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朱羽 诡路 正文


2025-08-10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芳春园”今晚最少也有八成座,池子里早就满了。台上的戏很叫座,不时有碰头彩,柳成俊可没心看戏,只顾东张西望,就没有停过。
  潘小云坐在那儿似乎也不安神。其实,她是绝对安全的,背后有根大柱子,迎儿挨在她的右边,柳成俊坐在她的左边,就象有一座铜壁铁墙包围着她。
  “柳成俊!咱们干脆回去吧!”潘小云说。
  “怎么啦?小云!”柳成俊他诧异的目光望着她,“我原先说不要来,你是偏要来,如今来了,你又吵着要回去,唉……”
  “我看你那种东张西望的紧张劲儿,那有心情看戏呀!”
  “小云:放宽心肠看戏,我东张西望那是我的责任,谁叫我拿了褚大爷一千块大洋哩!”
  戏台上唱的是大翠屏山,正好石秀出了场,潘小云立刻被吸引住了。
  池子都满了,但是左边这张桌子却空着,桌上早就摆好了瓜子之类的四个小碟,还有一壶茶,几只茶杯,大概是哪个阔佬订的座儿吧?
  不管台上的戏有多么热闹,柳成俊那双眼睛可没有停下过,这会儿他突然发现有一个人,就是那个自称跟潘小云有一段情的沈海清。
  沈海清距离很远,刚到,还有两个朋友在一起,座头似乎也是早就订好了的,茶房招待得殷勤。
  潘小云看戏看得正有劲儿,柳成俊不想破坏她的兴头,可是,他又想把这桩事弄个一清二楚。憋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云!”
  “嗯?”潘小云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戏台。
  “小云!你往那边瞧出,”柳成俊轻轻地说:“最靠边的一副座头上坐了二个人,当中一个穿枣色大褂的大胡子······瞧见了吗?”
  “嗯!”潘小云的眼睛倒挺尖的。“瞧见了。”
  “认识他吗?”
  “不认识。”
  “再仔细看看。”
  “柳成俊!”潘小云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你是怎么回事,我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再多看几眼还不是一样。”
  “别发火呀!小云!不认识就算啦!”
  “他是谁?”
  “别管他是谁,看你的戏。”
  “不行!你一定要说,不然你为什么叫我看他。”
  “他就是自称跟你有一段情的沈海清。”
  在这一瞬间,潘小云的脸色很难看,她的门牙紧紧地咬着下唇,似乎在思索一件事情,过了一阵,她突然轻唤一声:“迎儿!”
  迎儿连忙应道:“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吗?”
  “看见那边那个大胡子吗?”潘小云还指了一下。“就说柳爷请他过来坐坐。”
  “迎儿!先别去,”柳成俊喝阻了迎儿,然后低声问:“小云!你这是干啥呀?”
  潘小云气呼呼地说:“叫他过来问问,看他认不认识我,乱嚼舌根,我甩他两个耳巴子!”
  “小云!这个地方不对,闹起来彼此都不好看,过一天半天我会将这件事情弄清楚。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用意,等咱们弄清楚了他的目的,再问他也不迟呀!”
  “他要是看见了你呢?会不会过来跟你打招呼?”
  柳成俊想了一想才回答:“也许会,也许不会……”
  “与其让他过来找咱们,倒不如咱们过去找他,把这件事揭开抖穿,免得日后他又玩花样。”
  柳成俊一时没有接腔,他似乎在认真考虑潘小云的建议。
  “金爷!”茶房带客人来了。“这副座头不错吧!不管您有空没空,这副座头总是替您留下的。”
  柳成俊扭头一看,喝!可真遇上啦!那位“金爷”竟然是金少白,还有两个壮汉陪着。
  金少白当然也看见了,连忙招呼:“嗨!柳兄!你也来看戏呀?······”
  不过,当他的目光瞟到潘小云脸上时,他的话声就象被一把利刀切断了,他当然想到在座的女客是什么人了。
  柳成俊可真有些为难,他只是哼哼哈哈地点点头,敷衍过去。
  金少白落了座,跟柳成俊是膀子挨膀子。台上的戏演得正有劲,他们两个却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憋了一阵,金少白开口了,很轻:“柳兄!那位就是潘姑娘吧?!”
