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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杀心
2021-05-21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唐琳哭泣,昏死了过去。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一辆车子里了。车仍向少林寺进发。马车边,骑乘着江玉和笑丐乐平。
  江玉和乐平都用怜悯的目光看她。
  梅英不是男人,对唐琳的打击有多大?可谁又知道瑛梅不是女人,对江玉和乐平打击又有多大?
  三个人再也无语。
  果然丐帮的长老令很灵,少林达摩堂首座圆痴、武当山哭道人、崆峒胡铭、淮阳门曾怒、天门派掌门人吴风,已在少林寺等他们相会了。峨嵋派善因师太不曾下山,形意门掌门人闭门悟得上乘武功,谢绝了相邀。笑丐乐平把他在俏梅山庄的所见所闻又告诉了五大门派中人。众人又惊又叹,细想想,也觉得梅英的行动诡异,果然是有些隐秘。难怪每一次都被他逃走,他又是梅英又是瑛梅,自然不会怕五大门派的追杀了。
  众人嗟叹,这梅英智计狡黠,恐怕其诡异一点也不弱于阴阳邪神许不天。现今许不天已经伤重,梅英又是同阴阳邪神许不天一样的人,他们可以乘机而去,杀人夺庄。
  崆峒胡铭道:“咱们快去快回,行动迅速,不仅可以一举杀死这个阴阳邪神许不天,而且可以一起把梅英也杀掉。此人如此心机,不杀必有后患……”
  哭道人断然道:“胡护法所言有理。”
  圆痴大师默然,他也又惊又惧,如果梅英飞得了阴阳邪神许不天的七大绝技,他又比阴阳邪神年轻,人又多智计,异日江湖之上,必然再无宁日。所以虽然圆痴大师并不赞成杀人,也只好认可别人的主意了。
  说走就走,五大门派连同江玉、笑丐乐平一起去俏梅山庄。
  为相互照应,就由江玉和胡铭、曾怒一伙,圆痴大师、哭道人、吴风和笑丐乐平一伙,两伙人分别上路,取两路去关东,奔俏梅山庄。唐琳不再下山了,要在少林寺中呆下去。她已然痴迷,只是在口中喃喃念叨:“梅郎,梅郎,你不是梅郎么?那你是谁?你是瑛梅?”她脸上浮着凄伤的笑,一步一步在少林寺里走,边走边笑:“我想把你带回唐家堡,让唐家的人都出来,看一看你,看一看你梅郎,貌如潘安、智如周瑜的梅郎。那时,全唐家堡谁不说九妹找了个好男人?谁不说我有福气?梅郎还送了唐琳一只凤玉玉镯。这一玉镯是由瑛梅交与唐琳的,说是与她订亲之物。”
  唐琳苦笑:“梅郎,梅郎,你好羞啊,你好羞!一个男人想女人,却扮女人替订亲,亏你脸也不红……”
  但她蓦然一想,瑛梅交与她那块玉镯时,脸却是红的,她心中也忐忑。是不安?还是惶愧?梅郎已不是男人,唐琳又何必对他那么痴心?
  唐琳怔怔地向大雄宝殿走去。
  少林寺中没有女人,却偏偏出来这么一个女人闯大殿。
  有一个老僧阻住去路:“阿弥陀佛,你走错了。”
  唐琳抬头,见是少林寺达摩堂老僧圆澄。
  唐琳恍恍惚惚问道:“大师说我错了,不知我错在哪里?”
  圆澄合什道:“女施主该去少室山,少室山有一个思过崖。女施主为什么不去那里,坐下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儿?”
  唐琳的眼睛一亮,对,对,她为什么不去思过崖?
  圆澄在前,唐琳随后。两个人到了少室山,来到了石洞外。
  圆澄道:“祖师要你去,你就自己入洞去吧。”说罢,也不告辞,转眼飘然而去。唐琳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石洞。仍是那个她熟悉的石洞,仍是那个端坐在石笋上的老僧,仍是那幅在岩壁上的图画。
  一切依旧,但唐琳看一切都有一片死气,她的心里已经不再有希望了。
  老僧也不回头,只是叹息道:“白鹰不该走,却走了,他没悟透这画,结果死于画。你也不该走,却也偷偷下山去了,你没悟透这个缘,结果你沉迷于这个‘缘’字。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好好坐下?”唐琳心里有一肚子话要对老僧说,但奇的是,她心中却在自言自语:反正万念俱灰,为什么不坐下来?反正万念俱灰,为什么不坐下来?
