你莫不是以为这家破店,还特为你预留了陈年老窖?”
“嘿嘿,看了才知道。”
被风关起的店门又被推开,一根火把伸了进来。可是进来之人却又迅速跃出,历声喝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
店内没有声息,一点声息也没有。长街上,似乎连风都故意静下来,静的可怕,静的令人窒息。
但他们是强盗,更是恶徒,恐惧为何物,已忘记多时,凶残暴戾已成了本性。他们只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拨出了刀。
店里再次被火光照亮。
“阁下是谁?”
无语。
“阁下似乎病了?”
还是无语。
来人大为火光,历声喝道:“若再不开口,老子就劈了你。”
依然无语。
客栈内刀光一闪,再一闪,火把已落地,之后,竟没有任何声息。
长街上,马儿无言,火光明灭。少女的脸色由绝望的木然,渐渐转变成恐惧的警惕:难道里面真有鬼?
人们对鬼神敬而远之,却不知世上有许多人,甚至比鬼神还要没有人性。
少女开始试图挣脱绳索,捆扎的并未太紧,她很快就如愿以偿。但她只看了一眼黑黝黝的长街两头,就靠在马身上低泣,也只有靠在马儿身上哭泣了。
寒冷、恐惧使她象风雨中的花朵,显的格外楚楚动人,过了半晌,她突然想到什么,跑到火堆前加了些木料杂草,火苗立即又窜了起来。
又过了片刻,一辆破败的马车也被她点燃,到处更照亮了些。这时,恐惧与寒冷均减轻了些,她就开始低声嘤嘤嗡嗡地哭。
不眠的人,不眠的夜,是如此漫长!
一夜的惊吓,一夜的困顿,却又一夜平安,临近黎明,居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少女一骨碌爬起来,骑上一匹马飞也似的跑了。
她要逃离这个不幸的地方,回到她那充满欢乐的世界中。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浪子,他还在等待!在这个没有生机的地方,他等待什么?
是死亡?
也许真是死亡!死亡的阴影已笼罩着他!
未归的人,淌着伤心的泪,走上天涯路,难道不也是断魂时?
太阳升到一丈高时,少女又回到长街上,这回她是抽抽泣泣,信马由缰。当她走到‘归来客栈’门囗时,发现两个强盗已象死狗般被人扔在长街上。
青天白日,已没什么好害怕的,少女稍稍犹豫就走了进来,可当她看见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闭目呆坐时,还是吃了一惊。
“你是谁?”
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少女颤声道:“你是人是鬼?”
他缓缓挣开眼,缓缓道:“为何要回来?”
少女惧心尽去,轻声道:“我不识得路,迷失在沙漠中就出不来的。”
他的眼睛缓缓又闭上,似乎在思索,又似乎无力言谈,过了半晌,道:“出了街,向东十五里,你会看见几株枯杨,然后左拐二十余里,就有一条商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为何还不走?”
“你呢?”
他淡淡道:“我要留在这里。”
少女不解道:“你生病了,要看大夫,这里又没有人,还是……”
他突然怒道:“叫你走就快走。”
少女终于又离去,牵着马,带着满脸疑惑永远离去。
浪子呢?他忽然睁开眼睛,望着门外的骄阳发怔。
昨夜的风再大,云再厚也遮不住今天的阳光,时间是永不停息,人却总是驻留在痛苦的过去!
伤心绝望的人,只发现死是解脱,却忘记生的意义。在伤心绝望的时候,不但没有爱在身边,却还要孤独地走在天涯路上,试问,又有几人能走出死亡的阴影?
浪子呆呆地看着门外的骄阳,马蹄声渐渐远去,他的心是否也越沉越下?难道他还是留恋这个世界的?
突然,马蹄声停顿,随后渐行渐大,浪子的眼中竟然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是暗淡生命重新萌发的生机!
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看着她慢慢行至跟前。
“还有何事?”
她低着头,轻声道:“只怕还识不得路。”
他轻轻叹了囗气:“蠢死了!”
她低着头,不作声,算是默认。
他又问:“水袋里是否还有水?”
她一听这话,飞身下马,倒提水袋,象兔子般蹦到他跟前。
夕阳西下,又是夕阳西下时。
万道霞光,光辉同样照人。
马儿无言,美人相伴,浪子的心扉是否已开?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
“你贵姓?”
“无姓。”
美人笑了。
“哪有人无名无姓,分明在骗人。”
他想了想道:“叫我浪子吧!”
“我叫段冰,浪子大哥你以后叫我冰冰好了。”
浪子无语。
“你家在哪?”
“我没有家。”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已忘了。”
浪子年轻,浪子英雄;美人有意,美人倾心。
他却还是冷冷冰冰,象一个不可触摸的锥子。美人的手已刺痛,心也刺痛,幽怨道:“你救了人家,总该让人家知道你是谁嘛!”
他总算有了笑意,尽管看起来是那么凄苦。
“要不要我讲个故事你听?”
“当然要。”
“从前有个老太婆,病入膏盲,弥留病榻,二十天不断气。邻人不知何故,一位智者说:老太太独子远门在外,心放不下,旁人遂扮其子高呼:娘,我回来啦!老人便安然咽气。”
美人怔住。
“为什么?”
“心愿未了心不死。”他缓缓又道:“反之,若是一个人心已死,就算他还活着,也无异于行尸走肉。”
美人眼眶都红了。
“我不要听这些故事,我也不要你整晚整晚坐在那没有人的地方,我要你送我回家,然后住在我家里。”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看着他深邃迷茫的眼睛又道:“我介绍燕大哥,雷大哥于你认识,他们人很好,武功也很高,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她的言辞优美宛如歌,她给他讲花开花落的故事,讲述燕大哥、雷大哥。燕大哥英俊萧洒,剑术天下无敌;雷大哥憨态可掬,也是无敌天下的。
浪子静静地听。
她叙述的是另一世界,一个没有阴霾,只有晴朗的世界。
没有归宿的心灵,是否总是向往这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