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战
2024-08-05  作者:朱贞木  来源:朱贞木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可是来的这班海盗却也了得,一听火枪声响,身子一敛,短刀一收,仗着滚牌护体,一个个像滚球似的,依然着地滚来。虽然也伤了几个,无奈火枪放出的铁沙子多半着在藤牌上,伤不着人。当头手持大砍刀的黑大汉,一跃数丈,已到面前。沈廷扬看他来势甚锐,双剑一分,喝退标枪手,排在身后,预备先除掉这凶盗再说。他这样一来,那黑矮汉以为廷扬惧却,凶焰格外增了几丈,瞪着一只满布血筋的怪眼,竖着两道一字连心眉,兵刃乱指,口沫四喷,咭咭吧吧不知胡唧的什么。廷扬一句不懂,知是海寇中一部分的首领,哪有心情和他多话,大吼一声,双剑齐举,像飞花滚雪般攻了进去。黑大汉毫不惧怕,舞起刀牌,叫杀起来。

  廷扬觉着黑汉武艺平常,只是力大无穷,东一跃,西一跳,一味猛劈猛砍,尤其仗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大砍刀,和一面铁叶护身牌,倒也一时战他不下,未免心中暗暗焦急,正想用计。忽听岛后一声炮响,一缕火光直冲霄汉,接着金鼓齐鸣,喊声大起,海上一队疑兵,也在深雾中擂鼓吹角,震天价呐喊助威。廷扬知是洁人一路业已上岛,精神一振,奋起神威,把两柄长剑,舞成两道匹练,向黑汉裹将进去。

  黑汉似已吃惊,手脚略一松缓,廷扬左剑一晃,右剑一个顺水推舟,眼看剑锋已到黑汉项上。黑汉手慌脚乱,举刀一格,正落腕上,当的一声怪响,大砍刀落地,右腕截断,一声怪叫,回头没命地拔脚便跑。廷扬举剑一挥,身后百把个团勇,震天价一声呐喊,手举标枪,向前冲锋。

  前面四五十个海盗,一看首领受伤逃走,早已胆怯,一见枪锋如雪,密麻般冲上前来,齐喊一声,回头向树林便跑。跑得慢一点的,立时洞肠裂肚,死在标枪尖上。有几个狡黠的,尚想逃到沙滩盗船远题,无奈盗船上劈劈剥剥正烧得火舌乱吐,烟雾迷漫,钻了进去,休想逃出,反死得愈快了!

  当时廷扬率领团勇向前进杀,借着一派火光,看清前面一片松林,林下长草没身,怪石蹲路,那班海盗逃入林中,霎时一个不见。廷扬疑惑,止住众人,独自仗剑人林,留神探了几步,毫无动静。上面松枝虬结,星月无光,林中并无路迹,想系岛中素无人烟。可是要绕向岛后,非穿过这片松林不可!细细一看,约有一箭路,林外似有许多奇形怪石,高高低低地蹲着。廷扬一想,左右要转向岛后,会齐洁人、鲁颠等,才可合力剿灭,逗留稍久,难免不生他变!主意一定,一招手,百把个团勇挺枪进林。

  大家知道林内地形险恶,提着心,哑声儿一路疾行。这样走了半晌,已看出林外景象。猛然间,顶上一声呼啸,从松树上纵下无数海盗来。因为林内深黑,只见四面八方鬼影似的横进竖跃,看不清多少人数,只见一片刀光围裹前来。这一下,不由得廷扬暗暗吃惊。而且团勇们手上丈许标枪,在这林内左挡右阻,如何用得着?幸而标枪以外,都挎着腰刀,有数个还带着短铳。廷扬急传令弃枪用刀,且战且走,休要回顾,直冲林外取齐。喝令未毕,四面海盗已混杀上来。到此也只可人自为战,廷扬也看不清谁是盗首,谁是喽啰,只把双剑护体,向林外直冲。

  等到廷扬杀开一条血路,冲出林外,耳内兀自听得林内一片混杀之声。回顾左右,跟着自己冲出林外的,只有三十余人,尚有大半在林内困住。正想翻身再杀进林中接应,忽然耳边一声怪吼,从一块丈许高的怪石后,跳出十几个海盗来。为首两个狰面凶睛,赤臂露腿,一个手持锯齿短柄大砍刀,一个舞着两根熟铜狼牙棒,一言不发,恶狠狠便向廷扬攻来。其余十几个海盗,也滚舞刀牌,向团勇袭击。

