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咒蛇阵睹稀奇法术 抢龙头见尚武精神
2025-06-03  作者:姚民哀  来源:姚民哀作品集  点击:

  曾海峰一听岳鸣皋主仆俩对答的说话,忙开口动问那个酗酒厨师来历。鸣皋道:“小子姓尤,人们都唤他尤大鼻子。原籍湖北应城县,向在本县商会会长叶云五家当饭头。这个叶云五也是糊涂虫,正正式式的媳妇儿没有,却把一个小出身、先奸后娶的两头大迎入宅中,主持家政。她的名分虽居正室,却总脱不了小老婆习气,故而上下诸色人等背地里称她作尖少太太。这个尖少太太饱暖思淫欲,倒看上了这饭头,暗中有了不尴不尬的混账事儿哩。叶云五自己倒马虎惯常,驮了石碑不觉得重。却被他一个嫡亲侄女儿看破机关,扬言要在胞叔跟前出首。这对狗男女情急反噬,先发制人,反去买通了一个姑太太做了硬证,把那侄女活埋掉了。他们以为把云五也瞒在鼓里,这事不会出岔的了。谁知那个侄女儿生前虽然为人良懦,做了鬼倒非常泼辣,真合着那句‘善人恶鬼’的俗语,把小婶子同这饭头俩日日夜夜搅得不安逸。这小子想本乡住不得了,便和那尖少太太脱离关系,跑到了别地方去,以为这死鬼总可放松,不缠绕了。先避到汉口,才安逸了十天,那鬼又找寻来了。于是又避到九江、安庆、芜湖、南京,仍旧没有用。后来在镇江遇见了闹海神龙苏二老英雄,求了他一封荐书,投到舍间当差。我知道他擅长做菜,就派他承值大厨房。始而倒很奉公守法,现在老脾性发作,一天不如一天了。故今日把他撵了出去完事。”

  海峰忙道:“这家伙的说话,其实三真七假,不全是老实话哩。”于是将孔元甲仗义干涉,三次开棺的经过述说一遍。并道:“这一对狗男女因为官司吃紧,才逃跑出来。大约现在知道孔元甲已经调任,风头松懈,又想回去过适意日子了。小子是受了孔军官的重托,适才听你提及,已颇注意。现在既然确实是他,将他撵去,正中他的算计。据小可愚见,不如把这厮提解回应城去,了结原案吧。”鸣皋道:“照曾兄说来,那位姓孔的一走,这叶云五又愿做元绪公,出面的原告又不甚得力,那是一面官司。就是把这厮提解回去,恐怕也不会办到抵命的罪名,那位叶小姐的冤屈仍旧不能申雪的。现在这样办吧,这厮既说他和旧主姓叶的都是袁家弟兄,所以能求得到苏二老英雄的荐书,但照他的行为,已犯了洪门的誓言禁律。本则袁家三十六誓,其中第九誓道:‘不得奸淫兄弟妻女及姊妹;若犯者,五雷诛灭。’又二十一条规则的第二条道:‘凡奸淫兄弟之妻室或与其子女私通者,处以死刑,绝不宽假。’又十条禁律的第一禁道:‘兄弟之妻室,必须务正。即自己娶有妻室,亦不能贪色,倘妻室不务正,则刖其两耳。如自身贪色,则处以死刑。’只要照这三项规矩办理,不但这厮死有余辜,连姓叶的两只耳朵也保不住哩。故在下意欲将这浑蛋仍旧送还苏二,并附一封报告书去,看老英雄怎样发落吧,曾兄赞成不赞成?”海峰仔细想想,鸣皋的说话果然不错,与其把这厮提解回应城,倒不如送往苏二处,用袁家家法处治哩,当即应声赞同。鸣皋立刻命人先把尤厨师看押起来,再令书记写好了报告书,由自己和海峰过了目,都签名盖章之后,才派心腹拿了书信,把那尤大鼻子解到苏二处去了。

  当时海峰心上很高兴,总算这次上淮安来,顺便又了却了一件心事,不算完全白跑的了。于是再谈到马的问题。依着海峰,要托鸣皋随时留心,日期缓些不妨。不料海仑要好,一口赞成鸣皋最后的一条办法:眼下先把咬人青借去,以后有了好马,再行换过来,如此才两全其美。硬逼着海峰答应。鸣皋是爱朋友的,见海仑相劝海峰的殷勤情状,自也极力附和着,劝海峰允许了吧。海峰一人拗不过他们两口,只好勉强应承。这也是六州铸错,定数难逃,无形造成这一局。以致将来为了这马,弄得自己人误会,几乎闹出大乱子来。目下不过提及一句,暂时且不细表。

