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4-14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碧波万顷，点点风帆，渔舟互唱，乡澈巢湖之滨。白云深处，青螺一点，姥山在望焉。
这天，朝霞乍露，潋艳波光，蚋起金蛇万道，送潮风急，白浪如卷千堆雪，万顷巢湖，蔚成一幅壮丽无边的朝景。
忽然，姥山边缘，扯起一叶白帆，孕饱着晨风，破浪而来。船梢，迎风佇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渔家少年。头戴朝阳竹笠，身穿青色布衫，白布袜，八耳草鞋，穿着朴实，人却生得齿白唇红，剑眉入须，眼若点漆，清秀中含蕴着英气。
腰间斜挂着一对金色闪闪的雕金钩，背上背着一支三尺五六寸长的剑铁拐，右手操帆，左手掌舵，熟练地操着这一叶之舟，乘风破浪，直向支岸驶去。
此刻，少年紧闭着嘴唇，眼含泪水，神色黯然的一动不动站在船梢。
舟行似箭，破浪乘风不消顿饭光景，与姥山相对的高林桥，已经遥遥在望。
少年忽然仰天长嘘一口气，低声祝告：“奶奶在天之灵，保佑让儿去得偿夙愿，以不负奶奶十数年的教养抚育之恩，以慰爷爷和奶奶在天之灵。……”
说法到此处，星目泪水汩汩而流，青衫为之泪湿。
朝阳已升，碧空无云，渔唱四起，捕渔人已经迎着乍露的
朝阳，收纲归舟，相继驶向岸滨，欢笑而去。
少年赶紧收敛起奔驰未定的心神，随着渔舟阵阵，泊碇于高林桥边。
高林桥是滨巢湖的大镇，鱼米之乡，人民足食丰衣，乐天好客。
少年进得镇来，匆匆穿街过巷，直到镇东一家米铺，低头走进去。
坐在店内一位中年掌柜的，一见少年进来，立即站起身来迎上前，笑着说道：“于少爷！今日如何有空过湖前来。……”
接着这人一见少年神色不对，又一眼瞥见朝阳竹笠上系着一绺白布，霍然大惊问道：“少爷！老婆婆她老人家……”
少年禁不住双顿垂，凄声说道：“鄢叔！奶奶已经昨天晚上逝去了。”
掌柜的一听眼眶一红，上前挽住少年的手，说道：“少爷！请里面坐下来再谈。”
二人走进后面，穿堂入室，在一间厢房里坐下来以后，立即吩咐准备酒饭，一面招呼，任何人不得进入后店。转身才对少年说道：“于少爷！老婆婆年逾百岁，寿登仙籍，也不必过于悲恸。只是老婆婆仙去之时，可有任何言语交待我鄢崧的么？”
少年凄然地摇摇头，说道：“奶奶去时，似有预感，极其平静，只是吩咐尸体落湖水葬，另外只有一包物件，叫我即刻渡湖交给鄢叔。”
鄢崧霍然一震，站起身体来，说道：“于少爷！请随我来。”
少年也站起来说道：“鄢叔！你还是叫我名字罗！奶奶生前不是再三说过吗？”
鄢崧长叹一声说道：“老婆婆待我鄢氏门中天高地厚之恩，她的话，我是应该遵从的。
怀先！你随我进来。”
于怀选随着鄢崧来到厢房后壁，移开一堵书橱，赫然是一个暗门，沿着石阶下去，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鄢崧走在前面，仿佛是轻车熟路，蹬蹬直下，并且回头招呼着说道：“怀先！你能看见么？”
于怀先乍一进入地道之初，但觉眼前漆黑一片，立即敛定心神，清明内视，渐渐才觉得能辨出眼前道路形状，这才应声说道：“鄢叔！我能看得到。”
鄢崧“嗯”了一声，霍然眼前灯光一亮，四盏壁上油灯，不知如何竟然同时点着，照耀着室内雪亮通明。
于怀选一打量室内，方圆数丈，空徒四壁，只有左边墙壁挂着一把没有带鞘的九环连扣阔背鬼头通体泛黄的朴刀。
于怀先纳闷鄢崧带自己到这空徒四壁的地室里来，窨为了何事？便说道：“鄢叔！你有何要紧的言语，我么？”
鄢崧点点头，紧着脸色问道：“怀先！令祖金雕铁掌名震武林，江湖誉之为“北掌”，称为武林一绝。因为令祖仙逝过早，这掌上功夫，想是未及传授，但不知这一对雕喙金钩，情先学到了几成？”
鄢崧这样意外的一问，于怀选始而一怔，继而星目泪流，低声答道：“先祖十四年前惨遭变故，情先年仅四岁稚童，姥山十四年，仅由先祖母传三十六式雕喙金钩，功力如何，情先未能自量。”
鄢崧点点头，伸手摘下墙壁上的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在手上顺了一顺，接着抬头问道：“怀先！令祖母剑头铁拐，扫遍江淮，无人敢撄其锋，追魂拐的名号，黑道绿林，闻而丧胆。姥山十四年，想必尽得其学？”
于怀先想不出鄢崧把自己引到这地室之内，突然问起这些问题是何用意？怔了一会，说道：“怀先驽才鲁钝，姥山十四年，先祖母虽然耳提面命，愧未能窥得精奥，说来愧对先祖。”