  唐琳坐了下来,眼睛慢慢被这幅画吸引了。
  她明白了,这幅画一定与许不天有关系,这幅画也一定与梅英有关系。白鹰没看明白这幅画,结果死于这幅画。她唐琳是不是能看明白这幅画?她会不会也死于这一幅图画?她看这一幅画,跟先前完全两样了。先前的唐琳挚情,挚情者痴迷,对周围一切自然看去极淡,这淡也就成了定力。如今她又忘情了,自然就明白这幅画的神秘与可怕,她的两眼渐渐地直了。她的心神也要被图画吸去了。她在心里念叨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男人女人这么含含混混的结合?为什么这画有诱人的魅力?
  她想着这画上的男人是梅英,这画上的女人是瑛梅,这男人与女人一会儿像在狞笑,一会儿像很凄伤,于是唐琳的心也一悠一沉,随之起伏。
  她已入魔道,脸上津津汗出,脸色涨红,心神已有些紊乱。
  这时,她在心里听到了嗡嗡的震响声,这响声只响在她的心里。“你看画时看到了什么?”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不对,是一对男人女人。也不对,男女两人,或男或女一个人。”
  “错了。你再看,这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这只是人,是飘飘飞飞的人,何必要认他是男人或她是女人,他和她只是人,对不对?”唐琳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再看画时,果然是人,是飘走欲仙的人和那沉凝如岳的人。
  飘飞欲仙是阴,沉凝如岳是阳。
  那声音又响在心头:“没有阴阳,没有阴阳。你看这左边,是太阳,你再看这右边,也是太阳。或者你看这左边,是一轮圆月;这右边,也是一轮圆月,只不过圆月被遮住一半就是了。如果这样看,你的心里是不是会轻松一会儿?”
  唐琳再看画时,果然轻松了一些。
  “世人看事,好追根邪理,邪僻是理,但不是情,也不是禅机。禅机让人参悟,情让人执迷,邪僻让人沉溺,沉溺就失了人的本性。你如果不去想这男人女人如何不合情理,是不是心里很安静?”
  唐琳一笑,果然安静。
  但她能忘情么?她能忘得了梅英么?梅英已然刻在她的骨子里。老僧回头向她一笑。唐琳的眼光仍然迷离。
  老僧突然一问:“你真喜欢梅英?”
  唐琳想一想,即使她现在知道了,他就是那个总动心机总要让世人中计的男人,她也是一样喜欢他。要她忘记梅英,她永远不会。
  老僧道:“你看见的梅英是不是总是一个男人?”
  唐琳一愣,这是自然。如果梅英当她的面突然由男人变成了女人,她当时就会惊愕万状。
  老僧道:“你见的梅英是女人,为什么不认定他就是你喜欢的男人?”
  唐琳心中一宽,也喜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喜欢他,就当他是一个男人?”但她心中又一沉:梅英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
  老僧又一问道:“你见的瑛梅是个女人,你为什么不认定她就是你见过的女人?”
  唐琳一怔,看着老僧。
  老僧一叹道:“他是男人。你也喜欢。她是女人,你也喜欢。这又有什么不好?”
  唐琳凝定心思,在想老僧的话。她是不是能想明白这一玄机?
  江玉同崆峒胡铭、淮阳门曾怒一起去关东,奔俏梅山庄。他们走得很快。
  这一日已到了奉天府。
  他们决定好好休息一夜,明日直奔俏梅山庄。他们找到了一家酒店,有趣的是名字叫“宰大头”。
  什么叫“宰大头”?就是说把你当傻瓜,宰你的银子,要你花冤枉钱,让你充当一回冤大头。叫这名字,还会有谁来店内挨“宰”?
