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2024-01-21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点击：
船只一靠码头，莫负心便向司马白暨温柔，长揖为礼，满面感激神色，说道：“多年流落，一旦归家小弟感激司马兄贤伉俪之恩固深，对堂上孺某之思亦重，就此谢别，日后有缘再见！”
司马白歉疚不已，想和莫负心订个再见之期，温柔却在一旁摇头笑道：“司马兄，你不必和莫兄订甚再见之期，要这样天涯海角的燕然相逢，才够趣味，反正我认为此别最多不过十年……”
司马白皱眉道：“柔妹何出此言，为能么要十年呢？”
莫负心也向温柔扫过一瞥诧意眼色。
温柔笑道：“如今，司马兄说要找仇人，又要寻密友，自然难有余闲，但等东海重逢，与柳还珠姊姊鸳鸯梦好之后，便可去往莫相公居的庐山一带，访旧畅叙，甚至于彼此便不再分离的呢！”
司马白虽觉温柔末后这句“不再分离”，用的似乎不甚得当，却也未使开口……
莫负心眼中，却以一种既以嘉许，又似惊异的目光，向温柔深一注视，点头说道：“温姑娘惠质兰心，聪明绝顶，有你与司马兄共游江湖，我就放心多了！”
语音顿处，身形一闪，但隐入码头上的众多人潮之中。
司马白的眼力，自然也极敏锐，他看出莫负心的双目之内，泪光已盈，再若不走，便将无法矜持地，泪颊滚落下来
他心中自觉凄然难过，却也暗笑虽然良友情深，俱莫负心未免像个妇人女子般，稍嫌脆弱点！
温柔似比司马白更为惜别伤离，莫负心已消失在人丛中不见踪迹，她却仍在双目凝望，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
司马白侧顾温柔，见她这副失魂落魄模样，不禁失笑说道：“柔妹在想些甚么？我们该下船了，好让李二再找个客人，回四川去。”
温柔闻言，低叹一声，又取些银两，给李老二作为特别犒赏。
由于温柔略有行囊，两个遂先投旅店，然后再去“黄鹤楼”，看看柳东池、鲍恩仁、吴大器，暨葛心仁等，是否仍在等候司马白或留下甚么讯息？
进入旅店，温柔便吩咐要了两间单人房，分明是要与司马白保持距离，分房而睡，
司马白并不着恼，反而暗暗点头，对温柔人品，越发欣赏。
初临胜地，离勉领略风光，尤其“黄鹤楼”俯临江渚，极浦遥天，景色大美，楼上的名家联语诗词又多，实令人日不暇接！
但也有令司马白失望之处，就是柳东池等群侠，既无人在此，也没有留下任何讯号？
司马白纳闷之间，眼前白光忽闪！
他伸手接住，见是一只纸折飞镖，不禁“呀”了一声，失惊说道：“又是纸镖！”
温柔不解道：“甚么叫又是纸镖？”
司马白苦笑道：“我在‘岷山’山口，接过柳还珠所掷给我的一只纸镖，形式差不多呢！”
他是边自说话，边自动手拆那纸镖，想看镖上有无传讯，并系何人所发？
温柔突然失声一叹，秀眉双蹙地、向司马白摇头说道：“司马兄不必看了，我已知晓掷镖之人是谁？以及镖上所传之意！”
司马白有点不信温柔能有这高智慧，遂仍把纸镖拆开，但未观看，先向温柔问道：“温妹显神通吧，你猜掷镖之人是谁？”
温柔应声答道：“柳还珠姊姊！”
司马白这才向纸镖注目，见果是柳还珠的宇迹，遂赶紧向楼下人群，四处寻视？……
温柔叹道：“不必找了，柳还珠姊姊若肯见你，还用得着掷这纸镖么？”
司马白委实见楼下游人太多，无法寻找，遂苦笑问道：“柔妹真能猜得出你柳还珠姊姊在纸镖之上，说些甚么？”
温柔点头道：“我当然猜得出，她是要取消十年东海之约……”
司马白全身一震，目光凝注温柔，惊讶万分地，失声问道：“柔妹，你……你哪里来的这高智慧？”
边自说话，边自把那业已拆开的纸镖，向温柔递去。
温柔接过一看，只见纸上果然写的是：“十年之约取消，君无须再赶东海！”字样。
她在目注纸镖上所写之字迹时，目中珠泪，却不断泉流，把纸儿都染成一片濡湿！
司马白骇然道：“柔妹，柳还珠要与我取消‘十年东海之约’，与你并无太大关系，你怎么如此伤感？”
温柔因“黄鹤楼”上下的游人颇多，遂只得先拭去颊上泪渍，目注司马白苦笑说道：“司马兄，行走险恶江湖，功力固属紧要，眼力也不可太弱，你……你……你……”
她才接连说了三个“你”字，司马白便脸微红地，恍然说道：“柔妹是说我的眼力太弱？”
温柔默然方一点头，司马白却越发茫然地皱眉问道：“我刚才在问柔妹为何如此伤感？柔妹却突然斥责我眼力太弱则甚？”
温柔叹道：“两者之间，自然大有关联，司马兄难道当真不明白关联之处何在？”
司马白平素虽是智慧极高，极为聪明之人，如今却被弄得一片玄雾，只有茫然摇头。
温柔道：“好，我先问司马兄一个问题，你对莫负心莫相公有何看法？”
司马白应声道：“他……他有点深沉，有点古怪，我看不透他，但却可确定他目光不邪，绝非坏人，故而也未深究！”
温柔问道：“司马兄所谓看不透莫负心之语，是指哪一方面……”
司马白道：“是指武功方面，莫负心兄虽说只练过几年轻功，和一趟‘六合刀’，一套’八卦游身掌’，但我却觉得他仿佛深藏若虚，造诣绝对不浅！”
温柔义道：“其他方面呢？”
司马白一怔道：“其他方面？我……我没有多加注意，也不知道柔妹所指为何？”
温柔叹道：“我随便举出三件事儿来吧，他姓莫，名儿又叫负心，是否有点奇怪？”
司马白道：“奇怪是有点奇怪，但一来世上奇名异性之人极多，二来仗义半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以‘莫负心’作为自箴，或对人的当头棒喝，也无不可！”
温柔道：“莫相公身是文人，却娴武学，又年纪轻轻，便精于厨下刀杓，是否有点奇怪？”
司马白摇头道：“嗜好人人不同，我觉得除了可以赞佩莫负心兄多才多艺以外，并没有甚么奇怪。”
温柔面泛苦笑，白了司马白眼，继续说道：“司马兄，你没有觉得莫负心一切动作，都相当细致从容，比我来得都温柔是么？”。
这回司马白倒连连点头地，应声答道：“有，有，我确实有这种感觉，但却不知这种感觉，又能代表甚么？”
温柔叹道：“司马兄想想看吧，我所随意提出的三桩小事分开来看，都有点奇怪，而不太奇怪，但若综合起来则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这些有怪现象！”
司马白已被温柔勾动了好奇之心，向她注神，急急问道：“柔妹，请教答案？”
“女人，唯一的答案便是莫负心不是男子，是个女人……”
司马白真的怔了……但他在怔然回思之中，却又觉得温柔所说，似乎不无道理……
温柔目光中，仿佛又有惭愧，又含幽怨地，望着司马白道：“司马兄，你该不会忘记了‘万县’之事？”
司马白道：“当然不会，那是我们销魂久别，意外重逢……”
温柔摇头道：“不是指我们，是指莫负心，他一夜之间，是到哪里去了？”
司马白“咦”了一声道：“他不是与李老二上岸找些风流勾当，也替我们制造机会么？”
温柔叹道：“司马兄做事就是不够细心，你有查证过么？我在后舱，曾问过李老二，他们哪里是行甚风流勾当，上岸后，找家旅店，分房而眠，李老二也是有心人，他发现莫负心凭窗对月，珠泪满腮，整夜都未曾合眼！”
