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厄是奇逢 软玉温香人入抱
2020-03-06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点击:

  葛龙骧人已受制,只得由她。何况他自两岁时,即被诸一涵带回衡山;十数年来,除师父师兄朝夕督促,读书学剑之外,未亲外物;直到奉命投书,在庐山冷云谷中才开始与异性接触。冷云仙子天人仙态,自己一见即兴孺慕之思;谷飞英则稚年小妹,未足萦心。
  薛琪虽然仅大自己两岁,但言谈举止太过老成,故而虽然长途跋涉,同赴华山,自己心中只是把她当做个大姐姐,与师兄尹一清一般敬重;并还觉得尹师兄和这位薛师姐,无论武功人品,俱相类似,他日还想从中拉拢,撮合良缘,本身毫未起过情爱之念。
  但对这位玄衣龙女柏青青,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除了初见面时,被她硬指为淫贼恶徒,略感气愤以外,竟然越看越觉投缘。等到双方说明来历,知道误伤自己,又怕自己好胜,不肯自闭伤处穴道,借着笑语殷勤,冷不防的连点自己三处要穴暂阻针毒攻心。下手又快,心思又巧,此刻索性不避嫌疑,要把自己抱回家去医治。虽然师门威望,及诸、葛二老与龙门医隐的宿昔渊源,有以致之,但她女孩儿家肯令自己匿称(校对按:“匿”,同“昵”)青妹,一片真诚,确实不易。观女可观其父,足见“龙门医隐”柏大侠一定豪气冲天,性爽不俗。
  柏青青言道:“这‘透骨神针’之毒,虽能排出体外,但也必须禁受极端痛苦。师兄禀赋虽好,亦绝非十日之内可以复原。何况家父透骨神针只传用法,解法尚未及传,小妹却因欲赴一位至交姐姐之约,偷偷离家。不料对方突然失约,怅怅而返,把一番徒劳跋涉的怨气,全对师兄发泄起来,以致闯此大祸。师兄虽大度宽容,允向家父缓颊,苟免罪责。但这等鲁莽从事,一意孤行,贤愚不辨的行径,也够小妹自羞自愧的了。”
  葛龙骧见柏青青不但丰神绝世,并且倜傥大方,婀娜之中,富有刚健,丝毫不带一般女儿的忸怩之态。本在嫣然笑语,说到最后,眼角之中已然隐含泪水,盈盈欲泣,分外显得娇媚,令人爱极。忙又好言相慰,并把自己奉命下山经过,向她娓娓细述,以解心烦。
  柏青青静静聆听,听到葛龙骧一顿大骂,却骂服了个独臂穷神,方始破涕为笑。
  两意相投,就这片刻光阴,业已交如水乳。在笑语相亲之中,眼前已到一处绝壑,柏青青向葛龙骧笑道:“下到壑底,再经过一处水洞,就到我家。这段下壑途径极不好走,彼此渊源甚深,不算外人,既已不避嫌疑,师兄右手尚能转动,索性抱住小妹,免得有虞失闪,我这就要下去了。”
  葛龙骧一想柏青青既然如此大方,自己再若假装道学,反显做作。何况在她怀中!展眼看去,那壑黑洞洞的,不知多深,怀中再抱一人,着实难走。
  遂向柏青青笑道:“青妹放心,龙骧遵命!”一伸猿臂,轻轻拢住纤腰。柏青青娇靥之上,又是一阵霞红。把头一低,抱定葛龙骧在那窄滑不堪的小径之上,直下深壑。
  那壑深逾百丈,虽然两壁略带倾斜,并未完全陡立,且已经人工,略除草树,辟有小径。但露润苔涌,柏青青怀中又多一人,无法利用藤蔓攀援,全靠两腿轻登巧纵。饶她轻功再好,也不免累了个香汗微微,娇喘细细。偶然在极其难走之处,微微稍侧,手中自然抱得更紧,好几次都几乎闹了个偎颊贴胸。
  两人俱是一般心思,虽然各为对方丰神所醉,均怀爱意,究系初识。在这深夜荒山,孤男寡女,软玉温香,投怀送抱,虽说从权,毕竟越礼,均自竭力矜持,生怕一落轻狂,遭人小视。所以迭次身躯相接之时,两人心中都如小鹿乱撞,不住地腾腾狂跳,几乎彼此可闻。幸而壑深树密,月光难透,一片漆黑之中尚还较好,不然四目交投,益发难以为情。
  好不容易下到壑底,柏青青舒气微嘘。又转折几回,在一片松萝覆盖之下,现一古洞。二人入洞以后,越发黑暗,伸手已然不辨五指。葛龙骧暗想这位龙门医隐,真个古怪,倘若就住在这么一个黑洞之内,岂不闷死?方在自忖,耳边忽闻水声荡荡,洞势也似逐渐往下倾斜。柏青青又行数步,轻轻放下葛龙骧道:“出此水洞,便到寒家。师兄暂请稍憩,待小妹唤人相接。”说罢合掌就唇,低做清啸。
  葛龙骧在美人怀中,缕缕兰麝细香,正领略得销魂蚀骨,突听快到地头,反而微觉失意,把身受重伤早已忘却,竟恨不得这段行程越远越好。一听柏青青突作清啸,发音甚低,毫不高亢,但从四壁回音,听出传送极远。知道柏青青不但轻功绝伦,连内功也极精湛,不过稍逊自己一筹半筹而已,不由更添几分爱意。
  过不多时,洞中深处略见火光微闪,柏青青笑道:“家人已然驾舟来接,师兄伤处不能动转,仍由小妹抱你上船吧!”葛龙骧自然正中下怀,刚由柏青青再度抱起,那点火光已自越来越大,看出是一只自己黄昏之时,在伊水所荡的那种梭形小船。
  船头插着一根松油火把,一个青衣小童在船尾操舟,双桨拨处,霎时便到面前。小童一跃上岸,垂手叫声:“青姑。”两只大眼,却不住连眨,好似揣测这位“青姑”怀中怎的抱着一位少年男子。
  柏青青笑向小童问道:“雄侄,怎的竟是你来接我,这晚还未睡么?”
