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女头领之色情狂
2025-07-20  作者:朱贞木  来源:朱贞木作品集  点击:

  仁虎真想不到一语被她猜中,自然有些儿愣愣的,既而一想,她们都是红旗队,听说都属于洪宣娇部下,自然认识,这也不足为奇,也就毫未放在心上。
  可是柳花娘从此刻起,就和方才情形不同了。她冷冷地向仁虎说道:“难怪呢,我说你一个乡下人,怎么到了我这个地方,居然从从容容,满不在乎,又有这一股劲头,闹了半天,原来你是李家的探子呀!”
  仁虎一听,不由大笑起来,说道:“我也不想当长毛,为什么做探子?”
  柳花娘此时可就犯了疑了,她认为:李三姑也许为了上次王家二子的那一回事,故意叫她的部下来刺探我的。又一看仁虎的一切,实在不像是个干这个的,又实在爱仁虎长得漂亮勇健,真舍不得把他怎么样。
  仁虎见她欲言不言的那种神态,也没有十分了解她是为了什么。他一看时候不早,心想:这位柳花娘也见识过了,我还真个留在这里停眠整宿不成么?但是我应当怎样的走法,才不露痕迹呢?他一面暗暗打主意,一面随口跟她敷衍。
  可是柳花娘此刻对于仁虎,却不由得留上一份神,既而一想:就算是李三姑派来的人,既到了我的掌握之中,我也落得受用了再说,何况未必。又一想,这是县里派人到各乡村去选来的,姓李的怎能和县里勾通了,派个探子来刺探我呢?大概姓李的到临湘来时,他和姓李的有过交情。
  她想到这里,自以为猜对了,暗道:“不错啊,这临湘县一带,原是姓李的管辖的地方呀!”她越想越对,更认定了仁虎是李三姑的爱人儿。要说她这种观念,可不算十分不对,李三姑确也深爱仁虎,不过和柳花娘的所谓爱人不同罢了。至于仁虎对于李三姑,也不过从敬重她的为人之中,有一种深刻的好印象而已,原谈不到爱她。仁虎此种情形,便连李三姑自己都不十分明白,何况柳花娘呢?如今柳花娘认定仁虎是李三姑的情人,真所谓是见仁见智的看法。
  柳花娘原抱的是快乐主义,不管你是探子也好,不是探子也好,反正送到口边的肥肉,哪舍得不吃?就是给李三姑知道,又怕她何来?何况我还生怕她不知道,正可借了这位宝贝儿的嘴去传给她听,让她气个半死也是好的。她越想越得意,立时把心一横,一心只想和仁虎真个销魂,便紧紧一把将仁虎搂在怀中,下面两腿向仁虎下身轻轻一夹,仁虎整个儿身体都已在她怀抱之中。
  仁虎本想和方才对付江桃一样,要她一耍。既而一想:她可比不得江桃,万一识破我的功夫,加了提防,虽不怕她,今晚上怕要走不成了。此时仁虎一心想得机逃走,所以一动不动,驯如绵羊,任她摆布。这一来,可真把柳花娘的欲火引到了万丈高峰,眯着色眼,咬着嘴唇,把仁虎抱得死紧,可又不好意思去扯他的小衣,更不好意思自己先脱衣裤,但是事情已到了紧要关头,忍是无法再忍,将一张俏脸庞儿挨着仁虎的面部,和揉面似的揉擦个不住。
  仁虎约略瞟了她一眼,但见她星眼微睁,桃腮红透,颊边两朵红云,直透到眼圈儿下边。挨着她的面孔时,觉得沸烫,微闻鼻息咻咻,十分气促。仁虎还真没见过这种景象,所以一点经验都没有,依然赖在她怀里。她又舍不得推开他,又无法就这样忍耐下去,好半晌,她嘤咛一声,两手紧搂着仁虎,好好儿地仰面跌倒在榻上。仁虎不曾留神,一下就压在她的身上。柳花娘满以为,这一来他总当动手了!谁知仁虎竟如没事人似的,闭了眼睛,躺在她身上装傻。
  柳花娘真已迫不及待,可是心中奇怪,暗想,这小子是真不懂人事,还是装着玩儿呢?又一想他既跟李三姑在一起混过,不也是一样吗?这个样儿,李三姑能饶过他吗?一时胡思乱想,不知怎么好。但是这样一个热烘烘的异性肉体压在身上,自己虽则阅人多矣,到这时实已万万沉不住气了。
  她猛地把心一横,自己对自己说:管他呢,到这个时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心上一转到这个念头,立刻伸出右手,直插到仁虎衣裆之中。她简直要去扯仁虎的小衣,加以强制行动。
  柳花娘伸手去扯仁虎的小衣,仁虎到此已不容再装傻蛋,立即将小肚子向里一缩,脚尖在地上一点,腰一拱,下身立即和柳花娘的肉体离开。柳花娘一手掏了个空,只剩一只手搂住仁虎。仁虎便乘此时将上身一歪,滚落一边,随即跳下地来,只剩了个柳花娘扒脚扒手地仰天躺着。仁虎哈哈一笑,走了开去。柳花娘一团欲火,竟变作了一腔怒火,一离身坐起来,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好小子,敢戏弄我?”