司马白惊道：“对月流泪，整夜不曾合眼，这又是甚么意义？……”
温柔苦笑道：“把自己心爱之人，推入别人怀抱，能够睡得着么？这意义显示了莫员心不单是个女人，并是位襟怀高朗，极具雅量，与你有极不寻常关系的女人！”
司马白失声道：“与我极有关系，柔妹以为她是谁呢？”
温柔答道：“欲知心腹事，且听口中言，他曾经声称代表柳还珠，向我致谢，我遂猜测她就是你朝思暮想，魂梦为萦的柳还珠了……”
司马白惊得几乎呆住，张口结舌地怔了半晌，方顿足说道：“会……会是柳还珠么？柔妹，你……你……你怎不早说？……”
温柔知晓司马白必然有此责怪，苦笑一声，举着那只已为自己泪水濡湿的纸镖，缓缓答道：“司马兄，你不要怪我，起初，我只是动疑，并无十分把握，直等在‘黄鹤楼’上，接得并拆阅了这只纸镖，才确定所猜不错……”
语音略略一顿，不等司马白发问，又复看看纸镖，苦笑说道：“除了与我们同船而来，刚刚分手的莫负心，谁知道你司马白到了武昌，要上‘黄鹤楼’？除了柳还珠，谁又够资格要你取消‘十年东海之约’？司马兄，我不笨啊，怎不想想柳还珠与莫负心二者之间，是否有彼此相关的蛛丝马迹？”
司马白果然抬头凝目仰视云空，他在出神，他在回想……
但回想结果的答案，却大出温柔意料！
他是回过神来，目光凝注温柔，以一种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柔妹，你分析虽精，猜想虽细，却猜错了，莫负心或许是个女人？或许也与我颇有关系？但她却绝不是柳还珠！”
这回轮到温柔发怔……
怔了好大半天，温柔才把两道充满怀疑的目光，盯在神情语气都相当坚定的司马白脸上，缓缓问道：“司马兄，告诉我理由好么？为……为甚么你能这样确定，要说莫负心不是柳还珠呢？”
司马白道：“因为上次的‘岷山’之行，在‘负心潭’中的石堆之上，我见到了柳还珠，如今我且把她形相，向柔妹说上一遍……”
温柔摇手道：“不必说了，我猜想也猜想得到，柳还珠姊姊，必然是天人颜色，倾国倾城……”
她话方至此，便被司马白以一声苦笑，打断话头，长叹说道：“柔妹，你猜想得虽不错，但天人颜色，倾国倾城是在太湖无怀小筑时，与我共生情怀时的柳还珠，在‘岷山负心潭’中的柳还珠却不是那副模样了呢！……”
话完，遂把“负心潭”中所见的柳还珠，是穿了一件腰身宽大白袍，脸上并略显浮肿的情况，对温柔说了一遍。
女人，总比较容易了解女人，温柔一听之下，便不禁愕然说道：“这……这……这……”
温柔在风月场中，打过滚儿，曾被誉为“江南第一名妓”，一向是笑语如珠，口才极好，但如今既想说话，又似有所疑难，只结结巴巴地说出一个“这……”字。
司马白看出她的尴尬神情，微叹一声，目注温柔说道：“柔妹无须有任何避忌，我们是在研究问题，你……你尽管直说！……”
温柔仍有点嗫嚅地，把语音放得极低，缓缓皱眉说道：“照司马兄所见的情况看来，柳还珠姊姊岂……岂……不是怀了孕了？”
司马白因在“岷山负心潭”边，遥望柳珠时，也起过这种意念，故而并不十分惊奇，只是点头说道：“当时她的动作、神怀，这种看法十分吻合……”
温柔突然沉默起来，不说话了，目光遥注楼下流势已缓，形势却极为浩瀚的东去长江，神情十分严肃！
司马白知道这位红妆密友，正在深思，遂也不加以打搅……
温柔想了好久，才毅然摇头说道：“不，不可能，不合理！……”
司马白吓了一跳，失声说道：“甚么不合理啊？……”
温柔苦笑道：“司马兄，我们先成立各项假设，然后把不可能和不合理的，加以推翻剔除，便容易寻得既可能又合理的答案！”
司马白点头道：“柔妹这种方法极高，反正我们既来‘武昌’，至少也要在‘黄鹤楼’上，对柳东池老人家等，等候上两三日光景，时间宽裕得很，就由你来把各种所疑，求一解答也好！”
温柔道：“第一项先决原则，是柳还珠姊姊，究竟是否怀孕？”
司马白苦笑道：“这原则恐怕可以成立，因为我自己虽非女子，却见过不少孕妇，都是那种形态！”
温柔道：“原则既然成立，假设立刻便来，这假设似乎简单，只有两种，一种是柳还珠姊姊，怀了你的孩子；另一种则是她腹中所怀的，不是你的孩子！”
司马白神情尴尬无比地，连声苦笑……
温柔摇手道：“司马兄，不要尴尬，不要苦笑，我来替你分析，关于第一项假设，柳还珠姊怀了你的孩子，似不可能！因为在别后你对她魂梦为萦，相思欲绝，根本没有见过面儿，而在太湖相聚之际，你们虽互相爱好，却发乎情，止于礼，决没有过肌肤之亲！”
司马白道：“对，对，这桩假设，毫无可能，应该把它剔除！”
温柔冷笑道：“两项假设，剔除一项，问题似乎极简单了？但令人苦笑的是，另一项假设却属更不可能！”
司马白方一皱眉注目，温柔已自满面神光地，继续说道：“第一，我知道柳还珠姊姊是玉洁冰清的瑶台仙蕊，对你又情爱极深，她决不可能与你以处的其他男人，共赴巫山，携云握雨……”
司马白连连点头，神色十分坚定地，截断温柔的话头，应声说道：“对，对，我对柳还珠的品格，以及情爱真挚，绝没有半分怀疑，天会老海会枯石会烂……”
温柔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苦笑一声，向司马白摇手叫道：“司马兄，你所相信的，只是常态，但人生除了常态，还有变态，譬如柳还珠妹妹在不可抗力或人事不知的情况……”
司马白想起自己在死谷秘室中了强烈媚毒的不可抗力情况，不禁为之脸色大变！
温柔见了他这焦急神情，含笑说道：“司马兄不要着急，我敢保证这种假设绝不可能，必然也在摒除之例，不过我们既求把各种情况，都提出来研究一下！”
司马白叹道：“这种假设为甚么一定会被摒除呢，不见得不可能啊？”
温柔先是嫣然一笑，复又微微一叹，目注司马白，缓缓说道：“司马兄，这是男女间天生的不平等，你们男人，只要不是故意，或不继续沉溺偶有非礼之合，多半会被原谅，运气再好一点，更被视作风流，就此乐享齐人之福！但我们女人，却绝无如此优待，葳蕤只一失守，立成路柳墙花，不是三尺白绫，悬梁自绝，便是青灯黄卷，长遁空门，‘情爱’二字，永远都没有份了……”
她说得感慨无穷，目光湿润，在语音微微一顿之后，继续说道：“故而，柳还珠姊姊若在不可抗力，或人事不知的情况下，有所失足，怀别人的孩子，她必在我上述两条路中，选上一条，独断相思，永绝绮念，哪里还会把你约到‘岷山负心潭’去，见那多余一面！”
司马白越听越有理，不尽愁容尽解，扬眉狂笑说道：“有理！有理！……”
但他只说了两声“有理”，便眉头又聚愁容，苦笑又道：“但这边有理，那边便成没理；其中是充满矛盾的啊？”
温柔道：“矛盾何在？”
司马白道：“她若非怀了我的孩子，便是怀了别人孩子，其中只有矛盾，决无和谐，除非她是根本不曾怀孕……”
温柔摇手道：“不，柳还珠姊姊在‘负心潭’与你相见时的那种装束，那种形相，一定怀了孕了！因为女人在男人面前，尤其是在最心爱的男人面前，总会尽量以自己最美好的姿态出现……”
司马白听至此处，苦笑接道：“她若怀孕，则仅的的两种假设，又均不能成立，岂不是讲不通了？”