  “嗯!”柳成俊一副爱理不理的劲儿,是想打消对方搭讪的兴头。
  “人长得不错呀!”谁料金少白的话匣子就象突然爆发的山洪,一开始就连了下去。
  “嗯!”柳成俊的神态也开始变冷了。
  “柳兄!我能跟她聊聊么?”
  “聊什么?”
  “把误会解释一下,”金少白笑容可掬地说:“其实,我姐姐倒是挺关心她的。”
  “金爷!”柳成俊冷冷地说:“我看这桩事是不提也罢。你是个男人,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跟潘姑娘一搭腔,传到褚大爷耳中,那又是是非啦!”
  “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乖乖地坐在这儿吧!”戏台上大概正演到紧要处,金少白跟着旁人喊了一阵好,才又接了下去:“说正格的,姐姐今儿还问我,为啥不接回家去······”
  “你姐姐真是这么说的?”
  “她要没这么说,我绝子绝孙绝八代。”
  “这可就怪了,你姐姐一点儿也不妒嫉吗?”柳成俊狠狠地盯了金少白一眼。“金爷!你这番话是说给谁听谁也不信,褚大爷为什么要在外面租房子?为什么天一黑就要赶回家去?这不是太明显了吗?”
  “我比你大几岁,就叫你一声柳兄弟吧!其实,这都是褚大爷要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咱们谁也摸不透。柳兄弟!你想想看:姐夫在矿业界中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在家里还会怕老婆吗?他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任何人会拦阻他。”
  “哦?!”柳成俊一直在转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这叫老虎拉车——谁敢(赶)?”
  原来这位金少白也会开口逗,不过,柳成俊却乐不起来,因为他心里头被许多问题缠住了。
  金少白的话匣子还没有关起来:“柳兄弟!你想想看,要真是我姐姐买人去杀她,还等到今天吗?她那条小命早就没啦!”
  “金爷!不瞒你说,我看得出来,那伙人倒不一定是当真要谁的命,他们所耍的把戏无非是想把小云给吓跑,图个耳根清净。”
  “图个耳根清净?!瞧你,说来说去又说到我姐姐头上去了。柳兄弟,我再说一遍,想杀人也好,想吓人也好,都与我姐姐无关,她是道道地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
  “金爷!我信得过你的话,不过,我可又不明白了,这些花样是谁耍出来的呢?”
  “柳兄弟!”金少白脑袋瓜儿往前一凑,轻声细语地说:“如果你真想把这件事情弄个一清二楚,你最好还是把目标放在我姐夫身上。”
  “哦?!”柳成俊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你姐夫?!”
  “嗯!”金少白眯起眼睛连连点着头。
  “那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姐夫做出来的事情好多、好多都不合常情,他是三间房子没有门——‘怪物(屋)’。”
  金少白的俏皮话儿比柳成俊还来得个多,可惜柳成俊始终乐不起来。他似乎已经抓住了一条线索,正在全力追下去。
  “金爷!你说褚大爷是怪物,能说点具体的事儿来听听吗?”
  “可以。”金少白颇紧张地东看看,西瞧瞧,然后将嗓门压得极低、极低:“不过,你要先答应我,绝对要守口如瓶。”
  “好!我答应。”
  “柳兄弟!你说,”金少白的大拇指往潘小云坐的方向一指。“姐夫真是喜欢她吗?”
  “当然喜欢她,不然为什么把她由抚顺接来?”
  “我看靠不住。”
  “金爷!有话直说,不必绕弯儿。”
  “好!你听着:蓉子张你是见过的,有女人味儿,日本娘们在那个地方还有一套独到的功夫,告诉你,三年前我姐夫就迷上蓉子张了。”
  柳成俊的眼瞪得很大、很大,很显然,金少白的消息使他大感意外。
  “不信是不是?要是不信,你就买点棉花——访(纺)一访(纺),蓉子张那边月月二百块大洋,都是我亲自送去的。”
  “金爷!有了一个再讨一个,这是那些有钱大爷喜欢的调调儿,这也算不了什么呀?”
  “柳兄弟!先别发表高论,往下听,我姐夫夜里根本就没回过家,只要是人在本地,差不多晚晚歇在蓉子张那儿。”
  “现在还是这样?”