  仁虎见她眉挺目张,立现一副穷凶极恶的杀相,不由暗暗点头,立刻又想到了李三姑的温柔和蔼,但是此刻如果和她认真较量,自己绝占不了便宜,自然仍是虚与委蛇,以便俟机而逸。仁虎想着,便走到柳花娘身边,坐了下来,笑问道:“您为什么这么大的气?我是跟您闹着玩儿呢。因为我最怕蹭痒痒,方才一下正让您掐在……”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望着柳花娘,似乎求她饶恕一般。
  柳花娘原是个最淫贱的女人,本来见了仁虎浑身早酥了半边,方才是逗急了她,一时恼羞成怒。要知这种女人,在尚未和你发生关系以前,任你如何凌辱她,她也舍不得杀了你,等到她一玩腻了,可就说不定要你的好看。所以此刻的仁虎,在她心目中依然是宗宝贝,何况又见仁虎已经屈服,便也得篷便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斜飞媚眼,向着仁虎一撇嘴道:“谁听你这个油嘴滑舌!”刚说到这一句话,谯楼上已远远地送来四更更鼓。
  柳花娘似乎立刻倦眼蒙眬,又伸了个懒腰,对仁虎笑说道:“时候真不早了,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后面洗把脸,换件衣服就来,咱们也真该睡了。”说完了,便和蝴蝶儿一般,翩然跑进了后面浴室中去。在刚刚跨进门内时,重又回过头来,对仁虎飞了一个媚眼,探着上半身,低声嘱咐道,“别着急,我一会儿就来陪你。”说完这一句,立即翻身入内,“轰”的一声将一扇小门关上。
  仁虎一见她竟自离了自己,走入后屋,单留自己一人在此,不是天赐的机会么?此刻,仁虎还是穿着那件戏台上的大褶子。他灵机一动,更不待慢,一甩手脱了褶子,立刻露出全身黑色衣裤,便轻轻地扑到窗口,侧耳一听,外面声息全无。忙用手拔去窗上销子,轻轻推开半扇窗户,探头向外一看,星光已沉,全院漆黑,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睡静。他又回头看了看方才关上的那扇门,似乎向她点头道别之后,心说:此时不走,还待何时?立即使了个“飞燕穿帘”的招式,两脚在地上一点,平着身纵出窗外,再向对屋一丛树荫内蹿去。蹿进树荫以后,又侧耳听了听屋内屋外,仍无丝毫声息,就急匆匆展开夜行步法,一路穿墙踏屋而去。片刻工夫早已到了公馆的围墙以外,他略略吁了一口气,翻身落下后墙,直向僻静街巷奔去。
  临湘县也算是他的本乡本土,自小常来常往,对于道路甚为熟悉,又是夜深人静,谁都在被窝里睡舒服觉,所以一路毫无阻碍,直到城门口。他绕到僻静处,飞身越城而出。一经出城,自然更觉平安无事,不过归家心急,一步也不肯停留,等到了家门,早已天亮多时。
