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2021-02-01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点击:

  月色下,照见篱门内正站着一名明眸皓齿、绰约多姿但衣着却极为朴素的少女。
  这少女看来只有十四、五岁,和易兴汉年龄相若。
  她淡淡瞥了易兴汉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易兴汉抱拳一礼道:“在下来九华山访友,因迷失路途,好不容易发现这里有人,特来借宿一宵,还请姑娘赐予方便。”
  那少女黛眉轻蹙,转了转眸子道:“你访友怎会访到这里来呢?这里周近十里之内,并无人烟。”
  易兴汉本来要回上一句:“既然十里之内并无人烟,那么姑娘不就住在这里吗?”
  但他并未说出口来,因为此刻有求于人,必须多说好话,更必须处处表现礼貌,否则,吃了闭门羹,岂不自作自受。
  想到这里,连忙又躬身一礼道:“正因为在下迷了路,到处乱闯,才走到这里来,在下但凡能找到栖身之所,怎敢打扰府上。”
  那少女犹豫了一阵道:“我明白,今晚你除了在舍下投宿,已不可能找到别的地方,只是我虽然想留你,却又不能做主。”
  易兴汉又拱拱手道:“在下也明白姑娘不好做主,但你不妨请示府上的长辈。”
  那少女道:“舍下的主人是我叔叔,可是他老人家已经睡了。”
  易兴汉皱了皱眉道:“姑娘不妨将他叫醒向他请示。”
  那少女撇起樱唇,摇了摇头道:“我叔叔脾气不好,他老人家睡了以后,谁也不敢再去惊动他。”
  易兴汉顿了顿道:“府上还有什么人呢?”
  那少女道:“就是叔叔和我两个。”
  易兴汉哦了一声道:“那么令尊令堂呢?””
  那少女道:“他们两位老人家都不在世了,只有叔叔和我相依为命,他虽然是我叔叔,实际上等于我的父亲一样。”
  易兴汉不觉大为着急,既然这位姑娘不敢惊动她叔叔,自己又不能强自要求她非唤醒她叔叔不可,看来今晚真的无处栖身了。
  他默然许久,只好鼓起勇气厚着面皮道:“这样吧,在下就在府上檐前挨过一夜,明天一早离去,既不惊动令叔,也不致让姑娘过分为难,姑娘总该答应吧?”
  那少女不住地眨动着星眸,似乎在寻思着这少年独处深山,夜晚无处投宿,实在令人可怜,尤其山上多的是毒蛇猛兽,说不定会一命难保,半晌,终于吁了口气,低声道:“你如果不嫌弃,我倒有个办法。”
  易兴汉喜出望外道:“姑娘有什么办法?快快请讲!”
  那少女道:“舍下房后,另有一间茅屋,是放置柴草和杂物的,你可否在那里将就住一夜,明天天一亮就走。”
  易兴汉哪里还敢奢求,能在柴房里过夜,他已是求之不得,连忙再拱拱手道:“多谢姑娘成全,只要有地方栖身,在下就心满意足了,只是担心若被令叔知道,还是难免牵累了姑娘。”
  那少女绽唇一笑道:“没关系,我叔叔今晚喝醉了,不到天亮,不会醒来,你只要天一亮就走,他一定不会发觉。”
  易兴汉大为感激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那少女转过身道:“随我来吧!”
  易兴汉进入篱门,又转身把篱门关好,才随在那少女身后前进。
  来到竹篱西边,在靠近茅舍虚,另有一道侧门,出了侧门,便可绕到屋后,果然紧靠崖壁,有一间矮小的柴房。
  其实这柴房由茅舍内也有后门可通,那少女担心通过茅舍脚步声惊醒了她的叔叔,所以那少女推开柴房门,因为月光无法射进,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得低声道:“你请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到里面取灯来。”
  易兴汉道:“姑娘请便。”
  不大一会,那少女已由茅舍后门走了出来,先行进入柴房,燃亮灯,向外招招手道:“你请进来吧!”
  易兴汉进入里面,果然一边堆着柴草,一边放着杂物,但却依然整理得清清爽爽。
  那少女道:“这里没什么可坐的,你就将就着坐在地上吧,我再回房替你拿两床被褥来。”
  易兴汉忙道:“在下有这地方栖身,已经感激不尽了,姑娘就请回房安歇吧,用不着再照顾在下,明天一早我自会离去,绝不敢使姑娘受累。”
  那少女摇头道:“夜间天寒,没有铺的盖的怎么成!”
  易兴汉道:“可是姑娘那有多的被褥,我借用了姑娘怎么办?”
