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4-14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公孙大娘心里压下一块石头,她对树林里注视了一阵,然后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包裹,向后一甩,沉声说道:“里面的东西你们要每个人随手拿一样,不要挑选,拿到手之后,贴身藏好,你们应该知道这两件东西的重要性,要小心保管。”
  陈人凤和星云齐声叫道:“恩师!大娘!”
  公孙大娘沉声喝道:“不要多说,照我的话做。”
  他们两个那里敢多说话,为了遵照公孙大娘指示的不许选择,两个人几乎是闭着眼睛,伸手随意取了一件,立即贴身藏好。
  这时候树林里出现了一阵蹄声,缓缓地由里而外,蹄声止时,树林边缘出现一排三匹白马,马上坐着三个喇嘛,当中一个穿着火红袈裟,人又长得肥胖,脸上腮肉垂下,连眼睛也只剩下了一道缝。
  因为人太肥胖了,骑在马上,看起来不成搭配,连那匹本是很神骏的白马,也显得是如此的委顿不振的样子。在他后面并列的两匹马,上面载着两个黄衣喇嘛,正好与前面的相反,一个比一个瘦。
  喇嘛之来到江南,还是不久以前的事。
  喇嘛给人的感觉:都好像很神秘、都好像会法术,而且他们的长相穿着,给人有一种“非我族类”的印象。
  正因为有这些原因,一般人对喇嘛都敬畏而远之。
  在三个喇嘛的两边,各站着五名带刀的汉子,从他们衣着以及兵刃的式样,可以很明白地了解,这十个人都是东厂里的锦衣卫。
  喇嘛甚么时候跟皇宫大内扯上关系,没有明确的记载,大概都是与“房中术”、“媚药”之类的事有关,在皇帝身边总有一些佞臣谄言之举,专门为皇上做这些勾当。
  不过,眼前的喇嘛显然不是普通的喇嘛,关于这一点公孙大娘早已经了解。因为那一支穿透鸟身的小箭,江湖掌故知道比较多的人,就可以知道,那是有一个特别名称的,叫做“索命之箭”,凡是见到这支箭的人,很少能活着命离开。
  而这个索命之箭是属于一位空门的武林高手所有,名气很响亮,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位空门中的高人。因为大凡他出现江湖的时候,多半是江湖上出现了十恶不赦的大坏人,“索命之箭”一出现,恶人必定是恶贯满盈,死于非命。因此,有人看到是一袭灰衣,没有见过真正的庐山真面目。
  “索命之箭”真正应该叫做“除恶之箭”。但是,从没有人称做是“除恶”,而“索命”之名,却是无人不知。然而真正见过这支箭的人也不多,只是传说而已。
  为什么此刻会出现“索命之箭”?
  这位红衣大喇嘛与“索命之箭”不应该扯上关系。
  箭虽“索命”,却是“除恶”。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个红衣喇嘛倒应该是被除的对象,为何这支箭出现在此地此时?
  不管情况如何,这支箭与这样的喇嘛,还有那一批锦衣卫的出现,恐怕这支箭所代表的意义,“索命”比“除恶”的成份大多了。
  红衣喇嘛开口说话了,说的却是一口京片子。
  “公孙大娘,你把这两个女娃娃交给我带走,然后你可以选择一种自己认为较为痛快的死法,我一定成全你!”
  这个红衣喇嘛人那么胖,一身肥肉,可是说起话来,却是细声细气,如果闭上眼睛光听他说话,还会以为是出自一个妇人之口。
  他说话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有动,只见他两腮肥肉在微微地颤抖。
  陈人凤忍不住骂道:“混帐的东西!满嘴没有一句人话。待姑娘把你舌头割下来,看看你还能不能满嘴胡言。”
  公孙大娘脸上毫无表情,淡淡地说道:“人凤,你和欣芸守在那里,不要轻举妄动。”
  还没有蓄发,也还没有换装的星云小师太,从现在起就成为方欣芸了。
  方欣芸似乎比陈人凤能沉得住气,很沉着地站在那里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弟子遵命!”
  倒是陈人凤已经拔出了宝剑,蓄势待发。
  这一切都看在那胖胖的红衣喇嘛似闭未闭的眼里,忽然他嘻嘻地笑了一声说道:“公孙大娘,我知道你有两下子,但是,今天佛爷大发慈悲,让你有选择领死的方式,要不然你到了求死不能的时候,再想痛痛快快地死,就由不得你了。”
  公孙大娘淡淡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这支‘除恶之箭’?此箭一出,恶人毙命,你知道吗?”