  柳花娘自从那夜走失了崔仁虎以后,宛如到口的馒头又被人抢去一般,心中又是气愤,又是舍不得。她认为这是县里给办的差,如今虽已逃跑,这小子此地有家,只须向县里要人,不怕他飞上天去。她想得停当,随即派人到县衙去,把崔仁虎偷跑的事情告诉了知县,务必请他立刻派人下乡,将崔仁虎捉回来。如果他不肯回来,或是藏了起来,要他的父母做抵押。可笑这位县太爷,为了拍马屁却拍出麻烦来了,没奈何只好遵命办理。到了仁虎逃回的第二天,鸭关矶的地保、里正重到崔家要人。
  再说仁虎那天早晨逃回家里,先和志精一见了面,精一当然赞成他这种办法。只是精一想到人是县里保送,你今逃跑,狗官难免要派地保追到家里来,主张仁虎暂时到羊楼姓仇的亲戚家中,躲避一时再说。如果他们找不到本人,也许就算了。仁虎对于精一的话,自是听从。当时二人一同来见崔永福,将这事经过和精一的意思都说了一遍,永福也以为然。于是仁虎竟没敢耽搁,又避到羊楼去了。
  果然仁虎走后,次日一大早,地保等人就到崔家来查问仁虎下落。崔永福当时故作不知,只说仁虎自那天入城以后,并未回家。地保原是本乡人,不便过于为难,也就回县复命。偏偏这位县太爷洪景福畏惧柳花娘,又想讨好。一闻仁虎未回,立刻重又派了地保、里正和多名公差,将崔永福和仁龙父子二人抓来,说是押交仁虎归案。一面又将办理经过报告了柳花娘。
  谁知柳花娘深爱仁虎,唯恐他一去不归,听说抓了他的父兄来,正中心意。立刻谢了知县,并要求将崔永福父子寄押在自己公馆里,为的是希望仁虎闻讯自投。县官自然唯命是从,从此崔氏父子便被禁在柳花娘公馆。
  柳花娘真是一个恶辣不堪的女人!她认为仁虎非常狡猾,单把他父兄押在公馆,怕他还不甘就范,她竟叫部下用刑,拷打崔永福父子,又故意张扬出去,使仁虎知道父兄在此受罪。那时不怕他不出面求告。
  果然此事早被志精一知道,十分愁闷。想自己落魄中途,不是崔家解救,早已冻饿而死,作为异乡孤鬼,自己与仁虎又有师友之谊,半年来又承他们以家人、父子相待,如今他家遭此逆事,凭着自己能力,也应设法救他父子出来。他一面计划,一面悄悄将崔仁虎的母亲迁避到西村,那是崔家另一门姓缪的亲戚家中,又将崔家值钱的细软物件以及金银等等,全都搬出,交与仁虎之母。事毕,他便赶到羊楼仇姓家中去找仁虎,共商搭救之策。
  仁虎一闻父兄被捕,事由己起,不由愤怒中增加了惶恐,忙向精一请教如何解救。精一认为,只有由自己和仁虎二人仗着本领,夜探柳花娘公馆,得机将永福父子救出。事不宜迟,决定明晚就往临湘下手。得手以后,再将永福父子也送到西村,然后再一同避往巴陵王百凡家中。仁虎自然依计而行。
  到了次日晌午,二人正在准备日哺以前,出发入城,以便夜间下手。忽见崔家的老长工进来回道:“外面来了一位崔府管家,说有紧要事面禀崔二官人。”
  仁虎忙叫进来。原来是老长工崔喜,便问:“你来何事?”