  沈廷扬钢牙一咬,用尽平生之力,拼命抵敌,不料这两个盗首,比那黑大汉武艺高强得多,兵器又沉,招数又紧。沈廷扬极力支持,只顾得招架,已是汗流气促,步步后退。可恨这岛上满地沙砾和刺荆,勾衣碍足,益发交战不易。无奈到此地步,万不能再退入林中,进退都是死路,只可拼命同两盗死斗,支持得片刻是片刻!也许徐洁人一队团勇,绕到前岛来救自己。念头在心里这样一闪的工夫,手上左挡右架,又厮杀了片刻。

  两盗也看出廷扬剑法散乱,汗流满面,格外其势汹汹。使狼牙棒的,一个箭步,帘到背后,大吼一声,双棒齐举,当头盖下。前面使大砍刀的,缠住廷扬,把一柄刀舞得呼呼山响。廷扬顾前顾不得后,明知性命难保,心里一急,脚步一乱,一个不留神,未待双棒盖下,先被脚下乱石一绊,整个身子斜跌出去。使双棒的海盗不防他有这一跌,双棒下来,却落了空,用力过猛,向前一超趄,几乎被前面那柄大砍刀砍在自己面上。两盗各自一愣神,沈廷扬已霍地跃起身来。

  两盗齐吼一声,又火杂杂赶来。廷扬牙关一咬,正想同他们拼命。猛听得头上一声娇叱,嗖嗖两道寒光,直射两盗面门。只听得前面的强盗一声惨叫,大砍刀斜飞出手,铛地砍在石坡上,火星四进,人却望后仰倒,一支钢镖不偏不倚插入咽喉。后面的海盗顾不得别人,慌用左手狼牙棒护住门面,右手棒向前一抡,虽格不开飞镖,却被他护住门面。那支镖钉在狼牙棒上,铮的一声,反震回来四五步远,落在地上。

  这时廷扬还不知飞镖从何而来,幸喜一盗已诛,剩下一盗,不难对付,精神一振,便想奋勇上前。忽又听得头上娇呼道:“小孟尝休得惊怕!且助团勇们杀退余盗,转向岛后合兵要紧,这东西交给我便了。”廷扬急抬头看时,只见侧面丈许高一座大石屏上,一个渔家装束的美少年,剑光霍霍,直飞下来,人方着地,一纵身,便挺剑直刺过去。

  那盗正在吃惊,猛见剑光如山地压到跟前,慌舞动两支狼牙棒,交起手来。哪知少年非同寻常,手上一柄长剑,招数精奇,变化如龙,只一个回合,便把那盗杀得手忙脚乱。廷扬又惊又喜,慌忙仗剑纵入团勇堆里,赶杀余盗。先头团勇们眼看见四面伏盗尽起,人自为战,也是抵挡不住,而且已伤了几个,跌在乱石缝内呻吟。此时绝处逢生,得到首领助阵,精神百倍,片时枪刺刀砍,杀得众盗落花流水,尸骸满地,逃得命的,钻入林中,躲向暗处。

  廷扬一点自己人数,还有不少陷在松林内,慌又率领众人,翻身抢进林中,一路搜杀,又救出许多被困的团勇。等到他窜出林来寻那少年时,业已踪迹全无。只见大石屏下两支狼牙棒丢在当地,一个无头尸身,叉手叉脚地倒在石边,一看身上装束,明知是盗首之一,想是被少年割了首级去了,只猜不出那少年是何许人,有这样好武艺。此时也顾不得寻他,立时查点人马,才知这一场恶斗,死了七个,伤了十几个,连自己这条命也是那少年救的。心里一阵难过,恨不得立时杀尽海盗,才出胸头之恨!死的团勇,没法收拾,伤的便命健步的背在身上。还余七八十个团勇,奋起精神,跟着廷扬,从嵯砑怪石缝内,左绕右转,绕向岛后。

  因为这座荒岛,附近一带渔户素来视为盗窟,从不敢到这岛上游玩,所以这七八十个团勇内,竟没有可做向导的人。幸而岛的面积不过几里方圆,廷扬等在怪石缝内绕了一阵,已听得岛后一片呐喊的方向,急急赶去。片时,声音越听越真,一派火光反照过来,映得左右如林的怪石一片通红。

  这样绕过一处突兀的危崖,猛地豁然通明,露出一片平坦的沙碛,无数人马,正在混战。仔细辨认,便见无数短刀藤牌,纷纷向东面败退,黄旗队团勇正在奋勇追杀。最奇的人丛中有几道匹练似的白光,风驰电掣,滚入海盗群内,宛如几条力挟万钧的蛟龙,略一驰骤,顿时波分浪裂,四面飞逃。凡是白光到处,只见一颗颗人头,掷向半空,雪花乱飞,尸骸满地。

