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朱羽 一夜风云 正文

二 情深义重恨长埋
2025-03-24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约莫过了一盏茶光景,外面响起了三下轻脆的拍掌声。
  马房内一一灯如豆,由于北风稍歇,周遭宁静,更加深了这儿阴森森的气氛。
  但是,云天蔚却没有恐惧的感觉,他提著气死风灯走进车厢,将风灯吊在车棚上,双手抬起了棺盖。
  然后,他开始解脱死人的衣服,袒露了死者的腹部。
  死者的腹部上有一道长长的刀口,但是刀口已被麻线缝死了。
  云天蔚很细心地解开苏线的结头,又很仔细地将苏线抽出,待他将死者的腹部向两边扒开时,里面泛出耀眼的闪光。
  不但高明,而且奇妙。原来他们将死者的五脏挖空,像腌腊肉似地在内腹擦上硝粉,然后将劫来的红货藏进去。谁也想不到。
  云天蔚摸索一阵,找出了那块万年磁铁,从衣袋内取出一枚大针,仍然很细心地将死者的腹部缝上,又将死者的衣衫穿妥,闹上棺材盖,这才离开了马房。
  当他一脚跨进小玲子昏卧的那间屋子时,不禁榜了一楞。因为张顺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床边。
  张顺见他进来,焦急地道:“客官!我的外甥女是怎么回事啊!叫也叫不应,浑身好变。”
  云天蔚道:“小玲子中一枚毒针。”
  “毒针?”张顺浑身一抖。
  云天蔚拍拍他的肩头,和声道:“别急!我能救她,不会有危险的。”
  张顺连连打拱作揖道:“求你行行好,求你行行好!”
  “我吿诉你,店里已经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哦?”
  “我那间房里的床下有五具尸首。”
  “什么?”张顺一下子跳了起来。
  “听我说,”云天蔚从腰间褡裢中摸出一封银子塞在张顺的手里。“这里再也不能住下去了,就算官府没人来找麻烦,你俩夜里睡觉也会作恶梦。这二百两银子足够作个小生意了。”
  “客官!……”
  “什么也别说,小玲子是个好姑娘,千万给她选一个好婆家。我只要活著,就一定会赶来喝喜酒。”
  “客官!你……”
  “别说啦!”云天蔚在床边坐下。手里拿著万年磁铁。“等小玲子清醒之后,你俩收拾,连夜就走,千万不要流连。”
  张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双手捧著那封银子发楞。
  云天蔚揭开小玲子身上的被,用万年磁铁贴在她身上慢慢地移动,当磁鐡经过她的腰部时,只听叮地一响。
  一根极细的小针,黏在磁铁上。
  云天蔚总算吁了一口长气,他还唯恐小玲子已经吸收了梅花针上的毒性,又用内功为她进行祛毒。直到她的鼻息均匀,热度恢复正常,他才从床边站了起来。
  张顺紧张地问:“她……没事么?”
  云天蔚笑道:“没事了!等她醒来后,立刻就带她离开此地,最好别吿诉她今夜所发生的事情。”
  张顺默然地点著头,目光里充满了感激的神采。
  云天蔚心头无比的轻松,步履也非常轻快。现在他要将马儿上辔,将大车驾出马房,朝伏牛山古道进发。
  此生,他也许永远也不会见到小玲子了,但他会永远想念她,因为她几乎为他丢失了宝贵的生命。
  可是,当他走进店堂时,他那轻袂的脚步突然变得无比的沉重。此刻,大地变成了万年磁铁,而他却变成了黏在磁鐡上的梅花针。
  因为黄三胜正站在他的对面,一对炯炯有神的目光一不稍瞬地注视著云天蔚手中的那块万年磁铁。
  此刻,云天蔚的心中只反复地想著一个问题:盛遇春不是在外警戒么?他怎么没有发现黄三胜去而覆回呢?
  嗖地一声,房顶上落下一个人,那是汤毅。
  接著又落下来十馀个,抬头看,房顶上有一大洞,云天蔚恍然大悟,原来黄三胜一伙人绕圈子从西头上溜进金镇跨房越脊潜行过来的,而盛遇春却只是注视东头镇的那条大道。
  沉默良久,黄三胜才沉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有什么话说?”
