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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025-03-29  作者:阳朔  来源:阳朔作品集  点击:


  一间幽暗的屋子里坐着四个人。
  四个人都坐在阴影里,屋子里只有一支蜡烛,插在中间桌上上一个烛台上。
  烛光下,只有一样东西很清楚,那就是公孙绝交出的黑漆木箱。
  没有人说话,四双在暗中发亮的眼睛都饿虎扑食般盯在这只漆箱上,仿佛这是只魔箱,随时有可能从里面蹦出一个洪荒时代的古兽。
  “方轩主,你能确定这箱子没被人拆过后又重新钉上?”屋子左角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和公孙绝对话的那个声音。
  “老朽敢以脑袋担保,老朽亲手做的箱子,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拆开后原样钉上。”
  一个略显衰老而又嘶哑的声音说道。
  凡是听过这声音的人都会知道,这人一定是洛阳“碧玉轩”的老板方以哲。
  他经营的“碧玉轩”并不出售珠宝,而是专门制作各种盛放珠宝的匣子。
  后宫嫔妃、公主和各大王府用的首饰匣子都出自他的手。
  而除了皇室成员,任何人都不可能买到他亲手做的匣子,而桌子上却分明是只箱子。
  “董先生,这只箱子上的火漆是你亲手封的吧?”那个冷淡的声音又问道。
  “是的。”
  方以哲对面一个人答道。
  “箱子上的火漆有没有刮开后重新打封的可能?”
  “没有,这些火漆是我专为给这只箱子打封制作的,用过后那些火漆就被我毁掉了。
  “火漆虽然在外表上看来都差不多,其实每一批生产的火漆都不一样,因为每一批火漆的用料和火候都不会完全一样,也就有了差别。
  “这种差别虽很细微,别人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但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能确定吗?”
  “放心吧,就算我糊涂得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也能认出我每一批做出的火漆。”
  这句话没人能不相信,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董贤。
  董贤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和方以哲一样只制作一样小东西。
  方以哲制作的是首饰匣子,他则专门制作火漆,宫廷大内和六大部每一封发出的书信公文,都是用他制作的火漆打封的。
  这两人经营的几乎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无论什么买卖,只要和皇家和官家搭上钩,并且独此一家,想不富都难。
  所以这两人不但有钱,而且远比经营珠宝的西域贾胡富得多。
  至于他们说的话,就和鲁班对一件木工活下的定论一样,无可置疑。
  “两位既这样说,这箱子既不可能被人掉换,里面的东西也不可能被人偷天换日了?”
  “是的。”两个人一齐答道。尽管两人并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对方在深夜把两人拉到这里,又分别付了一万两银子的鉴定费,里面东西的重要性自是可想而知。
  即便有人告诉他们里面装的是皇帝御宝,他们也不会吃惊。世上值得如此郑重而又慎重其事的东西本就不多。
  两人知道自己下的这简短的定论有多重要,也许关涉到自己的自家性命,却又只能下这定论,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
  “好的,有劳两位,两位可以离开了。
  两位不必急着回家,今晚就在船上玩一夜,无论赌钱还是找女人,费用都算我们的,就算是我们一个小小的东道吧。”
  这样的诱惑没人能拒绝,两人在黑暗中虽然看不到面露的喜色,心头却是狂喜,在海盗船上尽情狂欢一夜,可就不仅是区区的一万两银子了。


  两人离去后,屋子里剩下的两人依然静坐不语,如同睡着了一般。
  “看来东西不会错,”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公孙绝既说完璧归货,他没有说谎。”
  “他还可以活下去。”屋子右上角一直没开口的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语气很轻,却又仿佛对什么事都已厌倦,甚至在说到一个人的生死的时候,也好象在说一棵野草。
  “是时候打开了吧?”那个冷淡的声音问道。
  “好吧,”屋子右上角那人答道,好像这是件很不情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烛光下出现了一只手,修长、白皙如女人的手,用长长的指甲刮着箱子上的火漆。


  马如龙并没有离开,也没有故作清高的拒绝那两万两的筹码。
  所以他又有了赌本,还可以在这张赌台前坐下去,直到输光为止。
  今晚到这间贵宾室来的人很少,有几伙人都坐在四个角落里的花梨木椅子上,低声地交谈着,角落里很暗。
  马如龙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屋子中只有几个衣着暴露的少女像燕子们飞来飞去,为客人们倒酒添茶。
  寻找能得到丰厚小费的机会。
  到这个屋子里的客人出手都很大方,尤其赌博时,小费就是一两个筹码。
  马如龙把二十个粉红色的筹码落得高高的,却没人注意到,更没人想走过来赢这些筹码。
  “这些人是不是都太有钱了,不屑于和我赌?”