鄢崧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突然双眼遂睁，精光暴射，于怀先看着不由地心里一震，暗自忖道：“鄢叔这双眼睛好生怕人。”
鄢崧震腕一抖，九环哗哗直响，阔背鬼头刀一顺胸前，沉声向怀先说道：“怀先！三十六式雕喙金钩，一百零八招追魂铁拐，如能尽得其学，且能钩拐并施，你才不愧为“北掌”
于高煊老前辈和“追魂拐”宫青老前辈的孙子，你行么？怀先！”
鄢崧如此接连追问，不由地于怀先豪气顿生，朗声说道：“怀先不才，但也不敢辱及先人盛誉。”
鄢崧应声道了一声：“好！好个不敢辱及先人盛誉。”
说着话两双眼睛停留在于怀先身上，突然，舌绽春雷，暴喝一声：“怀先！撤出你背上铁拐和腰间双钩。”
于怀先惊惶地问道：“鄢叔！你……”
鄢崧喝道：“撤出双钩铁拐！”
于怀先怔了一下，霍然退后一步，右手反探，左手回腰、
“叮珰一响，立即剑头铁拐斜指胸前，雕喙双钩环抱怀中，朗声问道：“鄢叔！怀先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么？”
鄢崧沉着脸，说道：“拐指云层，钩抱山岳，已经是略见两位老前辈的雄姿。”
言犹未了，霍地断喝一声：“怀先！小心接招！”
只听一阵“哗啦啦”惊心动愧的一阵金铁交呜，刀刃破，“唰”地一声，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在灯光下闪起一片耀眼的寒光，疾施一式“怒撞山门”刀走中宫，脚踏洪门，直向于怀先逼去。
于怀先大愕而怒，也不答话，钩拐原式不动，足下疾演“金鲤出水”脚尖使力微微一点，顺势而旋，闪开刀锋。猛又拧腰回扑，“叮唱一声，左手金钩叉分为二，式走“双雕夺食”，疾点鄢崧后肩“双肩井”。右手剑头铁拐，疾探前伸，单取一点，拐化剑式“灵蛇吐信”，闪电扎向“风眼”。
鄢崧这招“怒撞山门”，本未递满。一见于怀先能够在一瞬间，避敌让招，闪过回身，剑拐并施，抢着先机攻出两招狠着，不由地大声赞道：“好！”
随着这“好”字一出口，但见他上身一躬，脚下拄地一翻，身形化作“醉卧落花”，阔背砂刀却在这一翻之际，砸双钩、卸铁拐，时间、攻式，无一不恰到好处。
于怀先在姥山十四年，虽然常常渡湖来到高林桥，知道鄢崧叔叔是个安份守己的米店老板，从没有想到鄢叔竟然身怀武功，十四年后的此时，才发现这个奇绩，于怀先顿时把刚才那点激起的怒气，化为乌有。尤其方才那一式“醉卧落花”，使得轻盈已极，不沾一点火气，于怀先忍不住霍然一收钩拐，闪身退后叫道“鄢叔！你原来……”
鄢崧哈哈一阵大笑，拦住于怀先的话，说道“怀先！你还没有拿出功夫啊！”
说着话，猛又欺身直进，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震得乱响，劈起呼呼地刀风，罩着于怀先上中下三盘递进。
于怀先是何等聪明的人，此时那能还不了解鄢崧叔叔的用心？顿时也朗声叫道：“鄢叔！你多指教了。”
身形一起，钩拐并施。左钩右拐，幻起满室劲风，钩如金雕探爪，拐似乌蟒腾空。输力展开家学精华，直向鄢崧刀影中反攻过去。
鄢崧此刻也是全神贯注，一刀紧似一刀，尤其那九环响声，震得人惊心动魄，躲钩让拐，削肘扎胸，刀法怪诞而精密，不露一丝破绽。
两人如此一展身手，倒直的像是舍死忘生之态。转眼，十招过去，双方都占着轻活的脚步，小巧的身法，闪招递式，从没有硬对硬架的接触，只是微沾即分。
于怀先一则暗暗惊异鄢崧叔叔刀法之精，与功力之纯，自己十四年苦学，竟占不到一丝便宜。再则，年轻好胜，豪气大发，手中钩拐一紧，使出精绝之学，铁拐砸、扫、扎、敲、点：双钩、绞、锁、削、钩、截，紧紧地逼向鄢崧。
鄢崧在钩拐并施，精华并出的情形之下，刀法顿形犀缓，而且渐见散乱。
于怀先一见急攻得逞，心头大喜，突然左手双钩合而为一，疾点前胸，右手更不稍待，闪电流星，以泰山压顶之势，单演一招“焦雷轰顶”，双招两式，虽然都极简单，但是，部位之妙，时机之准，都不容人有退让之余地。
鄢崧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刚刚右卸一式“抽刀断流”，眼前自己中宫门户大敞，已经无法闪退。仓忙中吸腹拧腰，向右一撇，以丝毫之差，擦钩而过。右手同时鬼头刀疾掠上举，一式“独架金梁”，硬迎当头铁拐。
如此硬迎，无论是在力道上，在地位上，鄢崧以刀架拐，都是占着输面，而且是出于无奈之举。
一架之下，“珰地震动，金铁交呜，火星四溅，双谇影，双方人影一分。
鄢崧退后一步，顺手背刀，向前看去，于怀先站在那里胸头起伏，拄拐而立，右手虎口流血。
鄢崧立即一扔手中的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抢上前一步握住于怀先双手，眼光里流露着深深地歉疚，低声说道：“怀先！请原恕我的鲁莽。”