  崔喜皱着眉说道:“自从志师父陪同老夫人去往西村缪家,只过一日,忽然有四个长毛,骑了快马,背着矛子大刀,来敲门问姓,说是巴陵来的,指名要找崔二官人和一位姓志的教师。告诉他崔二官人因为本身出了事,早已不在本村,他们先还不信。后来我真急了,就告诉他们:‘连老东家和大官人都让临湘县逮去了,志老师也不在此,谁还骗你不成?不信你们自己上里面找去。’那四个人倒也听话,别看背着刀矛,一点也不凶狠,临走只说:‘我们原是从巴陵奉了李三姑李头领之命而来,既是主人都不在家,我们就回去复命便了。’他们说完了,骑着马一阵风似的都走了。我想长毛总不会有好人的,心里害怕,特为赶来禀告二官人一声。万一之时,你也好做个准备。”
  仁虎听说,知是李三姑差来的人,与柳花娘并不相干,稍觉放心,而精一心中却甚为纳闷,自以为与李三姑素不相识,就算上次仁虎向她提起过自己,她也没有找自己的必要,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便回问仁虎,可知李三姑问到自己之意,仁虎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得暂时丢开。
  此时,长工崔喜兀自站在旁边,仁虎便对他说道:“这些长毛倒不是坏人,不必惊慌,二三日内,我们设法救出老东家和大官人后,自会通知你们。你先回去吧。”
  不言老长工答应自去,这里二人等到日哺时候,结束停当,直奔县城。到达城内时,已经黄昏月上,一轮秋月十分皎洁。志精一和仁虎却躲在进城不远、离市尚遥的一所枯庙里。原来,临湘县城一面临着黄盖湖,一面却倚着昆山通过来的一些小山脉,县南门的城墙多半还筑在这些小山上面。所以近城墙那些房屋,也多半造在小山坡上,或是山坡下面。这所庙宇,也正修建在一个较高的山坡上,遥望城垣,反在下边。
  精一、仁虎进庙以后,四面查看了一下,见殿宇虽未倒塌,大半荒废。第一层大殿前面院落中的青石板,倒已有大半被人掘了去,长了半阶的荒草。跨进大殿,佛像剥落,墙垣和屋顶上已开了好几处天窗,从外透进月光。走进第二层院落里,也是一片荒凉,后殿连门窗都不全了。又见后面还有些破壁颓垣,也懒得再看,重又回到前殿,坐在拜垫之上,打开干粮,先吃了个半饱,然后踱到殿外院落中间。
  抬头一看,那时正是七月中旬,虽然月儿方自东升,尚未到达中天,却已照得清辉万里,耀人眼目。对望之下,须眉毕呈。再向墙外一望,原来这地方正在小山腰上,右边是雉堞嵯峨,左边是平湖一碧。城内人家屋宇,似乎都在这庙的殿陛之下,月光下看得更是清楚。
  精一望着仁虎,低声说道:“真是不巧!偏偏遇上如此好的月色,景色虽佳,却于行事不便呢。”
  仁虎听了,一时答不出来,心下也真嘀咕,过了一会儿说道:“好在那个柳花娘光会恣意淫乐,并没有真实本领。她手下那些小毛贼,我想更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在内。我虽不知底细,那天也略见一斑,倒是将父亲、哥哥救出以后,带着一路行走,恐有些不便呢。”
  说话间,忽从远处送来一声更鼓,数了数,县城里正起二更。精一正待和仁虎说早些准备,猛见从雉蝶缺口望到近城的一所房舍屋脊上,似乎有一条黑影,飞快地越过了重重屋脊,向东而去,离着精一等站的庙宇,估量着不到半里之遥。今夜月光皎洁,远望去也尚真切。此人未戴帽子,也未扎包巾,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看去倒像是个和尚。看他的身法步法,十分矫健灵快,并不是个平凡之辈。精一对此甚是注意,忙问仁虎,可知临湘城内外,有没有好武功的和尚?仁虎答称,自幼并未听说。
  精一想了想,对仁虎说道:“并非我过于悬揣,临湘自从失陷以后,四方发匪,来者甚杂,已经大非昔比。我想此人与发匪必有关系,但临湘小县,失陷迄今,并未见发匪派何重兵留守。听说这一带留驻的只有红旗队,此人必与红旗队有关。”
  仁虎听到此处,似乎顿感兴奋,笑向精一说道:“你提到这一带归红旗队驻守一事,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上次我与李三姑相遇,她曾告诉过我,说是西从石首,北自临湘,南到巴陵及洞庭湖四周一带,都归她管辖,所以她也常要在这三处地方往来巡视。我当时并未十分注意。如今一想,如果她所说非虚,我们还怕什么?但不知这个柳花娘是不是她的部下?还是她的上司?真弄不清楚!不过二人我都见过,看她们的势派,好像柳花娘比她大得多,一应起居仆从,真有点王府的派头呢。”
  精一听了,便问:“李三姑到过临湘没有?”
