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01-21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点击：
金面赤衣人听鲍恩仁说至此外，点了点头，接口笑道：“汉赋千千字，唐诗万万篇，宋词无数阕，元曲尽人传！范围若是太广，便等于没有范围，未免对猜谜之人，太刻薄了！”
鲍恩仁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心中微喜地，含笑问道：“尊驾这等说法，定然打算给我一个比较狭的范围，譬如说李义山诗，晏成道词，左太冲的赋，马东离曲……”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这老偷儿江湖油猾，精得像鬼，并不打算让你过份容易猜测，我只想给你三句话儿，作为参考资料！”
鲍恩仁笑道：“尊驾请讲，鲍恩仁愿闻其详，并一试灵机，加以推测……”
金面赤衣人笑道：“老偷儿不要眉飞色舞，若是猜错，我会罚你作件令你哭笑不得之事……”
鲍恩仁接口道：“猜得对呢？……”
金面赤衣人道：“若能猜对，不论‘雪魂仙子’花寒玉成功与否，我都设法替你那位‘千手观音’，弄朵‘通天菌’来就是。”
鲍恩仁精神一振，目注坐在自己对面的金面赤衣人道：“好，重赏之下，或有智夫，尊驾请把那足以作为参考资料的三句话儿，告诉我吧！”
金面赤衣人道：“好，你细心听着，第一句参考资料是‘我是一个病人’……”
他自己认为这句话儿，毫无边际，定会令鲍恩仁感觉无可捉摸！
谁知鲍恩仁却听得目中灵光连闪地，点头含笑说道：“病过之人，才有瘟癖之抱，捧砚愿为诗弟子，散花偏染病维摩，尊驾是位病人，我老偷儿又何尝不是病人，我们大概病的是肝肠太热，看不惯丑恶江湖，彼此既有知已之情，猜想起来，应该容易进一步！”
金面赤衣人想不到“病人”二字，竟反似带给鲍恩仁不少良机，遂看他一眼道：“第二句，我是一个‘死人’！”
鲍恩仁忽然捧腹大笑，那金面赤衣人佯怒拂袖说道：“我是在给你参考资料，你却这样捧腹大笑则甚？难道我有甚话儿，说错了么？”
鲍恩仁笑道：“我笑的不是尊驾把话说错，而是笑我老偷儿今夜变得聪明无比，能够闻一知十，触类旁通，你才告诉我两句参考资料，我却连第三句参考资料，是甚么话儿，都已猜出来了！”
金面赤衣人方一愕然，鲍恩仁业已笑道：“我猜你第三句参考资料，定是：”我是一个仙人‘……“
这句话儿，显然猜个正着，使那金面赤衣人失声叹道：“老偷儿，……”
“老偷儿”三字才出，鲍恩仁便一扬双眉，含笑说道：“尊驾请想，你既是一个‘病人’，又是一个‘死人’，却偏偏如此鲜龙活跳，能在‘芙蓉园’内，大显神通，除非是位‘仙人’，岂不成为‘僵尸鬼’了？……”
金面赤衣人被他说得忍俊不禁地，哂然一笑说道：“三句参考资料，都已告知，你这老偷儿，应该猜猜我是谁了！”
鲍恩仁道：“是如今就猜？还是等到与司马白老弟彼此相会的端阳时节再猜？”
金面赤衣人道：“你恐怕等不到五五端阳节了？”这句话把鲍恩仁吓了一惊。
金面赤衣人遂又笑道：“老偷儿休惊，你印堂虽暗，但暗中隐蕴宝光，似乎可借阴人之助，有惊无险，转祸为福，不至于身犯太大灾厄！”
鲍恩仁听得对方如此说法，方自心尖一宽，那金面赤衣人又复笑道：“老偷儿，我们在此一别，便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再见之期，当在端阳左右，因你学有专长，我想奉托你一件事儿……”
鲍恩仁有点受宠若惊地，“咦”了一声，目注那金面赤衣人道：“鲍某读书学剑，两无所成，潦倒江湖，甚是寂寞，我……我还会学有专长？”
金面赤衣人笑道：“当然有，你若非实至名归，这‘举世第一神偷’之号，是从那里来的？”
鲍恩仁才知又被对方调侃，不禁一声苦笑，双眉微耸说道：“尊驾不必当着和尚，骂贼秃了，你想利用我学有专长之意，莫非是要我这老偷儿，替你去偷件什么东西？”
金面赤衣人道：“不要你专门作贼，只要你顺手牵羊……”
鲍恩仁道：“顺谁的手？牵什么羊？”
金面赤衣人微叹一声道：“世劫方殷，群邪蜂起，你这老偷儿，由于前往‘岳阳’途中，若是与‘天蝎尾姑’相遇，不妨大展空空妙手，向她怀中，摸件东西！”
鲍恩仁“啐”了一口道：“乱摸女人怀中，已是江湖大忌，何况还是那淫凶刁泼无比的‘天蝎尼姑’？”
金面赤衣人见鲍恩仁有不太愿意接受任务的推却之意，便含笑说道：“这件东西，不单对我有用，更与司马白报复杀家之仇，关系相当密切！”
鲍恩仁听说事情与司马白有关，态度立变，“哼”了一声道：“既然事关重大，又当别论，我也只好不避嫌疑，向那‘天蝎尼姑’的怀中，摸一把了……”
语音至此微顿，看着那位自称说是“仙人”，又是“死人”、“病人”的金面赤衣人道：“尊驾请交待得清楚一点，究竟要我去摸‘天蝎尼姑’的什么东西？总不会要我偷她一只蓝尾巴的蝎子？”
金面赤衣人道：“不是蝎子，是只袋子，那只袋子，被‘天蝎尼姑’相当珍视，可能贴身收藏，是蓝色鹿皮所制，袋口有三条金线，约莫只不过掌心大小……”
说至此处，突又特别提醒鲍恩仁的，向他提高语音，郑重说道：“老偷儿，你下手之际，可得特别小心，‘天蝎四凶’中，数‘天蝎尼姑’最阴，她对这只蓝色鹿皮小袋，视如性命，必防被盗，很可能会在皮袋之旁，加上一只蝎子，老偷儿不要上得山多终遇虎，来个阵前失风，被蝎子螫上一下，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鲍恩仁笑道：“多谢关照，天光大曙，‘芙蓉园’不必再留，尊驾若无其他交待，我老偷儿要告别了！”
金面赤衣人笑道：“好，我们大家都走，我要略为绕道，先去一趟‘华山’，这真成为‘君向潇湘我向秦’了！”