  马如龙心里嘀咕着,脑袋转来转去,希望那些交谈的人中有人能站起来,走过来,哪怕一次输掉这些筹码,也比这样仿佛坐在死人堆里要好。
  他突然看到一个人在和这间贵宾赌室的总管在说什么,眼睛不时向他这面瞥来几眼。
  看到这个人,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一直跟在送给他这堆筹码的那人身后,只不过那人一出现时,所有的目光便如磁吸石一般集中到那人身上,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人。
  马如龙注意过他,也仅仅是因为那人空空的手上忽然多出的筹码便是这个人送过去的。
  虽说注意,也仅仅是一瞥而已。
  他心里纳闷的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的眼睛一直东顾西盼,不要说一个大活人,就是屋子里多只苍蝇,他也不会注意不到。
  而这个人却仿佛从地下钻出的幽灵般,突然间就出现在那里了,他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公子,来杯酒吧?您要是不喝酒,我就给您倒茶?”
  一个少女飘身过来,媚笑着问他,手上端着一杯酒,浑若无骨的身躯扭成了三节,把身体上能凸出的部位都凸出在马如龙的眼前。
  “酒就好,不用茶。”马如龙接过酒,一饮而尽,他倒是真需要一杯酒来驱散身上的寒意。
  “公子真是海量,我再给您倒一杯。”少女接过了酒杯,纤纤玉指若有意若无意地拂过马如龙的手背,而脸上的媚笑丝毫不变。
  好像这种媚笑不是笑出来的,而是挂在脸上的一层面具,在这一刻,他敢和任何人打赌:即便有人在这张漂亮的脸蛋上打上一拳,再踹上一脚,这种媚笑也会丝毫不变。
  “不必了,你坐下来。”马如龙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让她在对面坐下。
  “这可不是我坐的地方,我又不赌钱。”那少女挨身过来,身上散发出淡而迷人的香气。
  马如龙并不知道,这些少女最喜欢坐在客人的怀里,那样便有筹码可拿。
  “你为什么不赌?”
  “因为我没钱可赌。”
  “没钱也可以赌啊。”
  “公子您可真会逗趣,没钱怎么赌,我就是把人押在这赌桌上,也不值一个筹码?”