于怀先忽然一撇手中的钩拐，黯然流泪，愧怍无地说道：“有负先祖母十数年的苦心教诲，我愧不欲生。不瞒鄢叔知道，这安排先祖母后事，只等见过鄢叔便立志海角天涯寻访仇人，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己这点功力，何啻于萤火之光，唉！”
鄢崧松下双手，摇尖说道：“怀先，此言差之甚矣！你的右拐左钩，已经深得家学直传，所差的只是火候，尤以内力不够深沉，若能得以药力相辅，再假以时日，怀先你可以扬名武林的。”
怀先叹道：“先祖血仇，已令人含恨十余年，若以眼前功力相论，快意冤仇，何日得偿？我纵一死，也无足惜，只是血仇永无清洗之日，何以对先祖在天之灵？”
鄢崧看在眼里，心里也为之哀恸不已。自己原意考验于怀先的功力深浅，以免他冒然只身寻仇，不知天高地，设若图虎不成，反为仇家所趁，岂非终生憾事？谁知道弄巧成拙，于怀先生平初次出道，便折在自己手里，信念动摇，忧郁顿生，既急于快意冤仇，又无法面壁苦，于家果就如此烟然没灭？那自己倒真是成了罪人。
鄢崧为人鲁直，一见于怀先黯然垂头，先是一急，继而睁目大喝：“怀先！你功力不深，理应发奋图强，励志雪人仇，你怎能就如此一蹶而不振？”
于怀先一抹眼泪，昂然答道：“十四年耳提面命，只落得不堪一击，武功一道断非一蹴可成，至为明显。纵使卅年后我习得一身绝艺，而仇人已经撒手而死，不也是徒然？”
鄢崧厉声答道：“于氏门中尚无此不肖子孙，怀先就此拜别鄢叔，我要以目前一身仅有的功力，寻仇人，即使粉身碎骨，但尽为子孙之道。”
说着话，一抱铁拐，折身一躬，便从鄢崧身旁掠过，直向地道进口处奔去。
鄢崧急得一跺脚，叫道：“愚孝！这是愚不可取的行为。”
就在这一跺脚之际，掠起一个人影，只一闪间，抢先落到地道尽头，拦住于怀先，高声说道：“怀先！请暂留一步，鄢崧有数事相问，问毕，即请离去。”
于怀先停住脚步，极为冷静地看着鄢崧说道：“鄢叔有何教言？”
鄢崧缓着语气说道：“你自知功力不够，便莽然明目张胆访仇人，无异送羊入虎口。令祖母从西锋均悄悄迁居巢湖姥山，隐居十四年所为何事？还不是怕仇人知道，斩草除根，以绝后虑。你自问功力比令祖如何？如今，于家一线希望，祭祀竿烟都系于一身，你若以身轻送，令祖在天之灵，定难宽恕。”
这一席话，说得于怀先默默无言，垂头闭口无言以对。
鄢崧接着说道：“怀先，你目前功力已逢不弱，只要再遇明师，尽心指点，不需时日，即可吐气扬眉，而后再图报仇，也不为迟。你不要以为折在我手里，便轻视自己所学。鄢崧行年四十有余，十数年前绿林道上鲜有人在夺命九环刀鄢天飞手下走过二十招，何况你今日败在内力不厚，并非招术不精，鄢崧如此说明，怀先心中是否稍杀不平之气？”
于怀先轻轻地“呀”了一声，两眼闪出惊异之光芒，以前会这相地长吁短叹过，只要自己功力能与昔日绿林独行大盗夺命九环刀鄢天飞彼此相抗衡，于是闯荡江湖，已是无问题。当时于怀先奇怪老祖母为何要以一个绿林道作为标准衡量。如今才知道十四年来一直维持祖生活无忧管，而且执礼甚恭的米店掌柜鄢叔，竟是当年名震江湖的独行大盗。廿十余招败在一震之下，如此说来是应该的。
鄢崧一见于怀先站在那里，默默而立，脸上迭起变化，便叹道：“怀先！十四年来，未曾提过当年匪号，今日为使你无愧怍之意，无不平之心，才不得已又亮了一次当年名号。令祖在天之灵，会谅察鄢崧的用心。”
于怀先此时已说不出内心感触万千，只叫一声：“鄢叔！……”
鄢崧这才露出笑容，说道：“无须说出你此时的心意，鄢崧虽鲁直，却尚能洞悉你此刻心意。其实，你我应该先看过令祖母老婆婆交给我的东西，里面定有分晓。”
说着挽住于怀先的手，走出地室，从身上取出方才于怀先递给他的小包裹，在灯光下，恭恭敬敬地打开一看，里面厚包多层，只是一张信简，和一张药单。
信简上苍劲挺拔，如此定着：
“留笺付鄢崧与怀儿同阅：
“南拳”来西峰？之日“南拳、北掌”双遭横祸。老身鉴于来人功力超绝，凛于抚孤雪恨事大，含恨噤声，悄悄携怀儿东巢湖隐居。下四年，含辛茹苦，怀儿已尽得所伟。无奈怀儿骨格奇佳，而天赋不厚，内力不深，所学未能发挥尽致。闯荡江湖则可，若要复仇雪恨，自无法及此。老身无能助之打通奇经八脉，无能助之增长内力。留下药单一纸，有劳鄢崧遍访名山，若有机缘，配得此药，可抵怀儿面壁二十年之功。怀儿可自往南岳，若于门有幸，当有所遇。此两者若得其一，报仇有日。鄢崧惠我于门，怀儿善侍之。”
于怀先读守留笺，不由地悲从中来，仰面望着鄢崧说道：“鄢叔！你在此地已成家立业，落地生根，这寻药一事，需要千山万水，浪迹经年，鄢叔岂可为了此事置家于不顾。请将药笺交与我，前往南岳，若无所遇时，再致力于采药之事。……”