  小童答道:“自青姑走后,老太公日夜轮流,派人在水洞迎候,此刻轮到我值班。这船太小,这位相公似身上有伤,挤碰不便。青姑请入舟中,我从水内推船便了。”
  柏青青笑道:“雄侄确甚聪明,无怪老太公疼你。劳你水内推舟,改天我把你想学已久的那手‘海鹤钻云’的轻功,教你便了。”
  小童喜得打跌,立时脱去衣履,掷入小舟,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犊鼻短裤,跳入水中,扶住小舟,掉过船头,等二人走上。柏青青怀抱葛龙骧,走入舟中坐定,小童双足一蹬,推舟前进。船头水声汩汩,竟比桨划还快。
  葛龙骧见这小童,不过十二三岁,伶俐可爱,问起柏青青,才知是她族侄,名叫天雄,因极得龙门医隐喜爱,常日陪侍身边,已然得了不少传授。
  二人方在倾谈,柏天雄突自水中抬头叫道:“前面已要转弯,青姑招呼那位相公,赶紧低头卧倒。”
  原来洞顶至此,突然低垂,离开水面不过二尺。柏青青无法可想,只得使葛龙骧左肩向上,各自己双双并头卧倒舟中。小舟原就窄小,这一双双并卧,哪有肌肤不相亲之理。耳鬓厮磨,暗香微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葛龙骧心醉神迷,情不自禁,在柏青青耳边低声说道:“青妹,这段水程,龙骧愿它远到天涯,绵绵不尽呢。”
  柏青青见他出语示情,羞不可抑,半晌才低低答道:“龙哥怎的如此痴法?你伤好之后,我请准爹爹,和你一同江湖行道,日久天长,恋此片刻水洞途程作甚?”
  葛龙骧话虽说出,一颗心跟着提到了嗓口,又无法揣测柏青青的反应是喜是怒。她这一声“龙哥”,一句“日久天长”,听得葛龙骧简直心花怒放,浑身说不出熨贴舒服。如果不是半身被制,几乎就在舟中手舞足蹈起来。
  舟行极快,几个转折过去,已到水洞出口。一出洞外,葛龙骧眼前一亮,不觉一声惊呼。
  原来那水洞出口之处,却是一片湖水,湖虽不算太大,亦不甚小,水却清澈异常。四面高峰环拥,壁立千仞,宛如城堡。这时正值月朗中天,环湖花树,为柔光所笼,凝雾含烟。岸上灯光掩映,人家并不见多,但却充满了一片清妙祥和的安谧之气。
  湖心涌起一座孤屿,小童柏天雄望屿催舟,其行如箭。霎时便近屿旁,柏青青心悬葛龙骧伤势,小舟离岸尚有丈许,便行捧定葛龙骧,凌空纵过。落地之后,向一座上下两层的玲珑楼阁之中,如飞跑去。
  那座楼阁,虽然共只两层,方圆却有十丈,通体香楠所建,不加雕漆,自然古趣。阁中陈设,也极为雅洁。最妙的是四面轩窗不设,清风徐来,幽馨时至,令人心清神爽,尘虑全消。柏青青转过当中照屏,三两步抢上楼梯,就听得一个苍老清亮的声音问道:“是青儿么?怎的如此急遽,在外边闯了什么祸了?”
  柏青青哪顾答话,一跃登楼,把葛龙骧轻轻放在靠壁的一张软榻之上,转身对坐在一座药鼎之旁的一位清臞黄衫老者,急急叫道:“爹爹,他在前山误中女儿三根透骨神针,虽经我暂行截断血脉,时间业已不短,爹爹快来与他医治。”
  柏青青情急发言,把龙门医隐柏长青听得个没头没脑,好生莫名其妙。
  柏青青四岁丧母,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何况又是独生掌珠,柏长青自然对她惯纵异常。但柏青青此次出游不禀,女孩儿家亲自抱回一个年轻陌生男子,妄用尚未相传、被她暗暗偷走的透骨神针伤人。但却又他呀他的叫得十分亲热,未免觉得过分不羁。心中生气,长眉微扬,面罩寒霜,冷冷问道:“此人是谁?怎样伤的?伤在何处?”