  但偏偏这家店的生意很兴旺。
  店内的酒菜价钱却极公道,所以人都愿意来这里,自然就很热闹。江玉、胡铭、曾怒要了酒菜,坐下来慢慢喝酒。
  胡铭性子很豪,从心底里看不上江玉这个白脸儿公子,他恨这些江湖世家豪门的公子哥儿,不用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一生下来就混了个好出身,哪像他胡铭,半生日子,十停中倒有九停是在刀头舔血、睡梦中杀人度过。所以他不愿与江玉讲话,怕与这公子哥儿搭不好,让他羞辱一番,也实在没大意思。
  曾怒经过不老尼姑、印正羽、天苍头陀一死,也沉稳了许多。他是淮阳门掌门人的大师兄,所以做事有些稳重,轻易也不大讲话。
  江玉大概是听说了瑛梅与梅英确系一人,没法儿再向她求婚,这心情也就郁郁不乐。又加上在座这三人之中,只有他是五月初十日去俏梅山庄求婚之人,中了人家的计策却没醒悟,这让他有些羞恼。
  所以三人只喝酒,不讲话。
  这时,酒店里走进来一个道人,一个额上有痣的年轻道人。这人进了酒店,见到了江玉,就远远地一点头,在另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江玉显然与那个有痣道人相识,他向那个人点点头,然后注视着那人,有痣道人也点点头,就不再看江玉。
  江玉的脸上有了掩饰不住的笑意。他向曾怒、胡铭笑道:“我去去就来。”
  江玉走向那张桌子,与有痣道人坐在一起,嘀嘀咕咕,好半天才讲完话,然后江玉从怀里摸出银子,还有金叶子,再加上两张银票,放在桌上。那有痣道人把这些都揣起来,才从兜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与江玉。江玉略翻了翻,脸上带笑,向那的痣道人一揖,起身走来坐下。
  那有痣道人连桌上的酒菜也吃了,匆匆忙忙出店而去。
  曾怒和胡铭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们明白,江玉怀里那本薄薄的小册子一定有些稀奇古怪之处,不然他不会这么满脸堆笑。
  胡铭直通通地问:“江玉,你和那小子捣什么鬼?”
  江玉满脸得意之色,他巴不得有胡铭这一问,好显示显示他的得意宝贝,于是眉头一扬,笑道:“好教胡大侠得知,这个年轻道人是平阳山三清观观主冥海的弟子,冥海病了,却有人说是与这俏梅山庄有关。我打听得冥海曾同这梅英有约,从梅英那里得到了一册小小的册子,叫《仪狄醉》……”
  胡铭惊呼道:“你从那小子手里买到的是《仪狄醉》?”
  江玉快活已极,哈哈大笑道:“你知道我一吓他,他就掏了出来,他要我多少银子,你绝对想不到?”
  胡铭道:“一千两。”
  江玉道:“你说错了,三百两。”
  胡铭拍案道:“便宜,便宜,不想让你这小子捡了便宜。三千两卖与我。”
  江玉笑吟吟道:“不卖,我卖你几坛我调好的酒,也要你三千两银子了。”
  胡铭道:“败家子,败家子,这小子是傻瓜,这么便宜就卖与了你。”
  江玉道:“他不傻,但他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的人,拿这本《仪狄醉》又有什么用处,当然不如用它换银子了。
  曾怒道:“江公子这次战过阴阳邪神许不天之后,就可以回江南开酒店了。”
  江玉也不以为忤,哈哈笑道:“好,我可真要试上一试。”
  天晚了,曾怒自去睡,只有胡铭与江玉仍在喝酒。
  这一次是在江玉的房间里,两个人在按江玉那《仪狄醉》调酒。胡铭像一个刚刚学武的孩子,定要亲自试一试。
  因为江玉随手调来的酒,那滋味就非常甘美,这惹得胡铭心思大发,一味央求,不求得那册子,只求江玉照书本告诉他,让他学会一两种调酒方法就行。
  胡铭央求道:“你买来这册书,我当场见到,这也算是有缘。”江玉被他再三央求,只好答应,先教他调制“碧玉琼浆”。
  碧玉琼浆,名酒,传言西周时,穆王用八骏之车,去瑶池为王母寿,王母便赐穆王以碧玉琼浆饮。穆王大奇之。此酒百饮而不醉,心思清醒却四肢百骸极为舒展。穆王心奇此酒甘美,就叩问王母,王母笑而告诉他这酒叫碧玉琼浆。穆王随即一叹道: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半滴也难尝。王母一笑道,穆王既雅好这酒,就让此酒下人世间去如何?当时穆王大喜,遂载酒而归,从此天下有了碧玉琼浆这天上美酒。可惜这酒难酿,又靠仙女品味调制,后世善酿者少,会调者稀,渐渐就没人知道这碧玉琼浆美酒是何滋味了。
  如今,胡铭要自己试调出一杯碧玉琼浆来,他很快活。
  江玉告诉他用劣酒几滴,又用江南春,再用竹叶青,最后滴上几滴清水,就调成了这一大杯酒。
  胡铭慢慢搅动,让酒搅匀,然后看着这一杯颇有些浑浊的酒:“这就行了么了?”
  江玉一笑:“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胡铭当然要试,他已经嗅到了这酒的扑鼻酒香,他已经急得要命了。他要把这一杯酒一饮而尽。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酒杯。这是曾怒。
  曾怒在冷笑,冷冷说道:“难道胡大侠也要学天苍头陀么?”
