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阴谋

2024-08-02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田福摸出火摺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晕黄色的灯光照着他阴沉沉的满是皱纹的脸。
　　呼啸的北风自帐篷顶上掠过，发出喑哑的“呜呜”声。
　　田福捡起貂裘，轻轻盖在张飞鸿身上。
　　虽说黄铜大盆内炭火正旺，但帐内仍冷如冰窟。
　　一阵阵冷森森的夜风自帐篷各处的小裂缝里透了出来，掠动着田福的苍苍白发。
　　那些小裂缝自然都是为他们帐外的那些个“贴身护卫”们所准备的。
　　今夜，圣火教中军大帐外的警卫，比张飞鸿帐外的要多出几十倍。
　　四百名铁骑营的精锐在童尚荣率领下，将中军大帐四周方圆近百丈的地面围成了一只铁桶。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已经三个时辰没出大帐的各堂、各坛的首脑不仅没有疲倦之色，反倒透出满脸的兴奋。
　　慕容冲天的面色反倒很平静，就像他所说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也不过的事情。?
　　在他看来，这也的确算不上是件不平常的事，因为大明朝的天下，究其根本，确实应该是圣火教的。
　　元末各地义兵之中，势力最大的一股当数韩山童，而他就是圣火教教徒，在教中司职不过是犁成公舵的舵主。
　　韩山童被擒后，颍州分舵主刘福通便奉其子韩林儿为帝，国号为宋，据有濠州。
　　朱元璋当时仅仅是濠州分舵主郭子兴手下的一个小角色。
　　他累有军功，逐渐坐大，后来干脆改集庆为应天府，称帝，国号为明。
　　圣火教又称明教，朱元璋此举，还算是以示不忘教宗之意，但圣火教内部没一个人能想到他北伐成功之后，竞下令严禁圣火教，调集大军屠杀教徒。
　　圣火教自此势微。
　　洪武二十九年，严子乔继任为圣火教教主之时，圣火教在中原已不剩一兵一卒，势力仅于西域一隅之地。
　　慕容冲天逐走严子乔后，厉精图治，惨淡经营三十余年，终于将圣火教的实力扩充到现在这个规模。
　　五年前，教内各首脑人物就曾一一向慕容冲天进言，认为已到了重新入主中原武林的时候了，慕容冲天却一直不同意行动。
　　这也是他在教内威信下降最最主要的原因。
　　现在，他终于将他的意图和盘托出。
　　他想入主的并不仅是中原武林，而是天下。
　　与整个天下比起来，武林、江湖真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大帐内各首脑兴奋之余，不禁又为慕容冲天之志所倾折。
　　慕容冲天淡淡道：“诸位以为本座的计划可行吗?”
　　哈国栋站起身，恭声道：“教主英明神勇，天下没有教主办不到的事！”
　　路不平也跳了起来，忽地跪伏于地，道：“自今日始，教主即是皇帝，皇帝即是教主，臣路不平叩见万岁！”
　　这下大帐内就热闹了。
　　三十多人都站了起来，又乱哄哄地跪拜一地。
　　慕容冲天面色一沉，叱道：“胡闹！本座只想夺回原属本教的天下，哪里有什么身登大宝之念！”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言不由衷。
　　众人一下子又被他弄糊涂了，都呆呆地跪在当地，不知说什么好。
　　慕容冲天怒色更盛，道：“起来！都起来！本座既然欲一统天下，自然会弄个名正言顺的皇帝给你们拜！起来，都坐好了！”
　　大伙儿都闹个没趣，讪讪地自地上爬了起来。
　　哈国栋干咳两声，尴尬地笑道：“属下等确是诚心实意奉教主为……为皇帝，但……属下鲁钝，请教主指教。”
　　慕容冲天面上阴晴不定，忽地长叹一声，道：“三十年前，因严子乔不思进取，贻误战机，本座不得已才欲以‘兵谏’之策，促其完成本教一统江湖之大业，却不料……唉!”
　　哈国栋忙道：“严子乔不理教务，至使本教弟兄在中原各派反扑之下死伤甚众，实是本教的罪人，人人皆曰可杀,教主……”
　　慕容冲天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诸位，你仍以为严子乔真的是被本座逼走的吗?”
　　哈国栋脱口道：“那他是怎么走的?”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额上顿时爆起一层汗珠。
　　慕容冲天扫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叹道：“唉！直到两三个月前，本座才明白，当时就算本座不行‘兵谏’严子乔自己也会走。”
　　宗化道：“属下曾听说，严子乔当时是因意中之人被一位什么王爷抢了先机，情场失意，才离教出走的，不知是不是这回事?”