  胖胖的红衣喇嘛嘻嘻地笑了一声。
  他无论是说话,或者是笑,除了声音,面部没有一点表情。唯一可以看到的就是那胖胖的腮肉在颤动。
  他笑声很好听,像极了婴儿的笑。但是,当你知道这笑声是发自他的口中,又自然地给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停止了笑声之后,说道:“好了!现在时间到了。公孙大娘,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他那没脖子的大头微微一颔首,随意地说道:“去吧!把那两个小的给抓起来带走。”
  这时候他才睁开眼睛对公孙大娘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然后让你们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他的话说得是如此的轻松,如此的不经意,就好像是把公孙大娘三个人看成了笼里的鸡和案板上的肉,可以任意的割宰。
  这时候,陈人凤可真的忍不住了,叫道:“恩师!”
  正好对面已经走出两名锦衣卫,两个人手里都没有带刀,空着右手,左手拿着一圈绳子。
  看样子他们果然依照红衣喇嘛的话,要拿活的。
  方欣芸此时也说道:“大娘,这种货色总不能让你老人家动手吧!”
  公孙大娘淡淡地说道:“人家瞧不起我们,你们二人得卖力一点。再说也不能拖,没有时间让我们拖下去。”
  陈人凤闻言大为振奋,刚叫道:“弟子遵命!……”
  只听得方欣芸大叫:“人凤姐,小心!”
  陈人凤也已经感觉到了。只见对方左手一抬,手里的绳索,矫健如龙,快速如电,分别朝着陈人凤和方欣芸飞来。
  陈人凤是早已经拔剑在手,间不容发,立即挥剑一扫,就与她挥剑同时,方欣芸飞身上前,双手抓住飞来的绳索,落地沉声,落桩稳步,将两条绳索抓在手里。
  陈人凤满以为挥剑出去,那绳索必定是应手而断坠落地下。
  她继继没有想到,只听得铮地一声,宝剑就如同砍在坚硬的铁柱子上。
  陈人凤大惊,幸好她这一砍,使足了力量,将飞来的绳索荡开两尺,再及时被方欣芸如此一拉,绳索拉歪向一边,陈人凤一缩身,疾化“落叶随风”的架式,贴地一掠,闪开五尺。
  这时候方欣芸忽然一声断喝:“撒手!”
  只见她双手疾抬,全力一抖,那两个锦衣卫果然应声撒手,人向前一冲。
  绳索直冲上天,有如蛇舞,方欣芸手中多了两把雪亮的匕首,人一伏身,化为扑地大旋风,疾扑而前。
  陈人凤显然机警过人,几与方欣芸同时,不过她是凌空飞身,举剑直前,平飞五尺。
  说时迟,那时快,双双听到有人哎唷,倒了两个。
  再仔细看时,陈人凤的飞身出剑,使的是公孙大娘剑术中的菁华“蛟龙出洞”,有些近似“驭剑术”的高级动作,对方的腰刀刚刚才拔出鞘,已经一剑穿胁,应剑倒地,喷出鲜血。
  再看另一个,跪在地上,双臂备流如注,方欣芸的一对匕首,划断双臂的大筋,恐怕今生今世,再也不能使用兵刃了。
  要照方才的情形看来,陈人凤是可以一剑穿心,对方是要立毙在当场的。而方欣芸的一对匕首很可能划过对方脖子,项上的人头将会应声落地。
  可是她们都没有这么做,手下留了分寸。
  她们二人都出身自江湖上有名杀星门下,然而出手之际,稍存仁心。足以说明无嗔老尼与公孙大娘教导弟子的时候,都是以仁心为重,与江湖上人言有别。
  陈人凤和方欣芸双双一击得手,迅速退回原地。
  胖胖的红衣喇嘛坐在马上不但面不改色,反倒嘻嘻笑出声来说道:“这一招看来,你们这些锦衣卫呀!徒然是穿着一身锦衣,却是裹着一堆草包!这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惭愧呀,惭愧呀!”