  “我就是赌你这个人,用所有这些筹码。”马如龙抓起码得高高的筹码,又扔到绿毡桌面上。
  “公子,您可真会开玩笑。”少女媚笑依然,眼睛却紧紧盯在那些筹码上。
  “不是开玩笑。”马如龙正色道,“我和你赌一把。如果你赢了,这些筹码就是你的了。”
  “如果我输了,我的人就是你的了。”那少女机械的说,眼睛却无法从筹码上收回来。
  “是的。”马如龙加重语气说道。
  “可惜公子把我的身价估的太高了,我根本不值两万两,何况我的人也不是我自己的,所以只能让公子失望了,不过,公子如果真的想要我,也不必用这么多银子来赌,只要交给船上八千两,我就是您的了,随您怎样都可以。”
  这些少女像落花般在风尘中沉浮,天天梦想的并不是积攒多少钱财,而是能被少年多金又风流俊俏的公子买回家去,当金丝雀一样养着,这才是她们最理想的归宿。
  而马如龙这样的面孔却是她们在梦中也不敢梦到的。
  那少女眼中露出有些迷茫的喜悦,仿佛看到了自己幸福的归宿,却又怕这只是一个玩笑。
  “我不买,我只赌。”马如龙答道。
  那少女眼中幸福的光芒消失了,却也没感到多大的失望,因为这种失望的次数太多了,但转瞬间她又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是一场有赢无输的赌局。
  如果她赢了,可以赢得两万两银子,而如果她输了,那反而是大赢,赢得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归宿,关键在于她有没有赌的资格,所以她把目光转向左边。
  马如龙随她目光看去,却发现那位总管独坐在一张桌子前,那个和他说话的人却不见了。
  不是离开了,而是消失了,他身上又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里直接弥漫全身。
  那位总管却一直关注着他们这面,看到那少女求助的目光,马上走了过来。
  “公子,不才便是这间赌室的总管罗三,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那少女附在罗三耳边细语一阵,眼睛却一直盯在马如龙的脸上,而她雪白的脖颈和露出的大半个胸脯都红透了,像是秋天里树上的苹果。
  “公子是看上了我们的玉翠姑娘。”罗三笑道,他的脸上同样挂着训练有素的笑容,“玉翠姑娘的身价是八千两,所以您真的不必赌,给我八个筹码,玉翠姑娘就是您的了。”
  “我要买人就到别的地方去了,到你这里就只想赌。”马如龙洋洋不睬的说,对这个合理化建议根本不予考虑。
  “公子既执意要赌,我们当然要舍命相陪。”罗三说着便在马如龙对面坐了下来,“玉翠姑娘的身价是八千两,所以公子赢了,除了玉翠姑娘,还有十二个筹码。”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筹码,排出十二个,摆在自己面前。
  “你们倒是不肯占人的便宜。”马如龙笑道。
  “我们若敢占客人的便宜,这屋子不早被人砸的稀烂了。”罗三笑道,他说的也是实话,到这屋子里来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贵胄子弟,哪一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些人的钱固然好赢好赚,但一个应付不当,那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了。
  “我先掷吧。”马如龙抓起翡翠玉碗里的三粒骰子。
  “我是庄家,由我来先掷,这样公子还有追上的可能。”罗三说的是在点数相等的时候,后掷者赢,他非但不肯占人便宜,反而要给人一点便宜占,但他心里最清楚,他只要一出手,便是三个六点的“豹子”,而对方追上这点数的可能性只有九十几万分之一。
  “好吧。”马如龙把骰子放到罗三的手里。
  罗三把骰子向玉碗里一掷,三粒骰子便相互碰撞起来,好像互相追逐争斗一般,罗三的心里并不紧张,因为“豹子”是固定的,否则他也不会坐到这个位子上,享受着五万两银子的年俸。
  不多时,骰子停住了,朝上的每面都是血红的六点。
  “看来我只有认输了。”马如龙把筹码往中间一推,站了起来。
  “您还是有追上的可能的。”罗三坐着不动,心里却笃定,这两万两是赢定了,而他可以分得五千两。
  “这可能几乎是不可能的。”马如龙笑道,虽然输了钱,倒没有丝毫的不高兴。
  “公子,您不是说您最喜欢做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吗?”一旁的玉翠插嘴道。
  “你倒是提醒了我。”马如龙又坐了下来,他那句话自己说过后早已忘记了,没想到玉翠却记住了。
  也许是因为赌博的双方都不很在意输赢,最在意的反而是她,罗三恨得牙痒痒的,在心里骂道:“死妮子,倒真的动了春心了。”
  “马公子,请。”罗三伸了伸手。
  马如龙敷衍了事似的抓起骰子,随手掷了下去,骰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便停下来了,罗三的眼睛却瞪圆了。
  “我这人好像是专做不可能的事的。”马如龙皱着眉毛,苦笑着说。
  “马公子好高的手法。”罗三的心往下一沉。
  “什么手法,只是运气而已,不是吗?”