语音才落，赤衣已飘，一飞就是七八丈远地，飞出了“芙蓉园”外！
鲍恩仁除去白白忙了半天，并未发生作用的金面赤衣装束，恢复他原来形相，也不再在“芙蓉园”中勾留，信步走向西南，并由于惦记金面赤衣人的嘱咐，途中特别注意“天蝎尼姑”踪迹！
一干群雄，暂时风流云散之际，司马白却落入了风流魔障之中！
他不是发奋图强，要尽屏百欲，苦练神功，以期向那把他折辱太甚的金面赤衣人，找回场面么？怎会所愿未谐，反而落入风流魔障呢？
这就叫事有凑巧，又叫做万般本天定，半点不由人！……
司马白为恐鲍恩仁赶来阻止，故而一离“芙蓉园”后，他便展足功力，全速飞奔！
以他目前修为，确实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这一下定决心，只求脱身以下，真是奔驰得星驰电掣！……
但速度虽快，路途不熟，司马白竟奔入一个死山坳内！
等到司马白在双壁夹立的谷地中，狂奔十余里，出得谷口，发现竟是个四周高峰刺天的死山坳，没有前去路径时，那份懊丧心情，可以想见。
照理说来，既是死山坳，司马白便非走回头路儿不可……
但司马白却不肯……
来，十余里，回，十余里，共总三十来里的谷道奔驰之苦，对于司马白来说，委实不算什么，故而，他不走回头路儿之故，并非不肯，而是觉得不必！
司马白突然想通，自己对鲍恩仁不辞而别，放弃寻找“秋水芙蓉剑”，悄然离开“芙蓉园”之意，并非有什么急事，要赶往什么特定地点，只不过想尽屏百务，专心一志地，对家传剑术，暨内功修为方面，好好下番苦功！
一来，为必然十分凶险的“端阳洞庭之会”，作点准备……
二来，也为将来向那金面赤衣人找场之事，储备一些资本……
既然目的如此，则这山坳是死？是活？前途有无出路？
又和自己有何关系？
死路更好，鲍恩仁久走江湖，路途甚熟，他即令发现自己独别，放心不下的随后追踪，也决不会追踪到这“死路”之上。
自己就在这似乎不会有任何滋扰的死山坳中，练气练剑地，下上数月苦功，必然小有成就，那时再赶去“岳阳”，重与群雄角逐！
由于这种想法，司马白在发现所走的是条“死路”时，起初虽甚懊丧，但细一寻思，反而十分高兴！
这片山坳，四峰刺天，虽然前无去路，景色却相当不错。
司马白觉得自己身边本带有一些干粮，加上黄精山叶，飞禽走兽，可以就地取材，以百白为期，在这片小天地中，应该决无枵馁之虑！
饮水问题，更易解决，看那苍崖翠壁之间，到处都是些喷珠溅玉的飞瀑流泉，不妨随兴取用。
若适风雨，也有不少大小山洞，可以容身，看来自己竟误打误撞，找对地点，这片小山坳中，正是个隐居练功的好所在……
动念之间，突然觉得口渴……
司马白身边，本有水壶，但既见四壁都是些飞瀑喷泉，他遂想喝几口新鲜水儿！
于是，他选了一道离他最近的挂壁飞泉，凝气运功，张口一吸！
以司马白目前功力，足可施行内家上乘“接引神功”，这张口一吸，自然吸得壁上飞泉之中，分了一小股，向他口中飞注。
清凉，甘芳，泉水在所有溪河江湖中，水质最称上佳，自极新鲜好喝！
唯一的缺点是泉水多在山中，偶有蛇兽遗尸，或腐烂果木，杂陈其间，可能蕴具奇毒，在饮用之前，必须察看仔细，不宜随便入口。但司马白却避免了这层先看水源的麻烦手续……
因为，他不必看，他不怕毒！
“七海游龙”柳东池与“瞽目天医”葛心仁等两位前辈奇侠，成全了他，使他成为不畏百毒的奇异体质！
“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白钩蝎毒”毒不倒他，“阴阳无常”刁小二的特炼毒剑毒不倒他，“天蝎神君”蔡昌的“赤钩蝎毒”也照样毒不倒他……
司马白迭经试验，有了信心，他知道再厉害的凶人奇毒，都奈何不了自己，何必在饮水之前，还要先检察水源，多做这项多余举指。
但天下事无奇不有，天下事也往往有百密一疏……
司马白如今的体质，委实不怕任何人为毒力，但他怕不怕另一种天造地设的奇妙自然毒力呢？……
一路狂奔，自即口渴，加上泉水极甘，并仿佛有种从未尝过的特殊芳香，司马白不由自主地，尽与入喉，喝得着实不少！“扑拉拉……。”
这是飞鸟振翼之声，从壁上泉水飞落之处，飞起一只比普通野鸽、斑鸠之类，大不多少的黄色鸟儿。
黄色钩喙之中，叼着一朵其形若莲，色泽却青绿相间的罕见奇花，花瓣之上，尚不住迎风洒落水滴！
司马白虽觉得既罕见，花亦少睹，却仍未十分在意。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一暗，乌云四卷而起，杂有隐隐雷鸣，这小山坳中，业已满布雨意。
司马白并无替换衣物，自然怕被倾盆大雨浇得全身尽湿！
四壁虽然或高或低，或大或小，有不少山洞，可以避雨，但司马白朵不开人之常情，他是选择距离最近的一个。
那山坳不单离他最近，洞口仿佛最大，就在司马白所饮那道飞泉的及地之处，终年水气氤氲，长满肥厚苔藓，地上甚是滑溜。
司马白身形微闪，便到洞前，天空中益发黑暗，电光连掣，豆粒大的雨点，便自乘空洒落！
司马白见这洞穴，入口虽然不大，其中却似十分深邃，正待进入，不梦剑眉一蹙。
因为他日光注处，发现有一青一红，两条七八尺长的蛇儿，像扭麻花般，互相紧紧纠缠横在洞口，挡住了入洞之路。
司马白连“天蝎四凶”所特别豢养的毒蝎都不怕，哪里会怕这两条长才七八尺的小小青蛇红蛇？
但他性喜干净，心想既然此洞有蛇，必甚腥秽，何不另换一洞？
换洞，自然不难，问题却在掣电惊雷，倾盆骤雨，业已把这整个山坳罩住！
司马白怕的就是把衣履弄湿，见此情况，自然也只好将就一些，不必再冲出换洞。
微伸右足，一挑一甩，那青红两条蛇儿，紧缠一起青紫蛇虹，便自飞出洞外！
厌物既去，司马白便进入洞内，才知道自己似乎又撞对地方，这洞内不单宽敞，并有丹床药灶，像是什么前辈人物的修练所在？
除了一大间圆形丹室以外，东壁之上，还有个圆形石门，可能其中还另有天地？