  仁虎道:“她说那天正是从临湘县来,原要到羊楼去的,走错了路,这才跑到梧桐山、天马山一带去了。”
  精一觉得问不出头绪,便和仁虎暂时坐在殿内,打算等到夜静再去下手。二人躲在殿内商量下手方法,直等到时交三鼓,又待了一会儿,才由仁虎领道,一路向柳花娘公馆而来。
  县城虽小,只是公馆偏在城的东北。他二人从南门来,差不多要越过全城。此时虽已夜深人静,但因月色正明,易被人见,所以遮遮掩掩,十分迟慢,好多时才到柳花娘公馆。仁虎向精一打了个招呼,拔出背上单刀,精一却提了一柄宝剑,一先一后,越墙而进。仁虎那夜自内逃出,处处留心,所以此刻依稀间还能认识柳花娘的那间密室。
  可是他一个劲地往里走,精一觉得不对,便叫住他问道:“你上哪里去?”
  仁虎愣愣地说道:“到后面的密室去。”
  精一不禁失笑道:“你找她干什么?我们是来救人的呀!”
  一句话提醒了仁虎,连连自骂该死!当即想转身向外走来,可是永福父子究竟押在何处,在这一大片房屋中,却到哪里去找?不由又为难起来。
  精一低声说道:“我们且到外面查看一下。”说完,精一在前,仁虎随后,重又翻了出来。但此刻已交四更,里外睡静,真连个隔壁信儿都没处去偷听。瞧了瞧,除了天上明月而外,哪一间屋子都是漆黑。
  二人正在为难,忽听就在自己藏身的房廊下,有一阵开门声和拖着鞋走道儿的踢趾声。精一忙将仁虎一拉,同时向屋脊一伏身。此时月落西廊,他们却正在东房脊上站着,方才开门走道的那个人,虽在他们脚下,可是能从对面墙上看到他们的身影。
  这也是事有凑巧,出来那个人名叫黄鼠狼杨浪,现在柳花娘部下当一名小头目。此人虽无甚出奇本领,却是一名多年的积贼。江湖上的一切他都解得,又兼生性机灵诡诈,所以职位虽低,却颇得柳花娘信用。他方才从睡梦中直逼得肚子胀疼,一睁眼,立刻翻身爬下床来,开了门,便打算在廊下先撒一泡尿。他是从漆黑的屋里走来,门外月光照耀,眼前一亮,目中自然分外清楚。当他开门之时,尚未跨出门外,偶一抬头,就见对面廊壁上,有一对人影倏地一闪,向下一矮,便看不见了。他略一捉摸,便明白自己站着的屋脊上准有了夜行人。
  好个黄鼠狼!不动声色,依旧撒他的尿,撒完了仍旧走进屋去。一进屋内,他却立即从后窗爬了出去,转弯抹角,他一直就奔了那座桂花厅。
  厅内住了一位贵客,人称飞刀僧净空大师,又称无敌禅师。此人原是长江一带的大盗,借名出家,仍是做那杀人越货的买卖。太平军起,收罗江湖豪客,此人也投在杨秀清门下,后经杨荐与洪宣娇。洪宣娇赏识他的飞刀,赠了他一个徽号,便是无敌禅师,从此在太平军中威名大振。洪宣娇又派他在各红旗队中巡视监督,俨然成了红旗队指导人物。这几天,他本应巡视到崇阳、通城、义宁一带,但因他和柳花娘的私交甚密,闻听柳花娘现在临湘,也就假公济私地跑到临湘来快活几天。他今晚刚从崇阳一路赶到,方才仁虎在枯庙坐守时所见的那个光头黑影,正是他来访柳花娘。