  “还是老样儿,你要不信,今晚爬到蓉子张的房顶上掀开瓦片往下瞧,姐夫要是不在,你明天就来掏我的耳巴子。”
  柳成俊沉默了一阵,又轻轻问:“金爷!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告诉我?”
  “替我姐姐伸冤,柳兄弟!你根本不知道,外头的谣言传得太厉害了。柳兄弟!你可得把真实情况查出来。”
  “金爷!就算你说的都是实情吧,这内中还有一个不通之处。我是蓉子张举荐的,她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绝不是混球,如果他们暗中在玩什么花样,一定会被我捅出来,那样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金少白喝了一口茶,正要针对柳成俊的话提出答辩,那边却正好有人站起来向这边打招呼。
  是沈海清。
  一向不把事情看得很严重的柳成俊,现在也开始紧张了。尽管金少白说得条理分明,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野人头,柳成俊还拿不准。如果沈海清跑过来把他跟潘小云是老相好的事一捅穿,岂不是又被褚大娘抓着把柄,更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付潘小云了吗?
  柳成俊犹豫之间,沈海清已到了面前:“柳兄弟!来看戏呀!”
  柳成俊并没有去留意沈海清说些什么,他只留意沈海清与潘小云二人的神色,前者的目光在打量金少白,后者的目光却一直放在戏台上,他们二人似乎从不相识。
  不等柳成俊招呼,金少白已站起来迎客:“请坐!请坐!”
  沈海清毫不客气地落了座,顺势问道:“这位是······”
  “金少白,”他很豪爽地报名报姓。然后又攀问:“转教。”
  “沈海清。”
  从头到尾,柳成俊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一直在耽心一个问题,万一沈海清问到他身旁的女眷时,他该怎么办?幸好,沈海清跟金少白一接口就有了谈不完的话,两人显得很投缘。
  金少白带来两个年轻壮汉,这两个小伙子象是金少白的手下,也象是帮闲伴玩的脚色,他俩从一来到现在,就没多开一句口,这会儿,其中一个突然向金少白咬起耳朵来了。
  金少白立刻又咬了柳成俊的耳朵:“柳兄弟!看见那边三个人没有?”
  “哪边?”
  金少白立刻将他们坐的地方以及衣着形状描述了一番,柳成俊看见了,都是三十不冒头的年轻人,看言谈举止,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兄弟!那三个都是本城出名的混混儿,我倒没有在意,听我两个兄弟说,他们的眼光一直向这边瞟,而且还指指点点的,你可得留神点!”
  “那些黑子呀!”沈海清开腔了:“可不是老哥哥吹牛说大话,一个撂他们十个,叫他们过来试试,走过来,爬回去。”
  沈海清绝不是吹牛说大话,个头儿大,身胚儿壮,声大气粗,要谈打架,那真是好脚色。
  他的话刚一说完,那三个疙儿杂子流流球倒真的晃过来了,就象听见了沈海清的话存心来挑战似的。
  三个人,六道目光,全盯在柳成俊脸上,其中一个问道:“你就是柳成俊吗?”柳成俊还没有来得及答话,沈海清就抢先出了头:“你们是干什么的?”
  三个人当中站在最右边的一个立刻瞪眼竖眉,粗声粗气地说:“没你的事,一边待着······”
  他一面说,一面挥动胳臂扫向沈海清粗壮的身胚,以他所用出的劲道,就是一座墙也会倒塌,但是他那条胳臂却嘭地一声被碰了回来,脸上的五官也立刻变了样。
  另外两个伙伴的脸色也变了。
  原先向柳成俊问话的那个,立刻改变了态度:“老兄!咱们兄弟跟这位柳爷有几句话要说,麻烦二位避一避。”
  金少白也开腔了:“你这话可真新鲜,咱们花钱订座听戏,你叫咱们避一避,什么东西!”
  “那么,这位柳爷,借一步说话怎么样?”
  柳成俊始终非常冷静,而且他的经验也非常老到,他明白,这三个人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一根刺芒还隐藏在暗中,因此他非常注意左右和背后。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潘小云这时说话了:“迎儿!看场戏也得不到清静,真倒霉,咱们回去吧!”
