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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2025-03-29  作者:阳朔  来源:阳朔作品集  点击:

  谢玉娇和金五伦都点点头。这种事他们也都听过多次了。
  “上人位尊辈高,又不喜接见外人。”马如龙续道:“所以每年肯爬上高高的峨嵋金顶去拜访的并不多,能获接见的又少之又少。
  “虽是个假的,也无被人识破之虞。
  “这次上人不知为什么,要买五十颗雷火弹,他既是大意了,也是走熟了路。
  “又到钱记银庄去兑换银票,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的。”
  马如龙惋惜似的凝视着金顶上人,长叹一声,“上人,你若是接着讲下去会更精彩。”
  金顶上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阴暗得可怕,眼睛里却是阴晴不定,似在沉思。
  金五伦、雷霆和谢玉娇母女都紧张起来,尽管马如龙没拿出一样立得住的证据,金顶上人也没承认什么,他们心里已经确认:“上人就是那个人,那个幕后的恶魔,那个凶手。
  “明白这一点后他们感到的不是仇恨,而是恐惧。
  “金顶上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很清楚,雷霆虽没想到动手,手心里却已扣住几枚雷火弹。”
  “唉,还是我代劳吧。”马如龙等了一会儿。
  又接着道:“先不说钱掌柜怎样识破了你,又怎样被你察觉了,你先是用刚买到的雷火弹杀了金三爷和钱掌柜,目的是引起两家火拼。
  “就不会有人注意你这位真凶了,这是你一惯使用的障眼法。
  “可惜这次没灵,金五爷并没和雷堂主火拼,而是要查明真凶,你于是临时找个人易容成你的样子,并强迫他和寺里知情的和尚悬梁自尽了。
  “这又是你的一记障眼法,既然金顶上人是假的,这一切应该与你无关了,你也成了这事件的受害者。
  “所以不论事态如何演变,绝不会有人想到是你,这后一记障眼法比前一个更高明。”
  “那你又怎会怀疑是我?你不是人吗?”金顶上人冷笑问道,顿饭工夫间他仿佛又老了许多。
  “因为你做得太干净利落,做时又太得意了,露出了你的作风,就像你在银庄里点数银票一样。
  “那种漠视人的生命价值,人的生存权利的作风正是你独有的,只是从早年的冷酷嗜血发展到了冷漠。”
  “对,就是这样。”雷霆脱口而出,他在梵音寺里看到那些在梁上摇来荡去的尸体时,感到的正和马如龙所说的一样,他的心里又充满了怒火,两手握得更紧了。
  “在上天眼里,人是什么?人就是稻草扎的牛羊,连我们眼中的猪狗都不如,这就是天之道,天之心。”上人用手指指上天,冷漠而且傲然。
  “所以你就玩这种天生天杀的游戏吗?”雷霆腾地站起来。
  “小雷子,你也敢和我这样讲话?”金顶上人不屑道,“我只是随便一说,我说过那些人是我逼着上吊的吗?”
  雷霆一怔,只好又坐了下去,马如龙笑道:“要想证明是你干的并不难,金五爷和雷堂主事后仔细调查过,事发当天只有寺里的一个小沙弥出入过,再无别人出入,其实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你逼那些人自尽后,就大摇大摆走下山来,堂而皇之地溜走了。
  “看到你的人听说金顶上人死在寺里,便以为自己不是看花了眼便是记错了时间,没有说起,也就使梵音寺成了没有真凶的无头案。”
  “想象,通通都是想象。”金顶上人忽然间又恢复了镇静,不屑地说。
  “要证据也不难,你和我们再去一次梵音寺,那些人死亡的时间是确定的,咱们再让山脚下的人好好认认你,问问他们在事发的那天下午是否看到你下山走了,这是一点。
  “另外,你也可以找出两个大家信得过的证人证明你当时不在梵音寺,而是在其他某处,只要你能证明这一点,我就承认我全盘想错了,向你叩头认罪,听候你的处置。”
  上人没有说话,半晌才冷傲地道:“我在哪里,我做什么,无需任何人证明,而你也无法证明你说的是对的。”
  “上人,这是你说的话吗?”马如龙谛视着他,“老实说在我把整件事想通后,虽然恨你,却无比的佩服你。
