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杀人不让头点地

2021-04-27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第二夜过去了。
　　这是郜府被围的第三天。
　　嘭嘭一阵乱砸，郜府大门被打碎，从门外拥进来一伙人。他们在郜府厅室门前那大院子里忙开了。
　　先是在厅室门前的台阶上放好一张桌案，桌案后面只放了一张椅子，又在左边放了八张椅子，右边也放了八张椅子。
　　在前面不远处，设了一块大大的断头石。
　　这断头石上杀过人，石块上还有血污。把它一摆放在这里，人顿时便有一种恐怖感。
　　郜家家人都出来看，冷冷地旁观，既不走近，也不来干涉，由他们随心所欲，自做主张地干。
　　这些人也不讲话，把这些东西放好，就退出郜府去了。
　　郜府门前就又热闹起来了，先是驰骤而来了几百大汉，都手持利刃，在郜府门外站好，象要警戒防敌，以备有大批强敌来犯一样，一个个虎视耽耽。
　　这些大汉一来，那些兵卒捕快衙门虞候便都撤至一边，又都轻松地松了一口气，好在他们来这郜府围府，也没出什么事情，他们匆匆上马，急急走了。他们明白，在这郜府附近多耽一些时辰，便又多一些危险，郜亦天是天下第一高手，就是他病了，也虎威不倒，谁知道这里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上午太阳刚刚吊上一竿高，郜府门前又来了一大批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九华仙女。她今日刻意修饰了一番，身上穿一件大红披氅，人也打扮得俊俏非常。身后跟着瘦丁儿、胖枣儿，还有湖北五虎等二十多人，这一拨人走在前面。后面不远处，跟着十六个人，这十六个人是少林、崆峒、武当、峨嵋、淮阴、天门、乌龙等十六派的掌门人。
　　这十六个人中，只有乌龙门的掌门人面露喜色，极为得意，因为他这个乌龙门的掌门人竟能和这天下六大门派的掌门人走在一起，且只排在他们六派之后。其余那些各派掌门人虽然不得不来，但人人脸色阴沉，步子极懒。
　　九华仙女这一行人进了郜府，她去那正中间的案桌边椅子上坐了，瘦丁儿，胖枣儿这一群人便簇拥在她身后。
　　十六大门派的掌门人分左右两边坐好。
　　十六门派都是一派掌门，却象都是单身一人赴会，因为他们接到了请帖，帖子上注明：只请掌门人单身赴会，可保证会上无虞，如果带人马而来，则恕不奉迎。各大派掌门知道是九华仙女想要扬名立威，心中本来十分反感，却又不敢不来，怕她一旦怒发淫威，让自己这一派弟子受苦，或者她会想尽心机陷害本门。再则各大门派掌门人见了这请帖也自大吃一惊，为什么九华仙女要在郜府聚会？她与郜亦天不睦，江湖各大门派早已有耳闻，她在郜府开此聚会，会对重病卧床的郜亦天有什么举动？这可是大事了，江湖各派掌门不能不来。郜亦天虽然病重，他仍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九华仙女此举究竟是什么用意？
　　九华仙女静静地看着江湖各大门派掌门人，她心中暗自一阵得意：郜亦天，饶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你也不曾有过我今天这般威风。你看天下武林各派掌门，一个个都听我号令，我借圣上的名头，压得他们气也喘不过来，武林第一高手应该是我，而不是你郜亦天了。
　　她脸上有得意之色。
　　九华仙女朗声说道：“今日聚会，原是圣上有旨，要封少林、武当、崆峒、乌龙门等十六大门派封号，这样，我们这些在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各大门派，就有了名。名正言顺，也是武林的秩序，所以我才传帖请各派掌门人来此，共议大计。”
　　十六掌门人都面露惊讶之色，虽然都听说九华仙女在江湖上竭力窜掇要诰封武林，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把这件事做成。