温柔笑道：“通，我发现一种解释，可以从矛盾中获得统一，但说将出来，可能会使司马兄惊疑难信的呢？”
这两句话儿使司马白听得瞠大双目，把两道充满迷惑的目光，盯在温柔脸上道：“说，柔妹妹快说，我不相信矛盾之中，会有甚么统一？我认为黑的永远不能变成白的，白的也永远不能变成黑的！……”
温柔颔首道：“正常状态，确实如此，但在失常状态之中，便可能把白的看成黑的，黑的看成白的”
司马白道：“甚么叫‘失常状态’？”
温柔道：“失常状态可分‘人为的’，和‘自致的’两种，譬如你与柳明珠的死谷密室之欢，不就是误中媚毒自致的失常状态么？”
提到柳明珠，司马白的俊脸便红……
但温柔却不管他脸红不红，偏要把柳明珠作为话题地，向司马白问道：“司马兄，柳明珠和柳还珠是不是长得极为相像？……”
司马白不能不答，只得点头说道：“像，实在太像了，面貌像，身材也像！她们之间，只有一点区别，柳明珠爱着黑衣，柳还珠爱着白衣，柳还珠在眉心部位，并比柳明珠多了一颗朱砂红痣！”
温柔嫣然笑道：“衣服色泽，可以随时变幻，至于区区一粒朱砂红痣么，更是随时可以粘上，或是取掉……”
司马白愕然道：“柔妹此话何意？”
温柔目注司马白含笑说道：“司马兄，你还没悟出来么？我所认为足以使你大为震惊的唯一解释来了……”
司马白不是笨蛋，不是傻瓜，听至此处，自然有所知悉地，失声叫道：“柔妹是说……”
一语未毕，温柔便点头说道：“我是说黑衣女即为白衣女，柳还珠就是柳明珠，她们是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司马白两道剑眉，紧皱得几乎连在一起，怔了半天，方缓缓说道：“不……不……不可能吧？……”
温柔挑眉道：“不可能也得可能，因为在所有矛盾之中，只我得出这唯的一的‘统一方法’，只要找出‘柳还珠就是柳明珠’的假设，则一切说不通想不透的事儿，都可以迎刃而解！……”
司马白看着温柔，嘴角方动，似欲说话，温柔己先笑道：“司马兄，你不要以为我是信口胡云，至少有两件事实，可以支持我的意见！”
司马白道：“温妹快讲，是其么事实？”
温柔笑道：“倘若柳明珠不是柳还珠，她怎知道有你这么一位全家曾受‘天蝎双凶’迫害的劫后孤雏，住在葛心仁老人家不为世晓的‘无怀小筑’而那样凑巧的赶到‘太湖’为你解了一次‘天蝎白舟’之厄！”
司马白“怔”了一怔，摇头说道：“这桩事实的支持力量不够，因为柳明珠出现得虽颇凑巧，却也可能恰好是一场巧合！”
温柔娇笑说道：“我早就知道司马兄会认为这是巧合，但第二桩事实，却极为有力，你绝对无法再加否定的呢。”
司马白不信道：“会有如此有力之事？……”
温柔问道：“‘七海游龙’柳东池柳老人家，与柳还珠姊姊是什么关系？”
司马白应声答道：“他们是叔侄关系，柳还珠是柳老人家的嫡亲侄女，叫他‘二叔’！……”
温柔嫣然笑道：“越亲越好，越亲就越有力量，我记得司马兄对我说过，你与‘七海游龙’柳老人家在苗疆‘通天峡’中重会，互叙别来经过之时，柳老人家曾对柳明珠的出现，表示怀疑，说柳还珠别无姊妹……”
司马白因忆及柳东池确曾有此表示，遂只得皱眉不语。
温柔笑道：“亲叔叔不会对亲侄女的身世不清楚吧？柳东池老人家遂说柳还珠别无姊妹，他们二人的面貌身材，又长得一般无二，则有所假设柳明珠就是柳还珠的化身，支持便太有力了！”
司马白果然无词与辩，叹息一卢道：“柔妹请继续分析下去吧，支持有力，又便怎么样呢？”
温柔笑道：“支持有力，假设成立，我们便可一步步地，解答事儿，第一桩最重要的确定，便是天下事巧者极巧，巫山一度，种玉蓝田，柳还珠姊姊确实是怀了孕，而怀的应正是司马兄的孩子！”
司马白当然笑不出来，但他此时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脸上所呈现的，只是一种极难堪极尴尬的神色！
温柔知道他心中难过，脸上难堪，遂加以安慰，用最温柔的语调说道：“司马兄千万不要难过，这桩荒唐事儿，属于天作之合，当然怪不得你，更怪不得可能比你受害更深的柳还珠姊姊！何况，话要掉过来说！事要掉过头来想，当时，你身中媚毒，百脉俱沸，假如没有柳姊姊适逢其会，牺牲清白，为你解厄消灾，你司马白早就血管尽爆，惨死在那死谷之内，什么叫恩？什么叫仇？什么叫情？什么叫恨？无非全化烟云，归诸一场幻梦！”
司马白想起当时情景，惊惭交进，从头上暨背脊之间，冒出了不少冷汗！
温尘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嫣然笑道：“司马兄，支持有力，假设成立……”
司马白摇手道：“慢点，我还有件事儿，想不甚通？”
温柔问道：“什么事儿？”
司马白道：“假加柳还珠就是柳明珠，她何必躲我，大家面面相对，细诉衷肠岂减少了无谓误会？”
温柔叹道：“司马兄，这就是你不太懂女孩子的心理了，柳还珠姊姊深知你对她感恩甚切，情爱也深，倘再知道对她作过如此荒唐事儿，难免惭愧太甚，损了英风，减了豪气，甚至于影响到报仇大事！所以她才以一种最伟大的情怀，默默自尝苦果！”
司马白道：“柔妹是说柳还珠要为我默默生下孩子？”
温柔苦笑道：“不一定啊！你和柳姊姊的这场‘云雨巫山’不是正常结合，可能生下位根骨如仙，聪明绝顶的天才儿女，也可能生下个多丑怪胎……依我忖度，柳姊姊自己也没把握，遂想最好在生产之后，再和你相见，好儿女，抱以认父，怪胎则暗暗消灭，也就不必告诉你了！”
司马白好不容易才找出漏洞，急急问道：“如此，她又何必约我到‘岷山负心潭’相见则甚？”
温柔笑道：“司马兄不要以为这是漏洞，我已找出了两点理由，第一点是柳姊姊因已探出‘天蝎秀才’欧阳纶，隐匿‘岷山’要把你引去报仇，第二柳姊姊时你何等恩情，自然也想藉此机会，见你一面。”
司马白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她既想见我，但在‘岷山负心潭’中，又见我便躲，多矛盾啊？”
温柔道：“一点都不矛盾，这也有两大原因！”
司马白真佩服温柔的智慧如海，居然能对每件事儿，都找出原因，刚对她看了一眼，温柔已然笑道：“第一点原因，当然你对她替你杀了‘天蝎秀才’欧阳纶后，所表现的不悦态度，第二点原因是接近生产期，身材起了变化，有些自惭形秽，不愿破坏了在你心目中的美好印象。”
司马白道：“那她生下来的孩子，却在哪里？又为何要化名莫负心呢？”
温柔正色道：“柳姊姊为你生了孩子，对你已情至义尽，她当然应该查查你结交了不少红粉知己；究竟是迫不得已，抑或出于贪花好色之心，故化名‘莫负心’以第三者的身份一察真象……”
语音略顿，看了司马白一眼又道：“至于孩子下落，根据她和你订约‘东海’之举，可能已光由娘家抚养，送去‘东海’的了……”
司马白嗫嚅道：“是……是孩子？不……不是怪胎？……”
温柔“卟哧”一笑道：“当然不是怪胎，柳姊姊太伟大了，我懂得她的理想，她是要叫你十年游侠，了尽恩仇，甚至于厌弃江湖之后，去往东海，倦鸟归巢之际，会万分惊喜地，发现自己业已有了极可爱的后代，并被他母亲教养得文武两途，都有了深厚基础……”