  那少女笑道:“我的被褥,怎可借给你用?只因山下江边有位伯伯,常到山上来探望我叔叔,有时就在这里住下,所以我叔叔多准备了一套被褥,正好可以拿给你用。”
  她说着不等易兴汉再开口,又进入茅舍,不多时,便抱着被褥再来到柴房。
  易兴汉担心把褥子铺在地上弄脏,也在这段时间,在地上铺了一层软草。
  他接过被褥,不想肚内却在咕噜咕噜作响。
  那少女皱了皱黛眉道:“你一定还没吃晚饭吧?”
  易兴汉岂止没吃晚饭,连中午也空着肚子,但此时夜色已深,他不愿再劳动和打扰对方,顿了顿道:“虽有些饿,我还忍得下,不劳姑娘关心。”
  那少女道:“哪里话,肚子饿就没法睡觉,我给你弄些吃的去。”
  易兴汉连忙阻止道:“这么晚了,不敢劳动姑娘,万一惊醒令叔,姑娘岂不要受到责备,在下恐怕也要被赶走。”
  那少女道:“饭菜用不着现做,今晚为了给叔叔下酒,我们煮了不少,也剩了不少,饭也是现成的,只要热一热就成了,根本惊动不了我叔叔。”
  易兴汉实在饥饿难禁,也就顾不得客气了。
  那少女转身离去,大约一盏热茶工夫过后,便提进一个食盒来,打开之后,是一盘猪肉,一盘兔肉,和半条大鲤鱼,另有几个包子,最难得的,还有半壶酒。
  这在此刻的易兴汉看来,几乎比昨日在“望江楼”唐知府招待纪大人那桌酒食还要好吃得多,刚揭开盒盖,他就馋涎欲滴了。
  那少女望了易兴汉一眼道:“夜晚山上天寒,喝点酒可以保暖,只是像你这种年纪,不知会不会喝酒?”
  易兴汉立刻抢着斟满一杯道:“喝酒是用不着学的,而且我以前在家里也常陪家父喝过。”
  他饮过一口之后,才知酒味甚烈,不消说是陈年高粱。
  他本来会来个狼吞虎咽,但那少女站着面前,又不得不装做得斯文一点。
  那少女抿嘴笑道:“你好像还不饿吧?用不着不好意思,我不会笑你的。”
  易兴汉边吃边问道:“这野猪肉和兔子肉可是令叔打来的?”
  那少女道:“我叔叔很少出门,很多野味,都是我打来的。”
  易兴汉哦了声道:“这样说姑娘一定学过武功的了?是谁教你的?”
  那少女脉脉含情地抚弄着衣角道:“当然是叔叔教我的。”
  易兴汉不觉留上了意,问道:“莫非令叔也是位武林前辈?”
  那少女不置可否地道:“也许是吧,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我记事起,就和他住在这里,他除了教我些武艺,就是看书,再不就吹吹笛子,十几年来,只有江边一位常伯伯常来看他,此外到过舍下来的,你大概是二个人了。”
  易兴汉若有所思地道:“府上家住深山绝峰之下,又怎会吃到这样大的鲤鱼呢?”
  那少女道:“这就是我那位常伯伯前天来看叔叔时带来的,厨房里还摆着好几条呢。”
  易兴汉因肚里太饿,彼此渐渐混得熟了,已不再客气,片刻工夫,便把所有饭菜吃得精光,连酒也喝得半点不剩。
  那少女把食盒盖上,拿到一边,并未离去,却在一旁坐了下来。
  易兴汉道:“姑娘该回去安歇了。”
  那少女忸怩地摇摇头道:“我还不困,用不着睡得这样早。”
  可以想见,这少女十几年来,在深山中只和叔叔为伴,如今难得有个和自己年龄相约的年轻人到来,能多谈谈也是好的。
  易兴汉也巴不得对方多坐会儿,因为他也并无睡意,尤其由对方的谈话中,他觉得这对叔侄的身分来历,似乎十分引人注意,不由得令他兴起一探究竟的念头,看样子这少女和她的叔叔,既不是猎户,又非务农为生,却在这里隐居十余年,其中必有极大的隐秘。
  想到这里,不由搭讪着问道:“姑娘可否告知上姓芳名,日后也好报答?”
  那少女似有为难之色,低下头道:“你明天天一亮就走啦,也许以后永远不能见面了,何必知道姓名?”
  易兴汉道:“在下这次就是到九华山投亲访友,也许就在亲友家里久住,彼此同在九华山,怎说以后不能见面呢?”
  那少女犹豫了一阵道:“好吧,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复姓宇文,名叫婉儿。”
  易兴汉再问道:“那么令叔的大名,可否告知?”
  宇文婉儿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摇摇头道:“并非我不告诉你,而是叔叔一再交代过,他的姓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易兴汉顿了顿道:“可是我已经知道他姓宇文了。”
  宇文婉儿撇了撇樱唇道:“你错啦,他跟我并不同姓,因为他不是家父的同胞兄弟,好了,希望你不要再追问下去。”
  她默了一默,转问易兴汉道:“我的名字已经告诉你了,你的尊姓大名,还没告诉我呢?”