  罗三说不出话,他已感到对方可能是位并不比自己差的赌场高手,但既然自己玩手法在先,也就无法指斥对方了,何况手法精妙并不是出老千,在任何赌场都可以通行无阻的。
  当年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连掷了二十把“豹子”就被聘为主管的,所以他担心的并不是输掉这点赌注,而是怕对方搅局砸了自己的饭碗。
  “公子,您真的赢了。”玉翠看着三粒骰子,好半天才叫出声来。
  “好像是赢了,可你却输了。”马如龙歉意地笑着,好像在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公子,那我以后就是您的人了,玉翠给公子见礼了。”玉翠说完,便盈盈拜了下去。
  “且慢。”马如龙伸手拦住了她。
  “怎么了?公子,您不会赢了我又不要我了吧?”玉翠诧异地看着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要,当然要,不过……”
  “不过怎么?您倒是说啊?”玉翠真的急了,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罗三站起来已准备回到自己的桌前了,也不禁停住了,他倒要看看这位公子要玩出什么样儿的花样。”
  “我赢了,你就是我的人,随便我叫你怎样都可以,是吧?”
  “这当然是,随便您把贱妾怎样。”玉翠马上把称呼都改过来了。
  “可是您要把贱妾怎样哪,总不会让贱妾去死吧。”
  “马公子,这里是赌室,不是您教训侍妾的地方。”罗三提醒到,他宁愿这人马上带着春心大动的玉翠从他面前消失,唯恐他再给自己出甚难题。
  “罗总管。”马如龙叫了声。
  “什么事?”罗三心里一跳,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小子别是连人带赌注一起押上,那可就是四万两了,他第一次对自己掷骰子的手法有些不敢自信了。
  “先前赢了我的那位李实李先生还在船上吧?”
  “您是说李大人啊。”罗三松了口气,“您不认识他吗,李大人可是先帝时的宰相,只是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相爷,所以我们都叫他李大人。”
  “当朝宰相我也不认识,哪里会认得前朝宰相,长安城的城门冲哪儿开我还不知道哪。”
  “长安城的城门有八个,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就看您要进哪个门了。”玉翠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冷了,她虽不明白自己的新主子要做什么,她的直感却告诉她:这位公子不会好好的领她回家过日子了。
  “公子,您问李大人作甚?”罗三却笑了,看着玉翠掩饰不住的失落神态,心里的恨总算是消了。
  “这些筹码是李大人赢了我后又送给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我想把玉翠送给李大人。”马如龙笑着说,“至于这些筹码就当是我送给玉翠姑娘的脂粉钱吧。”
  “您要把我送给李大人?”玉翠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好像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
  “是啊,你不会不愿意吧?”
  “我有愿意不愿意的权力吗?不过,公子要送礼也要看清收礼的人,更要讲究一下礼品的品味。李大人爱的是楼上那些一夜万金的清倌人,可不是贱妾这号残花败柳。”玉翠狂笑起来,又剧烈咳嗽一阵,眼中却流出了泪水。
  “马公子,李大人可是风流教主,眼界高的很,这屋里的姑娘他从来看都不看一眼。”罗三也好心提醒道,他觉得如此送礼就跟搬一块石头给皇帝进贡一样,愚不可及。
  “这就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玉翠姑娘总比鹅毛重吧。
  “你只管替我送上去,李大人如果不要,就请他对玉翠姑娘随便怎样好了。”马如龙大笑着,说完后便起身扬长而去。
  罗三摇了摇头,还没彻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玉翠却坐在地上失声哭了起来。
  “玉翠,你这是大喜啊,哭什么?”罗三笑道,“你这可就是相府的人了,说不定会做上宰相夫人哪,我先给您道喜了。”他尽情地奚落着。
  他虽然年俸五万,却对玉翠这样自称“残花败柳”的美女却一个也买不起,不是买不起,而是根本养不起,没有百万两的家私根本就不敢动这脑筋,他倒好像明白了马如龙为什么赢到手又马上放弃了,转手送给他人,这看似愚蠢的作法倒不失为明智之举。
  “这个小王八蛋,他不是人。”玉翠两手捂住脸,嘶声痛骂着,大滴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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