  他刚从柳花娘的密室里和她畅叙而出,回到桂花厅,尚未安歇,那黄鼠狼就匆匆地溜了进来。一见面,来不及寒暄,便将屋上有人的话说了一遍。又凑到净空耳边说道:“听说上回由县里送了来逃走的那个姓崔的壮丁,还是李三姑的人呢。柳头领怕他是故意窥探,所以将他父兄押在公馆内。今晚这两个来人,说不定又是三姑派来的呢。”
  飞刀僧原知道柳花娘和李三姑有过节儿,一闻此言,立即将搭在床栏上的暗器囊向臂上一套,回手又操起一柄朴刀,问道:“在什么地方?你带路。”
  黄鼠狼忙应道:“您随我来。”
  二人便一前一后,向精一藏身那一带房屋后面走来。二人尚未走到目的地,飞刀僧似乎已有所见。也来不及向黄鼠狼打招呼,立即一声呼叱,如同电光般地飞身上了围墙。
  黄鼠狼正低着头往前走,忽听后面飞刀僧的呼声。刚想回过去看个明白,哪知突从花丛中伸出一只手来,向他肋下一点,黄鼠狼立觉一阵酸软,翻身栽倒。他这里刚一着地,恍惚中已听见飞刀僧的叱骂声自屋面发出,可是时间很快,自己早已一阵迷糊,人事不省。
  飞刀僧跃上墙头,正迎住了仁虎。一个朴刀,一个单刀,就在屋面交上了手。此时精一正想制伏了黄鼠狼,好问明他永福父子被囚之处。不料仁虎在上面不曾稳住身子,被飞刀僧看见追上,二人就动上了手。精一心中一急,暗想今日之来,并非为和人交手,让他一露,别说今天成不了功,以后还难办呢。但是事已至此,没法挽回,心想不如早早脱身,再做计较。于是不再去理黄鼠狼,自己也就飞身上屋,直奔飞刀僧脑后,平伸一剑,向他背上刺去。
  好个飞刀僧,不慌不忙,一刀荡开了仁虎的单刀,顺着势一挫身子,跟着一个大转身,一面躲过背后一剑,一面转了向,立翻右手腕,将朴刀向精一拦腰扫过来。精一一剑刺空,早将宝剑掣回,正好飞刀僧朴刀已到腰间。精一使了个“孤鹤渡寒塘”的招式,悬空横飞到前面的屋面上,一来避过刀锋,二来打算速走。当即随退随向仁虎发了个暗号,叫他快走。
  哪知仁虎斗上火来,竟不肯听他的话,紧手中刀,上中下三路,一口气向飞刀僧扫了过去。飞刀僧心内暗惊,来人好快的手法!但是他久经大敌,何惧一个初出茅庐的仁虎?就连跃带跳,一阵闪避,让过了仁虎的单刀。等到仁虎来势稍竭,他却使了个“大鹏展翅”,右足独拧,蜷左腿,借着平分两膀之力,右手朴刀就向仁虎肩背砍下。仁虎方向左一闪步,让过了那一刀,不料飞刀僧使的乃是连环八步回龙刀。他要的是敌人向左闪步,他那砍下的刀早从下面向上一撩,同时转向大跨步,刀锋仍复自下而上,重向仁虎当头砍下。差不多的人只能闪过第一刀,却闪不过第二刀。
  这一招原是从长兵器的回马刀中变化来的,当仁虎向左闪步之时,那边的精一却识得飞刀僧这一手,忙招呼仁虎留神敌人回身变换刀法。话未说完,好个飞刀僧,真如蝴蝶翻飞似的那么轻快,第二刀早向仁虎头顶落下。仁虎一听精一招呼,正自心惊,猛见飞刀僧变了步法,还算他不弱,索性再往左更进一步。果然,仁虎一步刚刚跨到,飞刀僧的第二刀早已迎头砍下。幸而仁虎已经跨出那一下的刀锋,不曾上当。精一暗暗叫声:“好险!”