于怀先言犹未了，鄢崧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倏地一睁双眼说道：“怀先！你把我鄢崧看成何许人？慢说老婆婆指明要我采药，千山万水，抛家弃产，就是要我鄢崧项上的人头，也毫不皱眉。经商牟利，岂是我鄢崧所为？十数年来，我从未放下功夫，正是以待报效老婆婆惠我之恩，怀先不必多言，我自有道理。”
说着不街于怀先答话，便携着他的手，匆匆地走出地室，把于怀先安顿在厢房里，临去说道：“怀先！且在此地暂留一宵，食宿自有人来照应，待我料理一些私事，明日即可启程。”
于怀先极为感动地说道：“鄢叔！你在此地安家立业十数年，亟待料理之事必多，何必急于启程？”
鄢崧伸手握住于怀先的手臂哈哈笑道：“怀先！鄢崧个性如此，霹厉火性，说走就走。十几年韬光养晦，纯钢也磨光了！咱们明日再见。”
说着昂首阔步，豪然而去。看他们那种豪爽举止，自然一股英气逼人，与乍见面时那和气可掬米店掌柜的模样，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
于怀先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忖道：“想不到鄢叔竟是名震绿林威扫江湖的夺命九环刀鄢天飞，这江湖之上真是处处藏龙卧虎，人外有人。自己生长在姥山十四年，从未涉及江湖一步，老祖母也从未将江湖上人物掌故明规暗律说与一听。如今独身闯江湖，真是要步步小心，生命事小，报仇任重，一失足时，便千古恨事了。”
于怀先一个人在厢房里胡思胡想，自有人来侍候他三餐一宿。
一日易遇，翌晨，老远就听到鄢崧大声说话，沉重的脚步声，由外而来。
于怀先一听心里一喜，连忙抢出房外，只见鄢崧怀抱着一卷衣服，捧一柄长剑，大踏步而来，一见于怀先便大声笑道：“好叫你等坏了。”
说着把衣服放在椅子上，指着说道：“渔家子弟岂可弃舟登陆，远波折关山，如此招人眼生，且换去它。”
于怀先拦开衣服一看，里外全套文生相公青衫袍服，连云履头巾都一并俱全。
鄢崧又把长剑放下说道：“剑非实物，却是百练成钢，吹毛可断。至于剑拐金钩江湖上识者人众，如此招摇，从引灾害。长剑虽非怀先熟使，剑拐招式自可触类旁通。”
怀先一见鄢崧为他想得如此周到，感声叫道：“鄢叔！你待怀先太好了。”
鄢崧微笑说道：“还有一样东西是你不可或缺。”
于怀先料是银两，便接口说道：“鄢叔！盘缠我现身有，无须鄢叔费心。”
鄢崧摇头微笑，从身上掏出一个黄布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包裹，露出一本袖珍册簿。
鄢叔把这本薄薄不到数十页的小簿子递到于怀先手里，用手按住，突然一正颜色说道：“怀先！你休要轻视这本小簿子，鄢崧二十岁起闯荡江湖，直到三十六岁才辞出绿林，洗手归商。十六年间所见所闻，虽不至“上躬碧落下黄泉”无所不包，却也是网罗江湖上一切有名的人物，有名的帮会，有名的兵器和招式，都略有备闻。怀先初履江湖，那知风险？这本小册子可以稍作识途之老马，强似一个无用的伙伴。”
于怀先随手翻开一页，但见上面密密麻麻文图并载，便极其慎重地接在手中，说道：“鄢叔天高地厚之情，怀先不敢言报，但能铭刻五内。”
鄢崧大笑道：“若要言报，我鄢崧三世结草，也无法报答老婆婆对我之恩。这些小事何足挂齿！”
说着便带着于怀先换上青衫，脱下渔服。于怀先本来生得英俊，如此一换衣衫，越发显得风度翩翩，临风玉树上浊世佳公子，洪门一秀士。
于怀先佩上长剑，揣上小簿子，便对鄢崧恭敬落地一躬，说道：“鄢叔！怀先就此告辞了。”
鄢崧打量了半晌，说道：“怀先！江湖之上固然风险重重，尤其是“情关”难渡。乐要多存惕励之心。本来我是要先伴你同往南岳，然后再遍访名山大川，采摘灵药。但是，想到你初入江湖，单身磨练也是机会，而且如今江湖较为平静，只要无大风险，再加上你小心谨慎，料来此去南岳，别无波折。”
于怀先应声说道：“或是南岳无奇遇，我再端程赶回来，和鄢叔同访天下大山名川如何？”
鄢崧摇头说道：“我也即日启程，你回来何处找我？老婆婆命你前往南岳，自然有她道理，你要坚定信心，勇往直前。三年后，我去南岳送还剑拐金钩，再和你见面。”
于怀先点头称是，但是，如此匆匆而别，一别就是三年，又想到鄢崧如此古道热肠，不觉黯然顿生惜别之意。
鄢崧微笑着抚着怀先双肩，说道：“此去任重道远，怀先要善自珍重。三年时光易逝，勿作小儿女态。门外马匹已备好，沿途自有人照应，去吧！”
于怀先想到任重道远，这才收拾起依依心情，又是一躬说道：“鄢叔再见了！”
转身昂着阔步，直向店外走去。