  胡铭一愣。
  江玉冷笑。
  曾怒这一句是什么意思?难道江玉也会像梅英一样,在调酒时给胡铭下毒?
  曾怒道:“《仪狄醉》果然那么容易得,我曾怒也该得到了。”难道江玉与那个有痣道人演的是一场假戏?
  胡铭看着江玉,如果江玉手里的《仪狄醉》是真的,他为什么不把它给曾怒与胡铭看?
  江玉此时不慌不忙,把这本薄薄册子一卷,揣在怀里。
  胡铭脸色一变。江玉突然出手一抓。这一抓很好,让曾怒与胡铭不及防备,便把这一杯酒夺在手里。他是不是把这一杯酒倒了,好让胡铭与曾怒无从分辨?不料江玉把这一杯酒一饮而尽,叭地一掷杯子,冷冷笑道:“我才明白为什么梅英那一点微末武功,就可以一一宰了七大门派的这些高手……”
  曾怒无言,他没料到江玉会把这酒一饮而尽。
  这酒没毒。是他料错了。
  又只剩下了胡铭与江玉,两个人仍在调酒。
  胡铭在劝江玉:“江公子,你不要生气,曾老大只不过是有些疑心,他被天苍头陀那一死弄怕了,他以为凡是弄这《仪狄醉》的人都一定是阴阳怪气的,所以就来阻拦我。他也是一片好心,怕我中毒而死。我可不会死,我死之前,一定要宰了这个阴阳邪神不可。”
  江玉脸色仍不很开朗,显然心中有愠怒之意。他在怨恨曾怒。
  江玉看着胡铭,胡铭这一次又调好了一杯碧玉琼浆。
  胡铭用劲去嗅这酒香:“好,好!果然是‘此酒只应天上有’啊!”
  江玉冷冷道:“胡大侠千万小心,这一杯酒有毒,喝下去会送命的,你还是不要喝它的好。”
  胡铭一笑道:“别开玩笑,别开玩笑,刚刚那一杯一模一样的,被你喝了,我还没尝尝味道呢。单凭这香气,就肯定是好酒,是从来不曾喝过的好酒……”
  江玉只是凝视他,不再讲话。
  胡铭吸了一口气,将这一口气逼在丹田,就慢慢把这一杯酒喝了进去。喝得慢,是喝酒的极致。
  胡铭闭上了眼睛,他确定品味到了碧玉琼浆的滋味。
  江玉突然说话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个道理。”
  胡铭一愣:“什么道理?”
  江玉道:“就像毒药好吃一样,世上最美味的酒是毒酒。”
  胡铭一愣,他盯住江玉的脸,江玉不像在说笑。
  江玉道:“碧玉琼浆,只应仙人喝的,你喝了这酒,也该升天而去,名列仙班了。”
  胡铭道:“你胡说!”他身子却因恐惧而哆嗦起来了。他为什么要贪这一杯碧玉琼浆?他后悔莫及。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儿:“江公子,你不该说笑,这开不得玩笑……”胡铭突然噤声了,他觉出有些异样。头里像有些荡,有些东西在头里面晃荡,像从头颅里向外挤出水来似的,他觉得鼻、口、耳孔都向外流水,这是他的血!
  他怒吼一声,扑向江玉,双拳齐出,这是他的崆峒绝技“夺魄七伤拳”。
  江玉不动,只是冷冷看着他。
  胡铭的拳头生生停住了,他仍在怒吼:“我宰了你!”
  江玉一笑:“你已经死了。”他看胡铭那目光,真的像在看一具死尸。
  胡铭渐渐倒下,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江玉不转身,虽然他知道后有一个人在盯着他的后背。那是曾怒,淮阳门掌门人的大师兄曾怒。他冷冷地看着胡铭,人为什么都有自己的弱点,为什么被人家找到了弱点就这么轻轻易易地给弄死,像碾死一条虫子?曾怒的目光中,悲哀多于愤怒,声音却不怒也不悲:“不知你想怎样杀死我?”
  江玉一笑:“你也一样。”
  “你用酒杀不死我。”
  “杀你,并不比杀胡铭更费力气。”
  “好,我要看一看,看你如何杀死我。”
  江玉慢慢转过身子。
  江玉道:“有人说你们淮阳门的师父去世时,因为你这人心机不深,才把掌门之位传给你师弟的。”
  曾怒看着江玉,沉默无语。江玉为什么又提这一段旧事?身为淮阳门大师兄而没授予门派重命,这显然对他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儿,江玉何必又重提旧事?