  单道曾、马二人见正事已了,就要兴辞。不料被鸣皋十分诚恳地款留道:“一者,要听苏老英雄的回信;二来,后天是淮徐帮和兖鲁帮抢龙头,人家还特地远道赶来瞧这热闹。二兄此回到来,巧遇这个机会,焉有不赏鉴它一下之理?务必请在寒舍小住三四天,然后回去不迟。”曾、马二人见鸣皋乃是诚意款留,暗算箬帽山开山日子,就在此勾留三两天回去,尚赶得及的哩,故慨然地允许下来。岳鸣皋见他俩言行亢爽,毫无城府,和自己坦白无私的情性相近,很愿结交。当下一听他俩允许留下,非常高兴,便命手下端正筵席,就开到内书房里来,给海峰、海仑二人接风。等到主宾三人刚刚定席归座,那押解尤厨师到苏家去的几名心腹已回来禀复道:“苏二老爹到了台儿庄去,明午始得到家。他们当手伙计把那厮接收了去,命咱们道:‘你等回去禀复贵上,容我们老头子回来了,吾等将信陈阅之后,定有痛快办法拟出,前来征求贵上同意。’”鸣皋听了点点头。把手一摆,那班人自行退出去了。鸣皋笑向曾、马俩道:“就算在下不强留二位过了抢龙头节场回去,海峰兄既受孔元甲军官重托,好容易找到了这狠心恶徒,也得候苏老儿回来,得了一个如何发落确信走路。庶将来遇见了姓孔的,也得有个交代。不然,了而不了,怕要背后受人家谈论,说曾兄办事欠周到吧。”海峰点头称是。

  三人且谈且饮,渐渐说到军器上头。海峰便指着西墙上挂的那口宝剑动问端的。鸣皋道:“提及此剑,在下又是为朋友而干这一下缺德事情。因为有一个四川的彭家珍,一个广东的温生材,他俩都想仿效荆轲、聂政、专诸、要离一流人物,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是要做这暗杀门中一行义士,须有德国上好的手枪、炸弹,或者见血封喉的利器。因此他们不约而同,都来托在下代为物色。在下就转托一个黑道上著名高手,外号野鸡毛的,叮嘱他随时注意。他答应了我,过了一年多,直至上月从南京到来,才算弄到这一口,其名叫什么‘德’。据他说,这把宝剑乃是现在隐居江西地方的一个侠尼所铸,一炉总共只得一把半。他在南京下关一家酒楼上,无意得到的,一毫吹灰之力未费。回头同铁丐、李云彪等碰见,才知现下这口宝剑的主人就是侠尼新收的徒弟,一出场就排解骂娘河畔萧、夏两姓的纠葛,将来一定有番事业做出来,在江湖上占个座儿哩。他听到此话,本想将原物送归旧主。继思能成大事之人,决计爱朋友、讲交情的。譬如这宝剑主人同彭、温二人认识,彭、温俩要向他借这口宝剑去干件轰轰烈烈事业,宝剑原主不见得不义气不肯借。既已盗来,索性借用一用还他吧。故而他转托江南画侠,去送了一张地图给宝剑原主人。只要待或彭或温用过这口宝剑之后,野鸡毛仍去设法要回来了,在这张地图上所画的深山峻岭中奉还原物。野鸡毛的说话向来言重如山,说怎么办,一定照话办到,从不会半途变卦,更改反悔的。所以江南画侠也很高兴代他送图给宝剑原主去。他得了这宝剑,就到在下舍间来,叫我代他配上一个鞘儿;并捎信给彭、温二人,谁先来此,就由谁先用这东西去干事。也预约在这抢龙头节下,来至舍下交割。或者今、明、后三天之中,盗剑的野鸡毛,用剑的或彭或温,都陆续要来了。待他们来后,容在下再代二位拉场。”

  海峰听了,好比哑巴吃了黄连,说不出的苦,因为当场半个字也不能吐露。如果直说明白,一来显见得自己不义气,分明不肯把宝剑借人,变成个不成人之美的滥小人;再者,使得做主人的岳鸣皋,三面都是朋友,帮助了哪一方说话好?为了全江湖上的义气,此时只好明知故剑悬在壁上,暂当没有瞧见。须待以后风闻温生材或彭家珍干过了那件事,然后踏遍天涯,照着那幅画图上的山水形状,去寻访着了野鸡毛,要回原物。那时传遍江湖,才显出他曾海峰的人格来。如果当场翻脸将剑摘下来拿着就走,那么从今以后,仇家不免要结得多了。腹中通盘算计了一下,还是隐忍不发的便宜,只不过当场着实有点难熬罢了。他们三人这席酒宴,直吃到月上中天才散。鸣皋便亲送他们到客房内安歇。