  云天蔚沉住气道:“我本来就没有话说。”
  黄三胜一伸手,道:“那就请你交赃吧!”
  云天蔚还在明知故间:“交什么?”
  “看看你手里的东西。”
  “只不过是一块朽铁。”
  黄三胜沉叱道:“好个不知死活的狂徒!你真要我一掌将你劈成粉碎?”
  小玲子获救,云天蔚觉得心无旁肇,似乎他出生在人世间,就为了救小玲子一命。因此他冷冷道:“久闻劈空十八掌锐利非凡,今天正好趁此机会讨教讨教。”
  汤毅插口道:“姓云的!我知道你不会将生死二字放在心上,不过,为人在世,不管为豪杰,为草寇,都该光明磊落。你手上那块万年磁铁,也是被劫红货之一,你该交代交代。”
  “检的。”云天蔚回答得倒很干脆。
  黄三胜道:“那儿检的?”
  云天蔚道:“劫镖的现场。”
  黄三胜道:“那么,是谁劫的镖?”
  云天蔚私心盘算,守在屋外的盛遇春应该已经发现情况有变,他只要将那具尸体杠走,还不算功亏一篑,因此他尽量地拖延时间,故意慢呑呑地道:“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说!”
  “劫镖者共有五人,为首之人名叫周俊夫。”
  黄三胜冷笑道:“凭周俊夫的剑法,那里是盛遇春的对手?”
  “难道我就是盛遇春的对手?”
  “你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你们是师兄弟,你二人联手劫的镖,你以为我不知道?”
  云天蔚双手一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想再辩解了。”
  黄三胜道:“我先前就已说过,我是一个讲理的人,未见赃证,绝不与你为难。如今既然有了赃证,就绝对饶不了你……”话声未落,已然扬掌欲发。
  “慢!”一声暴吼,人影飞闪而至,竟是盛遇春。
  他会挺身而出,显然使黄三胜大感意外,楞了一楞,道:“哼!想不到你还有勇气出面。”
  盛遇春神色平静地道:“人是我杀,镖是我劫,与云天蔚无干。”
  云天蔚道:“不!镖是我劫的,他赶来只是想追回失镖。”
  盛遇春狠狠地瞪了云天蔚一眼,然后向黄三胜说道:“总镖头到此,无非是想得回失镖,只要你放他,我保证将那批红货完整无缺地奉还。”
  “不!”云天蔚抢著道:“只有我才知道赃物藏于何处。只要黄总镖头放走盛遇春,我就立刻带你去起出赃物。”
  黄三胜冷笑道:“你们这对师兄弟倒很够义气,竟然争著担当罪过。不过,你们谁也别想走。”
  盛遇春道:“除非那批红货你不想要了。”
  黄三胜道:“红货要不要无所谓,我从洛阳赶到这里,争的是一个理字。三十年来,无人敢动我的镖,也无人敢背叛我。盛遇春,尤其是你,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生了副狼心狗肺。”
  盛遇春缓缓移动身子,以背部抵著云天蔚的背,沉声道:“师弟,咱们拚了……”他一语未落,远处忽传来一阵奔雷的蹄声。
  那蹄声来得真快,须臾就到了门前,只见十几条身影翻身下马,冲进了店中。
  为首一人正是和云天蔚同桌共飮的贺天龙,一进大门之后,先是一楞,才抱拳向黄三胜拱了一拱,道:“原来黄总镖头也在。”
  黄三胜似乎也有些意外,回了礼,道:“哦!原来是提督衙门贺捕头,前三天,咱们镖局在嵩县地面上失去了一宗镖,现在正在追镖。若是贺捕头认为咱们不该在镇上争论,咱们可以换个地方。”
  “那里话,追镖讨镖是你们江湖上的事,我们能不管就不管,再说这儿也不是贺某人管辖的地面。到这儿来只是为了一件案子。”说到这儿,贺天龙已经走到云天蔚面前,很客气地道:“有件事要问问云兄,这是号牌,请您过目。”
  说著,撩起衣襟,将腰间那块烙著“捕”字火漆印的号牌亮了亮。
  云天蔚道:“贺捕头何必客气。”
  贺天龙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神情肃穆地道:“听说你的大车装著一具棺木?”
  “有的。”
  “棺中何人?”
  “一个死去的伙计。”
  “他叫什么名字?”