司马白正欲觅地静静练功，发现此等合用所在，心中怎不大喜？
他举步走向东壁那圆形的石门，希望能在其中，发现藏有自己理想之物！
司马白不是贪徒，他不是见这石洞，是座以前修道人所留洞府，便想获得什么古剑秘芨等珍藏之物。
他只希望那石门之中，是座仓库，其间藏有粮食，则自己便可以此为家，悉心苦炼，直到端阳会期之前，再赶赴“岳阳”，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放手一搏！
念头打得虽好，但尚未走到那东堡石门之前，便自全身一颤！
身上发颤，通常是骤感奇寒，但司马白却恰异其趣，他是突感奇热！
热！太热了！热得居然能令人发颤，司马白觉得自己的丹田小腹之间，骤然腾起了一把烈火！
他当然明白，这不是火，这是一种毒——一种极强烈的媚毒！
奇怪！毒自何来？
更奇怪的是自己不畏惧任何穿肠剧毒，怎么突然会对这种奇异媚毒，有些不能抗拒？
丹田奇热，周身血管欲爆，这滋味，决非任何英雄，用任何毅力，所能忍受！
司马白！包括任何在这种情况之下的任何人，都只有一种期望，就是发泄！
想要发泄，自然必需寻求异性……
司马白没有这种经验，却有这种本能，他瞪着两只原来黑白分明，如今却变得血红惧人的大眼，到处搜索！……
但空山古洞，漫说是异性——女人，便连一只母蝎子，也看不见！
随着体内热度的增加，司马白的整张俊脸，都胀成紫红的猪肝色泽，口中也发出了难过已极的呻吟之声！
他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仇恨……恩情……英雄……意气，都将在这不知名的古洞之中，都将在这周身血管尽爆之下，化作南柯一梦！
既然死定，司马白心中忽然有了万念皆绝，一刹那的平静！
他微微一叹，向前几步，伸手推开了东壁上的圆形石门！
这不是下意识的动作，这是有意识的动作！
司马白推门之举，是期望找个更干净，更幽秘、更寂寞的死所！
圆形石门才开，司马白身内像触电似地，精神陡的一振！
因为，石门内，是间石房。
石房内，有张石床……
房、床，与司马白关系不大，使他精神突振地，是床上躺了一个人……
虽然，这人一身黑衣，又是面朝壁卧，但从那窈窕身材之上，已可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司马白几乎已死的欲望，顿时又告沸腾，一个箭步，窜到床边，毫无礼貌地，便伸手把那黑衣人的身形翻了过来！
不错，是人，是女人，并且是一个相当年轻，相当美的女人！
可惜的是她周身冰冷，气息全无，渐将僵直，是个业已死去的黑衣年轻美女！
不见所欲，司马白业已血管欲爆，何况静空之中，突对美女？
血气往上一冲，周身一阵火热，司马突然双耳雷鸣，双眼发黑，不单连床上女人，是死是活，都不知晓，甚至于连对方是何貌相，也看不真切，只是模糊一片！
除了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以外，司马白几乎已失去了任何知觉！
赤！赤！赤！
飘……飘……飘……
无数的黑色蝴蝶，在这密室中，飘扬飞舞起来……
不是黑色蝴蝶，是司马白欲火煎心，行为粗暴，把榻上人的黑色衣裳，撕得宛如片片蝴蝶飞舞！
以后呢？以后不必写了……
再以后呢？再以后是活的死了，死的活了……
活的死了，是司马白！
司马白从粗暴，狂放的本能动作之中，尝试了他从未尝试过的奇妙经历，把所有能发泄的活力，完全发泄完毕以后，便整个虚脱般的死了过去！
死的活了，是黑衣女！
黑衣女起初真像具死尸般地，默默承享司马白的兽性蹂躏，毫无任何反应，得等司马白虚脱般的晕死之后，却三魂悠悠，七魄缓缓的有了知觉！
这位黑衣女虽已有了知觉，有了气息，但她却仍躺在榻上，无法动弹！
那是因为司马白在下意识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对她摧残的太粗暴了！
黑衣女不是武林中的荡妇淫娃，是位葳蕤处子，何况她本来就因为强敌群攻，身受重伤，并中奇毒，身体状况，在是等于已死亡的极度虚弱之下！
故而，她在恢复生机，有了气息之后，还经过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可以勉强起身，有所动作！
在一这段空白，也可以说是一段空白之中，有什么需要说明的事儿么？
有，就是业已虚脱若死的司马白，也已渐渐有了气息……
但司马白不过是仅仅有了气息而已，他没有思想力，没有动作力，心中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黑衣女首先轻轻推开还紧紧压在自己身上的司马白，对他狠狠盯了两眼，然后便起身下榻，收拾自己！
然后，便坐在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的司马白身边，静静思索？
当然，不管她是谁，她对这突生变化，也必然莫名奇妙？
就算她认识司马白，并对司马白有情，对于那阵摧残她女儿清白的狂风暴雨，可以接受，并不十分厌恶、但至少她知道自己中毒无救，业已死了，为什么司马白雨露一施，便具有能使自己起死回生的神奇魔力？
刚才，司马白没有思想能力，他只凭直觉，记住了那张脸庞儿的模样！
如今，那张脸庞儿，才一在眼前浮现，司马白的一颗心儿，便不禁倏然往下一沉！……
糟！糟透了！那是柳还珠！
柳还珠不单是他魂牵梦萦的相思情人，也是他铭心刻骨的莫大恩人！'
司马白全家遇难，只身侥幸脱逃，伤毒交发，晕死在“太湖”岸边时，救他性命之人，便是柳还珠！
然后，磨着柳东池和葛心仁，对他竭力成全，并彼此生情，盟深啮臂的，也是柳还珠！
最后，忽然失踪的，仍是柳还珠！
论情，司马白愿意明媒正娶，永为柳还珠的妆台不二之臣！