  他不但会说京片子,而且还能跩文。尤其那两声“惭愧呀”!就像是嘲笑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十足的隔岸观火。
  他也不理会那剩下的一名锦衣卫在那里跃跃欲试,转而对身旁的两匹马上的黄衣喇嘛说道:“别指望那些脓包了,还是咱们自己动手吧!”
  他说话一直是那么轻松,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意味。
  “你们也看到了,两个女娃娃有多少斤两,逮住她们,我来解决这个老娘儿们!”
  三个人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身法,宽大的袈裟,像是鼓起风来一般,像是一朵红云或黄云,飘然下落。尤其那位红衣喇嘛,那么胖的身体,使人觉得他就是走路,也会步履维艰。可是万想不到,他从马上落身而下的时候,却是轻盈如燕,令人咋舌!
  三个人一落地,更不稍停,两个黄衣喇嘛直奔陈人凤和方欣芸。
  红衣喇嘛直如一股狂飚,疾如闪电般地奔向公孙大娘。
  他在奔来的途中,从宽大的衣袖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又白又嫩,如同是女人的手一样。手指伸的是“如来指”,食指和无名指弯曲向内,中指突出,直点公孙大娘的前胸。
  公孙大娘一声怒叱,寒光一闪,从拔剑到出剑,只是那么一瞬间,剑出带啸,剑芒如电,削向那伸来的中指。
  红衣喇嘛根本视若无睹,右手向前直指;左手疾出快抓,抓的是公孙大娘的右胁。
  公孙大娘停剑不攻,人却一扭腰,剑尖忽地一震,洒出三朵剑花,化式变招,改攻红衣喇嘛的后背。
  剑招快的神奇,任凭红衣喇嘛如何了得,只听得铮、铮、铮一连三声响,接着嘶啦一声,红衣袈裟撕裂了一大块,随着剑尖飞舞,飘如蝴蝶,上扬数尺。
  可是红衣喇嘛的背部三大主穴,只有三点白印痕,居然没有受伤。
  公孙大娘这一惊非同小可。
  红衣喇嘛练的金钟罩,已经近乎金刚不坏之身,这是公孙大娘所没有想到的事。
  她这样一迟疑,红衣喇嘛已经飘身后退八尺,同样地也站在那里发愣。
  就在双方如此一怔的时候,陈人凤和方欣芸已经情况十分危急,不但无力还招,连还手招架的机会都没有了。所幸那两个黄衣喇嘛并没有下手要她们性命的打算,要不然早就非死即伤。
  公孙大娘正要起身出手去攻那两个黄衣喇嘛,又怕红衣喇嘛趁机暗袭,那样真的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这样稍一迟疑,陈人凤正好一剑斜削,准备逼开对方的一只手,没有料到黄色大袖一展,早已缠上了剑身,只听那瘦得跟竹竿般的喇嘛,突然舌绽春雷般大喝:“丢下吧!”
  陈人凤的宝剑那里还能把持得住?只见天空里寒光一闪,长剑随着衣袖,飞向好几丈高的天空。
  陈人凤心里一急,双手捏诀,蹈空直撞中宫,拚出全身的力量,撞向黄衣喇嘛。
  要是换过旁人,陈人凤这一招舍命的打法,至少可以搏得一个同归于尽的惨烈后果。但是对这位黄衣喇嘛而言,那正是送羊入虎口。
  只见黄衣喇嘛大袖一展,迎向陈人凤扑过来的身形,形成一道铁箍似的,包将过来。
  公孙大娘一见,也顾不得身后的红衣喇嘛是否有机会偷袭,凝聚真力十成于一点,厉叱一声,人正要扑出。就在这样千均一发之际,只见树林中人影一闪,有如飞隼一般,快得连人都看不清楚,陨星下落,正是扑向黄衣喇嘛。这样的凌空突击。大概是黄衣喇嘛连想也没有想到的。
  只听得“砰”地一声,黄衣喇嘛的身子被震得飞将起来,他的大袖已经裹住了陈人凤,连带着旋转飞出。
  公孙大娘及时掠身而至,左手一捞,搂住陈人凤。
  再看另一边,方欣芸以小巧绵柔的身形,游斗另一个黄衣喇嘛,也是危机重重。
  树林里第二次飞出来一条人影,手里一支长竹竿,人到竿到,隔着五步远,长竹竿向着黄衣喇嘛一指。那黄衣喇嘛禁不住顿时打了个喷嚏,随着人打了一个哆嗦,身子一软,瘫到地上,去。
  先出现的是半月,笑呵呵地说道:“老瞎子,还是你行,只要这么一指,立即将人制服,你简直可以唬人混饭吃。”
  老瞎子淳于洛翻着眼睛很急地说道:“我们快走!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喇嘛,我已经发现到他们的底细了。”
  公孙大娘不疾不徐地说道:“是什么底细?何不先说?”