  “武林中武功高过你的人有那么几位,但能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的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连三大宗师都办不到。”
  上人眼中露出不经意的光芒,却不说话。
  “但我现今却瞧不起你了,你一向都是敢做敢为的血性汉子,如今却连自己做下的如此漂亮的事儿都不敢承认。”
  “想激我上当,你的道行还浅了些。”金顶上人呵呵笑道,但他的得意却让那面四个人愈发深信不疑:他就是那恶魔,只是还没能拿出让他低头认罪的证据而已。
  “回头我们再说说生死符,那才是这件事的起因和关键所在。”
  马如龙继续平静地说:“谈到生死符,还需提到另一件事。
  “大约三十年前,一批海盗骚扰沿海一带,抢劫城镇,杀人越货,武林中各派联合一起,与海盗作战,一直把海盗逐入海内。
  “当时的你不但作战最勇敢,立功最多,而且坚持要犁庭扫穴,把海盗消灭干净而各派中人不怕海盗,却怕反复无常的大海,无人响应。
  “你独自驾条船出海追击,两个月后,你又回来了,随船载着三百二十颗人头,那正是逃逸入海的海盗人数。”
  “这你怎么知道?”上人又惊又喜,浓髯轩动。
  “这只是最辉煌的一战,你也因此成了英雄,被列为宇内三大高手之一。
  “那时我虽然还未出生,这一战却是听过多次了,一位长辈对我讲过后还赞道:他是个硬汉子。”
  上人忽然激动起来,他击一下掌,喝道:“拿酒来。”
  一个家人捧进一坛酒,另一个家人捧着一叠大碗,放在桌子上又退了出去。
  “老夫要喝一碗,你们谁愿意和我一同喝?”
  那面四人无人应答,马如龙笑道:“我来,正好口渴了。”
  上人先给马如龙倒了一碗,然后自己倒了一碗,一口喝干,马如龙端起酒碗,也一口喝下去,上人出神半晌,叹道:“你是条好汉子,老夫平生没交过一个朋友,你若早生三十年,老夫会交你这个朋友。”
  “谁会和你交朋友?你是条毒蛇,恶魔!”天星忽然怒道。
  “星儿,快坐下。”谢玉娇忙拉住她。
  上人冷冷看她一眼,神色丝毫不变,似乎依然沉浸在往事的辉煌中。
  “那是以后的事,但这件事才是分水岭。”马如龙又坐下道:“上人不但犁庭扫穴,杀光了海盗,还找到了海盗的老巢,那里还有海盗的藏宝窟。”
  他转头看向谢玉娇,“就是我们取符水的那个洞,那个机关原是海盗藏宝用的,里面有道秘道直通海盗首领的卧室。
  “所以打开铁笼子,排放海水的机关设在里面而不是外面,这也是海盗首领防范其他海盗偷窃宝藏的手段。”
  “原来是这样。”谢玉娇和天星此时方始恍然。
  “上人,那一批宝藏不少吧?我猜至少值二三百万两银子吧?”马如龙问道。
  “差不多。”上人漠然道,“那是我冲冒波涛,九死一生得到的,它就应该属于我。”
  “这一点没人有异议。”马如龙笑道:“但你不知从哪个海盗口中知道了天堂岛的事,于是你带着这批宝藏去了那里。
  “江湖中也有两年之久没见到你的踪影,许多人当时还说你是功成身退,要在最辉煌时刻归隐海外。
  “两年后你重现江湖,这种谎言也就平息了,大约二十年前,那批宝藏就被你都扔在天堂岛上了。”
  “在天堂岛上,神仙也要输个精光的。”上人黯然叹道。
  “你把那批宝藏输光后,就又把主意打到了江南首富的王家。
  “那道吓死人的生死符揭穿了不值半文钱,滇南热带丛林里有一种妖艳的花儿,叫吸血花。
  “它的花粉并没有毒,但若沾到人的皮肤上,沾到处就会慢慢渗出血迹,而且越来越重,而吸血花所爬的藤子叫凉血藤。
  “大夫常用它治疗发热昏厥之症,花粉若和藤粉合在一起,被人服下,就会冷热不定,症状和患了疟疾一样。
  “但用治疟疾的药医治却全然无用,天星满月时,王家摆酒庆贺,请的客人名单中第一位就是你。
  “你却早到了两天,王鲲前辈和夫人待你如同贵宾,每顿饭都陪你一同吃,你就把这种药粉混到食物中。
  “王前辈和夫人自然就中了这种毒,天星因吃了母亲的乳汁也中了毒,三人便一同患病,医药罔效。
  “你乘他们昏厥时用吸血花熬成的药膏在他们后背上写上他们的出生日期和第二年中秋夜子时的数字,于是所谓的生死符就出现了。”
  “海外奇谈,谁能相信你的鬼话?”上人冷冷一笑,并不以为意。
  “上人,我已经请人去找这两种药粉了,少则七天,多不过十天,药粉就会到,那时我就可以在你身上刻出同样的生死符了。
  “上人,说真心话,我真的佩服你,你居然能用这种骗术勒索了王家十六年,若非王前辈不幸丧命在那洞中,王家至今还要受你的勒索,没人能比你做的更高明了。