  不料一觉醒来,约莫三更半天气,海仑下床解手,凭空被一个东西在腿上咬了一口,痛彻心肺,顿时高声喊叫,伤口上也一味流出紫黑水来。挨至天明,海仑更加痛得晕厥过去,人事不识。非但海峰着急,就是鸣皋也非常焦灼。分头请了七八个中西著名大夫来诊治,一毫效验没有。幸而最后邀来一个淮阴地方不出名的医生叫葛伯谦的。他看了海仑伤口,一口认定是被毒蛇所咬,由他介绍来一个专治疯狗、毒蛇咬伤的医生姓赵的到来医治。那赵医生一进岳鸣皋家大门,已嗅出毒蛇腥气。于是先到海仑床前瞧过受伤人情形,立即吩咐端正七个瓦油盏,盏内装满菜油灯草,一斗白米,一升稻糠,都搬到受伤人房外的天井内陈列着。又吩咐岳家上下男女通统回避开去,若是要偷窥究竟,也只能躲在楼上,从窗缝里窥探一些,绝对不可露面。而且妇女小孩最犯忌,连窗缝里张望都不可。如果不听他的话,因而再闹出连环乱子,一时三刻就有性命之忧,他本人不负责任,而且也无法可治的。大家听了这活,性命要紧。除了主人岳鸣皋和特别关心的曾海峰,还有三四个胆大不怕死的亲信下人,都躲在客房对面的一角小楼之上,屏息凝神在窗隙内窥视外,其余诸色人等,个个谨依嘱咐,一个都不来窥探。

  单说海峰等在楼上,窥见那赵大夫将众打发开了,把预备的各样东西布置起来:白米堆在东边,稻糠堆在西边;七个油盏一齐燃点好了,按着北斗七星方位,摆列在北面。又去拿了海仑一只鞋子,放在天井正中间地上。遥望过去,那鞋儿同东西两堆米糠堆的地方,距离很近,大概也有一定尺寸。然后他又去拿了一只茶杯,倒了一杯水。从袖中抽出一枝带叶的桃树梗,先在茶杯面上空画了一阵,想是画道符在水里,然后走至天井内,徐步念咒。约莫隔了五分钟辰光,将桃树枝蘸着白水,在满天井洒了个大圆圈。二次再念,念毕再洒,不过这圈儿洒得比头回小得多了。如是者三次。然后听他向着米堆厉声喝道:“天蛇蛇,地蛇蛇,慈蟃、青梢、乌风蛇,三十六蛇,七十二蛇,速出速承,毋违弗懈。”他口内喝毕,只见米堆里蠕蠕而动,先爬出一条四脚蛇来,慢腾腾爬至海仑鞋子旁边,嗅了一嗅,便很迅速地回入米堆里去了。一转瞬间,米堆里陆陆续续爬出来的长虫,一时也分不清共有多少条数。始而尚认得出青的是青梢蛇,黄的是慈蟃蛇,赤的是火赤练,白的是枰心蛇,黑的是乌风蛇,都叫得出名目的哩。后来蛇越来越多,有的头上生一只肉角,背上又生有定胜花纹的;有的同竹叶般一瓣,颜色碧绿,俏得同玻璃翠一般;有的一张蛇口内生着两个舌头,爬出来时,舌头一撩一撩,好比一把剪刀;有的身体虽是蛇身,却生着一个人头,而且是个女形……奇形怪状,真是无所不有。海峰和鸣皋俩的胆门子算是大的哩,但瞧见了这许多怪蛇,又闻着一阵阵令人作呕的特别腥羶气味,也有些毫毛凛凛。有一个较为胆小仆人,已把两手掩住了眼睛,口内不住地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再也不敢窥探了。