  “刘……五成。”
  “那里人?”
  “鄂西人。”
  “云兄!我再问一遍,都是实话?”
  云天蔚点头道:“当然都是实话。”
  贺天龙回身向屋外招了招手,只见两名捕快搀扶著一个须发尽白,浑身抖个不住的老者走了进来。
  贺天龙让那老者在凳上坐下,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庆云。”
  “作何营生?”
  “在嵩县城里开了一家庆云银楼。”
  “说说四天前傍晚发生的事。”
  “约莫戌初光景,来了一个客人,他说要请一个师傅帮他去鉴定一批珠宝的真假。”
  “后来呢?”
  “我就教店里的老贾跟他去。”
  “往下说!”
  “老贾一去就没有回头。”
  “你还认得出那位客人庆?”
  唐庆云抬起颤抖的手,指著云天蔚道:“就是……是……他……”
  贺天龙道:“云天蔚!有没这事?”
  云天蔚嚷道:“老头子!你的眼睛没有花吧?”
  唐庆云不敢回话,当贺天龙望向他时,他却鼓足勇气点了点头。
  贺天龙没有说什么,只是向他的手下挥了挥手。他的手下就一齐向屋外走去。
  云天蔚和盛遇春背靠著背,贴得很紧,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一场恶战将在顷刻间展开。
  贺天龙道:“黄总镖头!贵局失了镖?”黄三胜点点头道:“真够丢脸的。”
  “那儿失的?”
  “嵩县附近。”
  “什么货色?”
  “红货。”
  “红货?”贺天龙锐利的目光向云天蔚一瞥,冷冷道:“只怕老贾的失踪和贵局的失踪大有牵连哩!”
  这时,那十几名捕快去而复回,原来他们将大车中棺材抬来了。
  待棺材在地上放妥后,贺天龙吩咐道:“开棺!”
  云天蔚疾声道:“贺捕头!你以为棺木中的尸体是那失踪的老贾?”
  贺天龙道:“那要唐老板来认定。”
  云天蔚道:“如果不是呢?”
  贺天龙道:“我不会为难你。”
  云天蔚道:“那就请开棺吧!”
  棺盖揭开,死者出现,唐庆云看了之后,连连摇头。因为死者不是老贾。
  贺天龙正要吩咐他的手下将相盖钉上,黄三胜突然大叫一声,道:“且慢!”
  贺天龙道:“黄总镖头!怎么了?”
  黄三胜道:“让我看看。”
  云天蔚道:“你已经看过一次了。”
  黄三胜道:“方才在车厢中灯光太暗,看不淸楚,现在我还要再看一遍。”
  云天蔚暗暗以肘碰碰盛遇春,二人立刻有了默契。在场之人虽然很多,最厉害的还是黄三胜,只要先伺机除掉他,其他的人都不足为畏。云天蔚右手插腰,摆好姿态,随时准备作致命一击。
  黄三胜蹬在棺材边,在死者的脸上摸摸捏捏,云天蔚则缓缓地移动位置,只要黄三胜一低头,他就准备下手。
  偏巧贺天龙走过来挡住了他。
  忽然,黄三胜在死者的脸上撕下薄薄一层皮,那是人皮面具,死者的容貌又出现了另一个模様。
  唐庆云一见之下,大呼大叫道:“哦!是老贾!是老贾!死得好惨啊!”
  贺天龙回过身来,沉声道:“云天蔚!你为什么要杀他?”
  云天蔚道:“我为什么要杀人?从不相识,又无冤仇,那老家伙老眼昏花,他的话可相信?”
  贺天龙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云天蔚道:“为什么?”
  贺天龙道:“因为他知道了你的秘密。,”云天蔚道:“什么秘密?”
  贺天龙道:“劫镖的秘密。”
  云天蔚道:“我为什么要他知道劫镖的秘密。”
  贺天龙道:“因为你要老贾鉴定珠宝的真伪。镖局经常用赝品聚众押运,真货却走了暗镖。”
  云天蔚道:“杀之灭口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收敛他的尸首运走?”
  贺天龙道:“这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黄三胜大吼了一声。
  只见他哗地一声撕开了尸体上的衣服,又飞快地拉开了死者腹部的苏线,左右一扒,万千道珠光宝气立刻照射全屋。
  贺天龙沉叱道:“好个歹毒的借尸运赃妙计,来人啦!将姓云的锁上!”