店门口，早就有人牵好一匹火红赤色骏马，一切齐全，执镫相候。于怀先一跃而上，扬鞭纵骑，连头都不敢多回匆匆而去。
这天，朝霞乍露，潋艳波光，蚋起金蛇万道，送潮风急，白浪如卷千堆雪，万顷巢湖，蔚成一幅壮丽无边的朝景。
忽然，姥山边缘，扯起一叶白帆，孕饱着晨风，破浪而来。船梢，迎风佇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渔家少年。头戴朝阳竹笠，身穿青色布衫，白布袜，八耳草鞋，穿着朴实，人却生得齿白唇红，剑眉入须，眼若点漆，清秀中含蕴着英气。
腰间斜挂着一对金色闪闪的雕金钩，背上背着一支三尺五六寸长的剑铁拐，右手操帆，左手掌舵，熟练地操着这一叶之舟，乘风破浪，直向支岸驶去。
此刻，少年紧闭着嘴唇，眼含泪水，神色黯然的一动不动站在船梢。
舟行似箭，破浪乘风不消顿饭光景，与姥山相对的高林桥，已经遥遥在望。
少年忽然仰天长嘘一口气，低声祝告：“奶奶在天之灵，保佑让儿去得偿夙愿，以不负奶奶十数年的教养抚育之恩，以慰爷爷和奶奶在天之灵。……”
说法到此处，星目泪水汩汩而流，青衫为之泪湿。
朝阳已升，碧空无云，渔唱四起，捕渔人已经迎着乍露的
朝阳，收纲归舟，相继驶向岸滨，欢笑而去。
少年赶紧收敛起奔驰未定的心神，随着渔舟阵阵，泊碇于高林桥边。
高林桥是滨巢湖的大镇，鱼米之乡，人民足食丰衣，乐天好客。
少年进得镇来，匆匆穿街过巷，直到镇东一家米铺，低头走进去。
坐在店内一位中年掌柜的，一见少年进来，立即站起身来迎上前，笑着说道：“于少爷！今日如何有空过湖前来。……”
接着这人一见少年神色不对，又一眼瞥见朝阳竹笠上系着一绺白布，霍然大惊问道：“少爷！老婆婆她老人家……”
少年禁不住双顿垂，凄声说道：“鄢叔！奶奶已经昨天晚上逝去了。”
掌柜的一听眼眶一红，上前挽住少年的手，说道：“少爷！请里面坐下来再谈。”
二人走进后面，穿堂入室，在一间厢房里坐下来以后，立即吩咐准备酒饭，一面招呼，任何人不得进入后店。转身才对少年说道：“于少爷！老婆婆年逾百岁，寿登仙籍，也不必过于悲恸。只是老婆婆仙去之时，可有任何言语交待我鄢崧的么？”
少年凄然地摇摇头，说道：“奶奶去时，似有预感，极其平静，只是吩咐尸体落湖水葬，另外只有一包物件，叫我即刻渡湖交给鄢叔。”
鄢崧霍然一震，站起身体来，说道：“于少爷！请随我来。”
少年也站起来说道：“鄢叔！你还是叫我名字罗！奶奶生前不是再三说过吗？”
鄢崧长叹一声说道：“老婆婆待我鄢氏门中天高地厚之恩，她的话，我是应该遵从的。
怀先！你随我进来。”
于怀选随着鄢崧来到厢房后壁，移开一堵书橱，赫然是一个暗门，沿着石阶下去，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鄢崧走在前面，仿佛是轻车熟路，蹬蹬直下，并且回头招呼着说道：“怀先！你能看见么？”
于怀先乍一进入地道之初，但觉眼前漆黑一片，立即敛定心神，清明内视，渐渐才觉得能辨出眼前道路形状，这才应声说道：“鄢叔！我能看得到。”
鄢崧“嗯”了一声，霍然眼前灯光一亮，四盏壁上油灯，不知如何竟然同时点着，照耀着室内雪亮通明。
于怀选一打量室内，方圆数丈，空徒四壁，只有左边墙壁挂着一把没有带鞘的九环连扣阔背鬼头通体泛黄的朴刀。
于怀先纳闷鄢崧带自己到这空徒四壁的地室里来，窨为了何事？便说道：“鄢叔！你有何要紧的言语，我么？”
鄢崧点点头，紧着脸色问道：“怀先！令祖金雕铁掌名震武林，江湖誉之为“北掌”，称为武林一绝。因为令祖仙逝过早，这掌上功夫，想是未及传授，但不知这一对雕喙金钩，情先学到了几成？”
鄢崧这样意外的一问，于怀选始而一怔，继而星目泪流，低声答道：“先祖十四年前惨遭变故，情先年仅四岁稚童，姥山十四年，仅由先祖母传三十六式雕喙金钩，功力如何，情先未能自量。”
鄢崧点点头，伸手摘下墙壁上的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在手上顺了一顺，接着抬头问道：“怀先！令祖母剑头铁拐，扫遍江淮，无人敢撄其锋，追魂拐的名号，黑道绿林，闻而丧胆。姥山十四年，想必尽得其学？”
于怀先想不出鄢崧把自己引到这地室之内，突然问起这些问题是何用意？怔了一会，说道：“怀先驽才鲁钝，姥山十四年，先祖母虽然耳提面命，愧未能窥得精奥，说来愧对先祖。”
鄢崧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突然双眼遂睁，精光暴射，于怀先看着不由地心里一震，暗自忖道：“鄢叔这双眼睛好生怕人。”
鄢崧震腕一抖，九环哗哗直响，阔背鬼头刀一顺胸前，沉声向怀先说道：“怀先！三十六式雕喙金钩，一百零八招追魂铁拐，如能尽得其学，且能钩拐并施，你才不愧为“北掌”