司马白俊目之中，微觉润湿地，看着手中那只纸镖，苦笑说道：“既然如此，她……她……她为什么又要取消‘十年东海之约’？”
他的目中，方只湿润，温柔目中的珠泪，业已滚了下来，悲声说道：“那……那……那是为了我呀！柳姊姊居然对我十分投缘，尤其听得你第一次度过大厄，便是仗我所赠‘护穴龙麟’……之后，便想力为我们撮合，经过万县一夜，柳姊姊已知我对她十分尊重，你对她更不肯负心，才故意声称取消‘十年东海之约’，想先成全我们成为有名有实的江湖剑侣……”
说至此处，忽然语音顿住，敛去羞容，向司马白正色说道：“但柳还珠姊姊，尽管有如此想法，我们却决不可有如此作法，否则，人为圣贤，我为禽兽……”
温柔见司马白听得双眉紫蹙，似有不悦之状，急忙又把语音放得极为和缓地嫣然笑道：“司马兄，我是心中想到什么，口中就说什么地，直率坦由之言，你不会生……生气吧？”
司马白苦笑说道：“柔妹说哪里话来，像你这样深于情而知于礼，委屈自己，顾全大局，我敬之尚且不遑，怎会对你生气？我只是觉得不管怎样也得与柳还珠开诚布公地，见上一面才好。”
温柔娇笑道：“其实司马兄想见柳姊姊，并不太难……”
温柔道：“假如我们适才所作推测不差，柳姊姊已把所产婴儿，送同东海娘家，则她本人，必然在司马兄未曾杀死‘天蝎尼姑’报血亲仇前，放不下心，仍对你暗中追随，加以保护帮助……”
司马白点头道：“对，柳还珠极可能便是这样作法！”
温柔笑道：“既然晓得柳姊姊人在左右，我们不动声色，暗加注意，总会发现踪迹！有时甚至可以制造点危机，来引诱柳姊姊出现，但话要先行讲明，柳姊姊只一出现，我便躲开，以后便只由你一人唱独脚戏了。”
司马白急道：“柔妹，你……你可不能走啊……”
这一句“你可不能走啊”，听得温柔芳心大慰，嫣然笑道：“得夫如此，得姊更如此，我会舍得走么？只不过柳姊姊倘真出现，我必须暂时避开，好让你们细诉离情，至少也说上几句体己话儿！”
司马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向温柔一摆手儿，苦笑说道：“柳还珠之事，得暂时摆一摆了，我们来研究研究‘黄鹤楼’吧！”
温柔说道：“‘黄鹤楼’怎样研究？难道司马兄是要我批评批评楼上题壁留念的这许多吟诗之中，是那首诗儿，或那副对联，作得好么？”
司马白道：“留题高下，与我何干？我是要与柔妹研究为何柳老人家等，不曾在这‘黄鹤楼’上，依照分手时的约定，对我留下讯号？”
温柔笑道：“未见讯号之故，不外三种理由，我一桩一桩的说，你一桩一桩的想，不能成立的，加以淘汰，能成立的，留下作进一步的推想！”
司马白道：“这个法儿最好，柔妹请讲！”
温柔屈指道：“笫一桩未见讯号的理由是应允在‘黄鹤搂’上，向你留讯之人，尚未到达。”
司马白摇头道：“不能成立，因为我‘岷山’之行，耽误了半月以上时光，何况柳东池老人家与吴大器兄，葛心仁老人家与鲍恩仁兄，又复分作两路，那有两路人马，均会延误这久时日之理？”
温柔伸出两根手指笑道：“第二桩理由是柳大侠等，业己留了讯号，但这讯号，却被别有用心之人毁去！”
司马白仍然摇头道：“也不能成立，一来当代江湖中，谁敢轻捋‘七海游龙’柳大侠的虎须，二来毁去讯号还不如涂改讯号，引诱我们走上错路更好！”
温柔失笑道：“前两个理由，既已被你否定，便剩下最后一个理由了，就是柳大侠或葛心仁老人家等，业已为你留下讯号，只不过讯号留得十分隐秘，尚未被我们发现而已！”
司马白“呀”了一声道：“这到相当可能，尤其这‘黄鹤楼’俯瞰长江，楼高风大，万一所留竟是纸张等物，我迟来半月之久，若起风雨，哪里还保存得住？”
越想越觉自己来得太晚，讯号难存，司马白不禁面有忧色！
温柔笑道：“司马兄且慢发愁，我们刚才只是走马看花，如今且留点心儿把这‘黄鹤楼’的左右上下，仔细搜一搜看！”
司马白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按纳下微带焦急心情，与温柔佯作缓步闲游，实则对这“黄鹤搂”的每一处所，都加以仔细注目，找来找去，总算被他们找着一件可疑之物。
那是一根长度仅有七八寸的圆形细棍，深深插入楼拦下的石块之内，但却光秃秃地并无半点字迹，或半丝图绘。
司马白见温柔对这根细细木棍，一再注目，不禁诧然问道：“柔妹，你在看些什么？”
温柔笑道：“司马兄你功力湛深，眼力自然也远比我为高明，是否觉得这根细细木棍，入石这深，决非偶然，有点像用内家真力，插进去的？”
司马白闻言，细一注目，皱眉说道：“柔妹的观察能力，虽极仔细，但我却弄不明白，把这样一根毫无作用木棍，费力插入石内则甚？”
温柔笑道：“我倒并不一定出此断语，只是觉得应该对任何可疑事物，都不轻易放过，一一加以研究……”
说至此处，司马白与温柔一齐住口不语，凝神倾听……因为，他们突然听得有两个前来“黄鹤楼”，眺尝胜景的江湖游客，说起在对江“鹦鹉洲”上，今夜有场罕见凶杀……
司马白苦笑一声，目光凝注温柔，尽量把语音压低说道：“柔妹，我们今夜要不要前去‘鹦鹉洲’，看看这场热闹？”
温柔笑道：“只要司马兄有兴凑凑热闹，并无不可，反正我们总要在这武昌城内，住几日呢！”
话完，又在“黄鹤楼”上，略作徘徊，未见到其他可疑人事，便拟回转旅社。
温柔忽然笑道：“司马兄，虽然柳东池、葛心仁等老人家不曾为你留下讯号，但你既已来到‘黄鹤楼’，却不妨为他们留个讯号！”
司马白颇觉温柔之言有理，正自寻思怎样留讯之法？温柔已娇笑道：“司马兄，我认为最高明也最显眼的留讯办法，便是借用笔墨，索性在壁上留写几句诗儿！”
司马白点头同意，花了些散碎银两借来笔墨，不计工拙地，在壁上随意涂道：
“司马来黄鹤，空空黄鹤楼，
神龙何处去，妙手可曾游？
明日汉阳树，今宵鹦鹉洲，
雄光胜匣剑，一为斩仇雠。”
诗中的“神龙”，是指“七海游龙”柳东池，“妙手”自然是指当世第一神偷，妙手鲍恩仁……
司马白希望事有凑巧，自己与温柔回转旅店后，柳东池等一组，或鲍恩仁等一组，能有人登楼，看见留诗，去往“鹦鹉洲”上相会。
题完诗句，又复注明日期，携着温柔下楼离去，回转所居旅社。
说来有点奇怪，温柔对于司马白不肯对不起柳还珠，避免有肌肤之亲外，本已将司马白视其如夫，但自从下了“黄鹤楼”，回到旅社之后却感觉心情有点变化，对司马白有点冷淡。
直等吃完晚饭，去往码头，意欲雇船前去“鹦鹉洲”之际，温柔忽向司马道：“司马白兄，我……我有点头疼，‘鹦鹉洲’不想去了，我在旅店等你。”
司马白诧然凝目，却没在温柔脸上，发现病容，遂含笑说道：“这‘鹦鹉洲’之行，原本只是闻得传言，碰碰运气，丝毫无甚把握，柔妹既然身体不适，我也不去便了。”
温柔摇头道：“司马兄怎可不去？你在‘黄鹤楼’上，业已题字留诗，万一事有凑巧，柳老人家或鲍恩仁兄等，有人赶去错过了相见机会，岂非大憾难补？何况我只是一时头痛，且在旅店中好好睡上一觉，等你回来，想必也就好了！”
司马白闻言，也觉温柔说得有理，遂再三叮嘱，叫温柔莫要乱跑，自己到“鹦鹉洲”上看看，那场江湖械斗，若与“天蝎尼姑”无关，很快便会回转。
温柔相当乖顺地，连连点头，但等司马白上船一走，却立刻有了花样！