  “至于说生死符每年的日期都不同,是因为你写后面日期时用药膏在上面重复写了二十次,然后用药物控制,每年就可显示不同的日数。
  “这一手最难,也最绝,几乎排除了人为的可能,让人相信这是神祇和恶魔所为,只有俯首听命。
  “而这两种药粉平时隐藏于脏腑中,不易察觉,更没有毒性,所以连四川唐门的当家人都查不出。
  “你怕王家人四处访听,自己的戏法总会被揭穿。
  “于是便再到王府,编造了寇谦之教主与生死符的谎话。
  “把王家的人和注意力都诱引到那片死地里去。
  “由于你在武林中的地位,你的话自然令人信服。
  “于是王家的人命便逐年葬送在那个荒岛上,王家的钱却逐年都落在你的手里。
  “那些侥幸未死在瘴毒和深水中,从荒岛逃回来的人,也被你以各种奇异的手法杀掉。
  “让人益发相信这是神的旨意。”
  “你说我编造了谎话,你这不是通篇谎话吗?”上人厉声喝道,但马如龙和另外四人却都感觉得出,他心里有某种坚固不可摧的东西被震撼的摇摇欲坠。
  马如龙怜悯似的看他一眼,“上人,你也不必自责,姑且不论此事善恶,你已经把事情做到了最好。
  “无论哪件事、哪方面都无一遗漏,之所以最后还是被看破,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上人却猛地向后一缩,惊道:“你要干什么?”马如龙笑道:“不用怕,我和雷堂主不黍,没从他那买雷火弹。”
  马如龙把包抖开,一叠银票摊在了桌上,马如龙用手熟练地把银票一张张重新叠好,就跟赌徒码筹码一样,然后又一张张点数起来。
  “上人,这只能说是阴沟里翻船,非战之罪也。”马如龙笑道。
  上人两眼发直地盯着他手的动作,脸上岩石般的肌肉蓦然间颤栗着,“那个王八蛋,那个姓钱的王八蛋,他一直盯着我的手。
  “他盯着我的手的神情就像看到了一条毒蛇!”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喊着。
  众人俱皆一惊站起,心中却是狂喜,他终于失去控制了,终于承认了!
  上人话一出口也便醒悟过来,但想收回已经晚了。
  他漠然半晌,平静地说:“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马如龙击掌道:“上人,你还不愧是敢作敢当的硬汉子。”
  “你究竟是谁?”上人又惊恐似地看着马如龙。
  “我就是马如龙。”
  “你不是人,你简直是个鬼,多少年来你是不是始终跟在我后面,看到了我做的每一件事?
  “怪不得我做每件事是,心里总感到有个影子跟在我后面,那就是你。
  “那一定就是你!”上人声嘶力竭地吼着,那样子倒真像遇见了鬼似的。
  “我是人,不是鬼。
  “但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做的恶事再隐秘也还是有知道的,看到的。
  “所以人算不如天算。”
  “人算不如天算又怎样?你这不过是逼着我杀你们!”上人眼中凶光暴射,两手也缓缓蓄势。
  “上人,你真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吗?
  “老实说扳倒凌峰我还算侥幸,现在要扳倒你就不算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从我们见面,就开始斗心机、斗心智、斗控制自己和控制对手的控制力,你已经败了。
  “你现在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了,还想控制局面吗?
  “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冒险和我动手,你若是败了,我会把你废去武功,交给金陵府按国法处斩,你会像丧家犬似的死去。
  “二是你自裁谢罪,你还可以保持你的体面和尊严。”
  “马如龙,你不是人!你不是鬼,就是个凶神。”上人冷汗从额头涔涔留下,他的内心已经崩溃,实无动手之能。
  面对马如龙,他更是生平第一次失去了信心。
  “公子不是人,他是神,专门惩治你这种恶魔的神。”谢玉娇欢喜地说。
  “我是恶魔?我算什么?天堂岛岛主才是真正的恶魔。
  “几十年来,他吞了我一千七百万两银子。
  “马如龙,你不是赌技高超,又专做不可能的事吗?