于高煊老前辈和“追魂拐”宫青老前辈的孙子，你行么？怀先！”
鄢崧如此接连追问，不由地于怀先豪气顿生，朗声说道：“怀先不才，但也不敢辱及先人盛誉。”
鄢崧应声道了一声：“好！好个不敢辱及先人盛誉。”
说着话两双眼睛停留在于怀先身上，突然，舌绽春雷，暴喝一声：“怀先！撤出你背上铁拐和腰间双钩。”
于怀先惊惶地问道：“鄢叔！你……”
鄢崧喝道：“撤出双钩铁拐！”
于怀先怔了一下，霍然退后一步，右手反探，左手回腰、
“叮珰一响，立即剑头铁拐斜指胸前，雕喙双钩环抱怀中，朗声问道：“鄢叔！怀先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么？”
鄢崧沉着脸，说道：“拐指云层，钩抱山岳，已经是略见两位老前辈的雄姿。”
言犹未了，霍地断喝一声：“怀先！小心接招！”
只听一阵“哗啦啦”惊心动愧的一阵金铁交呜，刀刃破，“唰”地一声，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在灯光下闪起一片耀眼的寒光，疾施一式“怒撞山门”刀走中宫，脚踏洪门，直向于怀先逼去。
于怀先大愕而怒，也不答话，钩拐原式不动，足下疾演“金鲤出水”脚尖使力微微一点，顺势而旋，闪开刀锋。猛又拧腰回扑，“叮唱一声，左手金钩叉分为二，式走“双雕夺食”，疾点鄢崧后肩“双肩井”。右手剑头铁拐，疾探前伸，单取一点，拐化剑式“灵蛇吐信”，闪电扎向“风眼”。
鄢崧这招“怒撞山门”，本未递满。一见于怀先能够在一瞬间，避敌让招，闪过回身，剑拐并施，抢着先机攻出两招狠着，不由地大声赞道：“好！”
随着这“好”字一出口，但见他上身一躬，脚下拄地一翻，身形化作“醉卧落花”，阔背砂刀却在这一翻之际，砸双钩、卸铁拐，时间、攻式，无一不恰到好处。
于怀先在姥山十四年，虽然常常渡湖来到高林桥，知道鄢崧叔叔是个安份守己的米店老板，从没有想到鄢叔竟然身怀武功，十四年后的此时，才发现这个奇绩，于怀先顿时把刚才那点激起的怒气，化为乌有。尤其方才那一式“醉卧落花”，使得轻盈已极，不沾一点火气，于怀先忍不住霍然一收钩拐，闪身退后叫道“鄢叔！你原来……”
鄢崧哈哈一阵大笑，拦住于怀先的话，说道“怀先！你还没有拿出功夫啊！”
说着话，猛又欺身直进，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震得乱响，劈起呼呼地刀风，罩着于怀先上中下三盘递进。
于怀先是何等聪明的人，此时那能还不了解鄢崧叔叔的用心？顿时也朗声叫道：“鄢叔！你多指教了。”
身形一起，钩拐并施。左钩右拐，幻起满室劲风，钩如金雕探爪，拐似乌蟒腾空。输力展开家学精华，直向鄢崧刀影中反攻过去。
鄢崧此刻也是全神贯注，一刀紧似一刀，尤其那九环响声，震得人惊心动魄，躲钩让拐，削肘扎胸，刀法怪诞而精密，不露一丝破绽。
两人如此一展身手，倒直的像是舍死忘生之态。转眼，十招过去，双方都占着轻活的脚步，小巧的身法，闪招递式，从没有硬对硬架的接触，只是微沾即分。
于怀先一则暗暗惊异鄢崧叔叔刀法之精，与功力之纯，自己十四年苦学，竟占不到一丝便宜。再则，年轻好胜，豪气大发，手中钩拐一紧，使出精绝之学，铁拐砸、扫、扎、敲、点：双钩、绞、锁、削、钩、截，紧紧地逼向鄢崧。
鄢崧在钩拐并施，精华并出的情形之下，刀法顿形犀缓，而且渐见散乱。
于怀先一见急攻得逞，心头大喜，突然左手双钩合而为一，疾点前胸，右手更不稍待，闪电流星，以泰山压顶之势，单演一招“焦雷轰顶”，双招两式，虽然都极简单，但是，部位之妙，时机之准，都不容人有退让之余地。
鄢崧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刚刚右卸一式“抽刀断流”，眼前自己中宫门户大敞，已经无法闪退。仓忙中吸腹拧腰，向右一撇，以丝毫之差，擦钩而过。右手同时鬼头刀疾掠上举，一式“独架金梁”，硬迎当头铁拐。
如此硬迎，无论是在力道上，在地位上，鄢崧以刀架拐，都是占着输面，而且是出于无奈之举。
一架之下，“珰地震动，金铁交呜，火星四溅，双谇影，双方人影一分。
鄢崧退后一步，顺手背刀，向前看去，于怀先站在那里胸头起伏，拄拐而立，右手虎口流血。
鄢崧立即一扔手中的九环连扣阔背鬼头刀，抢上前一步握住于怀先双手，眼光里流露着深深地歉疚，低声说道：“怀先！请原恕我的鲁莽。”
于怀先忽然一撇手中的钩拐，黯然流泪，愧怍无地说道：“有负先祖母十数年的苦心教诲，我愧不欲生。不瞒鄢叔知道，这安排先祖母后事，只等见过鄢叔便立志海角天涯寻访仇人，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己这点功力，何啻于萤火之光，唉！”