  飞刀僧二刀砍空,仁虎哪还容他再进,早就持刀分心便刺。飞刀僧喝声“来得好”,右手格开仁虎单刀,左手一扬,又喝声“着”,只见寒光一道,直奔仁虎面门。仁虎认为他是暗器,只微微把头偏了一偏,想避过那一手。精一在旁看得真切,认得正是飞刀!知他厉害,恐仁虎有失,自己重又返身跳回那座屋顶。
  这飞刀制法不同,它的刀背和锋刃两面厚薄轻重,极不平匀。练的时候,利用这不平匀的重量,另用手法,发出刀去,能使飞刀以弧形路线飞出击敌,所以他在半途中竟会改变方向,它的厉害处也正在此,因为敌人只向一个方向躲,万料不到它会转了弯。
  此刻,精一见飞刀去势较一般暗器为缓,当初曾听叔父飞天神龙说过此物厉害,所以此刻一见就想了起来,忙一个箭步蹿上去,用剑尖向刀上一撩。那刀正要转弯,被这一撩,虽然撩开,它却并不向精一撩去的方向往旁边落,反倒向剑锋顺流而下,这一来,险些没剁着精一持剑之手。幸而精一功夫精纯,心气不浮,一见刀头下转,立又将手一缩。只听“当啷”一声响,刀落屋面,总算避过了这一刀。
  但是当精一在这边破飞刀的时候,飞刀僧将第二把飞刀早已发出。这和尚一手能连飞三把、连发三手,共是九把,任你头等好汉,如果自己没练过此刀,便没法去破它。精一虽已撩去一把,简直谈不到破它。这第二柄刀却向仁虎中三路飞来。说来神奇,这一切的解法,既不能向旁躲闪,也不能挫腰躲避,因为它到中途一转方向,不是向横里转,便是向下直泻,全看发刀时的手指如何捏法。偏偏仁虎瞎打瞎撞,他忽然平地拔葱,一下腾起五六尺高,算是又避过那一刀。因为这一刀正是向下直泻的,也正是预备敌人挫腰躲避的。可是等到仁虎腾空之后,势必双足落地。正在刚刚着地时节,第三柄飞刀早已对着他立足的地方飞了过来。仁虎这时别说躲闪,便连看也不曾看清,只觉得左足迎面骨上和针扎似的碰了一下,不由“哎呀”一声,还想挣扎,哪里能够,早已立不住脚,一歪身,直从屋面上咕碌碌滚到下面院子里。
  精一见仁虎受伤栽倒,大吃一惊,还想去救。哪知飞刀僧早有准备,知道仁虎中刀,绝难逃走,便想再擒精一,于是他虚张声势地一边向精一近上来,一边大喊道:“下面把这小子捆结实了,等洒家擒住此贼,一同处理。”
  他这一喊,精一认为下面已有准备,原想下去救走仁虎,却被这句话吓住了。此刻,他一面敌住飞刀僧,一面找出路。毕竟精一精细,觉得孤身在此,占不了便宜,不肯做孤注一掷之举,不如回去再说,想罢,他一咬牙,以进为退,施展出他本门绝招“白鹤三梳翎”的招数,左手骈二指,右手持宝剑,左右大开门,斜身飞纵,向着敌人前后左右一路砍刺劈点,两臂同时发挥力量。这一来,飞刀僧便相形见绌,稍微向后退了几步,露出一点空隙。精一也不开口,蓦地一个“怒蛟出洞”,向对面三丈来远近的花墙,平空纵了出去。飞刀僧一见敌人轻功如此高妙,不由心内一惊。身形略一停滞,精一早又连蹿带蹦,出了公馆。精一一咬牙,加紧足下功夫,真和飞一般地逃出了城去。
  飞刀僧本想追下去,一来已经捉住一人,二来照敌人这等功夫,自己追上去也不见得定占便宜,还不如先看看捉住这一个吧。他就一纵身跳落院中。果然离院子不远的门洞口躺着一人,正是方才中刀的那一个少年。原来,和尚的飞刀原分有毒、无毒两种,此番他使的乃是有毒的一种,不过,这种毒还不是见血封喉的那么霸道,仅仅中刀之后,昏迷不醒,如果不予医治,也须经过七天才至不救。飞刀僧先在地上找齐了三柄飞刀,然后慢腾腾地走到仁虎跟前,也用不着捆绑,一提仁虎的腰带,将他提到自己屋里,才找一根粗绳,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放在床脚后地上。此时自己也觉得困了,向床上一仰,兀自呼呼睡去。