  柏青青素来骄纵已惯,十数年来何曾见过爹爹这般神色,不禁眼眶一红,泫然欲泣。
  葛龙骧见此情景,忙在榻上说道:“晚辈葛龙骧,系衡山涵青阁主人门下弟子,奉庐山冷云谷冷云仙子葛老前辈之命,来此拜谒柏老前辈……”
  龙门医隐不待讲完,一跃便到榻前,一眼看出伤在左肩,解开衣衫,略一审视,回头向柏青青沉声斥道:“丫头该死!还不快取我的太乙清宁丹和九转金针备用。”
  柏青青几时受过这样的责骂,两行珠泪顿时滚下香腮。一张娇靥上也又羞又急又气,变成桃红颜色。贝齿紧咬下唇,勉强忍住珠泪,委委屈屈地捧过来一只铜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玉瓶和一枚青色圆筒。
  葛龙骧与柏青青一路倾谈,知她心性极其高傲,见状好生不忍,遂把奉命来此的缘由经过,及前山与柏青青因误会相争等情,对龙门医隐略述一遍;把错处全揽在自己身上,自承黑夜深山追踪一个陌生少女,自然迹涉轻狂,略受儆戒,实不为过。替柏青青开脱得干干净净。
  龙门医隐柏长青静听葛龙骧讲完,手捋长须,哈哈大笑道:“少年人性情多端偏狭,不想贤侄竟能如此豁达恢宏,无怪那两位盖世奇人,垂青有加的了!”
  说完,转对柏青青道:“青儿,既然你师兄大度宽容,为你开脱,此事我也不再怪你。经此教训,以后逢人处事,必当特别谨慎小心,千万不要任性胡为。须知我在家虽然对你宽纵,但如犯了重大有违礼法之事,却照样重责不贷呢。”
  柏青青自知把事做错,默默无言,低头受教。等龙门医隐把话讲完,把小嘴一努,撒娇说道:“爹爹就是这样,做错了事,我认错改过就是。排揎唠叨了这么老大半天,还在无尽无休。难道真要把我骂哭了,等你再来哄我。女儿误伤葛师兄,心里已然急得要死,巴不得他赶快痊愈,太乙清宁丹和九转金针均已在此,您老人家还不快点替葛师兄治伤么?”
  龙门医隐柏长青对这个娇憨爱女,实在无可奈何,向葛龙骧摇头苦笑,伸手取过那只白色玉瓶,一开瓶塞,满室便觉清芬挹人。
  自瓶内倾出绿豆般大小的三粒碧色丹丸,柏青青连忙递过一杯温水,龙门医隐把药丸纳入葛龙骧口中,命他和水徐徐咽下。
  过了片刻,龙门医隐向葛龙骧笑道:“贤侄且请暂忍痛苦,功力真气千万不可妄提,全身任其自然松懈。你针毒已解,老夫要使你所中那透骨神针,逆穴倒行,自出体外了。”
  葛龙骧点头笑诺,龙门医隐随在盘内那枚青色圆筒之中,倾出一把长约五寸、细如发丝的金色软针,抽了三根在手,又嘱咐了一声:“全身听其自然放松,不可用功力抗拒。”手指点处,肩头、乳下、前胸,适才被制的三大要穴,全被解开。那三枚“九转金针”,也正好随势插在这三处要穴之中,仅有寸许露出体外。龙门医隐柏长青的一只右掌,却紧贴在葛龙骧左肩伤处,手臂微微颤动。面容严肃,颔下的五绺长须,不住飘拂。
  葛龙骧自穴道一开,不禁把满口钢牙一咬,左半身简直就如同散了一般,阵阵奇痛钻心。尤其那三枚“九转金针”所插之处,又酸又麻,说不出的难过。觉得龙门医隐柏长青的一只右手,就好像一片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得左肩头上,难受已极。他此时方始相信,柏青青在前山那等情急,说这透骨神针厉害无比之语,并非恫吓,不是虚言。
  柏青青站在榻旁,看自己爹爹为葛龙骧施医,是用“九转金针”护住要穴,然后用“少阳神掌”凝练本身真气,慢慢传入葛龙骧体内,吸取导引那透骨神针,逆血归元,重回本位。这种疗法,不但伤者要受莫大痛苦,连施医之人,也要损耗不少真气精力。这才知道,无怪爹爹一再叮咛,此针不可妄用。照此情形,万一误伤那些罪不致死之人,岂不凭空造孽?再看葛龙骧虽然咬牙忍受,毫不出声,但额头上黄豆般大的汗珠,已经痛得滚滚而落。不禁芳心欲碎,眼圈一红,珠泪随落,伸手握住葛龙骧捏得铁紧的右手,凄声说道:“小妹一时鲁莽,害得龙哥如此受苦,真正该死!叫我问心怎安呢?”