她伫立码头，目送司马白船影杳后，并不回转旅社，却往江岸的阴暗所在走去。
司马白歉疚不已，想和莫负心订个再见之期，温柔却在一旁摇头笑道：“司马兄，你不必和莫兄订甚再见之期，要这样天涯海角的燕然相逢，才够趣味，反正我认为此别最多不过十年……”
司马白皱眉道：“柔妹何出此言，为能么要十年呢？”
莫负心也向温柔扫过一瞥诧意眼色。
温柔笑道：“如今，司马兄说要找仇人，又要寻密友，自然难有余闲，但等东海重逢，与柳还珠姊姊鸳鸯梦好之后，便可去往莫相公居的庐山一带，访旧畅叙，甚至于彼此便不再分离的呢！”
司马白虽觉温柔末后这句“不再分离”，用的似乎不甚得当，却也未使开口……
莫负心眼中，却以一种既以嘉许，又似惊异的目光，向温柔深一注视，点头说道：“温姑娘惠质兰心，聪明绝顶，有你与司马兄共游江湖，我就放心多了！”
语音顿处，身形一闪，但隐入码头上的众多人潮之中。
司马白的眼力，自然也极敏锐，他看出莫负心的双目之内，泪光已盈，再若不走，便将无法矜持地，泪颊滚落下来
他心中自觉凄然难过，却也暗笑虽然良友情深，俱莫负心未免像个妇人女子般，稍嫌脆弱点！
温柔似比司马白更为惜别伤离，莫负心已消失在人丛中不见踪迹，她却仍在双目凝望，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
司马白侧顾温柔，见她这副失魂落魄模样，不禁失笑说道：“柔妹在想些甚么？我们该下船了，好让李二再找个客人，回四川去。”
温柔闻言，低叹一声，又取些银两，给李老二作为特别犒赏。
由于温柔略有行囊，两个遂先投旅店，然后再去“黄鹤楼”，看看柳东池、鲍恩仁、吴大器，暨葛心仁等，是否仍在等候司马白或留下甚么讯息？
进入旅店，温柔便吩咐要了两间单人房，分明是要与司马白保持距离，分房而睡，
司马白并不着恼，反而暗暗点头，对温柔人品，越发欣赏。
初临胜地，离勉领略风光，尤其“黄鹤楼”俯临江渚，极浦遥天，景色大美，楼上的名家联语诗词又多，实令人日不暇接！
但也有令司马白失望之处，就是柳东池等群侠，既无人在此，也没有留下任何讯号？
司马白纳闷之间，眼前白光忽闪！
他伸手接住，见是一只纸折飞镖，不禁“呀”了一声，失惊说道：“又是纸镖！”
温柔不解道：“甚么叫又是纸镖？”
司马白苦笑道：“我在‘岷山’山口，接过柳还珠所掷给我的一只纸镖，形式差不多呢！”
他是边自说话，边自动手拆那纸镖，想看镖上有无传讯，并系何人所发？
温柔突然失声一叹，秀眉双蹙地、向司马白摇头说道：“司马兄不必看了，我已知晓掷镖之人是谁？以及镖上所传之意！”
司马白有点不信温柔能有这高智慧，遂仍把纸镖拆开，但未观看，先向温柔问道：“温妹显神通吧，你猜掷镖之人是谁？”
温柔应声答道：“柳还珠姊姊！”
司马白这才向纸镖注目，见果是柳还珠的宇迹，遂赶紧向楼下人群，四处寻视？……
温柔叹道：“不必找了，柳还珠姊姊若肯见你，还用得着掷这纸镖么？”
司马白委实见楼下游人太多，无法寻找，遂苦笑问道：“柔妹真能猜得出你柳还珠姊姊在纸镖之上，说些甚么？”
温柔点头道：“我当然猜得出，她是要取消十年东海之约……”
司马白全身一震，目光凝注温柔，惊讶万分地，失声问道：“柔妹，你……你哪里来的这高智慧？”
边自说话，边自把那业已拆开的纸镖，向温柔递去。
温柔接过一看，只见纸上果然写的是：“十年之约取消，君无须再赶东海！”字样。
她在目注纸镖上所写之字迹时，目中珠泪，却不断泉流，把纸儿都染成一片濡湿！
司马白骇然道：“柔妹，柳还珠要与我取消‘十年东海之约’，与你并无太大关系，你怎么如此伤感？”
温柔因“黄鹤楼”上下的游人颇多，遂只得先拭去颊上泪渍，目注司马白苦笑说道：“司马兄，行走险恶江湖，功力固属紧要，眼力也不可太弱，你……你……你……”
她才接连说了三个“你”字，司马白便脸微红地，恍然说道：“柔妹是说我的眼力太弱？”
温柔默然方一点头，司马白却越发茫然地皱眉问道：“我刚才在问柔妹为何如此伤感？柔妹却突然斥责我眼力太弱则甚？”
温柔叹道：“两者之间，自然大有关联，司马兄难道当真不明白关联之处何在？”
司马白平素虽是智慧极高，极为聪明之人，如今却被弄得一片玄雾，只有茫然摇头。
温柔道：“好，我先问司马兄一个问题，你对莫负心莫相公有何看法？”
司马白应声道：“他……他有点深沉，有点古怪，我看不透他，但却可确定他目光不邪，绝非坏人，故而也未深究！”
温柔问道：“司马兄所谓看不透莫负心之语，是指哪一方面……”
司马白道：“是指武功方面，莫负心兄虽说只练过几年轻功，和一趟‘六合刀’，一套’八卦游身掌’，但我却觉得他仿佛深藏若虚，造诣绝对不浅！”
温柔义道：“其他方面呢？”
司马白一怔道：“其他方面？我……我没有多加注意，也不知道柔妹所指为何？”
温柔叹道：“我随便举出三件事儿来吧，他姓莫，名儿又叫负心，是否有点奇怪？”
司马白道：“奇怪是有点奇怪，但一来世上奇名异性之人极多，二来仗义半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以‘莫负心’作为自箴，或对人的当头棒喝，也无不可！”
温柔道：“莫相公身是文人，却娴武学，又年纪轻轻，便精于厨下刀杓，是否有点奇怪？”
司马白摇头道：“嗜好人人不同，我觉得除了可以赞佩莫负心兄多才多艺以外，并没有甚么奇怪。”
温柔面泛苦笑，白了司马白眼，继续说道：“司马兄，你没有觉得莫负心一切动作，都相当细致从容，比我来得都温柔是么？”。
这回司马白倒连连点头地，应声答道：“有，有，我确实有这种感觉，但却不知这种感觉，又能代表甚么？”
温柔叹道：“司马兄想想看吧，我所随意提出的三桩小事分开来看，都有点奇怪，而不太奇怪，但若综合起来则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这些有怪现象！”
司马白已被温柔勾动了好奇之心，向她注神，急急问道：“柔妹，请教答案？”
“女人，唯一的答案便是莫负心不是男子，是个女人……”
司马白真的怔了……但他在怔然回思之中，却又觉得温柔所说，似乎不无道理……
温柔目光中，仿佛又有惭愧，又含幽怨地，望着司马白道：“司马兄，你该不会忘记了‘万县’之事？”
司马白道：“当然不会，那是我们销魂久别，意外重逢……”
温柔摇头道：“不是指我们，是指莫负心，他一夜之间，是到哪里去了？”
司马白“咦”了一声道：“他不是与李老二上岸找些风流勾当，也替我们制造机会么？”
温柔叹道：“司马兄做事就是不够细心，你有查证过么？我在后舱，曾问过李老二，他们哪里是行甚风流勾当，上岸后，找家旅店，分房而眠，李老二也是有心人，他发现莫负心凭窗对月，珠泪满腮，整夜都未曾合眼！”
司马白惊道：“对月流泪，整夜不曾合眼，这又是甚么意义？……”
温柔苦笑道：“把自己心爱之人，推入别人怀抱，能够睡得着么？这意义显示了莫员心不单是个女人，并是位襟怀高朗，极具雅量，与你有极不寻常关系的女人！”
司马白失声道：“与我极有关系，柔妹以为她是谁呢？”