论恩，司马白愿意粉身碎骨，甚至不辞来生犬马的结草衔环之报！
好，如今，既未明媒正娶，又不结草衔环，却对柳珠作出那么荒唐，那么粗暴，那么无礼，那么肮脏的事儿……
论恩，恩将仇报……
论情，情何以堪？
怎叫司马白的一颗心儿，不直往下沉？又怎叫司马白的一身冷汗，不直往外冒？……
他心沉、汗冒，觉得无地自容，真想就在床旁壁上，一头碰死！
但头才抬起尚未撞向石壁，司马白突又觉得有点不对？
假如柳还珠愤根自己，儇薄无行，污她清白，她应该乘自己人尚昏迷之际，来个一掌追魂，以惩罪自己的恩将仇报！
假如柳还珠情深义重，能够原谅自己，她便不应该再度悄然别去，她应该留下来，等自己醒后赔罪，从此永为武林剑侣，并辔江湖！
两种行为，应该是柳还珠非“甲”即“乙”的必然抉择，但她偏偏不甲不乙，抉择的却是丢下自己，悄然离去。
为什么呢？难道那黑衣女竟……竟……竟……不是柳还珠？
想到可能不是柳还珠，那张极年轻，极美好的脸庞儿，便再在司马白的脑海之中浮现。
这回，他要仔细捕捉这脑海中的虚无映像……
回想……推敲……恍然……切齿……
司马白太冲动了，他居然把满口钢牙，咬得不住格格作响！
因为，他的回想推敲，有了结果，那黑衣女，果然不是柳还珠！
不是的证据，是那黑衣女的两眉之间，少了一颗朱砂红痣！
面貌酷似柳还珠，而仅在眉心比柳还珠少了一颗朱砂痣的年轻黑衣女子，她是谁呢？
笞案是肯定的，她是柳明珠！
在“天蝎白舟”之外，打了司马白一个大耳括子的柳明珠，放火烧了“无怀小居”的柳明珠，使司马白早就对她恨入骨髓的柳明珠！
她对于这种莫大疑间，十分迷惑，遂坐在司马白身边，默默寻思，加以归纳整理……
又过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中，就黑衣女而言，她似乎归纳整理出一些事情，也作了某种决定！
就司马白而言，也有了一点进步，他仍然不能想，却可以动……
不过，这种所谓“可以动”的“可以”二字，范围太窄，司马白仅仅可以勉强把眼皮睁开而已！
黑衣女所决定的事情是要走了……
但她未能忘情于给了她痛苦，给了她摧残，但也给了她生命的司马白！
她在决定离开司马白之前，要亲一亲，吻一吻，这既可怕又可爱的男人！
由于她就坐在司马白身边，于是俯下娇躯，把司马白紧紧搂了一搂，并对他唇上，深深吻了一吻！
然后，黑衣女便毅然起立，决不再作丝毫留恋地，推门出室而去！
黑衣女的香唇，离开司马白的嘴唇之时，也正是司马白勉强把眼皮睁开之时！
故而，司马白眼前，有一张睑！
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极美极美的脸，也对他极不陌生，极为熟悉的脸……
不过，因为司马白此时尚无思想能力，他只能记住这张脸的模样，却暂不知道这张脸儿是谁？
空白……空白……空白……空白……
空白终于有被填满的时候，也就是司马白思想能力和行动能力，完全恢复之时！
首先，司马白惊奇得从榻上一蹦起！
跟着，他又羞惭地，赶紧缩回床上！
因为司马白发现自己太荒唐了，卜一半身尚精赤条条，见不得人！
等到他目光遍扫室内，知道别无他人后，才赶紧整顿衣裳，并整顿思路！
往事，一幕幕的逐渐浮现，司马白发现自己作了一件极荒唐的事儿！
这件事儿，独力难为，必有对手，想到对手，眼前便浮现不久前曾见过的那张极美丽的脸庞！
人，是极有理性的动物，但往往也是太主观，而极不讲理的动物！
至少，司马白便是如此，他太主观并太以不讲理了！
他以为那黑衣女是柳还珠时，是惭愧，是一身冷汗，把错处完全属自己，不知道将来以何颜再见柳还珠，向她陪礼、赎罪？
但他想起那黑衣女眉心部位，缺少了一颗朱砂红痣，而确定对方是柳明珠时，心情立刻不同！
他不是惭魂，是愤怒，不是一身泠汗，是一头无明孽火，不是把错处完全归属n己，而是把错处完全归属对方。
既然绝对主观，他便蛮不讲理！
司马白不想那只比鸽鸠略大，黄色鸟儿口中所衔其形若莲，色泽青绿相间，不住向流泉中滴落水珠的罕见奇花，具有特殊媚力，自己饮了泉水，便丹田发热，难以自持！
他也不想自己用脚踢开青紫交缠蛇虹，中了所有淫毒中，最厉害的“天地交泰”淫毒，倘若无法发泄，必将全身血管尽爆，无救惨死！
他更不想在发现黑衣女时，对方躺在室内榻上，气息已无，等于是个死人，根本无法对他作任何算计。
他只认为一切错处，都属于柳明珠，自己这突然变性，突然欲火煎心，有了下流举措之故，全是着了柳明珠的什么恶毒道儿？！
于是，他不惭愧自己坏了柳明珠的贞节，却愤恨柳明珠坏了他的名节！
于是，他一头无名烈火，愤然冲出此洞！
本来，他是想在这洞府之中，好好苦炼内功，勤修剑术，好准备五五端阳的“洞庭之会”，并向金面赤衣人找场，争回在蔡氏宗祠中所失颜面！
如今，司马白的心理想法，居然整个改变……
他认为五五端阳的“洞庭之约”还早，可以暂时不作理会。
金面赤衣人曾对自己加以折辱之事，也可暂时忍耐，等江湖中巧遇之时，再作计较！
目前总务是追柳明珠，追上柳明珠时，再杀了柳明珠！
司马白越想越气……
因为他又想起柳明珠在临去之前，似乎还把他紧紧搂了一搂，并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吻！
司马白越发确定这是柳明珠了……
柳还珠本就对他情深意重，倘若彼此间，再发生了这种不寻常的关系，那位柳姊姊，不知会对自己怎么样的温存体贴，怎么样的蜜爱轻怜？怎可能抛弃自己，不理自己地，单独离去！
只有柳明珠……只有柳明珠那等会养蝎子的毒女，才会……才会如此淫荡……如此毒辣……如此薄情……
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
越想越觉得柳明珠该死……
追，快追上柳明珠这该死的万恶丫头，加以屠戮，才出得了自已心头的这股肮脏闷气！