  易兴汉暗道:“此刻乾隆的鹰犬爪牙追捕得紧,我若告诉她真实姓名,也许会惹出麻烦,在‘隐园’时,二伯父改姓为田,我何不以在‘隐园’时的姓名告诉她呢。”
  于是,他略一犹豫道:“在下叫田兴汉。”
  宇文婉儿眨了眨星眸道:“你刚才说以后或许也要住在九华山,那么你是不是还会到这里来呢?”
  易兴汉道:“听说九华山周围二百里,我不知道那位亲友家里究竟离这里多远,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想再找到这地方,只怕也不太容易。”
  宇文婉儿道:“这里叫白云崖,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这地名也许是我叔叔取的。”
  易兴汉不觉心中一动,急急问道:“姑娘可知道有一处地方叫白云洞?”
  宇文婉儿眨了眨眼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易兴汉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要到白云洞访友。”
  宇文婉儿想了想道:“我好像也听叔叔说过这地方,但却不知在哪里。”
  易兴汉暗道:“纵然白云洞和白云崖是明空神尼和宇文婉儿的叔叔分别自行取名的,看来也必有关联,否则何以非以白云为名不可呢,说不定白云洞就在附近。”
  他本来想要宇文婉儿设法向他叔叔问问,但这样一来,宇文婉儿对自己留宿之事,岂不不打自招,他对宇文婉儿已经是过意不去了,怎可让她受累。
  就在这时,柴房外忽然传来一阵笛声。
  那笛声时而低沉,时而悠扬,时而婉转,时而如泣如诉,听得人怦然心动,不能自己。
  易兴汉不觉呆呆地道:“这般时候了,笛声是从哪里来的?”
  岂知在这刹那,宇文婉儿已神色大变,迅快地将灯吹熄,低声道:“奇怪,我叔叔怎么会在这时候醒来?”
  易兴汉道:“这笛声是令叔吹的?”
  宇文婉儿道:“这里除了我叔叔,还会有谁,而且他是最喜欢吹笛子的,他吹的曲调,我何止听过千百遍。”
  易兴汉颇为不安地道:“这怎么办,一旦被他察觉我留宿在这里,真个就要牵连姑娘了!”
  宇文婉儿道:“你千万别发出大声,我叔叔虽然醒了,也不可能到柴房来。”
  岂知她的话刚刚说完,茅舍后门已传来脚步声,接着响起一个听来十分朗澈的声音道:“婉儿,你在哪里?”
  宇文婉儿慌忙奔出柴房,应道:“叔叔怎么现在就醒来了?是不是要喝茶,我给您烧茶去!”
  那人道:“我倒不想喝茶,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宇文婉儿道:“外面天冷,小心着了凉!”
  那人道:“奇怪,往日喝酒,一觉睡到天亮,今晚只睡了片刻,便自动醒来,现在看时间大约还不到二更吧?你怎么还不睡呢?”
  宇文婉儿嗫嚅着道:“我也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叔叔,您要到哪里走走,我陪您。”
  宇文婉儿的用意,不外是要把叔叔引开。
  那人摇头道:“不必了,叔叔也不是小孩子,还要你陪。”
  宇文婉见道:“那我就回房休息了,叔叔也别在外面就得太久,免得着了凉。”
  那人道:“慢着,这时候你到柴房来做什么?”
  宇文婉儿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道:“我是来看看柴草够不够明天烧的。”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每次做饭前都要来拿柴草,难道白天还没看见,何必晚上还要来看。”
  宇文婉儿被说得几乎难以答话,顿了顿道:“我是因为睡不着,刚才经过柴房,顺便进去看看。”
  那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道:“那很好,我现在睡不着,也进去看看。”
  易兴汉不觉暗叫糟糕,听这人的语气,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莫非他已发觉可疑,知道柴房有人?
  只听宇文婉儿大为着急地道:“叔叔,柴房里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我陪您到前院走走吧!”
  那人又是一声冷哼道:“你可以看得,我为什么看不得。”
  他说着脚下已经走动,缓步来到柴房门外,好在并未进来。
  月光下,照见这人身材瘦长,穿着一袭宽大的黑袍,右手握着一根长笛,长笛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显得金光闪闪。
  易兴汉再往上看去,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此人的面颊竟是一边白一边黑,活脱的是个阴阳脸,这就难怪他隐居山林十余年甚少见人了。
  此刻,易兴汉为不使对方发现,只能将身子向壁角缩,脚下却不敢移动,以免发出声音。
  谁知那人却直挺挺地站在门外,久久不肯离去?
  好在柴房内阴暗如深,只要他不走进来,视力再好,也不可能发现里面有人。
  却听那人冷冷一笑道:“好小子,是不是还要我进去把你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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