  美人情意,最难消受。葛龙骧见柏青青当着龙门医隐,竟然仍叫自己“龙哥”,反而觉得脸上讪讪的有点难以为情。因不便答言,只得就枕上微微摆首,示意自己对此痛苦,尚能忍受,叫柏青青放心无妨。
  说也奇怪,男女间的感情,就那么微妙,就有那么大的魔力!心上人柔荑在握,眼波频送,灵犀一点,脉脉相通。方才那极难忍受的伤痛,竟自然而然减去了一大半以上,心头上、眼帘中,再不是适才的那种酸、痛、胀、急的苦痛,而这水阁之中的清朴古趣,一切的一切,都无非只是一个人——柏青青,亭亭玉立,凝黛含愁,泪眼相看,俏生生的身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门医隐柏长青,脑门上一阵热气蒸腾,猛然一声欢呼大喝:“好了!”三根细如牛毛、长约一寸、略带血丝的银色细针,应掌而起。左手忙自怀中,又取出一粒白色丹丸,置入葛龙骧口中,顺势起下先前所插的三支“九转金针”,朝他肋下轻轻一点,再往头上、胸前推拿按摩几下。
  葛龙骧顿觉痛苦全失,精神也已疲极,双眼无力再睁,垂首自阖。迷惘之中,只觉得方才眼睑中柏青青的倩影,已经由悲转喜,渐渐地越笑越甜,影子也越来越大,终于占据了葛龙骧的整个心房、脑海。带着无限欢悦,无限甜蜜,无限温馨,栩栩然,飘飘乎地入了酣然梦境。
  龙门医隐柏长青,把右掌中自葛龙骧体内用神功吸回取出的三根透骨神针,放在银盘内,长吁一声,如释重负。自己头上,同样也是一头汗水,取过面巾擦净。只见爱女还自握住葛龙骧一只右手,目含泪光,向榻上痴痴注视,不禁暗暗点头,会心微笑。
  他这独生娇女,因自幼即外用药物浸炼,内服自己秘炼的易骨灵丹,各种内家上乘武术,更是倾囊相授,故而虽然年才十七,一身功力已不啻武林一流高手。人又灵慧绝美,自然心性高傲,寻常人物哪里看得上眼。平日总为她将来终身之事担心,不料姻缘果似早有夙定,这三根透骨神针,竟似为他们二人系上一丝红线。自己冷眼旁观,诚中形外,他们二人虽系初识,相爱似已甚深。本来诸一涵冠冕群伦,与葛青霜同为自己在武林中所仅心悦诚服之人,他的弟子还能错到哪里。
  这葛龙骧,风度器宇,俊雅高超,谁看了都爱,无怪爱女一见倾心。这一来多年心事,一旦了却,老头子也乐了个呵呵大笑,伸手轻抚柏青青的如云秀发说道:“丫头,你这场祸倒是闯得不错,虽然为爹爹找了不少麻烦,但也了却我多年心愿,此人确实不凡,一切事有爹爹替你做主。”
  柏青青知道心事已被爹爹看透,玉颊飞红,娇羞不胜。他们父女间不拘礼法,脱略已惯,回头向龙门医隐啐道:“爹爹,坏死了……”一语未完,柳腰一拧,口中嘤咛一声,翩若惊鸿般地逃入东面自己所住香闺,喀哒上栓,闭门不出。
  龙门医隐柏长青,见爱女如此娇媚,回头再看看葛龙骧的飒爽英姿,又不禁乐了个微微发笑。知他至少要睡上数日才醒,遂为葛龙骧擦净额间颈间汗渍,并替他盖了一条薄被,也自回房歇息。
  葛龙骧这一场婆娑春梦,又长又美,沉睡之中,依然不时露出得意笑容。直到觉足神畅,微开双眼,只见梦中人儿云鬟半堕,坐在榻边,手捧一只玉碗,脉脉含情,正朝自己注视。
  柏青青见他醒转,含笑说道:“龙哥,你一睡三日,定然腹饿。这碗银耳,是小妹亲手煮来,内中还加了我爹爹的秘制灵药‘益元玉露’,龙哥吃了当可提早数日恢复元气呢。”
  葛龙骧一听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三日,不由暗自好笑,被柏青青一提进食,腹中果似甚饿。但自觉神清气爽,苦痛已无,怎的听柏青青口气,竟然还需数日才得复原,未免有些不信。见她持碗来迎,像是要喂自己,怕龙门医隐闯进来,不好意思,把腰一挺,欲待坐起,口也急呼道:“不敢有劳青妹,龙骧已然好……”
  哪知他不坐还好,这一猛然作势,只觉腰背之间酸软异常,丝毫用不上力,一下竟未坐起,重又跌倒枕上,眼前金星乱转,才知元气果然斫丧过甚,倔强不得。
  柏青青见状嗔道:“龙哥怎的如此见外,那透骨神针是我爹爹特地炼来,准备二次出山对付蟠冢双凶及崂山四恶所用。威力何等厉害,便解救也极费真力。他老人家用‘少阳神掌’和‘九转金针’,为你倒吸此针,耗力甚多,自你睡后,也便静坐用功,此刻尚未完毕,你道是骗你玩的?赶快让小妹服侍你吃下这碗益元玉露所煮银耳,以你禀赋,再睡上一个好觉,明日此时当可下榻行走,再经三四日休憩,便能复原如初了。”说罢,皓腕轻伸,半抱葛龙骧,用软枕替他垫好后背,自己侧身坐在榻边,手执银匙,就碗舀起银耳,一口一口地喂将过去。