  云天蔚刷地一声抖出软剑,前半截弯曲如钩,闪电般套上了贺天龙的颈项,他只要轻轻一带,贺天龙的头颅要落地。而他却没有那様作,只是一挫身子,贴在贺天龙的背后,以左手抱住了对方的腰。
  贺天龙想不到云天蔚腰中盘著软剑,一时不察,竟被云天蔚挟持住了。
  云天蔚沉声道:“你们那一个敢上前一步,贺捕头立刻就要身首异处。”
  那些捕快们一个个惊若寒蝉,谁也不敢动弹。
  黄三胜那伙人也是不敢妄动,若是贺天龙遇害,向提督大人不好交代﹔干镖行的只算半个江湖人,还得看看官府脸色。
  云天蔚一见所有的人都震慑住,不禁胆气大壮,疾声道:“师兄!脱下你的大衫,将珠宾包起来,有捕头大人的性命为护,不怕走不脱。”
  盛遇春拔出了长剑,冷冷道:“天蔚!别想得太天真,来!将捕头大人的脑袋交给我,你一个人逃吧!”
  云天蔚道:“不!要逃一起逃,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他这里一语未了,突听小玲子尖声叫道:“你死不得啊!你是个好人……”
  云天蔚心头一惊,回头叫道:“小玲子!快进去,不要出来……”
  汤毅站的地方距离云天蔚很近,眼尖手快,一见云天蔚分神回头,立刻亮出了日月双钩,交叉著一剪,就挑开了贺天龙项上的软剑。
  贺天龙摆脱了挟持,不但没有飞身前纵,反而右臂向后一挥,原来他在这一瞬间业已掣出腰中短剑,一剑正刺向云天蔚的小腹。云天蔚不觉,盛遇春却已看见,一剑劈了过去。
  贺天龙为了躱避这一剑,身子不禁一旋,手中短剑也就因而一偏,虽未刺中云天蔚的小腹,却划破了他的腰侧处。
  鲜血立刻从他腰际流了出来。
  被张顺拖住的小玲子,一面挣扎著要跑出来,一面嘶声叫道:“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他是好人……”
  云天蔚连忙叫道:“小玲子!快回去……”他一分神,汤毅的日月双钩又在他的肩上开了一道口子。
  见他受伤,小玲子叫得更凶。
  云天蔚不禁急怒攻心,一抖软剑,向汤毅连攻三招,汤毅躱过两剑,却躱不过最后一剑,顿时被削飞了半边头颅,仆地不起。
  那边盛遇春也向黄三胜展开了攻击。
  黄三胜道:“盛遇春!我念在十年相处之情,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自残一臂,绝没有人再难为你。”
  盛遇春道:“别说一臂,就是舍上一命也在所不惜,不过,你要先让云天蔚安全离开。”
  黄三胜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犯下杀人毁尸之罪,贺捕头要拏他,而且他此刻又杀死了汤镖头。”
  盛遇春咆哮道:“那就没有好谈的了。”话声中一连攻出三剑。
  黄三胜一直不忍遽下重手,此刻见对方迹近疯狂,那敢怠慢,左右开弓,连劈两掌。这两掌少说也用了八成功力,只见盛遇春身子向后一翻,口中喷出一道血箭。背部刚一著地,他就狂吼道:“天蔚!师兄先走一步……”
  话声未落,剑尖向内一压,业已穿心而过。他用杀别人的招数杀了自己。
  云天蔚虽已负伤,仍在浴血奋战,见师兄自戕,心神难免一分,就在这一瞬间,已经有好几条锁炼套上了他的颈项。
  “小玲子!珍重!”云天蔚喊了一声,软剑向腰际一横,立刻肚破肠流。

×      ×      ×

  鸡已三唱,天将放晓。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显得表情木然,只有小玲子一个人伏在云天蔚尸身上放声痛哭。她认为云天蔚是好人﹔如果他不是为了救她,也许还不至于功亏一篑,更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并非她不辨善恶,不解正邪,而是因为她太纯真,对这个复杂的世界,险恶的人性都了解得太少了。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孤鶴”录校)

相关热词搜索:一夜风云

下一章:最后一页

上一章:一 杀人劫镖胆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