司马白认为自己有把握追得上柳明珠，因为这是一片死山坳！
鲍恩仁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心中微喜地，含笑问道：“尊驾这等说法，定然打算给我一个比较狭的范围，譬如说李义山诗，晏成道词，左太冲的赋，马东离曲……”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这老偷儿江湖油猾，精得像鬼，并不打算让你过份容易猜测，我只想给你三句话儿，作为参考资料！”
鲍恩仁笑道：“尊驾请讲，鲍恩仁愿闻其详，并一试灵机，加以推测……”
金面赤衣人笑道：“老偷儿不要眉飞色舞，若是猜错，我会罚你作件令你哭笑不得之事……”
鲍恩仁接口道：“猜得对呢？……”
金面赤衣人道：“若能猜对，不论‘雪魂仙子’花寒玉成功与否，我都设法替你那位‘千手观音’，弄朵‘通天菌’来就是。”
鲍恩仁精神一振，目注坐在自己对面的金面赤衣人道：“好，重赏之下，或有智夫，尊驾请把那足以作为参考资料的三句话儿，告诉我吧！”
金面赤衣人道：“好，你细心听着，第一句参考资料是‘我是一个病人’……”
他自己认为这句话儿，毫无边际，定会令鲍恩仁感觉无可捉摸！
谁知鲍恩仁却听得目中灵光连闪地，点头含笑说道：“病过之人，才有瘟癖之抱，捧砚愿为诗弟子，散花偏染病维摩，尊驾是位病人，我老偷儿又何尝不是病人，我们大概病的是肝肠太热，看不惯丑恶江湖，彼此既有知已之情，猜想起来，应该容易进一步！”
金面赤衣人想不到“病人”二字，竟反似带给鲍恩仁不少良机，遂看他一眼道：“第二句，我是一个‘死人’！”
鲍恩仁忽然捧腹大笑，那金面赤衣人佯怒拂袖说道：“我是在给你参考资料，你却这样捧腹大笑则甚？难道我有甚话儿，说错了么？”
鲍恩仁笑道：“我笑的不是尊驾把话说错，而是笑我老偷儿今夜变得聪明无比，能够闻一知十，触类旁通，你才告诉我两句参考资料，我却连第三句参考资料，是甚么话儿，都已猜出来了！”
金面赤衣人方一愕然，鲍恩仁业已笑道：“我猜你第三句参考资料，定是：”我是一个仙人‘……“
这句话儿，显然猜个正着，使那金面赤衣人失声叹道：“老偷儿，……”
“老偷儿”三字才出，鲍恩仁便一扬双眉，含笑说道：“尊驾请想，你既是一个‘病人’，又是一个‘死人’，却偏偏如此鲜龙活跳，能在‘芙蓉园’内，大显神通，除非是位‘仙人’，岂不成为‘僵尸鬼’了？……”
金面赤衣人被他说得忍俊不禁地，哂然一笑说道：“三句参考资料，都已告知，你这老偷儿，应该猜猜我是谁了！”
鲍恩仁道：“是如今就猜？还是等到与司马白老弟彼此相会的端阳时节再猜？”
金面赤衣人道：“你恐怕等不到五五端阳节了？”这句话把鲍恩仁吓了一惊。
金面赤衣人遂又笑道：“老偷儿休惊，你印堂虽暗，但暗中隐蕴宝光，似乎可借阴人之助，有惊无险，转祸为福，不至于身犯太大灾厄！”
鲍恩仁听得对方如此说法，方自心尖一宽，那金面赤衣人又复笑道：“老偷儿，我们在此一别，便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再见之期，当在端阳左右，因你学有专长，我想奉托你一件事儿……”
鲍恩仁有点受宠若惊地，“咦”了一声，目注那金面赤衣人道：“鲍某读书学剑，两无所成，潦倒江湖，甚是寂寞，我……我还会学有专长？”
金面赤衣人笑道：“当然有，你若非实至名归，这‘举世第一神偷’之号，是从那里来的？”
鲍恩仁才知又被对方调侃，不禁一声苦笑，双眉微耸说道：“尊驾不必当着和尚，骂贼秃了，你想利用我学有专长之意，莫非是要我这老偷儿，替你去偷件什么东西？”
金面赤衣人道：“不要你专门作贼，只要你顺手牵羊……”
鲍恩仁道：“顺谁的手？牵什么羊？”
金面赤衣人微叹一声道：“世劫方殷，群邪蜂起，你这老偷儿，由于前往‘岳阳’途中，若是与‘天蝎尾姑’相遇，不妨大展空空妙手，向她怀中，摸件东西！”
鲍恩仁“啐”了一口道：“乱摸女人怀中，已是江湖大忌，何况还是那淫凶刁泼无比的‘天蝎尼姑’？”
金面赤衣人见鲍恩仁有不太愿意接受任务的推却之意，便含笑说道：“这件东西，不单对我有用，更与司马白报复杀家之仇，关系相当密切！”
鲍恩仁听说事情与司马白有关，态度立变，“哼”了一声道：“既然事关重大，又当别论，我也只好不避嫌疑，向那‘天蝎尼姑’的怀中，摸一把了……”
语音至此微顿，看着那位自称说是“仙人”，又是“死人”、“病人”的金面赤衣人道：“尊驾请交待得清楚一点，究竟要我去摸‘天蝎尼姑’的什么东西？总不会要我偷她一只蓝尾巴的蝎子？”
金面赤衣人道：“不是蝎子，是只袋子，那只袋子，被‘天蝎尼姑’相当珍视，可能贴身收藏，是蓝色鹿皮所制，袋口有三条金线，约莫只不过掌心大小……”
说至此处，突又特别提醒鲍恩仁的，向他提高语音，郑重说道：“老偷儿，你下手之际，可得特别小心，‘天蝎四凶’中，数‘天蝎尼姑’最阴，她对这只蓝色鹿皮小袋，视如性命，必防被盗，很可能会在皮袋之旁，加上一只蝎子，老偷儿不要上得山多终遇虎，来个阵前失风，被蝎子螫上一下，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鲍恩仁笑道：“多谢关照，天光大曙，‘芙蓉园’不必再留，尊驾若无其他交待，我老偷儿要告别了！”
金面赤衣人笑道：“好，我们大家都走，我要略为绕道，先去一趟‘华山’，这真成为‘君向潇湘我向秦’了！”
语音才落，赤衣已飘，一飞就是七八丈远地，飞出了“芙蓉园”外！
鲍恩仁除去白白忙了半天，并未发生作用的金面赤衣装束，恢复他原来形相，也不再在“芙蓉园”中勾留，信步走向西南，并由于惦记金面赤衣人的嘱咐，途中特别注意“天蝎尼姑”踪迹！
一干群雄，暂时风流云散之际，司马白却落入了风流魔障之中！