  葛龙骧自出世以来,几曾受过如此殷勤爱护。那银耳不但清香甜美,极其好吃,服后果觉脏腑空灵,精神益畅。更何况心上人近在咫尺,眼波流盼,笑语相亲。回首奇逢,恍疑身入天台仙境,不禁心醉神迷,痴痴无语。
  柏青青看他这副神情,掩口失笑。葛龙骧倏地惊觉,俊脸通红,只得藉食遮羞,一碗银耳,三口、两口便自吃完。柏青青刚待起身,葛龙骧情不自禁,伸手握住她一只皓腕。柏青青眼珠一转,柔声笑道:“龙哥你尚未全好,遐思伤神,好好再睡上一觉吧。”
  葛龙骧此时哪有丝毫睡意,他心灵朗洁,本来亦无甚邪思,只是爱极柏青青,听龙门医隐用功未完,两心既已相投,想趁机会亲热亲热。闻言正待涎脸纠缠,猛觉黑甜穴上又着了纤纤二指,神思一倦,腰后垫枕,被人放倒,耳畔模模糊糊地听得几句什么“龙哥,天长地久……”便又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醒来,只见日前驾舟至水洞来接的小童柏天雄,捧着替换衣衫及盥洗用具,在榻前侍立。试一起坐,果已大胜昨日,只是四肢仍觉酸软无力而已。
  起床盥洗、更衣以后,精神益爽。凭栏四眺,才知当地真个仙景无殊!湖水雄奇清深,环湖峰崖满布苔藓,宛如青嶂四峙。上面却又生着无数奇花异卉,秀木嘉林,无限芳菲,翠色欲流,映入眉宇。
  尤其是这阁前一片,尽是芙蕖,正值花时,亭亭千朵,凝露含珠,清风过处,芳馨拂鼻。
  葛龙骧细看那些四周高崖,大都壁立,苔鲜虽多,藤蔓却少。好似无法上下,东西稍广,北面略尖。从整体看来,像一心形,不禁暗叹造物之奇,真极鬼斧神工之妙!这好一片地方,偏偏留下那个水洞,使之不致与世隔绝。龙门医隐当年发现这一片世外桃源,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正在观赏,身后龙门医隐一声轻咳,笑声说道:“贤侄来自名山,你师父涵青阁左近,仙景超凡,对我这沙洲蜗居,恐怕看不上眼吧?”
  葛龙骧转身施礼,因与柏青青订交在前,改口笑道:“老伯说哪里话来,家师居处,未加丝毫修建,虽也灵妙,比起此间,天然之外,加以人工,显有不逮。佳地必有佳名,这一片大好湖山,不知老伯如何取赐呢?”
  龙门医隐捻髯笑道:“贤侄眼力甚佳,但这话却讲错了。当日我发现此间,确非现状,经移来几家族人,合力加以修筑整顿,才有今日面目。但亦即因此点,虽然灵奇,似嫌略有匠气,比起衡山涵青阁的那种自然清妙,就差得远。我因在这四峰围拥,略似心形,取名‘天心谷’,这座沙洲草阁,正居中心,遂名‘天心小筑’,至于适当于否,既然遁世逃名,本来连此已是多余,也就不深究了。”
  葛龙骧闻言猛然想起冷云仙子所告隐语,随即笑道:“医术为仁术,天心是我心!老伯以盖世神医,所居名‘天心小筑’,再也恰当不过。只是不但家师与冷云仙子命小侄传言,请老伯再出江湖,共同铲除那些魔头,为苍生造福。便那苗岭阴魔邴浩,亦嘱小侄代告,三年之后,在黄山始信峰头,要凭功力重订武林十三奇名次。老伯要想高蹈自隐,遁世逃名,恐非易事呢!”
  龙门医隐闻言喜道:“贤侄此来是代冷云仙子索还那副‘天孙锦’的么?此宝寄存我处,已有多年。当初订此隐语之际,冷云仙子曾言,派人前来我处取还此物之日,也就是她与令师一段嫌怨将有化解之时。老夫苦候此日已久,不想今朝实现。只要他们两人‘璇玑双剑’再出武林,这些恶煞凶神根本无所遁迹。我这多年埋首,苦炼神功灵药,要想到时约同年友好扫荡妖氛、澄清寰宇的心愿,竟与诸、葛双仙相同。大概这干魔头恶贯已满,行将齐归劫运,真是快事!只是那苗岭阴魔邴浩,多年前即已走火入魔,在苗疆一个地洞深处,半身僵硬,形同活死人一般,不能转动,怎的竟然又现魔迹,并与贤侄相晤呢?此人功力盖世,惟恶行尚不甚彰,且向例不对后辈出手,但也足为他日隐患。贤侄来时,老夫只顾与你疗伤,途中经过均未问及,仅从青儿口中略知一二。楼梯声响,想是青儿做来点心,贤侄数日未食,想必饥饿,且请一面进食,一面详谈吧。”
  葛龙骧转眼看去,果见柏青青双手捧着食盘,从楼下走上。刚想起立致谢,心中一转,暗想此是何人何地,小家子气徒足惹人笑话,还是大方为佳,遂含笑说声:“有劳青妹!”