温柔答道：“欲知心腹事，且听口中言，他曾经声称代表柳还珠，向我致谢，我遂猜测她就是你朝思暮想，魂梦为萦的柳还珠了……”
司马白惊得几乎呆住，张口结舌地怔了半晌，方顿足说道：“会……会是柳还珠么？柔妹，你……你……你怎不早说？……”
温柔知晓司马白必然有此责怪，苦笑一声，举着那只已为自己泪水濡湿的纸镖，缓缓答道：“司马兄，你不要怪我，起初，我只是动疑，并无十分把握，直等在‘黄鹤楼’上，接得并拆阅了这只纸镖，才确定所猜不错……”
语音略略一顿，不等司马白发问，又复看看纸镖，苦笑说道：“除了与我们同船而来，刚刚分手的莫负心，谁知道你司马白到了武昌，要上‘黄鹤楼’？除了柳还珠，谁又够资格要你取消‘十年东海之约’？司马兄，我不笨啊，怎不想想柳还珠与莫负心二者之间，是否有彼此相关的蛛丝马迹？”
司马白果然抬头凝目仰视云空，他在出神，他在回想……
但回想结果的答案，却大出温柔意料！
他是回过神来，目光凝注温柔，以一种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柔妹，你分析虽精，猜想虽细，却猜错了，莫负心或许是个女人？或许也与我颇有关系？但她却绝不是柳还珠！”
这回轮到温柔发怔……
怔了好大半天，温柔才把两道充满怀疑的目光，盯在神情语气都相当坚定的司马白脸上，缓缓问道：“司马兄，告诉我理由好么？为……为甚么你能这样确定，要说莫负心不是柳还珠呢？”
司马白道：“因为上次的‘岷山’之行，在‘负心潭’中的石堆之上，我见到了柳还珠，如今我且把她形相，向柔妹说上一遍……”
温柔摇手道：“不必说了，我猜想也猜想得到，柳还珠姊姊，必然是天人颜色，倾国倾城……”
她话方至此，便被司马白以一声苦笑，打断话头，长叹说道：“柔妹，你猜想得虽不错，但天人颜色，倾国倾城是在太湖无怀小筑时，与我共生情怀时的柳还珠，在‘岷山负心潭’中的柳还珠却不是那副模样了呢！……”
话完，遂把“负心潭”中所见的柳还珠，是穿了一件腰身宽大白袍，脸上并略显浮肿的情况，对温柔说了一遍。
女人，总比较容易了解女人，温柔一听之下，便不禁愕然说道：“这……这……这……”
温柔在风月场中，打过滚儿，曾被誉为“江南第一名妓”，一向是笑语如珠，口才极好，但如今既想说话，又似有所疑难，只结结巴巴地说出一个“这……”字。
司马白看出她的尴尬神情，微叹一声，目注温柔说道：“柔妹无须有任何避忌，我们是在研究问题，你……你尽管直说！……”
温柔仍有点嗫嚅地，把语音放得极低，缓缓皱眉说道：“照司马兄所见的情况看来，柳还珠姊姊岂……岂……不是怀了孕了？”
司马白因在“岷山负心潭”边，遥望柳珠时，也起过这种意念，故而并不十分惊奇，只是点头说道：“当时她的动作、神怀，这种看法十分吻合……”
温柔突然沉默起来，不说话了，目光遥注楼下流势已缓，形势却极为浩瀚的东去长江，神情十分严肃！
司马白知道这位红妆密友，正在深思，遂也不加以打搅……
温柔想了好久，才毅然摇头说道：“不，不可能，不合理！……”
司马白吓了一跳，失声说道：“甚么不合理啊？……”
温柔苦笑道：“司马兄，我们先成立各项假设，然后把不可能和不合理的，加以推翻剔除，便容易寻得既可能又合理的答案！”
司马白点头道：“柔妹这种方法极高，反正我们既来‘武昌’，至少也要在‘黄鹤楼’上，对柳东池老人家等，等候上两三日光景，时间宽裕得很，就由你来把各种所疑，求一解答也好！”
温柔道：“第一项先决原则，是柳还珠姊姊，究竟是否怀孕？”
司马白苦笑道：“这原则恐怕可以成立，因为我自己虽非女子，却见过不少孕妇，都是那种形态！”
温柔道：“原则既然成立，假设立刻便来，这假设似乎简单，只有两种，一种是柳还珠姊姊，怀了你的孩子；另一种则是她腹中所怀的，不是你的孩子！”
司马白神情尴尬无比地，连声苦笑……
温柔摇手道：“司马兄，不要尴尬，不要苦笑，我来替你分析，关于第一项假设，柳还珠姊怀了你的孩子，似不可能！因为在别后你对她魂梦为萦，相思欲绝，根本没有见过面儿，而在太湖相聚之际，你们虽互相爱好，却发乎情，止于礼，决没有过肌肤之亲！”
司马白道：“对，对，这桩假设，毫无可能，应该把它剔除！”
温柔冷笑道：“两项假设，剔除一项，问题似乎极简单了？但令人苦笑的是，另一项假设却属更不可能！”
司马白方一皱眉注目，温柔已自满面神光地，继续说道：“第一，我知道柳还珠姊姊是玉洁冰清的瑶台仙蕊，对你又情爱极深，她决不可能与你以处的其他男人，共赴巫山，携云握雨……”
司马白连连点头，神色十分坚定地，截断温柔的话头，应声说道：“对，对，我对柳还珠的品格，以及情爱真挚，绝没有半分怀疑，天会老海会枯石会烂……”
温柔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苦笑一声，向司马白摇手叫道：“司马兄，你所相信的，只是常态，但人生除了常态，还有变态，譬如柳还珠妹妹在不可抗力或人事不知的情况……”
司马白想起自己在死谷秘室中了强烈媚毒的不可抗力情况，不禁为之脸色大变！
温柔见了他这焦急神情，含笑说道：“司马兄不要着急，我敢保证这种假设绝不可能，必然也在摒除之例，不过我们既求把各种情况，都提出来研究一下！”
司马白叹道：“这种假设为甚么一定会被摒除呢，不见得不可能啊？”
温柔先是嫣然一笑，复又微微一叹，目注司马白，缓缓说道：“司马兄，这是男女间天生的不平等，你们男人，只要不是故意，或不继续沉溺偶有非礼之合，多半会被原谅，运气再好一点，更被视作风流，就此乐享齐人之福！但我们女人，却绝无如此优待，葳蕤只一失守，立成路柳墙花，不是三尺白绫，悬梁自绝，便是青灯黄卷，长遁空门，‘情爱’二字，永远都没有份了……”
她说得感慨无穷，目光湿润，在语音微微一顿之后，继续说道：“故而，柳还珠姊姊若在不可抗力，或人事不知的情况下，有所失足，怀别人的孩子，她必在我上述两条路中，选上一条，独断相思，永绝绮念，哪里还会把你约到‘岷山负心潭’去，见那多余一面！”
司马白越听越有理，不尽愁容尽解，扬眉狂笑说道：“有理！有理！……”
但他只说了两声“有理”，便眉头又聚愁容，苦笑又道：“但这边有理，那边便成没理；其中是充满矛盾的啊？”
温柔道：“矛盾何在？”
司马白道：“她若非怀了我的孩子，便是怀了别人孩子，其中只有矛盾，决无和谐，除非她是根本不曾怀孕……”
温柔摇手道：“不，柳还珠姊姊在‘负心潭’与你相见时的那种装束，那种形相，一定怀了孕了！因为女人在男人面前，尤其是在最心爱的男人面前，总会尽量以自己最美好的姿态出现……”
司马白听至此处，苦笑接道：“她若怀孕，则仅的的两种假设，又均不能成立，岂不是讲不通了？”
温柔笑道：“通，我发现一种解释，可以从矛盾中获得统一，但说将出来，可能会使司马兄惊疑难信的呢？”
这两句话儿使司马白听得瞠大双目，把两道充满迷惑的目光，盯在温柔脸上道：“说，柔妹妹快说，我不相信矛盾之中，会有甚么统一？我认为黑的永远不能变成白的，白的也永远不能变成黑的！……”
温柔颔首道：“正常状态，确实如此，但在失常状态之中，便可能把白的看成黑的，黑的看成白的”