　　有的掌门人以为她这只不过是胡闹，得意之时，人不免忘形，就能做出这些举动来。这是胡闹，谁听说江湖上各大门派得皇上下旨册封他们？他们暗暗冷笑，想看九华仙女的笑话。有的掌门人心中不觉踌躇，这诰封在册的事，或许也有一定的好处，也许它会光大自己这一门派，使它在江湖上声势更大，也还能避免官府纠缠，又能壮大本派势力，这也是一件好事。独有少林、武当这样的大派不计较这些，也从不想介入官场是非，所以这几派掌门人都不动声色，静等九华仙女讲话。
　　九华仙女道：“我与几位朋友在江湖上同游，想尽力维持武林一脉，让江湖武林中的朋友们少受些苦难，承蒙少林、武当、崆峒等各大派掌门或高手相让，使这一小小心愿差不多做好。但江湖上还有一些邪门派别还想与我们作对，这些人也不太多了，如今只剩下凤凰的百鸟群和一个落魄书生。我今天请各位单身赴会，一是要将圣上的诰封颁与各派，二是请各派掌门人看我与这百鸟群、落魄书生做最后的一战。三是将天下第一高手郜亦天斩首，以为后来者戒。”
　　各派掌门人都惊讶不止。
　　有的掌门人都变了颜色，一听说九华仙女要当场杀死郜亦天，不由得脸上变了颜色。
　　九华仙女要杀死郜亦天，杀死天下第一高手示威。
　　他们凛然。
　　郜府门外来了一群女人。
　　这是一群漂亮女人。
　　女人都很漂亮，有的唇红齿白，顾盼生情，能勾人魂魄，有的面色黧黑，却也眉目俊秀，就更有野味，更具风情。奇的是一群女人俱穿白衣，一色素孝，从上至下身上没一点儿杂色。女要俏，一身孝，这素白如雪神色肃穆的女人一入了郜府大院，象飘进了一群雪白羽毛的仙鹤，让在座的十六大门派掌门人都不由得暗暗喝彩。女人们都手握一柄刀。
　　女人们手中这一柄刀都很奇异，所有的刀鞘都都用玉石镶嵌，玉石在刀鞘上闪闪发光。足足有五、六十个女人一入郜府，都挺身向前，静静伫立。
　　从这些女人身后闪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也换了模样。
　　仍然是那个落魄书生，但书生显然已不落魄。
　　他长衣素净，仍是左手倒拎着宝剑，冷冷地看着九华仙女，他身边还有一个俏丽的女人，这女人大眼圆睁，怒目之中却似有无限怅惘。认识的人都知道，她也是百鸟群中之人，她叫孔雀。
　　落魄书生冷冷一笑道：“九华仙女，我来了！”
　　九华仙女咯咯而笑：“好，好，好。今天我让天下各大门派掌门人做一个见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让你也明白你的日子不长了。”
　　落魄书生灿然一笑道：“好，好，今日就给你一个了断。”
　　九华仙女袅袅起身，她很恼怒，和百鸟群这一群女人相比，她显然并不算最有姿色。她一向愿意别人的目光随她而流转，如今见众人的目光显然已随着这百鸟群的女人而动，就暗暗恼怒，她决心非把这百鸟群中的女人一个个全都杀死不可。九华仙女顾不上搔首弄姿，她回头一句喝道：“来人，把凤凰带过来？”
　　便远远地抬来了乘锦轿。
　　轿中是何人？
　　抬轿之人把这轿子抬到了九华仙女身边。
　　九华仙女一挥手。
　　叭地一阵响，轿子四边的轿帘全都打开，慢慢四厢轿板也倒在了地上。
　　轿中，端坐着一个女人。这是一个风姿绝代的女人。
　　她是凤凰。
　　她显然已被点中了穴道，怒目圆睁，看着九华仙女，恨不能生吃了她。
　　九华仙女咯咯而笑，对凤凰道：“凤凰，凤凰，你一个女人，何必在江湖上跑来跑去的？你好好做郜亦天的老婆就是了，那时，死也就只死一个郜亦天，又干你什么事？可惜啊，可惜了你这么一个美人，我见犹怜，何况是血性男人？”
　　百鸟群的女人一见凤凰，就急急忙忙，想冲过去，想冲过去救她。
　　“别动！”
　　九华仙女一声断喝。
　　“别动，一动，你们会后悔的，如果你们冲过去，她就被毒死了，这岂不会大煞风景？”
　　百鸟群的女人站住了，冲在最前面的是翠鸟、杜鹃、山雀。
　　她们突然想到了，这个九华仙女擅用毒，她一定会在凤凰身上下毒。
　　她们死不要紧，岂不是又害死了凤凰？
　　九华仙女冷冷一笑：“孔雀、翠鸟，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但愿你们听了不会难受才好。你们的那个小人儿田渠前晚去同凤凰聊天，被人杀死了，不知怎么回事，跟着他死的还有四个女人。这四个女人之中竟还有一个尼姑。你说这件事奇特不奇特？同她们一起的还死了泰山三杰。那三个老人也起了风流之心，也想叛我，讨凤凰的好。结果他们都死了，连尸骨都没留下。你说可怜不可怜？”