  潘小云是说走就走,话一说完,就站了起来。
  柳成俊当然要紧紧相随,临走时他撂下一句话:“三位!如果跟我姓柳的有什么过节,请到葫芦后街二十三号来找我。”
  “咱们兄弟没那么多时间……”话声未落,钢一般的爪子已经抓向柳成俊的领口。
  柳成俊心头有数,绝不能被对方抓住,不然就要出大漏子,他飞快地移步闪开,但是那三个人仿佛是预先经过操练似的,立刻成扇形向他攻击。
  沈海清、金少白,以及金少白带来的那两个小兄弟纷纷加入了战团,他们四个人一参战,柳成俊的压力顿时减轻,他以身躯掩护着潘小云,从侧门离开了“芳春园”。
  桌椅板凳碰撞声、茶碗、茶盘摔碎声、尖叫声、吆喝声,乱成一遍。柳成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出“芳春园”,立刻叫了三辆洋车,直奔葫芦后街。
  一回到家,柳成俊这才松了一口气,瞧瞧潘小云,非但没有受惊失魂的表情,反而在吃吃地娇笑。
  “小云!你笑什么?”
  “我笑,他们耍的好把戏。”
  “什么?!把戏?!谁在耍把戏?”
  “那个姓沈的呀!告诉你,那三个人跟他是一伙的,柳成俊,别以为我在看戏,台上的戏我在看,台下的戏我也在看,姓沈的打了手势,那三个人才过来的。你呀!还蒙在鼓里哩!
  柳成俊很认真地去回想当时的情况,从沈海清过来打招呼开始……有一件事情潘小云一定不明白,那就是柳成俊有过人的记忆力。数年前的事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只是半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事。要不然,他也不会说假话了。
  柳成俊已发现潘小云说假话,他记得很清楚,沈海清来到金少白旁边坐下后,绝没有向那三个找碴儿的汉子打过手势;绝没有,他非常肯定。
  他沉默着,心里在想:这娘们为什么要说假话?
  “想起来了吧?!”潘小云见他不言语,又补了一句:“你呀!只是一时失察,可不是糊涂人哩!”
  对这件事,柳成俊没有去揭穿,也没有去追究,站起来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说:“睡吧!”
  他先送潘小云回房,将已经钉牢的窗户又再检查一遍,出房来的时候叮嘱潘小云将门上闩,再用一把椅子拉在门背后,他将尽可能的防范措施都用上了。
  迎儿也在检查客厅各处的门窗,这大概是柳成俊未来之前她就做习惯了的工作,柳成俊眼看着她将一切都做完了,这才轻轻叫了一声:“迎儿!”
  “唉?”她年龄虽小,却很敏感。似乎已感觉柳成俊这一声喊叫不寻常,不禁以怯生生的目光望着他。
  “过来坐。”
  迎儿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神情显得很紧张。
  “迎儿!”柳成俊轻轻地说:“你仔细想想,这半个月来,褚大爷在这儿一共留了几宿?”
  “好象只有一次。”
  “迎儿!你是小孩子,当然不懂得大人的事,所以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不答得出来都没关系,以你看,褚大爷跟潘姑娘很要好吗?”
  迎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很要好呀!”
  “迎儿!你凭什么如此说呀?”
  “柳少爷!你想想看吧!褚大爷跟咱们少奶奶赁房子,请婆子、丫环,又花钱请你来看庄护院,这都是因为看重咱们少奶奶呀!如果不要好,那会看重呢?”
  “迎儿,我觉得有件事情很怪。”
  “什么事呢?”
  “刚到戏园子,一见到那个姓沈的大胡子,少奶奶就说,迎儿!去把他叫过来,问问他到底认不认得我,要是他回不出话来,我就掏他两个耳巴子……后来人家过来了,她倒一声不吭地看起戏来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呀?”
  “柳少爷,人总是要面子的,或许少奶奶不想提过去的事,您也就别去揭她疮疤啦!”
  冲着这一句话,柳成俊可就不把迎儿看成小孩子了;她年龄虽小,却是个解事的小大人。他心里有个计划,斟酌着该不该告诉迎儿。
  迎儿见他沉吟不语,有些怯怯地问道:“柳少爷!我这话说错了么?”
  “没错……嗯!我说迎儿,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是这般懂事。”
  “人家说,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总要早些。”
  “那倒不一定,主要是因为你的人聪明……迎儿!有一件事我要请你帮帮忙。”
  “柳少爷!快别这么说,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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