  江玉道:“可没有人知道,你的父亲是被师父用毒害死的。你在淮阳门,虽然是大师兄,但你的功夫在淮阳门这一辈中,并不是最好的。”
  曾怒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淮阳门门规虽严,但淮阳门把你放在外面,每三年才召回你一次,而每一次回去你都只能匆匆待上三日。在这三日,你才能与你的妻子、儿子相见。”
  曾怒低声喝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江玉不动声色,他作为江门公子,知道许许多多江湖上的秘事,有些事儿,足以让一派威风堕地;有些事儿,又可以让世人为之扼腕哀叹。江玉道:“你只能为淮阳门出力,淮阳门在江湖上的所有苦差,都非你莫属。这一次淮阳门派你去杀阴阳邪神许不天,就是想让你死在许不天的七大绝技之下。本门中人盼你去死,这让你心里非常难受……”
  曾怒的手渐渐松开了,他不再对江玉虎视眈眈了。
  “你想怎么样?”
  江玉不理会他的问话,继续说道:“你的儿子现在已经十六岁了,资质虽佳,但在淮阳门中,是下一代弟子里武功最差的一个。”
  曾怒垂下了头。
  江玉仍不容情:“淮阳门之所以会如此待你,是因为现任掌门的是你师父的儿子白毛苍鹰淳于威。”
  蜡烛烧出了烛泪,像人在哭。曾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在哭。
  以为世人不知的奥秘,其实人人皆知。最起码这个武林世家的少爷江玉就知道。这是曾怒的耻辱。摆脱不了他的困境。所以他左思右想,最后想通了一点:只有一死,才能换上一个心净了事。曾怒缓缓站起:“江玉,我情愿与你一拚,如果我杀得了你,就算你倒霉。如果我杀不死你,死在你手里,我从此心净了。”
  他脸上的神色很安然。一个决心一死的人比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更可怕。
  江玉笑了,笑得很得意,也很残酷,因为他杀死曾怒比杀死胡铭更有办法。
  江玉笑道:“曾大侠,我不与你动手。”
  曾怒的额头暴起了虬筋:“你不屑于同我交手?”
  如果江玉历数他的心事,却不屑于同他交手,这对他将是最大的羞辱。
  江玉一笑:“我想劝你自尽,劝你自己杀死自己。”
  曾怒愣住了。他想到的死法有许多,但从来没有人可以让他想到自尽。他是淮阳门掌门人的大师兄,在江湖上人人敬重的高手,他怎么会自尽,他为什么要自尽?江玉是不是疯了,他这是不是太狂妄,竟要淮阳门的曾怒自尽,他当真有这个本事不成?
  曾怒的愤怒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儿,然后冷冷一笑,笑得变了声儿:“我为什么要自尽?”
  江玉长吁了一口气,仰头望天:“为了你的儿子,为了你的妻子。你的妻子从来没快乐过,每晚以泪洗面,白天还要装出笑容,她怕淮阳门的人迁怒于你,怕他们给你以更大的苦楚。你的儿子本来可以成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他现在连一个混混儿也打不过。如果你的妻子可以成为江门供养的尊贵之人,你的儿子成为江门我父亲的得意弟子,你愿不愿意一死?”
  曾怒看着江玉,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江门公子哥儿的心机很深:“我凭什么相信你?”
  江玉手一伸,一张纸缓缓飞向曾怒。这是曾怒最要好的朋友金刀客苟松的亲笔字:
  “兄如去后,兄仇及公子的安顿自有我管顾。”
  曾怒低下了头,讲了三个字:“谢谢你。”
  他为什么不问江玉为什么要杀他?他是江湖之人,明白做什么都要花代价,他为了每三年一见妻子儿子,已经付出太多的代价。如今他可以轻松了,他为什么不做?
  曾怒看着他自己的手,这是一只虬筋暴突的手。这手一凝内力,便恍惚已不是人手,是可以生裂虎豹的兀鹰之爪,这爪渴欲鲜血。
  江玉缓缓向曾怒跪下,低头叩谢,这一跪是郑重许诺,也表示他的承诺:这一杀比杀胡铭更难。
  曾怒双爪一振,抓向自己的太阳穴,大吼一声,倒地死去。
  江玉叹了一口气。
  他把桌上的酒统统倒在地上,把曾怒和胡铭的尸体并排放好,然后洒上化尸粉。须臾,两个人的尸体便化为脓水。
  江玉在屋内点上香,让龙涎香气渐渐浓于室,浓于心,他坐在床边,凝神屏息,以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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