  柏青青把食盘放在几上,解掉腰系围裙,嫣然笑道:“龙哥,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头巾气。一点点事,劳呀谢的,听起来教人好觉生分。你重伤才好,元气尚未全复,不宜油腻,我特地为你下了两碗素面,快来尝尝,我和爹爹也陪你吃上一碗。”
  葛龙骧见心上人今日忧烦尽去,笑靥生春,一派爽朗娇憨,风姿绝致,知他父女不拘礼法,喜爱随和,腹中实也想吃,也就不再客气。走过一看,面共四碗,量不甚多,汤作青色,连一点油珠都看不见,面上还堆着不少冬菇、香菌、竹笋所切细丝,颜色甚为好看,休说是吃,看去都令人食欲大动。入口一尝,清香鲜美,毫不油腻,委实好吃已极。
  不老神仙诸一涵,内家上乘功力虽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但未辟谷;一个亦武亦文,风流绝世人物,饮食一途,自亦讲究。故而葛龙骧对于此道,颇不外行。微一辨味,便知柏青青是先用好汤将面下出,然后用隔夜炖好的上佳火腿鸡汤,以极细棉纸,一张张的把汤上浮油慢慢拖吸干净,然后将面调入;再加上笋丝、香菌、冬菇等配料,才能如此清香可口。所以休看几碗素面,却须隔夜准备,可见对自己情意之深。想到此处,不由抬眼斜睨,恰与柏青青目光相对。柏青青低鬟一笑,葛龙骧虽然倜傥,也不敢在前辈面前过分失仪放肆,赶紧镇慑心神,把奉命下山,途中经过,向龙门医隐一一详行陈述。
  龙门医隐柏长青听葛龙骧叙完,说道:“老夫昔年原住这龙门前山,无意中发现此间峰峦湖荡。清秀灵奇,还在其次,主要是却是在此发现一株罕见灵药‘朱藤仙果’。此果若能配以‘千岁鹤涎’,即可炼成一种专解万毒的无上圣药。而侠义道中引为大忌的,那黑天狐宇文屏的五毒邪功,即无所惧了。但发现之时,朱藤仙果尚未成熟,故招族人移居此间,一来开辟这片与世无争的桃源乐土,二来也看护这株仙果,并乘此间与世隔绝,无人滋扰,把‘少阳神掌’的功力再加凝进。但‘千岁鹤涎’是可遇难求之物,直到前年,‘朱藤仙果’已将成熟,鹤涎仍未寻得。哪知无巧不巧,想是天厌妖孽,果熟之日,就在果藤生果之处,发现一堆‘千岁鹤涎’。遂以之慢慢熬配灵药,再有十日,便可功成。适才听贤侄说起,与独臂穷神柳悟非订约崂山之事,老夫觉得你们人手太单,崂山又是四恶老巢,着实可虑!不如在我这‘天心小筑’暂住十日,等我炉内灵丹炼就,老夫与青儿陪你走趟山东,以助昔日故人老化子一臂之力,并也让这般狂傲凶残的妖孽们,尝尝我这多年来精研苦炼的‘透骨神针’和‘少阳神掌’。”
  葛龙骧大喜过望,向龙门医隐笑谢道:“老伯仗义相助,小侄感激不尽。但那独臂穷神性如烈火,小侄恐他先到山东,倚仗武功,可能硬闯崂山,独斗四恶,未免吃亏。老伯灵药未成,可否与青妹后行?小侄一二日内体力复原之后,先行赶往山东,以便告知那独臂穷神,已有老伯及青妹相助,请他略候数日,等到彼此会齐,谋定再动,似较稳妥。不知老伯以为如何?再者‘黑天狐’宇文屏名列武林十三奇,但她形相武功,却极少听小侄恩师及师兄们道及。在庐山行前,冷云仙子更一再叮咛,见一黑肤长瘦老妇,务须远避,莫非就是此人?顷间老伯所云她那五毒邪功,侠义道中引为大忌,想来定具特殊威力。老伯可肯见教,使小侄万一狭路相逢,知所趋避么?”