司马白道：“甚么叫‘失常状态’？”
温柔道：“失常状态可分‘人为的’，和‘自致的’两种，譬如你与柳明珠的死谷密室之欢，不就是误中媚毒自致的失常状态么？”
提到柳明珠，司马白的俊脸便红……
但温柔却不管他脸红不红，偏要把柳明珠作为话题地，向司马白问道：“司马兄，柳明珠和柳还珠是不是长得极为相像？……”
司马白不能不答，只得点头说道：“像，实在太像了，面貌像，身材也像！她们之间，只有一点区别，柳明珠爱着黑衣，柳还珠爱着白衣，柳还珠在眉心部位，并比柳明珠多了一颗朱砂红痣！”
温柔嫣然笑道：“衣服色泽，可以随时变幻，至于区区一粒朱砂红痣么，更是随时可以粘上，或是取掉……”
司马白愕然道：“柔妹此话何意？”
温柔目注司马白含笑说道：“司马兄，你还没悟出来么？我所认为足以使你大为震惊的唯一解释来了……”
司马白不是笨蛋，不是傻瓜，听至此处，自然有所知悉地，失声叫道：“柔妹是说……”
一语未毕，温柔便点头说道：“我是说黑衣女即为白衣女，柳还珠就是柳明珠，她们是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司马白两道剑眉，紧皱得几乎连在一起，怔了半天，方缓缓说道：“不……不……不可能吧？……”
温柔挑眉道：“不可能也得可能，因为在所有矛盾之中，只我得出这唯的一的‘统一方法’，只要找出‘柳还珠就是柳明珠’的假设，则一切说不通想不透的事儿，都可以迎刃而解！……”
司马白看着温柔，嘴角方动，似欲说话，温柔己先笑道：“司马兄，你不要以为我是信口胡云，至少有两件事实，可以支持我的意见！”
司马白道：“温妹快讲，是其么事实？”
温柔笑道：“倘若柳明珠不是柳还珠，她怎知道有你这么一位全家曾受‘天蝎双凶’迫害的劫后孤雏，住在葛心仁老人家不为世晓的‘无怀小筑’而那样凑巧的赶到‘太湖’为你解了一次‘天蝎白舟’之厄！”
司马白“怔”了一怔，摇头说道：“这桩事实的支持力量不够，因为柳明珠出现得虽颇凑巧，却也可能恰好是一场巧合！”
温柔娇笑说道：“我早就知道司马兄会认为这是巧合，但第二桩事实，却极为有力，你绝对无法再加否定的呢。”
司马白不信道：“会有如此有力之事？……”
温柔问道：“‘七海游龙’柳东池柳老人家，与柳还珠姊姊是什么关系？”
司马白应声答道：“他们是叔侄关系，柳还珠是柳老人家的嫡亲侄女，叫他‘二叔’！……”
温柔嫣然笑道：“越亲越好，越亲就越有力量，我记得司马兄对我说过，你与‘七海游龙’柳老人家在苗疆‘通天峡’中重会，互叙别来经过之时，柳老人家曾对柳明珠的出现，表示怀疑，说柳还珠别无姊妹……”
司马白因忆及柳东池确曾有此表示，遂只得皱眉不语。
温柔笑道：“亲叔叔不会对亲侄女的身世不清楚吧？柳东池老人家遂说柳还珠别无姊妹，他们二人的面貌身材，又长得一般无二，则有所假设柳明珠就是柳还珠的化身，支持便太有力了！”
司马白果然无词与辩，叹息一卢道：“柔妹请继续分析下去吧，支持有力，又便怎么样呢？”
温柔笑道：“支持有力，假设成立，我们便可一步步地，解答事儿，第一桩最重要的确定，便是天下事巧者极巧，巫山一度，种玉蓝田，柳还珠姊姊确实是怀了孕，而怀的应正是司马兄的孩子！”
司马白当然笑不出来，但他此时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脸上所呈现的，只是一种极难堪极尴尬的神色！
温柔知道他心中难过，脸上难堪，遂加以安慰，用最温柔的语调说道：“司马兄千万不要难过，这桩荒唐事儿，属于天作之合，当然怪不得你，更怪不得可能比你受害更深的柳还珠姊姊！何况，话要掉过来说！事要掉过头来想，当时，你身中媚毒，百脉俱沸，假如没有柳姊姊适逢其会，牺牲清白，为你解厄消灾，你司马白早就血管尽爆，惨死在那死谷之内，什么叫恩？什么叫仇？什么叫情？什么叫恨？无非全化烟云，归诸一场幻梦！”
司马白想起当时情景，惊惭交进，从头上暨背脊之间，冒出了不少冷汗！
温尘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嫣然笑道：“司马兄，支持有力，假设成立……”
司马白摇手道：“慢点，我还有件事儿，想不甚通？”
温柔问道：“什么事儿？”
司马白道：“假加柳还珠就是柳明珠，她何必躲我，大家面面相对，细诉衷肠岂减少了无谓误会？”
温柔叹道：“司马兄，这就是你不太懂女孩子的心理了，柳还珠姊姊深知你对她感恩甚切，情爱也深，倘再知道对她作过如此荒唐事儿，难免惭愧太甚，损了英风，减了豪气，甚至于影响到报仇大事！所以她才以一种最伟大的情怀，默默自尝苦果！”
司马白道：“柔妹是说柳还珠要为我默默生下孩子？”
温柔苦笑道：“不一定啊！你和柳姊姊的这场‘云雨巫山’不是正常结合，可能生下位根骨如仙，聪明绝顶的天才儿女，也可能生下个多丑怪胎……依我忖度，柳姊姊自己也没把握，遂想最好在生产之后，再和你相见，好儿女，抱以认父，怪胎则暗暗消灭，也就不必告诉你了！”
司马白好不容易才找出漏洞，急急问道：“如此，她又何必约我到‘岷山负心潭’相见则甚？”
温柔笑道：“司马兄不要以为这是漏洞，我已找出了两点理由，第一点是柳姊姊因已探出‘天蝎秀才’欧阳纶，隐匿‘岷山’要把你引去报仇，第二柳姊姊时你何等恩情，自然也想藉此机会，见你一面。”
司马白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她既想见我，但在‘岷山负心潭’中，又见我便躲，多矛盾啊？”
温柔道：“一点都不矛盾，这也有两大原因！”
司马白真佩服温柔的智慧如海，居然能对每件事儿，都找出原因，刚对她看了一眼，温柔已然笑道：“第一点原因，当然你对她替你杀了‘天蝎秀才’欧阳纶后，所表现的不悦态度，第二点原因是接近生产期，身材起了变化，有些自惭形秽，不愿破坏了在你心目中的美好印象。”
司马白道：“那她生下来的孩子，却在哪里？又为何要化名莫负心呢？”
温柔正色道：“柳姊姊为你生了孩子，对你已情至义尽，她当然应该查查你结交了不少红粉知己；究竟是迫不得已，抑或出于贪花好色之心，故化名‘莫负心’以第三者的身份一察真象……”
语音略顿，看了司马白一眼又道：“至于孩子下落，根据她和你订约‘东海’之举，可能已光由娘家抚养，送去‘东海’的了……”
司马白嗫嚅道：“是……是孩子？不……不是怪胎？……”
温柔“卟哧”一笑道：“当然不是怪胎，柳姊姊太伟大了，我懂得她的理想，她是要叫你十年游侠，了尽恩仇，甚至于厌弃江湖之后，去往东海，倦鸟归巢之际，会万分惊喜地，发现自己业已有了极可爱的后代，并被他母亲教养得文武两途，都有了深厚基础……”
司马白俊目之中，微觉润湿地，看着手中那只纸镖，苦笑说道：“既然如此，她……她……她为什么又要取消‘十年东海之约’？”
他的目中，方只湿润，温柔目中的珠泪，业已滚了下来，悲声说道：“那……那……那是为了我呀！柳姊姊居然对我十分投缘，尤其听得你第一次度过大厄，便是仗我所赠‘护穴龙麟’……之后，便想力为我们撮合，经过万县一夜，柳姊姊已知我对她十分尊重，你对她更不肯负心，才故意声称取消‘十年东海之约’，想先成全我们成为有名有实的江湖剑侣……”