  这样奇景,沈廷扬也是第一遭看见!而且一片沙碛的西北角,海盗许多营帐,正在烈焰飞腾,火光烛天,把战场上追奔逐逃的一幕活剧,照得分外清楚。只是几道匹练似的白光,滚来滚去,比电还疾,却一时看不清形迹来,大约是鲁颠们施展的剑光了!这时廷扬心花怒放,精神百倍,一声高喝,率领着红旗队团勇,也一阵风地卷将过去。

  沈廷扬的红旗队一加人,立时听得天崩地裂般齐声欢呼,喊着:“红旗队也到了,并力杀呀!”原来这样呐喊的是那黄旗队团勇,蓦地见首领自己带的一支劲卒,已从前岛杀到,当然胜利在掌握之中,自然格外气壮力勇,奋力向前。只是苦了海盗,本已抵挡不住,怎禁得红旗队一助阵,崇明一班团勇锐气万丈,山也似的压了过来,只恨少生了两只腿逃不快,多半被标枪刺死其实这时沈廷扬领着的七八十个红旗队,从前岛脱难,绕到岛后,也是精疲力尽,锐气大丧。幸而黄旗队业已得手,红旗队趁此打跛老虎,无形中却给黄旗队增了不少勇气!

  等到黄、红两队合兵一处,督队的徐洁人提着一支六合枪迎上前来,一看红旗队手上只剩短刀,人数也零零落落,后面还架着不少伤勇,便也明白前岛也打过一仗。此时也无暇细问,只向廷扬一挥手,两人便跟着前面剑光冲杀过去。直追过一片沙碛,离着火光已远,便觉黑漫漫看不清切。就是前面几道矫捷如龙的剑光,此时也收敛起来。沈廷扬前岛吃过惊吓,有了戒心,喊徐洁人不可轻进,看情形逃脱的海盗也没有多少,前面盗船都已烧光,也不怕他们逃上天去!

  洁人还未回答,蓦见前面几丈开外,有人呵呵大笑,飞过几条人影子来。廷扬听得是鲁颠笑声,正想呼唤。话未出口,老少四人,已在面前。一位是鲁颠,依然赤手空拳。一位是须发浩然的高老丈,却提着一柄铁桨。两个却是渔装瘦小的少年,其中一个便是前岛镖击两盗、救自己性命的人。沈廷扬略向高老丈、鲁颠一道辛苦,转身向那使镖少年深深致谢,殷殷问姓。那少年一面回礼,一面向高老丈一笑,却答不出所以然来。

  洁人正待指点,鲁颠已大笑道:“你怎的便不认识这两人了?这位助你两镖的便是韵娘,那位便是莺娘,她们特地乔装渔家,到此埋伏。今晚足下能保全桑梓,直捣盗穴,老实说,全仗这两位巾帼英雄助你们成功的!此德非小,你们端正报答的法子吧!”说罢,仰天大笑。沈廷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使镖时喊出自己姓氏来,又感又愧,立时向二人鞠躬致谢道:“如此大德,非同小可,非但沈某一人永铭心腑,便是崇明一带百姓,谁不拜谢两小姐扶助深恩!”

  高老丈笑道:“不必太谦!此地事尚未了,有二三十个狡黠海盗,没命地泅海逃去,想是有遥泊的几只盗舟坐着逃命去了。穷寇勿追,就让他们漏网吧!好在这一下,已把这股海盗剩灭,三百多海盗只剩二三十个逃命,也可算得全军覆灭!而且几个盗魁都被小女们除掉,不足为患!便是别股海盗,大约也闻风丧胆,从此不敢轻视崇明的了!”鲁颠道:“只是满地死的、伤的海盗怎样收拾呢?”洁人道:“死的便用海盗惯行的法子,统统掷向海中便了。倒是一般受伤的,以及半死不活的,倒难安排。”

  沈廷扬道:“我们与海盗本无深仇,他们咎由自取!但是我们也不究既往,不管伤重伤轻,且教团勇们检查一下,点齐人数,搭向船中,到了崇明再想法子便了。”高老丈、鲁颠一齐点头道:“也只好如此。”沈廷扬便和徐洁人分头传令,叫团勇们收拾沙碛上横七竖八的伤盗和丢下的兵器。不料刚一转身,忽听得远处隐隐有万马奔腾之声,声音越来越大。