  如是者足足有一个钟头,那些蛇从米堆内出来,都爬至鞋子旁边嗅一嗅,向米堆里爬了回去,条条如此。最后米堆里钻出一条怪蛇来,形同花肚皮癞蛤蟆一般,不过只有一只脚长在肚皮底下。那只脚的形状又和鸭脚一样,行动起来,向前一纵一跳,脚下窸窣有声。如果不是杂在群蛇中出现,单独见了它,绝不当它是蛇类的。当下也跳到鞋子旁边嗅了一嗅,便伏着不动了。赵大夫晓得是它咬的了,忙向它念动催治咒语,谁知它蹲在地上,两眼怒视着赵大夫,一动都不动。赵大夫料它尚不服气,喑中早做准备,一壁连连念咒催促,并且不住手把桃枝蘸了符水,向它身上洒上去,不料它霍地向上一蹿,离地有四五尺高。幸而赵大夫已防备着,待它蹿高时,将手内的桃枝也往上一扔,扔有六七尺高。它见这一下没把蛇师制倒,好比人的认输相仿,垂头丧气,跳到海仑房内。赵大夫拾了桃枝,忙在后跟入房内监视它。它无奈跳上床去,把一张阔口凑到海仑伤口上去,张开口来用力吸着。吸了两盏茶时候,它的肚皮顿时高胀了起来,海仑的伤口上却已立时皮肉出现活色,紫黑色水也不淌了。赵大夫再押它回至天井里,它也像中了毒一般,纵跳起来不及出来时节灵活有力了。好容易蹒跚地回到了米堆之前,又回过头来,向赵大夫吱地一声怪叫,仍钻进米堆里去了。它一进去,接着就是最先出现的那条四脚蛇又爬出来,向赵大夫点点头,也钻入对面稻糠堆里去了。这好像人的复命一般。赵大夫忙又缓步念咒,又洒了三巡水。末了将杯中余沥向七盏灯上一倾,恰好七盏灯光一齐被他泼熄。于是他喊大家聚拢来吧,不妨事了。一壁又急急奔入房中,在带来的药箱内取出一种红色丸药、一种黄色末药。吩咐下人把末药先煎得浓浓的,撬开海仑牙关,用一小半药水将丸药灌送了下去。那一大半药水盛在瓷盆内,由他亲自动手在海仑伤口上细细地洗涤。

  曾、岳二人见赵大夫如此用心医治病人,心上十分感激,都不住嘴地道谢。赵大夫道:“不瞒二位说,我同病者以前常在一块儿办事,志同道合,也可以说是不分你我的忘形刎颈深交。后因环境逼迫,不得已而分手天涯,阔别了好几个年头儿了。初不料有今天这回事,真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海峰听他说是和海仑本属旧交,正要开口请问他大名雅号,同海仑以往是怎样的交情,床上的海仑此时疼痛已止,早悠悠苏醒过来。先低低喊道:“啊哟,我的妈呀!这玩意儿真受不了啊。”忽瞥见了那大夫,忙把他的面貌仔细认了一认,直喜得鼻涕眼泪一齐流出来,连腿上的痛苦完全不在心上,从床上直坐起来,指着那大夫道:“你不是海流贤弟吗?分别了这几年,想煞劣兄了。此刻莫非我身入黄粱?还是同你在阴司相会?你一向究躲在何处?累劣兄找得你好苦啊!”原来那位赵大夫不是外人,就是和海仑昔日同班唱戏、在马尾山一同逃命、幸免火葬的旦角赵海流,怪不得海仑如此激动。当下海流也觉惨然得很,便把自己和海仑别后的经过情形一一叙说出来。

  原来海流去投奔韩道台,满想借力复仇。岂知那韩道台一来年纪已过五十,暮气很深,二来当了几回优美局差,手中着实刮到了不少,大凡一个人有了钱,自然而然要怕事的,如何肯代海流出头去请兵剿匪?故而海流在韩家住了一年有余,眼看情形不对,决计向韩道台告辞,以便走遍天涯,另觅拔刀相助之人。偏偏他又不肯就放海流自由行动,竟造成了进来有路、出去无门的局面。弄得海流夜夜吞声饮泣,屡次想要寻短见的了。幸得韩家有个书启师爷,江西袁州府宜春县人,年纪已经六十以外。此人倒是个老江湖,他看破海流的夹层心事,便先背地盘问明白了究竟,然后由他想法,假名回乡祭扫,伪称爱海流伶俐,向韩道台说明了,借去使唤半年,一起做伴回江西,才得脱离韩姓大门。那师爷异常热心,同海流回到了宜春,恰好有个贩卖夏布的浏阳庄客,深通辰州符门内的真假“九丁十三川”门槛,着实有道行的,那师爷就把海流介绍给他做徒弟。跟了他六七年工夫,现在才得毕业出来走码头。海流专门练这咒蛇阵一种功夫,乃是有深意的。心想练到熟极而流的地步,一千六百七十五种大小蛇类都受了自己指挥,可以随心所欲地差遣它们了。那么到马尾山去,将所有仇人一个个咒遣毒蛇去咬毙他们,大仇可报。然后再北上,去找那个罗锅儿船主同那掌舵的秃厮,要回那块琥珀猫儿坠来。他俩如不识相,也命长虫去干他俩一下。这两件事情办完之后,再去寻访当初通风指引生路的那个姑娘,和渔棚内的奇怪渔翁,以便拜谢从前救命之恩。哪怕赠送他俩一根稻草,也算表表自己心迹。这三件恩仇了结之后,自己仍要回江西,准备到万载山阐教的清虚道观中出家做老道的了。