他不是发奋图强，要尽屏百欲，苦练神功，以期向那把他折辱太甚的金面赤衣人，找回场面么？怎会所愿未谐，反而落入风流魔障呢？
这就叫事有凑巧，又叫做万般本天定，半点不由人！……
司马白为恐鲍恩仁赶来阻止，故而一离“芙蓉园”后，他便展足功力，全速飞奔！
以他目前修为，确实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这一下定决心，只求脱身以下，真是奔驰得星驰电掣！……
但速度虽快，路途不熟，司马白竟奔入一个死山坳内！
等到司马白在双壁夹立的谷地中，狂奔十余里，出得谷口，发现竟是个四周高峰刺天的死山坳，没有前去路径时，那份懊丧心情，可以想见。
照理说来，既是死山坳，司马白便非走回头路儿不可……
但司马白却不肯……
来，十余里，回，十余里，共总三十来里的谷道奔驰之苦，对于司马白来说，委实不算什么，故而，他不走回头路儿之故，并非不肯，而是觉得不必！
司马白突然想通，自己对鲍恩仁不辞而别，放弃寻找“秋水芙蓉剑”，悄然离开“芙蓉园”之意，并非有什么急事，要赶往什么特定地点，只不过想尽屏百务，专心一志地，对家传剑术，暨内功修为方面，好好下番苦功！
一来，为必然十分凶险的“端阳洞庭之会”，作点准备……
二来，也为将来向那金面赤衣人找场之事，储备一些资本……
既然目的如此，则这山坳是死？是活？前途有无出路？
又和自己有何关系？
死路更好，鲍恩仁久走江湖，路途甚熟，他即令发现自己独别，放心不下的随后追踪，也决不会追踪到这“死路”之上。
自己就在这似乎不会有任何滋扰的死山坳中，练气练剑地，下上数月苦功，必然小有成就，那时再赶去“岳阳”，重与群雄角逐！
由于这种想法，司马白在发现所走的是条“死路”时，起初虽甚懊丧，但细一寻思，反而十分高兴！
这片山坳，四峰刺天，虽然前无去路，景色却相当不错。
司马白觉得自己身边本带有一些干粮，加上黄精山叶，飞禽走兽，可以就地取材，以百白为期，在这片小天地中，应该决无枵馁之虑！
饮水问题，更易解决，看那苍崖翠壁之间，到处都是些喷珠溅玉的飞瀑流泉，不妨随兴取用。
若适风雨，也有不少大小山洞，可以容身，看来自己竟误打误撞，找对地点，这片小山坳中，正是个隐居练功的好所在……
动念之间，突然觉得口渴……
司马白身边，本有水壶，但既见四壁都是些飞瀑喷泉，他遂想喝几口新鲜水儿！
于是，他选了一道离他最近的挂壁飞泉，凝气运功，张口一吸！
以司马白目前功力，足可施行内家上乘“接引神功”，这张口一吸，自然吸得壁上飞泉之中，分了一小股，向他口中飞注。
清凉，甘芳，泉水在所有溪河江湖中，水质最称上佳，自极新鲜好喝！
唯一的缺点是泉水多在山中，偶有蛇兽遗尸，或腐烂果木，杂陈其间，可能蕴具奇毒，在饮用之前，必须察看仔细，不宜随便入口。但司马白却避免了这层先看水源的麻烦手续……
因为，他不必看，他不怕毒！
“七海游龙”柳东池与“瞽目天医”葛心仁等两位前辈奇侠，成全了他，使他成为不畏百毒的奇异体质！
“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白钩蝎毒”毒不倒他，“阴阳无常”刁小二的特炼毒剑毒不倒他，“天蝎神君”蔡昌的“赤钩蝎毒”也照样毒不倒他……
司马白迭经试验，有了信心，他知道再厉害的凶人奇毒，都奈何不了自己，何必在饮水之前，还要先检察水源，多做这项多余举指。
但天下事无奇不有，天下事也往往有百密一疏……
司马白如今的体质，委实不怕任何人为毒力，但他怕不怕另一种天造地设的奇妙自然毒力呢？……
一路狂奔，自即口渴，加上泉水极甘，并仿佛有种从未尝过的特殊芳香，司马白不由自主地，尽与入喉，喝得着实不少！“扑拉拉……。”
这是飞鸟振翼之声，从壁上泉水飞落之处，飞起一只比普通野鸽、斑鸠之类，大不多少的黄色鸟儿。
黄色钩喙之中，叼着一朵其形若莲，色泽却青绿相间的罕见奇花，花瓣之上，尚不住迎风洒落水滴！
司马白虽觉得既罕见，花亦少睹，却仍未十分在意。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一暗，乌云四卷而起，杂有隐隐雷鸣，这小山坳中，业已满布雨意。
司马白并无替换衣物，自然怕被倾盆大雨浇得全身尽湿！
四壁虽然或高或低，或大或小，有不少山洞，可以避雨，但司马白朵不开人之常情，他是选择距离最近的一个。
那山坳不单离他最近，洞口仿佛最大，就在司马白所饮那道飞泉的及地之处，终年水气氤氲，长满肥厚苔藓，地上甚是滑溜。
司马白身形微闪，便到洞前，天空中益发黑暗，电光连掣，豆粒大的雨点，便自乘空洒落！
司马白见这洞穴，入口虽然不大，其中却似十分深邃，正待进入，不梦剑眉一蹙。
因为他日光注处，发现有一青一红，两条七八尺长的蛇儿，像扭麻花般，互相紧紧纠缠横在洞口，挡住了入洞之路。
司马白连“天蝎四凶”所特别豢养的毒蝎都不怕，哪里会怕这两条长才七八尺的小小青蛇红蛇？
但他性喜干净，心想既然此洞有蛇，必甚腥秽，何不另换一洞？
换洞，自然不难，问题却在掣电惊雷，倾盆骤雨，业已把这整个山坳罩住！
司马白怕的就是把衣履弄湿，见此情况，自然也只好将就一些，不必再冲出换洞。
微伸右足，一挑一甩，那青红两条蛇儿，紧缠一起青紫蛇虹，便自飞出洞外！
厌物既去，司马白便进入洞内，才知道自己似乎又撞对地方，这洞内不单宽敞，并有丹床药灶，像是什么前辈人物的修练所在？
除了一大间圆形丹室以外，东壁之上，还有个圆形石门，可能其中还另有天地？
司马白正欲觅地静静练功，发现此等合用所在，心中怎不大喜？
他举步走向东壁那圆形的石门，希望能在其中，发现藏有自己理想之物！
司马白不是贪徒，他不是见这石洞，是座以前修道人所留洞府，便想获得什么古剑秘芨等珍藏之物。