  向海上一看,便见海天尽头,起了一道银色的白线,向这边本来。沈廷扬猛然省悟,慌停止命令,大声说道:“我们战了一夜,此刻已近丑时,正是早潮来的时候,看情形,这片沙碛正当潮路,定要淹没。我们已来不及收拾受伤海盗,赶快转向前岛高处驻扎,免被潮水卷去!你们快走,愈速愈妙!”说话之间,海际那条白线已渐渐移近,看去宛似一道无尽的银墙。团勇生长海滨,当然知道早晚两潮,来势最猛,踏在沙碛上,已觉出脚底潮湿,便知潮水来,水涨是一定的。一听首领吩咐,立时飞奔。鲁颠、高老丈、徐洁人以及韵娘、莺娘,也都督队走向前岛,把一班团勇都聚在高处树林内。鲁颠们一齐跃上最高的石坡上,远望后岛潮景。

  便在他们移向前岛的几步工夫,那一道银墙已变成十几丈高的潮头,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崩天裂地之声,向后岛一片沙碛卷来。一霎时,偌大的一片沙碛,无影无踪,全岛的面积顿时缩小了许多,只听得四面怒涛击在突兀的怪石老崖根脚上,喷激起万丈雪花,洒成漫天珠雨,一片訇隆轰天之声,震耳欲聋。那沙碛上死的、伤的海盗,以及烧剩的营帐舟楫,都被怒潮席卷一空,不留一点余痕。好像这次早潮,特地为这海上孤岛洗刷盗血污染的耻辱,又似特地帮助沈廷扬等收拾许多或死或伤的盗众,赖这天地间伟大的自然力量,一扫无遗!这一片潮水,正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了!

  这时鲁颠等凭高观赏,心旷神怡,想不到一场血战以后,忽然有此闲情逸致。可见一切都是造物弄人,只是一切运会潜移之间,自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主宰存乎其中,造成曲折微妙的因果。即如这场悬师袭险,虽说有高老丈父女预先埋伏,鲁颠定策,洪承畴留守,但是一半也算得行险侥幸。即使主客异势,胜券稳操,万一这阵洪潮,正在两军混战当口奔来,岂不玉石俱焚?只差得片刻工夫,崇明团勇便稳稳奏凯而回了!后来崇明一般绅士和民众,每年到了剿灭这股海盗的日子,必定集合许多地方公正绅士,备具牲醴,来这岛上祭潮神和被潮卷去的鬼魂,虽说迷信,也算纪念的典礼,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沈廷扬等立在高处,静候潮送,不免问起高老丈父女,乔装到此情形。高老丈笑道:“不满沈兄、徐兄说,老朽终天蹲在文笔峰上,怎会知道海盗降临呢?那天沈兄、徐兄光降草庐,不是鲁颠先生舞剑以后,飞行绝,迹逃席而去吗?谁知两位走后,他又从草舍后面那座峭壁上,长啸一声,飞身下来,对老朽说道:‘小孟尝大事临头,还悠游自在地逗留此地,大约到了明天,便把他急死了!’老朽看他说话神气,不是戏言,吃了一惊,慌问道:‘你怎的知道他有大事临头?究竟什么大事呢?’

  “鲁颠先生道:‘前儿天俺带领几个小徒,在通州、崇明一带的岛屿上,教他们历练水上功夫,无意中望见几只盗船,因为海盗旗帜一看便知。从前沈大眼卫村杀盗一档事,俺又知道。便推测这股海盗,十有其九对崇明不怀好意!俺本有意去知会小孟尝,恰好你同他(指徐洁人)也闹了个小小的玩意儿,巧不过他两人又合在一处上你家来了。俺在席上原想通知小孟尝,转念你们这席酒肴兴致非凡,这位的六合枪又跃跃欲试,俺如果多嘴,便把你们一团高兴搅散,何必做这煞风景的事呢!俺到口的话,只好和一杯百花酿一齐灌下肚去了!你们提议六合枪当口,俺正在肚皮里盘算这档事哩。’”

  沈廷扬哦了一声,脱口道:“怪不得那晚鲁颠老前辈对晚生道:‘且待尽了酒兴再说。’当时莫名其妙,现在才明白了!”高老丈向鲁颠一指,又接说道:”那时又对俺说道:‘我肚皮里还有一桩事,也有点委决不下,所以趁他们走后,再来同你商量一下。老朽问道:‘哪有这许多事,一桩还没有想好计策,又是一桩来了。’他笑道:‘现在我想把两桩事并作一事,便好办得多了!’他这样一说,正应了‘不说还好,越说越糊涂’那句笑话了!

  “他笑道:‘无意中又碰见一个人,这个人是你知道的,便是从前误入奸相邸内,同六姨闹出把戏来的洪承畴。现在不知为了何事,同他父亲来到太仓,而且他父亲病重得很,病贫交迫,困在一只长行船中,弄得进退不得,看来需要俺扶助他一次了。这人年纪尚轻,将来定非池中之物!但是俺却一时不能露面,只好拜托你了!

