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25-04-14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安太监的手指几乎要触及淳于洛的脸,忽然又停下来,手一转向,抓向淳于洛身旁的一块石头,只听得一阵嘶嘶作响,一块碗大的卵石,应手而碎!
  这情形真有些吓人!
  安太监猛地一撒手,那抓碎的石头四溅而飞!他猛地收回右手,厉声喝道:“说!方孝儒的女儿跟那个老尼姑到那里去了!”
  淳于洛咳了一下,咯出一口血,但是他却微微地笑着说道:“安太监,你以为用这种手法就可以逼我老瞎子说话吗?你也太无知了!你把我老瞎子当作谁?”
  他笑嘻嘻地又道:“武林中的神医救过不少人,也杀过不少人,不过我救的都是好人,杀的都是坏人。如今我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就凭你这套能把我给唬住?你以为伸手将我脑袋抓五个血窟窿,我就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你在做梦!”
  他愈说愈是笑意愈浓。
  “你这个没卵子的男人,根本不懂得生死的道理,真正叫人可笑!”
  这句话触怒了安太监!
  他大怒之余,叱喝一声:“该死的老瞎子!我要将你撕成粉碎喂狗吃!”
  他双手各抓住淳于洛的一肩,正要使劲撕开淳于洛,这时刻的淳于洛跌坐在地上,眼睛盯着安太监那张赤红的脸,眼看着就要被安太监双手掰开成两片。
  突然他的人向后一仰,安太监的上半身在如此突然一倒之势,人向前一倾。
  说时迟,那时快,淳于洛的双脚就趁着这一倒一挑,一双脚尖挑向安太监的下裆。
  不是挑,应该说是插,淳于洛的脚尖就如同是一双利刃,从大胯两侧,插进安太监身体之内。
  只听得安太监一声怪叫,他的人一颤,他的双手要抓下去的瞬间,终于向前一栽,趴在淳于洛的身上。
  这才看清楚,安太监的背上插了一柄剑,面容有如厉鬼般的公孙大娘,不知何时掩至身后,在安太监的背上插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淳于洛推开安太监,收回双脚,支撑着站起来,叫道:“大娘!你……”
  他的人站立不稳,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公孙大娘上前扶住说道:“支撑着些!我们上车走吧!”
  这一对老夫妇互相扶持着,走向马车,唤醒了陈人凤,连话也来不及说,拍开她的穴道,解开缰绳,催动马匹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刻,赶紧离开这里。
  淳于洛说道:“大娘,你还能支撑得住吗?”
  公孙大娘说道:“支撑不住也要支撑得住!神医盲扁鹊的老伴,要是死于火伤,那是个笑话。只是,头发烧成这样,越发地丑了!淳于,你不会不要我了吧?会不会把我给休了呢?”
  淳于洛又咯了一口血,笑呵呵地说道:“大娘,你说对了!我是要你给休了,那也得找个地方,总不能就在这里写休书吧!连个笔墨都没有。”
  陈人凤听到这一对老夫妇互相用打趣的方式安慰对方,给她有无比的感动,抖动缰绳,催动马匹,刚上路不远,黎明曙光之中看到路当中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一出现,淳于洛与公孙大娘都愕住了!
  来人非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小安子”安德庆。
  安德庆没有带从人,空徒着一双手当路而立,拦住马车的去路。
  陈人凤一见,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抽上一鞭子冲过去!
  淳于洛及时用手止住,他支撑着从马车上站起来,望着面无表情的“小安子”安德庆,拱拱手说道:“有指教吗?”
  安德庆摇摇头。
  淳于洛又说道:“如果要报复,那倒正是时候,我夫妇二人都是受了重伤!你只要举手之劳,就可以将我夫妇杀死!”
  安德庆说话了。
  他的第一句话,十分使淳于洛意外!
  “你们的伤势有把握治得好吗?”
  淳于洛一愕,但是立即呵呵笑道:“你说笑了!你不要忘了!我虽然是受了伤,但是我仍然是武林神医盲扁鹊!”
  安德庆点点头,忽然又说道:“包括你的老伴儿脸上烧成这样,连头发都烧掉了,这些都能治疗得好吗?”