鄢崧松下双手，摇尖说道：“怀先，此言差之甚矣！你的右拐左钩，已经深得家学直传，所差的只是火候，尤以内力不够深沉，若能得以药力相辅，再假以时日，怀先你可以扬名武林的。”
怀先叹道：“先祖血仇，已令人含恨十余年，若以眼前功力相论，快意冤仇，何日得偿？我纵一死，也无足惜，只是血仇永无清洗之日，何以对先祖在天之灵？”
鄢崧看在眼里，心里也为之哀恸不已。自己原意考验于怀先的功力深浅，以免他冒然只身寻仇，不知天高地，设若图虎不成，反为仇家所趁，岂非终生憾事？谁知道弄巧成拙，于怀先生平初次出道，便折在自己手里，信念动摇，忧郁顿生，既急于快意冤仇，又无法面壁苦，于家果就如此烟然没灭？那自己倒真是成了罪人。
鄢崧为人鲁直，一见于怀先黯然垂头，先是一急，继而睁目大喝：“怀先！你功力不深，理应发奋图强，励志雪人仇，你怎能就如此一蹶而不振？”
于怀先一抹眼泪，昂然答道：“十四年耳提面命，只落得不堪一击，武功一道断非一蹴可成，至为明显。纵使卅年后我习得一身绝艺，而仇人已经撒手而死，不也是徒然？”
鄢崧厉声答道：“于氏门中尚无此不肖子孙，怀先就此拜别鄢叔，我要以目前一身仅有的功力，寻仇人，即使粉身碎骨，但尽为子孙之道。”
说着话，一抱铁拐，折身一躬，便从鄢崧身旁掠过，直向地道进口处奔去。
鄢崧急得一跺脚，叫道：“愚孝！这是愚不可取的行为。”
就在这一跺脚之际，掠起一个人影，只一闪间，抢先落到地道尽头，拦住于怀先，高声说道：“怀先！请暂留一步，鄢崧有数事相问，问毕，即请离去。”
于怀先停住脚步，极为冷静地看着鄢崧说道：“鄢叔有何教言？”
鄢崧缓着语气说道：“你自知功力不够，便莽然明目张胆访仇人，无异送羊入虎口。令祖母从西锋均悄悄迁居巢湖姥山，隐居十四年所为何事？还不是怕仇人知道，斩草除根，以绝后虑。你自问功力比令祖如何？如今，于家一线希望，祭祀竿烟都系于一身，你若以身轻送，令祖在天之灵，定难宽恕。”
这一席话，说得于怀先默默无言，垂头闭口无言以对。
鄢崧接着说道：“怀先，你目前功力已逢不弱，只要再遇明师，尽心指点，不需时日，即可吐气扬眉，而后再图报仇，也不为迟。你不要以为折在我手里，便轻视自己所学。鄢崧行年四十有余，十数年前绿林道上鲜有人在夺命九环刀鄢天飞手下走过二十招，何况你今日败在内力不厚，并非招术不精，鄢崧如此说明，怀先心中是否稍杀不平之气？”
于怀先轻轻地“呀”了一声，两眼闪出惊异之光芒，以前会这相地长吁短叹过，只要自己功力能与昔日绿林独行大盗夺命九环刀鄢天飞彼此相抗衡，于是闯荡江湖，已是无问题。当时于怀先奇怪老祖母为何要以一个绿林道作为标准衡量。如今才知道十四年来一直维持祖生活无忧管，而且执礼甚恭的米店掌柜鄢叔，竟是当年名震江湖的独行大盗。廿十余招败在一震之下，如此说来是应该的。
鄢崧一见于怀先站在那里，默默而立，脸上迭起变化，便叹道：“怀先！十四年来，未曾提过当年匪号，今日为使你无愧怍之意，无不平之心，才不得已又亮了一次当年名号。令祖在天之灵，会谅察鄢崧的用心。”
于怀先此时已说不出内心感触万千，只叫一声：“鄢叔！……”
鄢崧这才露出笑容，说道：“无须说出你此时的心意，鄢崧虽鲁直，却尚能洞悉你此刻心意。其实，你我应该先看过令祖母老婆婆交给我的东西，里面定有分晓。”
说着挽住于怀先的手，走出地室，从身上取出方才于怀先递给他的小包裹，在灯光下，恭恭敬敬地打开一看，里面厚包多层，只是一张信简，和一张药单。
信简上苍劲挺拔，如此定着：
“留笺付鄢崧与怀儿同阅：
“南拳”来西峰？之日“南拳、北掌”双遭横祸。老身鉴于来人功力超绝，凛于抚孤雪恨事大，含恨噤声，悄悄携怀儿东巢湖隐居。下四年，含辛茹苦，怀儿已尽得所伟。无奈怀儿骨格奇佳，而天赋不厚，内力不深，所学未能发挥尽致。闯荡江湖则可，若要复仇雪恨，自无法及此。老身无能助之打通奇经八脉，无能助之增长内力。留下药单一纸，有劳鄢崧遍访名山，若有机缘，配得此药，可抵怀儿面壁二十年之功。怀儿可自往南岳，若于门有幸，当有所遇。此两者若得其一，报仇有日。鄢崧惠我于门，怀儿善侍之。”
于怀先读守留笺，不由地悲从中来，仰面望着鄢崧说道：“鄢叔！你在此地已成家立业，落地生根，这寻药一事，需要千山万水，浪迹经年，鄢叔岂可为了此事置家于不顾。请将药笺交与我，前往南岳，若无所遇时，再致力于采药之事。……”
于怀先言犹未了，鄢崧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倏地一睁双眼说道：“怀先！你把我鄢崧看成何许人？慢说老婆婆指明要我采药，千山万水，抛家弃产，就是要我鄢崧项上的人头，也毫不皱眉。经商牟利，岂是我鄢崧所为？十数年来，我从未放下功夫，正是以待报效老婆婆惠我之恩，怀先不必多言，我自有道理。”