  淳子洛显得十分着急,连他真正的黑眼珠都露出来了,显得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时间说了,我们先离开这里,请半月对那个穿红衣的挡一阵……回头再说。”
  公孙大娘当然明白自己的老伴,不是真正紧急的事情,他是不会对公孙大娘的话有什么折扣的。
  她携住陈人凤和方欣芸的手,说道:“我们先走!”
  陈人凤怯怯地说道:“弟子的剑……”
  她是指的那柄被人裹飞丢掉的剑。因为那是公孙大娘赐给她的。
  公孙大娘沉重地说道:“事急了!且不要去管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一阵辘辘的轮声,从树林里推出四辆红色的“孔明车”。
  淳于洛大喝:“你们快走!半月师兄也走,这里让我来抵挡……”
  就在这时候,就听到“砰”地一声,飞起一团黑球般的东西,流星般地飞向公孙大娘。
  淳于洛大叫:“大娘小心呀!”
  公孙大娘惊觉顿生,顺手将陈人凤和方欣芸一推,她自已落地就滚。
  她先推开两位姑娘,再落地滚身,已经晚了一步,就在这一刻,就听到半空中“叭”地一炸,迎头洒下一阵黑色的雨水。
  公孙大娘溅了大半身,她闻出是油。暗忖:“不妙!”
  立即准备脱去外衣,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不知如何,黑油沾衣之后,不到顷刻工夫,立刻自动着火。
  在这同时,接连又响了好几声,但见满天黑雨,随后就是满地火焰。
  公孙大娘浑身火焰,已经成了火人。
  陈人凤和方欣芸已陷身火海之中。
  淳于洛大叫:“胖子,毁掉车!杀人!……”
  他叫得有些语无伦次,人却于此时,腾身而起,扑向火焰之中。
  只见他随身起处,有一阵白色的水气或者是烟雾,人到那里,火焰立即熄灭。
  淳于洛上前扑住公孙大娘,一把搂在怀里,立即扑灭了火。他立即打开药箱,取出一瓶白色的膏……
  公孙大娘用手推开,吃力地说了一句:“先救孩子……”
  淳于洛顿了一下,公孙大娘又推了一下,凄厉地叫道:“孩子们不能出事!”
  淳于洛只有放下她,展身追上火焰,陈人凤已经晕倒在地,幸好她离开得比较远,身上还没有溅到黑油,只是被烟及火炙伤薰昏的。
  再看不远处,火苗从地上窜起丈余高,火势正烈。
  淳于洛抖着他的一身衣服,扑将过去,火势小了,火焰低了。但是,没有看到方欣芸的影子,只见地上有一具烧成焦炭的尸体。
  淳于洛的心向下一落,立即回到公孙大娘身边,拿起白色药膏,往公孙大娘脸上涂抹。
  公孙大娘显然是着实痛得很,一偏头,只说了一句:“孩子……”
  淳于洛顿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她们只是被薰昏了,没有大碍,只是你,伤得太重要立即治疗。”
  公孙大娘又回过头来,居然那乌黑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我自己太不小心!”
  淳于洛叫道:“大娘,你……”
  公孙大娘说道:“你去帮助胖师兄,我不要紧……”
  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昏过去了。
  淳于洛忍不住滴下两点清泪,随手取出两粒丸药,纳入公孙大娘口中。再抬头看时,半月和那红衣喇嘛,正斗得难分难解。
  两个人都是胖子,但是比较起来,半月就要比那个红衣喇嘛小了一圈,两个人正在蹲着桩步,互拚内力,一掌接一掌地在硬拚,那是罕见的十分惨烈。
  彼此也不偷机取巧,每出一掌,对方必定直接硬迎而上,两掌硬接,啪然巨响,激起劲风四处卷起。
  这种打法只有一个结果,内力较弱的一方,被震得内腑移位,口喷鲜血,死在当场。
  这种打法在江湖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第三者不得插手,否则,他将成为武林中的公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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