  淳于洛停了一会,正色说道:“安德庆,你究竟想干什么?请你直接了当的说,不要跟我们打哑谜!是不是能治得我们的伤,那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安德庆对于淳于洛的顶撞,似乎并没有生气,仍然是很平静地说道:“据我所知,赤链蛤蟆的火,不同于一般,中了他的火毒,不是普通伤药所能治得好的!”
  淳于洛一时真搞不明白安德庆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是他也已经下定决心,就是要死,也要同归于尽。
  他沉下心来,很认真地说道:“谢谢你的关心!赤链蛤蟆的火毒,的确是不同于寻常,但是他却给了我们解药……”
  安德庆哦了一声,连声说道:“那倒真是难得呀!”
  淳于洛说道:“安德庆,你要是打算报复方才那一抖之仇,你尽管下手,我说过,我们现在都是重伤之人,只要举手之劳,就可以了却你的心愿。如果你只是想获得‘无相神功’的秘笈,很抱歉!你要失望了!”
  安德庆说道:“如果我什么也不想,只是来向你们道别呢?”
  淳于洛一愕,不觉脱口问道:“你在说什么?”
  安德庆很平静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交过手,不论是什么方式,我是输了!”
  淳于洛正色说道:“这句话我不能苟同,你没有输!你只是一时的大意罢了!你不必拿这句话来激我!”
  安德庆似乎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仍然是继续说道:“你,包括这位小姑娘在内,随时都可以要了我的命!以我安德庆昔日的所做所为,今日一死,也是罪有应得,如今却意外地活过来了,我应该欠你们一份情!”
  淳于洛回头看了公孙大娘一眼,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大名鼎鼎的“小安子”,会说出这种话来。看样子,安德庆似乎不是在说笑。
  淳于洛说道:“你绝不欠我们的情……”
  安德庆挥手说道:“让我说完,以我安德庆的性格来说,有这种情况,只有一个结果,让对方立刻死,别无第二个结果,但是,你们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来说,我的命是你们所给予的!”
  安德庆在说这种话的时候,神情十分严肃,没有一点说笑的意思。
  但是淳于洛仍然坚持地说道:“你什么也不欠我们,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恩怨,就算是你在那夜状况之下,你同样地不会要我们的性命!现在就是现成的例子。”
  安德庆笑了!他本来是长得很英俊的娃娃脸,此刻笑起来份外的令人觉得好看。俗话说:相随心转。当人的心发现了良知,人的表情会立即随之转变的。
  安德庆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的紫竹筒,说道:“生命是无价的,任何金钱宝物都补偿不了生命的给与。我这件小小的东西,只是表示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淳于洛一示意,陈人凤跳下车去,双手接过那长短不过五寸的小小的紫竹筒。
  安德庆说道:“这紫竹筒里装了有九支短镞小箭,只要一拨机钮,可以在一瞬间飞射而出,任何身手了得的人,也逃不过这一阵箭雨。”
  他又笑了笑道:“你们这些侠义之士自命清高,不屑于用暗器。不过在紧要关头,救命还是很重要的。我说过,任何宝物都不足以补偿生命的给与,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暗器!心意罢了!”
  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淳于洛忽然叫道:“请暂留贵步!”
  安德庆立定脚步,回过头来问道:“有事吗?”
  淳于洛顿了一下,说道:“传说中的……嗯!………‘小安子’似乎与今天的人……”
  安德庆笑笑说道:“不一样?是吗?告诉你,是不一样的。要是搁在以往,此地已经是血肉横飞,不会有现在这样祥和。人,总有清醒的时候,尤其是自己生命真正发生过危机,往往会改变人的一生。”
  他忽然想到什么。
  “比起赤链蛤蟆,我小安子还要在残暴上稍逊一筹,赤链蛤蟆而今尚且如此,何况是我!”
  淳于洛真的没话可说,只是合着掌说道:“一念归真,武林造福无限!安兄台真了不起!”
  安德庆笑笑说道:“好了!别拿肉麻当有趣了!如果你要我回来只是说这几句话,我可是要走了!”