  海仑听他讲完,也将自己经历一一地说给他知道。末了劝他何不也加入箬帽山党,人多手众,众擎易举,比较单身入马尾山,咒使异类报仇的渺茫办法,似乎有把握些。海流仔细一想,海仑的说话有理,故当场即很干脆地答应。并且问知曾、马俩后天就要动身,急忙兴辞回寓,索性把应用物件、铺盖行李也去搬到鸣皋家中来了。因为调治得法,翌晨海仑已经复原下床。鸣皋很是快活,便招呼赵、马、曾三人一同前去观看抢龙头吧。

  这一天是三月廿八,俗称东岳大帝生日。非但水上有龙舟竞渡,就是陆地上也有淮阴四乡的土偶木像,由一班人执着旗锣扇伞,前呼后拥地扛抬游行,算是庆贺东岳大帝的寿辰。海峰等一到街上,耳畔就听到闲人谈论道:“今年南帮内邀到一位安徽老师家,石锁能抛到三层楼楼房般高。倘是在档船上出手,从桥东把石锁扔了上去,等到船摇过桥洞,然后从容不迫地在桥西把那石锁接到手内哩。”另有一人笑道:“远来和尚好看经。花了整百整十的大洋钱,路远迢迢,派人上安徽去请得来的师家,当然格外稀罕。你说他能抛石锁过桥,不要也同去年阜宁的换糖小马一样,石锁虽然是过桥抛接,不过是特制的空心石锁,外表瞧瞧很好看,实在没有多大分量,掉在河里能浮在水面上,那真要惹得北帮笑煞呢。”先开口的道:“今年北帮方面,特往北平、辽东各地聘请来了无数好手。单是船上飞叉一门,据传请了十三把高手在那里。其余长靠短把、亮暗兵刃,全请定专门好手担任,想大大占一下面子去。故而逼得我们南帮不得不请人。这回如果出手打起架来,着实要打倒一大批硬汉了。听说双方预先请好的伤科先生各有一二十位哩。我听一班长胡子老前辈谈论说,从前道光二十九年,为抢一个台儿庄旱码头,南北帮有过一番大战斗的。除此以外,历年来的比赛,不过彼此把老玩意儿陈列了出来,舌剑唇枪,嘴巴上空嚷上一阵子,结果勉强出一出手,应应市面,就算完事了。唯独今年的来势,同道光二十九年相似,连苏二也劝不开,少不得要打出一场大人命来。”又有一人道:“今年南帮去聘请的一班凤阳、亳州打手,架子十足。一律都是玄色斜纹布短衫裤,皮筒快靴。每人手内都拿一只铜蝙蝠,那蝙蝠头是尖的,左右两翅展开来,又都磨出了口,锋利无比。如果挨上一下,就是铜筋太岁、铁头太保,怕也受不了。这一队四五十个好打手,就可抵挡对方头二百个冲锋敢死队哩。万一动起手来,咱们大家气力不佳,不能加入阵内助战。但大家是淮、徐人,面子有关,应该齐心点高声呐喊,助助南帮的威势。若是打胜了,使北帮晓得我们同心协力,上下一致,不好惹的,以后也不敢小觑我们啊。”此人说时,横眉怒目,揎拳捋臂,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尚武精神,确实不错。

  海峰见了,心上暗暗叹息道:“唉!我们中国人一向是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的。照这一班人的情形,和他们所谈及的凤阳、亳州两帮人的功架,全不像老大帝国的病夫。可惜这种精神气力只会用在这上头,在自家人面上争长短。若是对外交涉起来,也个个能够威武不屈,百折不挠,一致坚持到底,岂不就成了东亚地方的第一强国吗?但是就各方言论听上去,这回的抢龙头玩意也有历史沿革,其中含着大大作用在内,这倒要向岳鸣皋打探打探哩。”但不知岳鸣皋回答出来些什么话儿,请瞧三十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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