  “老朽笑道:‘即如是你故人,理应帮忙。可是你说的两事并作一事,怎能并在一块儿呢?’他笑道:‘无非教你指点洪某去投奔小孟尝,可以暂救穷途之困。如果海盗真有个举动,小孟尝力量不够,洪某也是个帮手。这一来,岂不两事并作一事吗?老朽一听,拍手赞妙。不料他又冷笑道:‘你也不要置身事外,你们父女水上功夫不弱,左右闲着,何妨一游海上,暗探盗情,在崇明小百姓身上,做点功德呢!他这功德两字,比一道命令还厉害,不由老朽乖乖地答应,于是照他所说,一一搬演起来了。照实说,一切事都是他一人捣的鬼,沈兄功劳簿上,还应该大书第一功哩!”

  鲁颠抢着说道:“你这一句话真厉害,一切事都是俺捣的鬼,难道说,那班送命的海盗,也是俺勾结来的吗?”一语未毕,众人又轰天大笑起来。韵娘、莺娘只笑得花枝招展,直不起柳腰来!众人说说笑笑,潮已渐渐退去,天涯海角,已现出晓色来。一霎时,金蛇万道,紫霞一片,从东方海天相接处,涌出血也似的半轮红日来,倏升倏落了好几遍,才整个现出硕大无比的旭日,金光远射,照得岛上隐微毕露,木石华滋。

  尤其是初出朝阳,映照在韵娘、莺娘的芳容上,玉润珠圆,华光四射,虽是易钗而弁,一身渔装,依然难掩绝世之姿。沈、徐两人一宵鏖战,骤睹此动心震魄的姿色,又在这四面茫茫的孤岛上,仿佛海上蓬莱,忽逢仙女,无形中把一宵辛苦,都抛在九霄云外去了!二人一看潮已退净,便先跳下石坡,指挥团勇们,一面检点林内殉难的尸身,预备载回去公议抚恤埋葬办法,一面又派一队人查看岛下停泊的船只,有没有被潮水卷去?并先派人回崇明报捷,吩咐去讫。

  这时射入松林的日光,照出东一处、西一处的尸首,和丢下的标枪刀牌,触目皆是。团勇们左右搜寻,已把殉难的二三十具尸首搭在一处,其中有不少心头尚温,并未真死,无非受伤过重,流血过多,当时晕绝过去,经团勇们搬动一下,又悠悠醒了转来。鲁颠、高公旦赶来察看,把随身带的金创药敷上,尚不致废命。可是倒在林内的盗尸,不管他有救无救,一律抛入海中去了。这时韵娘、莺娘两姊妹,手携手地遍游全岛。众人等了一忽儿,才见她们手上都拿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兴匆匆地远远走来。

  高老头摇头笑道:“这么大的丫头,还是孩子气,怎么了!”鲁颠大笑道:“不久雀屏双选,佳婿乘龙,你的老境着实不坏!此地事了回家去,我来做个月老,撮合这美满姻缘吧!我这老饕也可大醉几天,大约这个冰上人,也稳操胜券的了!”说罢,向沈、徐二人一阵大笑,从怀内掏出多日不见那个朱漆酒葫芦来,高高一举,咕嘟嘟灌起酒来。

  沈、徐二人都被他这儿句话,弄得惝恍迷离,心头鹿撞,一时却又不便搭口恰好查看船只的一拨团勇回来报告,说是前岛停泊红旗队船只依然好好地泊着,只有后岛黄旗队失踪了好几只小船,大约被潮卷去。大船在开战时,已与前岛红旗队合并,幸免损失。现已派快艇通知五里外那队疑兵一齐驶近岛来,以便补充承载。崇明报捷的快艇,也已出发。

  沈廷扬听取报告后,立时命团勇们飞速搬运尸首、伤病、器械等类,诸事完毕,拣了一只最大的船,请鲁颠、高公旦、韵娘、莺娘坐在一起,自己和洁人亲自陪着招待一切。照韵娘姊妹意思,便要立时回太仓文笔峰。经不得沈廷扬再三恳求,鲁颠和高公旦私下又另有计议,才一同向崇明进发。这时合兵一处,解缆起锚,乘风破浪,一路浩浩荡荡,得胜而回,好不风光十足!将到崇明口岸,已见海滩一带万头簇簇,齐声欢呼。阖邑绅士个个衣冠楚楚,站在码头上,后面排着披红挂彩的鼓吹手,大吹大打地欢迎凯旋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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