  淳于洛连忙说道:“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安德庆说道:“人不辞路,虎不辞山!人总归要见面的。不过京城我是不能去了。日后在江湖上不期而遇的情形,总会是有的!但看彼此的缘份吧!”
  只见他只一个纵身起步,人去似隼,倏然消失无踪。
  淳于洛呆了一会,才对陈人凤说道:“我们走吧!”
  公孙大娘一直斜躺在马车上,将这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她忽然说道:“如果合我们三人之力,要斗斗这位大名鼎鼎的‘小安子’,能多少获胜的希望?”
  淳于洛苦笑说道:“撇开我用药!大娘,说句长他人志气的话,根本没有赢他的机会。”
  公孙大娘很严肃地说道:“可是我们今天赢了,而且赢得他心服口服。”
  淳于洛一时不知道应该回些什么话才好,只有苦笑说道:“大娘!那可不是……”
  公孙大娘说道:“那可不是真本事硬功夫赢到的是吗?其实那要比真本事、硬功夫赢来的还要不易!因为我们遇事都存有一念之仁,不会赶尽杀绝,也可以说我们是以仁制暴,获得的结果,比起那一刀一剑,杀得天昏地暗所获致的结果,有显然地不同!”
  淳于洛叹道:“大娘,你这一段话给我很大的启示,有赤链蛤蟆在先,如今又有小安子在后,可见得天下没有绝对坏人,都有激发良知的时候!走吧!你的伤至少要经过几个月的调理才能复元……”
  公孙大娘微微叹口气说道:“只是方欣芸的事,我却不能安心!”
  淳于洛说道:“各人头上有片天,用不着去耽心她!我不是一再地说,方孝儒全家被杀,唯独被陈瑛的岳母救了他的小女儿,如果不是天意,焉能如此?我想绝不会有问题的!老天有眼,明察秋毫!”
  公孙大娘叹道:“但愿如此,否则,这是我这一辈子不能安心的事!”
  陈人凤驾着马车,叱喝一声,飞驰而去。
  冶义山一片绿荫,如果是初秋,那将是满山红叶如锦,是十分动人的景色。
  这里离通邑大道太远,偏僻荒凉,杳无人踪。
  从一条羊肠小径入山,虽然炎阳似火,沿途却是绿荫如盖,偶有山风吹过,倒给人有一分清凉。
  入山不多久,小径便被野草覆盖了,但见高大的枫树,低拥的映山红,野草中间或露出奇形怪石,谈不上景色宜人,但是清幽二字兼而有之。
  从冶义山越过一道棱线,三株合抱粗细的枫树,交叉在一起,树的后面竟然是一个小山洞。
  山洞不深,浑然天成,尤其是那三株巨大的丹枫,挡在洞口,如果不是走到近前,都无法发觉这个山洞。
  山洞左边有一道狭缝,穿过这道狭缝,里面又别有洞天,是一处方圆约十来丈的空地,向上斜斜地开了一扇窗子,里面有床、有椅子、有桌子。
  如果外面那一间是客厅,这里面一间就是卧室。
  此刻里面卧室床上,躺着一个小尼姑,双目紧闭,气息均匀,脸色红润,似乎是睡熟了一般,但是,内行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被人点了睡穴。
  日影已经从顶上斜斜的窗口掠过,洞室里略有一些暗下来。
  这时候从洞前闪身进来一人,动作很快,他移开枫树后面的巨石,走进洞来,放下手里两大包物件,侧身走进里面,端详了一下小尼姑的面容,微微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真正说来,他的笑容是别人看不到的,因为他从头上戴着一顶帽子,一直拉到脖子上,除了露出两只眼睛之外,整个脸都被帽子遮盖住了。
  如果光从这一双眼睛来看,光棱四射,慑人心魄。但是从衣袖中伸出的一双手来看,纤细柔白,尤其他伸手到那小尼姑额上试试有没有发烧,动作之轻柔,充满了女性特有的温柔。
  他穿着一身紧俏的黑色劲装,但是,在劲装之外,又罩了一件宽大的风衣。
  他的动作很俐落,在洞里来回走得很快。
  他走到小尼姑床前,几次要举手,看样子是要拍开穴道,但是,临到身边又缩回手去。
  这回他从外洞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放在床前的椅子上,终于伸手拍开小尼姑的穴道。
  小尼姑睁开眼睛一看,立即一跃而起,闪身到床的后面,伸手指着蒙面人,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连串地喝问之后,蒙面人笑了。
  虽然只是轻轻的笑声,却是十分的悦耳好听,而且立即让人可以辨别出她是个女的。
  小尼姑到这时候才放心不少,放缓了神情,依然连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的同伴他们现在何处?”