  龙门医隐柏长青,听诸一涵既放门徒下山行道,却连黑天狐宇文屏的五毒邪功均未细加讲解,初觉诧异,猛然想起此少年姓葛。
  再与十九年前,诸一涵、葛青霜反目缘由略一对证推敲,心中已自恍然,微笑答道:“贤侄恐须三日以后,元气方能尽复。我与青儿俟炉内灵丹一就,即行赶往,免得老化子狂性大发,吃了暗亏。此意甚佳,就如此决定。至于那黑天狐宇文屏的五毒邪功,乃她在仙霞岭中得到一册‘五毒真经’以后,搜尽天下奇毒之物,苦练成的五种暗器兵刃及气功,莫不蕴藏五毒。计为‘蝎尾神鞭’、‘飞天铁蜈’、‘守宫断魂砂’、‘万毒蛇浆’及‘蛤蟆毒气’五种,端的厉害无比。尤其是末两样‘万毒蛇浆’和‘蛤蟆毒气’,更是防不胜防,当者无救。所以江湖中人,对她均避如蛇蝎,引为大忌,形状正如冷云仙子所云,是个长瘦黑肤老妇。虽然我已有药可治她五毒邪功所蕴奇毒,但那无边痛苦亦自难当。贤侄功力不逮,万一相逢,还是远避的好。这两日养病闲暇,就令青儿陪你荡舟湖上,略赏我这‘天心谷’中景色,贤侄若爱此间,他年我倒欢迎你来此作久居之计呢。”说罢手捋长须,目注青青,不住微笑。
  柏青青何等玲珑,听出爹爹言外有意。当着葛龙骧之面,虽然洒脱,也自微羞,见葛龙骧已把两碗素面,吃得精光,忙借着收碗,走往楼下。
  葛龙骧先未听出,忽见柏青青好端端的星目电闪,瞟了自己一下,顿时脸泛霞红,低头收拾碗盏,走往楼下。心想青妹大方已极,怎的忽现娇羞?略一寻思,猛然会意,不由得喜心翻倒,知道眼前这位未来泰山,已然暗透口风,雀屏中选。将来只要恩师点头应允,自己与柏青青便是一对神仙眷属。
  人逢喜事,倍显精神。葛龙骧心花怒放,应对如流,无论书剑琴棋、武功文事,均有奇言。龙门医隐柏长青对他简直越看越爱,越听越好,深觉此子倜傥俊奇,丰神绝俗,足为爱女匹配。老少二人契合无间,一席清谈,葛龙骧又得了龙门医隐掏心窝子的不少内家上乘精微奥义。
  携手花前,并肩月下,荡舟湖上,笑傲峰头,这数日间,葛龙骧与柏青青是形影不离,双双厮并。
  柏青青心疼情郎,把爹爹采尽三山五岳灵药,辛苦炼就的“太乙清宁丹”和“益元玉露”,也不知给葛龙骧吃了多少。神医妙药,世人一滴难求,葛龙骧吃了这么多,元气不但早复,较前更盛。晃眼三日,想起独臂穷神柳悟非性情太急,无助堪虞,虽与柏青青如胶如漆,难舍难分,但赴约诛邪,替天行道,终究是正务。何况不过几日小别,只好把儿女私情先撇一旁。
  这日黄昏,在水阁之中,葛龙骧提出明日辞行之意。龙门医隐毫未挽留,正色说道:“贤侄不为私情而误公义,确实难能。少年英杰气度胸襟,果然不同流俗,足慰我望。炉内解毒灵丹,此时正在紧要,明日清晨命青儿送你,不必再来见我辞行。至多七日,我父女必然赶赴崂山。贤侄带信给我那独臂故人,就说他昔年老友,率女驰援,请他暂勿轻举,等人手到齐,筹策而动。”
  葛龙骧唯唯应诺。当夜晚间,柏青青送来一叠五色冰纨,葛龙骧接到手中,只觉轻如无物,方待问话,柏青青已先笑道:“龙哥怎的不识此物,这不就是你奉冷云仙子之命,来向我爹爹取回昔日寄存的‘天孙锦’么?此宝乃天蚕丝所织,宝刀宝剑所不能伤,各种暗器与寻常内家掌力亦不足惧,妙用甚多。爹爹因我十四五岁即常常出山行道,放心不下,故将这‘天孙锦’与我贴身穿着。龙哥明日远行,特地与你送来,睡前可穿在小衣以内。崂山四恶毒辣凶残,举世无出其右,龙哥有此宝在身,小妹就放心多了。我随爹爹同行,自有照应,无需此物,何况又是冷云仙子指明要赠给你,千万不可为我担心,而不肯收受呢。”
  葛龙骧见理由一齐被柏青青占住,无法再推。那“天孙锦”虽然霞光灿烂,但柔软绝伦,不知怎有那等妙用。忽然想起悟元大师那柄匕首,遂自怀中取出,向柏青青笑道:“青妹如此深情,龙骧只得如命。这柄匕首,乃秦岭天蒙三僧中的悟元大师遗物,吹毛立断,削金切玉,送与青妹以作防身之用吧。”
  柏青青接过一看,那匕首色如灿银,锋刃之间,隐隐如腾云雾,知非常物,入鞘揣向怀中,嫣然笑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龙哥深意,小妹矢不相忘。明日还须长途跋涉,应该早点歇息,我不打搅你了。”
  身形一晃,闪开葛龙骧伸出的右手,柳腰微摆,几个春风俏步,便到东面闺房,朝葛龙骧回眸一笑,随即闪身入室。
  葛龙骧为她这种娇憨情态,悠然神往。如言把那件“天孙锦”穿在贴身,果然犹有余温,香泽微闻,欢然寻梦。