  可笑公馆里这班小长毛儿,睡得那么沉,屋顶上三人斗了半天,飞刀僧又大呼小叫的,竟都不曾听见,知道这档事儿的,也只有黄鼠狼一人,此时又被精一点了哑穴,瞪着眼讲不出话来。直到次晨,有一个花匠看见他躺在花丛里,睁着大眼,不像醒着,又不像睡着,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又一句话也不说,倒像中了邪似的,立刻去报告头目。
  大家来一看,有几个在江湖上混过的人,知他被高手点了哑穴,只没法解救。一会儿闹到柳花娘耳内,命人抬进去一看,可不是吗?柳花娘先将他解救过来,然后问他被何人所点。黄鼠狼才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可是以后的事,他可说不上来了。
  柳花娘一听,心中奇怪:“既有此事,怎的到这时飞刀僧还不来告诉我?”于是忙命人去请飞刀僧。原来飞刀僧正睡得香甜呢,一听柳花娘呼唤,忙不迭翻身坐起,往床脚后一看,仁虎依然昏迷不醒。飞刀僧自以为这次刚到公馆,便替柳花娘捉了一个飞贼,据说还是李三姑派来的奸细,柳花娘得知此事,正不知如何高兴感谢呢!于是穿好衣服,兴兴头头地提了仁虎,向上房走去。
  一到大厅上,柳花娘已等得不耐烦了,正要问他夜来之事,见他手中提了一个人,走到面前,飞刀僧大模大样的,才将仁虎往地上一扔,柳花娘随着他的手,留神看去,不由惊得跳了起来!可不是前天跑了的崔仁虎吗?又往他浑身上下一看,只见仁虎双目紧闭,面色青黄,周身夜行衣裤,只是左裤腿上扎破了一个小窟窿,还潺潺地望外冒着鲜血,知他中了飞刀,忙回头向飞刀僧问道:“你用的有毒的还是无毒的?”
  飞刀僧见她并不夸赞,单问有毒无毒,心中未免不快,懒懒地答道:“倒是有点儿毒。”
  谁知,他阴不搭地说了这一句,柳花娘立时花容变色,忙向左右侍婢一努嘴,立即过来两名,将仁虎抬了进去。飞刀僧一见,还摸不着头脑,忽见柳花娘向他淡然一笑说道:“快取出解药来,快!快!唉,怎么把他给打伤了?”
  飞刀僧一听,这才想到昨晚黄鼠狼曾对自己说过,姓崔的少年逃失那档事,心中想道:“原来正是她心上人儿!他妈的,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当了人又不好嚷,看来不解救是不行的,便懒懒地从身边摸出一个小瓶儿来,又要过一个小银杓儿,撮了些药在里面,冷冷地交给柳花娘。
  好在柳花娘知道怎样敷药,不过自己却没有这种灵药,不得不向他要药罢了。此时接药到手,喜滋滋地向飞刀僧一笑,也顾不得再问昨晚之事,立即带了两名贴身侍婢,匆匆到后面给仁虎上药去了。
  暂不提柳花娘如何医治崔仁虎,先说李三姑派去的头目,到了崔家,探知崔家最近出了事故,崔家人多避往亲戚家去等情,匆匆地回报李三姑。李三姑闻报,自然心中挂念,决定请真真留守巴陵,自己带了两名侍婢、六名头目,当日骑了牲口,忙向临湘县鸭关矶奔去。
  毕竟李三姑如何搭救崔家父子,如何与柳花娘争夺崔仁虎,柳花娘如何陷害李三姑,以及志精一兄妹相逢,武当掌门人飞天神龙被擒等紧张场面,请看续编的《炼魂谷》。

  (古龙武侠论坛“古陌阡”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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