说至此处，忽然语音顿住，敛去羞容，向司马白正色说道：“但柳还珠姊姊，尽管有如此想法，我们却决不可有如此作法，否则，人为圣贤，我为禽兽……”
温柔见司马白听得双眉紫蹙，似有不悦之状，急忙又把语音放得极为和缓地嫣然笑道：“司马兄，我是心中想到什么，口中就说什么地，直率坦由之言，你不会生……生气吧？”
司马白苦笑说道：“柔妹说哪里话来，像你这样深于情而知于礼，委屈自己，顾全大局，我敬之尚且不遑，怎会对你生气？我只是觉得不管怎样也得与柳还珠开诚布公地，见上一面才好。”
温柔娇笑道：“其实司马兄想见柳姊姊，并不太难……”
温柔道：“假如我们适才所作推测不差，柳姊姊已把所产婴儿，送同东海娘家，则她本人，必然在司马兄未曾杀死‘天蝎尼姑’报血亲仇前，放不下心，仍对你暗中追随，加以保护帮助……”
司马白点头道：“对，柳还珠极可能便是这样作法！”
温柔笑道：“既然晓得柳姊姊人在左右，我们不动声色，暗加注意，总会发现踪迹！有时甚至可以制造点危机，来引诱柳姊姊出现，但话要先行讲明，柳姊姊只一出现，我便躲开，以后便只由你一人唱独脚戏了。”
司马白急道：“柔妹，你……你可不能走啊……”
这一句“你可不能走啊”，听得温柔芳心大慰，嫣然笑道：“得夫如此，得姊更如此，我会舍得走么？只不过柳姊姊倘真出现，我必须暂时避开，好让你们细诉离情，至少也说上几句体己话儿！”
司马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向温柔一摆手儿，苦笑说道：“柳还珠之事，得暂时摆一摆了，我们来研究研究‘黄鹤楼’吧！”
温柔说道：“‘黄鹤楼’怎样研究？难道司马兄是要我批评批评楼上题壁留念的这许多吟诗之中，是那首诗儿，或那副对联，作得好么？”
司马白道：“留题高下，与我何干？我是要与柔妹研究为何柳老人家等，不曾在这‘黄鹤楼’上，依照分手时的约定，对我留下讯号？”
温柔笑道：“未见讯号之故，不外三种理由，我一桩一桩的说，你一桩一桩的想，不能成立的，加以淘汰，能成立的，留下作进一步的推想！”
司马白道：“这个法儿最好，柔妹请讲！”
温柔屈指道：“笫一桩未见讯号的理由是应允在‘黄鹤搂’上，向你留讯之人，尚未到达。”
司马白摇头道：“不能成立，因为我‘岷山’之行，耽误了半月以上时光，何况柳东池老人家与吴大器兄，葛心仁老人家与鲍恩仁兄，又复分作两路，那有两路人马，均会延误这久时日之理？”
温柔伸出两根手指笑道：“第二桩理由是柳大侠等，业己留了讯号，但这讯号，却被别有用心之人毁去！”
司马白仍然摇头道：“也不能成立，一来当代江湖中，谁敢轻捋‘七海游龙’柳大侠的虎须，二来毁去讯号还不如涂改讯号，引诱我们走上错路更好！”
温柔失笑道：“前两个理由，既已被你否定，便剩下最后一个理由了，就是柳大侠或葛心仁老人家等，业已为你留下讯号，只不过讯号留得十分隐秘，尚未被我们发现而已！”
司马白“呀”了一声道：“这到相当可能，尤其这‘黄鹤楼’俯瞰长江，楼高风大，万一所留竟是纸张等物，我迟来半月之久，若起风雨，哪里还保存得住？”
越想越觉自己来得太晚，讯号难存，司马白不禁面有忧色！
温柔笑道：“司马兄且慢发愁，我们刚才只是走马看花，如今且留点心儿把这‘黄鹤楼’的左右上下，仔细搜一搜看！”
司马白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按纳下微带焦急心情，与温柔佯作缓步闲游，实则对这“黄鹤搂”的每一处所，都加以仔细注目，找来找去，总算被他们找着一件可疑之物。
那是一根长度仅有七八寸的圆形细棍，深深插入楼拦下的石块之内，但却光秃秃地并无半点字迹，或半丝图绘。
司马白见温柔对这根细细木棍，一再注目，不禁诧然问道：“柔妹，你在看些什么？”
温柔笑道：“司马兄你功力湛深，眼力自然也远比我为高明，是否觉得这根细细木棍，入石这深，决非偶然，有点像用内家真力，插进去的？”
司马白闻言，细一注目，皱眉说道：“柔妹的观察能力，虽极仔细，但我却弄不明白，把这样一根毫无作用木棍，费力插入石内则甚？”
温柔笑道：“我倒并不一定出此断语，只是觉得应该对任何可疑事物，都不轻易放过，一一加以研究……”
说至此处，司马白与温柔一齐住口不语，凝神倾听……因为，他们突然听得有两个前来“黄鹤楼”，眺尝胜景的江湖游客，说起在对江“鹦鹉洲”上，今夜有场罕见凶杀……
司马白苦笑一声，目光凝注温柔，尽量把语音压低说道：“柔妹，我们今夜要不要前去‘鹦鹉洲’，看看这场热闹？”
温柔笑道：“只要司马兄有兴凑凑热闹，并无不可，反正我们总要在这武昌城内，住几日呢！”
话完，又在“黄鹤楼”上，略作徘徊，未见到其他可疑人事，便拟回转旅社。
温柔忽然笑道：“司马兄，虽然柳东池、葛心仁等老人家不曾为你留下讯号，但你既已来到‘黄鹤楼’，却不妨为他们留个讯号！”
司马白颇觉温柔之言有理，正自寻思怎样留讯之法？温柔已娇笑道：“司马兄，我认为最高明也最显眼的留讯办法，便是借用笔墨，索性在壁上留写几句诗儿！”
司马白点头同意，花了些散碎银两借来笔墨，不计工拙地，在壁上随意涂道：
“司马来黄鹤，空空黄鹤楼，
神龙何处去，妙手可曾游？
明日汉阳树，今宵鹦鹉洲，
雄光胜匣剑，一为斩仇雠。”
诗中的“神龙”，是指“七海游龙”柳东池，“妙手”自然是指当世第一神偷，妙手鲍恩仁……
司马白希望事有凑巧，自己与温柔回转旅店后，柳东池等一组，或鲍恩仁等一组，能有人登楼，看见留诗，去往“鹦鹉洲”上相会。
题完诗句，又复注明日期，携着温柔下楼离去，回转所居旅社。
说来有点奇怪，温柔对于司马白不肯对不起柳还珠，避免有肌肤之亲外，本已将司马白视其如夫，但自从下了“黄鹤楼”，回到旅社之后却感觉心情有点变化，对司马白有点冷淡。
直等吃完晚饭，去往码头，意欲雇船前去“鹦鹉洲”之际，温柔忽向司马道：“司马白兄，我……我有点头疼，‘鹦鹉洲’不想去了，我在旅店等你。”
司马白诧然凝目，却没在温柔脸上，发现病容，遂含笑说道：“这‘鹦鹉洲’之行，原本只是闻得传言，碰碰运气，丝毫无甚把握，柔妹既然身体不适，我也不去便了。”
温柔摇头道：“司马兄怎可不去？你在‘黄鹤楼’上，业已题字留诗，万一事有凑巧，柳老人家或鲍恩仁兄等，有人赶去错过了相见机会，岂非大憾难补？何况我只是一时头痛，且在旅店中好好睡上一觉，等你回来，想必也就好了！”
司马白闻言，也觉温柔说得有理，遂再三叮嘱，叫温柔莫要乱跑，自己到“鹦鹉洲”上看看，那场江湖械斗，若与“天蝎尼姑”无关，很快便会回转。
温柔相当乖顺地，连连点头，但等司马白上船一走，却立刻有了花样！
她伫立码头，目送司马白船影杳后，并不回转旅社，却往江岸的阴暗所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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