  蒙面人缓缓地说道:“我到底是什么人?一时也说不清楚,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至于说你是怎样到这里来的,你自己想想看,你忘了当时的情形了?”
  小尼姑一听对方完全是女人说话的声语,放心不少,解除了自己的警戒之心。
  她想了想说道:“我最后的记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很烈很烈,而且来得很快很猛的火,将我薰昏过去了,我只记得这些了,其他的我一概不记得。”
  蒙面人问道:“难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也记不得了吗?”
  小尼姑摇摇头,甚而伸手摸摸自己剃光的头皮,神情十分茫然。
  但是,她还能追问:“看样子是你救我脱离那场大火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否则你为什么要救我?对不对?”
  蒙面人笑了起来,因为她笑的声音很好听,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她的样子一定长得很好看,只可惜她用一顶帽子将脸整个都遮盖起来了!
  小尼姑问道:“你为什么要笑?”
  蒙面人说道:“我也不知道当时要救你脱险的原因是什么!正好我经过那边,看到有人纵火,有好几个人都被烧得很惨。只有你稍微远一点,但是也被火薰昏了,再不救你走,只怕不要片刻时间,你就会被烧死。”
  小尼姑问道:“放火的人是谁?”
  蒙面人摇摇头,说道:“我只看到有一个穿红衣的喇嘛,在那里很得意地笑着,这火想必是他放的!”
  她立即问道:“这样你可曾想起来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小尼姑仍然摇摇头。
  蒙面人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当时因为你昏倒在地,我只顾救人,抱着就跑,这时候还有一个人要暗算我,当时我也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一踹脚,将他踹在火里,我就挟着你一阵急奔……”
  她的眼睛停在小尼姑的脸上,然后带有歉意地说道:“因为我怕你醒来挣扎吵闹,所以点了你的穴道,一直到现在才解开,是不是因为这个关系,让你丧失掉了记忆力?如果是这样,我真要抱歉!”
  小尼姑说道:“不要紧!暂时忘掉一切倒也好!”
  蒙面人歪着头想了一想,那样子是很俏皮的,忽然说道:“你方才一醒来,一口气连着问我几个问题。有人说每当人在大难昏迷之后,醒过来第一句话,一定是问最关心的人,与最关心的事。你曾经问:我的同伴呢?这表示在大火现场有你最重要的同伴,能从这个线索想得起来什么吗?”
  小尼姑摇摇头。
  蒙面人笑笑说道:“这样也好,我们彼此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将来相处起来,更融洽些。”
  小尼姑奇怪问道:“你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呢?难道你也是跟我一样,遭遇过一次大难,忘掉了自己的过去吗?”
  蒙面人摇摇头,站起来朝外面走去,边走边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说来话长,往后有时间再慢慢地跟你说。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是让你吃点东西,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
  她从外洞又端进来一大盘包子。
  她对着小尼姑说道:“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那碗来之不易,别的不说,从山脚下端上来不洒泼掉,总是难得的细心。”
  小尼姑盘坐在榻上望着蒙面人那明亮动人的眼睛,很感动地说道:“你对我真好!”
  蒙面人笑笑说道:“这大概就是‘缘”吧!本来我都是独来独往,不是说很少,而是说从来没有跟别人交往过,这回偏偏遇上了你!嗳!喝吧!这真正是老母鸡炖的汤呢!”
  小尼姑接过来碗,忽然又放下。
  蒙面人问道:“又怎么啦?”
  小尼姑说道:“我摸摸自己的头,剃得光光的,分明是个出家人,怎么可以吃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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