他只希望那石门之中，是座仓库，其间藏有粮食，则自己便可以此为家，悉心苦炼，直到端阳会期之前，再赶赴“岳阳”，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放手一搏！
念头打得虽好，但尚未走到那东堡石门之前，便自全身一颤！
身上发颤，通常是骤感奇寒，但司马白却恰异其趣，他是突感奇热！
热！太热了！热得居然能令人发颤，司马白觉得自己的丹田小腹之间，骤然腾起了一把烈火！
他当然明白，这不是火，这是一种毒——一种极强烈的媚毒！
奇怪！毒自何来？
更奇怪的是自己不畏惧任何穿肠剧毒，怎么突然会对这种奇异媚毒，有些不能抗拒？
丹田奇热，周身血管欲爆，这滋味，决非任何英雄，用任何毅力，所能忍受！
司马白！包括任何在这种情况之下的任何人，都只有一种期望，就是发泄！
想要发泄，自然必需寻求异性……
司马白没有这种经验，却有这种本能，他瞪着两只原来黑白分明，如今却变得血红惧人的大眼，到处搜索！……
但空山古洞，漫说是异性——女人，便连一只母蝎子，也看不见！
随着体内热度的增加，司马白的整张俊脸，都胀成紫红的猪肝色泽，口中也发出了难过已极的呻吟之声！
他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仇恨……恩情……英雄……意气，都将在这不知名的古洞之中，都将在这周身血管尽爆之下，化作南柯一梦！
既然死定，司马白心中忽然有了万念皆绝，一刹那的平静！
他微微一叹，向前几步，伸手推开了东壁上的圆形石门！
这不是下意识的动作，这是有意识的动作！
司马白推门之举，是期望找个更干净，更幽秘、更寂寞的死所！
圆形石门才开，司马白身内像触电似地，精神陡的一振！
因为，石门内，是间石房。
石房内，有张石床……
房、床，与司马白关系不大，使他精神突振地，是床上躺了一个人……
虽然，这人一身黑衣，又是面朝壁卧，但从那窈窕身材之上，已可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司马白几乎已死的欲望，顿时又告沸腾，一个箭步，窜到床边，毫无礼貌地，便伸手把那黑衣人的身形翻了过来！
不错，是人，是女人，并且是一个相当年轻，相当美的女人！
可惜的是她周身冰冷，气息全无，渐将僵直，是个业已死去的黑衣年轻美女！
不见所欲，司马白业已血管欲爆，何况静空之中，突对美女？
血气往上一冲，周身一阵火热，司马突然双耳雷鸣，双眼发黑，不单连床上女人，是死是活，都不知晓，甚至于连对方是何貌相，也看不真切，只是模糊一片！
除了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以外，司马白几乎已失去了任何知觉！
赤！赤！赤！
飘……飘……飘……
无数的黑色蝴蝶，在这密室中，飘扬飞舞起来……
不是黑色蝴蝶，是司马白欲火煎心，行为粗暴，把榻上人的黑色衣裳，撕得宛如片片蝴蝶飞舞！
以后呢？以后不必写了……
再以后呢？再以后是活的死了，死的活了……
活的死了，是司马白！
司马白从粗暴，狂放的本能动作之中，尝试了他从未尝试过的奇妙经历，把所有能发泄的活力，完全发泄完毕以后，便整个虚脱般的死了过去！
死的活了，是黑衣女！
黑衣女起初真像具死尸般地，默默承享司马白的兽性蹂躏，毫无任何反应，得等司马白虚脱般的晕死之后，却三魂悠悠，七魄缓缓的有了知觉！
这位黑衣女虽已有了知觉，有了气息，但她却仍躺在榻上，无法动弹！
那是因为司马白在下意识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对她摧残的太粗暴了！
黑衣女不是武林中的荡妇淫娃，是位葳蕤处子，何况她本来就因为强敌群攻，身受重伤，并中奇毒，身体状况，在是等于已死亡的极度虚弱之下！
故而，她在恢复生机，有了气息之后，还经过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可以勉强起身，有所动作！
在一这段空白，也可以说是一段空白之中，有什么需要说明的事儿么？
有，就是业已虚脱若死的司马白，也已渐渐有了气息……
但司马白不过是仅仅有了气息而已，他没有思想力，没有动作力，心中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黑衣女首先轻轻推开还紧紧压在自己身上的司马白，对他狠狠盯了两眼，然后便起身下榻，收拾自己！
然后，便坐在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的司马白身边，静静思索？
当然，不管她是谁，她对这突生变化，也必然莫名奇妙？
就算她认识司马白，并对司马白有情，对于那阵摧残她女儿清白的狂风暴雨，可以接受，并不十分厌恶、但至少她知道自己中毒无救，业已死了，为什么司马白雨露一施，便具有能使自己起死回生的神奇魔力？
刚才，司马白没有思想能力，他只凭直觉，记住了那张脸庞儿的模样！
如今，那张脸庞儿，才一在眼前浮现，司马白的一颗心儿，便不禁倏然往下一沉！……
糟！糟透了！那是柳还珠！
柳还珠不单是他魂牵梦萦的相思情人，也是他铭心刻骨的莫大恩人！'
司马白全家遇难，只身侥幸脱逃，伤毒交发，晕死在“太湖”岸边时，救他性命之人，便是柳还珠！
然后，磨着柳东池和葛心仁，对他竭力成全，并彼此生情，盟深啮臂的，也是柳还珠！
最后，忽然失踪的，仍是柳还珠！
论情，司马白愿意明媒正娶，永为柳还珠的妆台不二之臣！
论恩，司马白愿意粉身碎骨，甚至不辞来生犬马的结草衔环之报！
好，如今，既未明媒正娶，又不结草衔环，却对柳珠作出那么荒唐，那么粗暴，那么无礼，那么肮脏的事儿……
论恩，恩将仇报……
论情，情何以堪？
怎叫司马白的一颗心儿，不直往下沉？又怎叫司马白的一身冷汗，不直往外冒？……