  “我临死之前请你去做这件不可能的事,去天堂岛斗败那个恶魔岛主,把那一千七百万两银子拿回来。我在地狱里也会感激你的。”
  “别答应他!”天星尖声叫道。
  “我不能拒绝一个前辈临死前的请求。
  “我答应你。”马如龙坚定地说。
  “下面地窖里还有一笔银子,够你去天堂岛的。
  “小谢,你不要恨我。”他又转向谢玉娇,“赌徒输红了眼,老婆孩子也会押到赌桌上的。”他高大威猛的身躯一阵剧烈摇撼,随之鼻子里流出两缕鲜血,便僵立不动了。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马如龙轻声道:“他死了,自断心脉死了。事情结束了。”
  地窖里藏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还有一箱霹雳雷火弹。
  雷霆数了数,恰好是四十八枚。
  “我现在也想不明白,他要买这些雷火弹做什么?”雷霆道。
  “他是要带到天堂岛上,炸死那个恶魔岛主,自己做天堂岛的主人。”
  “他的野心够大的。”金五伦失声道。
  “王家断绝了他的钱路,这些银子也只够他去一次了,所以他想做最后一搏。
  “对了,这里是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说明他只用去了九百万两。
  “他说输掉了一千七百万两,那就是说海盗的那批宝藏是八百万两银子。”
  “公子,你不会真的要去那个岛吧?”谢玉娇问道,“对这种人不必信守诺言的。”
  “不,他活着时是恶人,但他现在已经死了,我不会对死人失信的。
  “当然,这些银子是属于夫人的,夫人不会舍不得吧?”
  “公子这样说我倒不好劝阻了,免得像我舍不得银子似的。
  “不过我真是怕你会有危险。”
  “我陪马公子走一遭,也不必和那恶魔岛主赌,直接用雷火弹把那个鸟岛炸平了就是。”雷霆道。
  “这倒不必,危险性没多大,至多不过输掉一百万两银子。
  “那个恶魔岛主和上人一样,对人命并无兴趣,感兴趣的只是银子。”
  “马公子,你还没说金顶上人怎么会易容呢?”金五伦问道。
  “许多事都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你只要有恒心、有毅力,一样可以成为名家。
  “上人其实会许多绝学,只是赌技太差了。
  “世上的事也就是怪,赌技越差的人赌瘾反而越深。”
  “我的感觉和他有一点相同,你是怎么想明白这么多事的?
  “而且就跟亲眼看到的一样,这根本是不可能的。”金五伦叹服地说。
  “你亲眼看到的未必真,比如生死符和那个马车夫,用心看到的才是真的。
  “我没有说假话,真的很佩服上人,他把这些事做的天衣无缝。
  “可惜他遇到了老钱,又遇到了我,而我们都是赌徒。”
  一轮圆月把花园照得如同白昼,马如龙和天星偎依在一起,仰头观赏明月。
  “真像是一场梦,你知道吗?以前每年的中秋佳节对我们都是一道鬼门关,好在噩梦醒了。”
  “都过去了,别再想了。”马如龙叹道。噩梦虽然醒了,但心底的伤痕却可能终生难以愈合。
  “你真的能做到所有不可能的事吗?”天星把头转向马如龙,仰望着他说。
  “这样说就是个笑话。比如说我不能上天摘星,也不能下海捞月。
  “但现在我则真的做到了一件。”
  “什么?”
  “我摘到了天上的星星。”马如龙把天星紧紧搂到怀里。
  “好羞,我算什么天上的星?”天星用纤指刮着他俊挺的鼻梁说,“不过另一件你倒真的做到了。”
  “下海捞月?”
  “不是,出摘到了天上的月亮。只是你又放手了。”天星笑道。
  马如龙知道她说的是新月公主,默然不语。
  “所以你不是能不能上天摘月,而是怕天上的月亮把你抓住,你猜她抓到你会怎么办?”
  马如龙摇摇头,他不敢想象。
  “她一定会在你这上面穿个洞,然后用铁索穿上,把你牢牢抓在手里。”她捏了捏他的鼻子。
  “那你准备如何抓牢我?”马如龙赶紧转换话题。
  “我不想抓牢你,只想绑住我自己,用你的带子。”
  “绑住你自己?”
  天星从袖子中拿出条腰带,就是马如龙留下的那条。
  她用带子把自己的腰绑住。
  “这是干什么?”马如龙愈发诧异。
  “然后再绑住你。”天星柔情脉脉地说,又把手绕到马如龙背后,和他紧贴在一起,把腰带在他腰上打了个死结。

  (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狂云”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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