说着不街于怀先答话，便携着他的手，匆匆地走出地室，把于怀先安顿在厢房里，临去说道：“怀先！且在此地暂留一宵，食宿自有人来照应，待我料理一些私事，明日即可启程。”
于怀先极为感动地说道：“鄢叔！你在此地安家立业十数年，亟待料理之事必多，何必急于启程？”
鄢崧伸手握住于怀先的手臂哈哈笑道：“怀先！鄢崧个性如此，霹厉火性，说走就走。十几年韬光养晦，纯钢也磨光了！咱们明日再见。”
说着昂首阔步，豪然而去。看他们那种豪爽举止，自然一股英气逼人，与乍见面时那和气可掬米店掌柜的模样，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
于怀先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忖道：“想不到鄢叔竟是名震绿林威扫江湖的夺命九环刀鄢天飞，这江湖之上真是处处藏龙卧虎，人外有人。自己生长在姥山十四年，从未涉及江湖一步，老祖母也从未将江湖上人物掌故明规暗律说与一听。如今独身闯江湖，真是要步步小心，生命事小，报仇任重，一失足时，便千古恨事了。”
于怀先一个人在厢房里胡思胡想，自有人来侍候他三餐一宿。
一日易遇，翌晨，老远就听到鄢崧大声说话，沉重的脚步声，由外而来。
于怀先一听心里一喜，连忙抢出房外，只见鄢崧怀抱着一卷衣服，捧一柄长剑，大踏步而来，一见于怀先便大声笑道：“好叫你等坏了。”
说着把衣服放在椅子上，指着说道：“渔家子弟岂可弃舟登陆，远波折关山，如此招人眼生，且换去它。”
于怀先拦开衣服一看，里外全套文生相公青衫袍服，连云履头巾都一并俱全。
鄢崧又把长剑放下说道：“剑非实物，却是百练成钢，吹毛可断。至于剑拐金钩江湖上识者人众，如此招摇，从引灾害。长剑虽非怀先熟使，剑拐招式自可触类旁通。”
怀先一见鄢崧为他想得如此周到，感声叫道：“鄢叔！你待怀先太好了。”
鄢崧微笑说道：“还有一样东西是你不可或缺。”
于怀先料是银两，便接口说道：“鄢叔！盘缠我现身有，无须鄢叔费心。”
鄢崧摇头微笑，从身上掏出一个黄布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包裹，露出一本袖珍册簿。
鄢叔把这本薄薄不到数十页的小簿子递到于怀先手里，用手按住，突然一正颜色说道：“怀先！你休要轻视这本小簿子，鄢崧二十岁起闯荡江湖，直到三十六岁才辞出绿林，洗手归商。十六年间所见所闻，虽不至“上躬碧落下黄泉”无所不包，却也是网罗江湖上一切有名的人物，有名的帮会，有名的兵器和招式，都略有备闻。怀先初履江湖，那知风险？这本小册子可以稍作识途之老马，强似一个无用的伙伴。”
于怀先随手翻开一页，但见上面密密麻麻文图并载，便极其慎重地接在手中，说道：“鄢叔天高地厚之情，怀先不敢言报，但能铭刻五内。”
鄢崧大笑道：“若要言报，我鄢崧三世结草，也无法报答老婆婆对我之恩。这些小事何足挂齿！”
说着便带着于怀先换上青衫，脱下渔服。于怀先本来生得英俊，如此一换衣衫，越发显得风度翩翩，临风玉树上浊世佳公子，洪门一秀士。
于怀先佩上长剑，揣上小簿子，便对鄢崧恭敬落地一躬，说道：“鄢叔！怀先就此告辞了。”
鄢崧打量了半晌，说道：“怀先！江湖之上固然风险重重，尤其是“情关”难渡。乐要多存惕励之心。本来我是要先伴你同往南岳，然后再遍访名山大川，采摘灵药。但是，想到你初入江湖，单身磨练也是机会，而且如今江湖较为平静，只要无大风险，再加上你小心谨慎，料来此去南岳，别无波折。”
于怀先应声说道：“或是南岳无奇遇，我再端程赶回来，和鄢叔同访天下大山名川如何？”
鄢崧摇头说道：“我也即日启程，你回来何处找我？老婆婆命你前往南岳，自然有她道理，你要坚定信心，勇往直前。三年后，我去南岳送还剑拐金钩，再和你见面。”
于怀先点头称是，但是，如此匆匆而别，一别就是三年，又想到鄢崧如此古道热肠，不觉黯然顿生惜别之意。
鄢崧微笑着抚着怀先双肩，说道：“此去任重道远，怀先要善自珍重。三年时光易逝，勿作小儿女态。门外马匹已备好，沿途自有人照应，去吧！”
于怀先想到任重道远，这才收拾起依依心情，又是一躬说道：“鄢叔再见了！”
转身昂着阔步，直向店外走去。
店门口，早就有人牵好一匹火红赤色骏马，一切齐全，执镫相候。于怀先一跃而上，扬鞭纵骑，连头都不敢多回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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