他心沉、汗冒，觉得无地自容，真想就在床旁壁上，一头碰死！
但头才抬起尚未撞向石壁，司马白突又觉得有点不对？
假如柳还珠愤根自己，儇薄无行，污她清白，她应该乘自己人尚昏迷之际，来个一掌追魂，以惩罪自己的恩将仇报！
假如柳还珠情深义重，能够原谅自己，她便不应该再度悄然别去，她应该留下来，等自己醒后赔罪，从此永为武林剑侣，并辔江湖！
两种行为，应该是柳还珠非“甲”即“乙”的必然抉择，但她偏偏不甲不乙，抉择的却是丢下自己，悄然离去。
为什么呢？难道那黑衣女竟……竟……竟……不是柳还珠？
想到可能不是柳还珠，那张极年轻，极美好的脸庞儿，便再在司马白的脑海之中浮现。
这回，他要仔细捕捉这脑海中的虚无映像……
回想……推敲……恍然……切齿……
司马白太冲动了，他居然把满口钢牙，咬得不住格格作响！
因为，他的回想推敲，有了结果，那黑衣女，果然不是柳还珠！
不是的证据，是那黑衣女的两眉之间，少了一颗朱砂红痣！
面貌酷似柳还珠，而仅在眉心比柳还珠少了一颗朱砂痣的年轻黑衣女子，她是谁呢？
笞案是肯定的，她是柳明珠！
在“天蝎白舟”之外，打了司马白一个大耳括子的柳明珠，放火烧了“无怀小居”的柳明珠，使司马白早就对她恨入骨髓的柳明珠！
她对于这种莫大疑间，十分迷惑，遂坐在司马白身边，默默寻思，加以归纳整理……
又过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中，就黑衣女而言，她似乎归纳整理出一些事情，也作了某种决定！
就司马白而言，也有了一点进步，他仍然不能想，却可以动……
不过，这种所谓“可以动”的“可以”二字，范围太窄，司马白仅仅可以勉强把眼皮睁开而已！
黑衣女所决定的事情是要走了……
但她未能忘情于给了她痛苦，给了她摧残，但也给了她生命的司马白！
她在决定离开司马白之前，要亲一亲，吻一吻，这既可怕又可爱的男人！
由于她就坐在司马白身边，于是俯下娇躯，把司马白紧紧搂了一搂，并对他唇上，深深吻了一吻！
然后，黑衣女便毅然起立，决不再作丝毫留恋地，推门出室而去！
黑衣女的香唇，离开司马白的嘴唇之时，也正是司马白勉强把眼皮睁开之时！
故而，司马白眼前，有一张睑！
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极美极美的脸，也对他极不陌生，极为熟悉的脸……
不过，因为司马白此时尚无思想能力，他只能记住这张脸的模样，却暂不知道这张脸儿是谁？
空白……空白……空白……空白……
空白终于有被填满的时候，也就是司马白思想能力和行动能力，完全恢复之时！
首先，司马白惊奇得从榻上一蹦起！
跟着，他又羞惭地，赶紧缩回床上！
因为司马白发现自己太荒唐了，卜一半身尚精赤条条，见不得人！
等到他目光遍扫室内，知道别无他人后，才赶紧整顿衣裳，并整顿思路！
往事，一幕幕的逐渐浮现，司马白发现自己作了一件极荒唐的事儿！
这件事儿，独力难为，必有对手，想到对手，眼前便浮现不久前曾见过的那张极美丽的脸庞！
人，是极有理性的动物，但往往也是太主观，而极不讲理的动物！
至少，司马白便是如此，他太主观并太以不讲理了！
他以为那黑衣女是柳还珠时，是惭愧，是一身冷汗，把错处完全属自己，不知道将来以何颜再见柳还珠，向她陪礼、赎罪？
但他想起那黑衣女眉心部位，缺少了一颗朱砂红痣，而确定对方是柳明珠时，心情立刻不同！
他不是惭魂，是愤怒，不是一身泠汗，是一头无明孽火，不是把错处完全归属n己，而是把错处完全归属对方。
既然绝对主观，他便蛮不讲理！
司马白不想那只比鸽鸠略大，黄色鸟儿口中所衔其形若莲，色泽青绿相间，不住向流泉中滴落水珠的罕见奇花，具有特殊媚力，自己饮了泉水，便丹田发热，难以自持！
他也不想自己用脚踢开青紫交缠蛇虹，中了所有淫毒中，最厉害的“天地交泰”淫毒，倘若无法发泄，必将全身血管尽爆，无救惨死！
他更不想在发现黑衣女时，对方躺在室内榻上，气息已无，等于是个死人，根本无法对他作任何算计。
他只认为一切错处，都属于柳明珠，自己这突然变性，突然欲火煎心，有了下流举措之故，全是着了柳明珠的什么恶毒道儿？！
于是，他不惭愧自己坏了柳明珠的贞节，却愤恨柳明珠坏了他的名节！
于是，他一头无名烈火，愤然冲出此洞！
本来，他是想在这洞府之中，好好苦炼内功，勤修剑术，好准备五五端阳的“洞庭之会”，并向金面赤衣人找场，争回在蔡氏宗祠中所失颜面！
如今，司马白的心理想法，居然整个改变……
他认为五五端阳的“洞庭之约”还早，可以暂时不作理会。
金面赤衣人曾对自己加以折辱之事，也可暂时忍耐，等江湖中巧遇之时，再作计较！
目前总务是追柳明珠，追上柳明珠时，再杀了柳明珠！
司马白越想越气……
因为他又想起柳明珠在临去之前，似乎还把他紧紧搂了一搂，并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吻！
司马白越发确定这是柳明珠了……
柳还珠本就对他情深意重，倘若彼此间，再发生了这种不寻常的关系，那位柳姊姊，不知会对自己怎么样的温存体贴，怎么样的蜜爱轻怜？怎可能抛弃自己，不理自己地，单独离去！
只有柳明珠……只有柳明珠那等会养蝎子的毒女，才会……才会如此淫荡……如此毒辣……如此薄情……
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
越想越觉得柳明珠该死……
追，快追上柳明珠这该死的万恶丫头，加以屠戮，才出得了自已心头的这股肮脏闷气！
司马白认为自己有把握追得上柳明珠，因为这是一片死山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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