  次日清晨,龙门医隐柏长青正在静坐用功,守炉炼丹。因昨夜有言,葛龙骧不敢惊扰,由柏青青亲自操舟,送出水洞。
  虽然小别,也足销魂。一双情侣,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旖旎缠绵。葛龙骧坚请回舟,柏青青哪里肯依,一直送他攀登绝壑,又恐怕他把路走错,一送再送。到达伊水岸边,对面就是那片竹林,柏青青眼眶微润,黯然说道:“龙哥!你来从此来,去从此去!聚是欢情,别成愁绪!武林十三奇中,除黑天狐外,就数崂山四恶凶狠刁残。龙哥虽然已有‘天孙锦’至宝防身,但不知怎的,小妹依然总是放心不下,务望千万不可气傲好胜,与那一辈子死不服人的独臂穷神柳悟非轻举妄动,以免远人含忧!好在不出七日,爹爹和我定然赶到;那时人手稍多,功力长短之间也有照应,或明或暗声讨四恶,就不足虑了。”
  葛龙骧与柏青青本在挽手同行,见她满面愁色,心中甚为感动,把手一紧,笑道:“青妹深情,龙骧铭刻肺腑。我要独自先行,就是怕那独臂穷神性急坏事。那崂山四恶中的冷面天王班独,在华山我已会过,他那震慑江湖的‘五毒阴手’,并不比我这学而未精的‘弹指神通’高出多少!何况这些日来,我又得了老伯不少的教益,并承独臂穷神柳悟非传授了他独步武林的‘龙形八掌’,冷云仙子所赐‘天孙锦’尽可护身,恩师秘传的‘天璇剑法’也尚能克敌;再加上我必定谨遵老伯和青妹的谆谆嘱咐,俟人齐谋定而动,青妹怎的还不放心?你送我太远,老伯功课完毕,必定悬念,快快请回。七日小别,瞬即重逢,何须如此着急?对岸竹林,是我日前来路,为纪念我俩初逢,及让青妹看看我近日功力精进,以便宽心,我再试试这‘一苇渡江’身法。”
  说罢,从身畔树上折下一根较粗树枝,向河中抛出四五丈远,身形却用“龙形一式”平着蹿出。飞到河中,足尖微点所抛树枝,一个“潜龙升天”,双臂一抖,竟然拔起三丈多高,在空中稍一转侧,改成头下脚上,身躯微一屈伸,“天龙御风”,真像一条神龙一般,便向对岸飞落。
  他这一蹿一拔一屈一伸,用的全是独臂穷神柳悟非所传的“龙形八式”,再加上绝顶轻功“凌空虚渡”,果然神妙惊人,把那宽约十丈的长河,名副其实地“一苇飞渡”。
  柏青青见他有些功力,芳心大慰,不住地朝着对岸,挥手示意。
  葛龙骧休看方才说得嘴犟,其实这样一个美拟天人的红颜知己,虽然小别,心头酸酸的也满觉不是滋味。人虽过河,哪里舍得就此走去,两人就这样的隔河对望,痴痴延停。
  良久以后,还是葛龙骧见柏青青不住以巾拭泪,并还眼望大树,竟似也要折枝渡河,知道委实不能再留,这才长叹一声,咬牙跺脚,飞入竹林,沿河而去。
  柏青青芳心似碎,泪眼相望,直到葛龙骧形影皆无,才满怀凄凉独自踅转。边行边想,自己也着实太痴,顶多数日,爹爹灵药炼成,驰援情郎,从此便可长相厮守,行道江湖,神仙不羡!怎的此时就这样放他不下。想着想着,不禁破涕为笑,空山无人,也自觉娇羞,足下加快,驰回水洞。
  她想的原是不错,但好事多磨,古今亦然。等龙门医隐柏长青父女赶到山东,葛龙骧已遭魔劫,一切如火如荼的诡奇情节,渐渐展开。柏青青和葛龙骧这一对英雄儿女,不知要历尽多少离合悲欢,才得花好月圆,但这些都是后话,暂时按下不提。
  且说龙门医隐柏长青用那百年难遇的“朱藤仙果”,配以“千岁鹤涎”所炼的解毒灵丹,不知怎的比预计略为迟缓,直到葛龙骧走后的第八日,炉火才告纯青。柏青青早已心急难耐,连忙帮着爹爹,收拾一切。龙门医隐把“天心谷”中事务交代族人,告以此去率女江湖行道,归期未定。谷中百物皆备,无故不可出山,以免万一生事,能手不多,稍一应付不来,便成巨变。
  安排既定,龙门医隐柏长青长衫便履,肩负药囊,手中提着一柄用“天心谷”中特产的“铁竹”所作药锄。柏青青外号“玄衣龙女”,就因她性喜穿黑。此刻还是用一块黑帕拢住乌云,足登红色小蛮靴,一袭紧身黑衣,再加手挽一件黑色披风,上下皆黑,越发显得蝤蛴粉颈,雪肤花貌,美艳撩人。仍由小童柏天雄驾舟送出水洞。
  父女二人离却龙门,奔向洛阳,取道开封、徐州、连云港等地,沿海赶往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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