　　慕容冲天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但这只是原因之一。”
　　哈国栋突然觉得自己在教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已不是他的想象的那样稳固了，对宗化的警惕之心陡然间加强了八倍不止。
　　他一直以为宗化是个沉默寡言，性情耿直，只知埋头办事的人，直到刚才他才知道，这位看上去老实平常的宗堂主竟然是个大高手。
　　“马屁”高手。不拍则已，一拍即中的“马屁大高手”。
　　哈国栋近来却经常有“拍马屁拍到马蹄上”的感觉。?
　　他一直将这种情形归结为慕容冲天再娶之后，性情大变的缘故，从来就没有检讨一下自己的“马屁术”是否有问题。
　　直到刚才，他才明白什么才是高明的“马屁功”。
　　慕容冲天面上的黑气减退了一些，转头对夏洁臣道：“夏先生，道衍这个人的生平，你应该很熟悉吧?”
　　夏洁臣道：“晚生略知一二。”
　　慕容冲天道：“说给大伙儿听听。”
　　夏洁臣道：“道衍十四岁剃度做了和尚，但他修习的却是道家术数和他家传的医术。燕王朱棣起兵，所有谋划，皆出道衍。朱棣登帝位后，拜他为资善大夫，太子少师，并赐名为姚广孝。这些个情况，大伙儿想必都知道，何用晚生多言?”
　　的确，稍知本朝历史的人，只怕没有不知道道衍的。
　　慕容冲天沉吟道：“本座曾听到过一二则有关他的传闻，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夏洁臣道：“请教主说来听听。”
　　慕容冲天道：“传闻朱棣起兵时，曾担心民心向着建文帝，道衍却说‘臣知天道，何论民心！’，这话不知是否确实?”
　　夏洁臣道：“是有此事。”
　　慕容冲天又道：“传说道衍临终前，朱棣问他有什么心愿，他说：僧溥洽已关了很久了，请皇上放了他。皇帝答应之后，他才闭目归西，真有此事?”
　　夏洁臣道：“不错。晚生曾见过成祖一朝诸大臣的笔记，都有此事。”
　　慕容冲天点点头，道：“诸位有谁知道这个溥洽和尚到底是什么人?”
　　他自哈国栋起，挨个儿看过去，但诸人却皆大摇其头。
　　就连平日里颇有“文武全才”之名的宗化也只有摇头的份儿。
　　李乾元道：“属下曾听过关于此人的传言。”
　　慕容冲天道：“哦?”
　　李乾元道：“传言朱棣攻入南京后，建文帝带着十几名心腹死士和太子朱文奎自地道遁走，做了和尚，而溥洽知道此事，有的人还说建文帝正是被溥洽藏了起来，所以找了个别的罪名将他关进大狱，想从他口中问出建文帝的行踪。”
　　慕容冲天微微一笑，道：“夏先生，李坛主说的对吗?”
　　夏洁臣道：“李坛主博闻强识，真令晚生钦佩。”
　　得到夏先生的赞叹与教主的夸奖，李乾元自然很高兴，可他不明白刚刚还在纵论一统天下大计的教主怎么突然之间说起这些连影子都摸不着的传闻来。
　　糊涂的并不仅李乾元一人。
　　在帐内除了慕容冲天自己，其他人都已被绕迷糊了。
　　慕容冲天的话题却是越扯越远了：“七年前，不是有个人从云南跑到广西，自称是建文帝吗?”
　　夏洁臣一笑，道：“那个和尚当时已有九十多岁了，估计是听到了什么传闻，故尔忽发奇想，被逮至京师后，就招供自己是钧州人，名杨行祥，在大牢里没呆几天，就老死了。跟着他的十二个和尚可都倒了大霉，给押送到了辽东戌边去了。”
　　慕容冲天正色道：“依夏先生之见，建文帝到底是出逃为僧了呢，还是在城破之日举火自焚了?”
　　夏洁臣踌躇道：“这个……这也很难说。想来城破之日，城内城外兵民皆乱作一团，乘机遁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慕容冲天环顾帐内：“诸位以为如何?”
　　李乾元道：“属下以为传言不可信。”
　　慕容冲天道：“哦?”
　　李乾元道：“朱棣登位后，除锦衣卫外，另设东厂，耳目遍布天下，如建文帝果真没有自焚，只怕也早让成祖抓起来了。”
　　宗化也道：“李坛主所言，很有道理。”
　　慕容冲天含笑道：“路堂主，你看呢?”
　　路不平一听教主点名，顿时来了精神，道：“属下以为，完全有可能。”
　　慕容冲天诧异道：“哦?说说你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