　　凤凰怒目瞪她，双唇都咬出了血，凤凰恨死了这个女人。但她讲不出话来。她是被毒哑了嗓子，还是被点了哑穴？
　　翠鸟她们互相望了一望。
　　她们又伤心，又吃惊，凤凰没救出，又损失了小人儿田渠和四鹰。她们怎么办？九华仙女笑道：“既然来了，我们为什么不等一等，等一会儿好好算一算账？你们好好等一等，让我来招呼另外一位客人好不好？”
　　就见她身后几人去了郜府内室。
　　不一会儿，郜府四位家人抬着一张床，走了出来。床上盖着被子，躺着天下第一高手郜亦天。
　　郜亦天仍然是双目圆睁，面不改色，向上静静看着苍天。
　　郜府的家人们把郜亦天抬到了台阶下，在十六派掌门人中间。
　　郜家的四位家人站着不动。
　　浩明和宁馨儿也慢慢走出来。
　　他们站在台阶下面，也静静等待着。
　　凤凰看到了郜亦天，她看到了只能躺在床上的郜亦天。她流下了眼泪，只有在这时，她才流下了眼泪。
　　她是不是在为郜亦天的英雄末路而悲哀？
　　她是不是才明白这一切都会很惨，她同郜亦天都会死在这个武林魔头九华仙女的手上。
　　凤凰再抬头，她就看见了那块断头石，那是把人头摁在石块上，用断头刀用力一剁，便可杀人的断头石。
　　她宁可用自己的女儿刀自尽，也不肯伏在那上面，让刽子手用他的鬼头刀砍她这美丽的头颅。
　　九华仙女看这一招又一招真的震慑住了在场之人，她就分外得意，笑道：“落魄书生，如果你今日取胜了，我便可以把凤凰交与你，如果你不能取胜，你的头也不保了。你能胜，我不光可以把凤凰给你，还可以告诉你她所吃的那一种七色七虫花的解毒之法。如果你愿意，郜亦天我也可以不杀。但你败了，我就要把你放在那断头石上，嚓来上一刀，你看怎么样？”
　　她这残酷手段，偏偏讲得又妖媚又轻描淡写，让在场各派掌门人也一个个心惊，心里暗暗恨她心狠手辣。
　　落魄书生一笑道：“好，好，就这样办好了。”
　　他静静站在场地中央，等着九华仙女派人来战。
　　瘦丁儿和胖枣儿一齐纵身，两个人从空中纵飞而来，连长三折，人轻轻落在落魄书生面前。
　　瘦丁儿道：“我来杀他！”
　　胖枣儿道：“我来杀他！”
　　瘦丁儿道：“没了郜亦天，我就是天下第一高手。”
　　胖枣儿怒道：“胡说！没了郜亦天，我才是天下第一高手！”
　　落魄书生不知这二人是计，以为他二人要抢与自己动手的时机，便引剑不发，静静待变。
　　却不料二人一至，突然分为两路。
　　瘦丁儿扑向落魄书生，抽出袖拐，两拐齐挥，一齐打向落魄书生，这拐又急又重，让落魄书生应接不暇。胖枣儿身子一斜，人向外一超，双掌齐挥，一齐打向孔雀。
　　孔雀手里有刀。
　　这两人便杀在一处。
　　翠鸟等人一见这打法，便知道怕要吃亏，落魄书生与这瘦丁儿动手，还势均力敌，时间一长，落魄书生剑法诡异，或许还有胜算，但孔雀与这胖枣儿动手，就显得吃力了，她这一柄小刀虽然舞得极快，但她总是无法欺近胖枣儿身边，时间一长，怕要落败。
　　翠鸟、杜鹃、山雀等人便要上前。
　　但九华仙女身后的湖北五虎也站了出来，站在她们身边。她们如要动手，则必然会引起群殴。如果群殴，对方会乘机杀死凤凰，杀死郜亦天的。那时，她们势必会更加被动了。翠鸟等人思忖再三，不敢轻易动手。
　　胖枣儿突然双手飞扬。
　　孔雀只听见嗖嗖风响，她明白这是暗器飞来，但两人距离这么近，他放出暗器又能怎样？她听得耳后边百灵叫一声“小心！”就知道不好，她虽然用小刀拨飞了三四枚暗器，但她觉得前胸少阴肾经脉上神封、步廊穴一麻，人便软软倒在地上。
　　翠鸟飞身来救，但已来不及了。胖枣儿上去，疾点孔雀身上大穴，又顺手一抛，把孔雀掷向台阶，回头又迎向翠鸟，叭地一掌，把她震回去两丈远。
　　落魄书生见孔雀被擒，剑势一急，人身子纵飞如隼，直扑向台阶。
　　但他不得不回身用上一剑，因为瘦丁儿的双拐这时齐齐卡向他的双腿，他如果不返身回头，他的双腿只会被齐齐卡断。
　　他只回头用了一剑，胖枣儿就拦在了他前面。
　　他象一头激怒的狮子，直扑向胖枣儿。
　　但瘦丁儿仍在身后，双拐急急挥动，使他不得不回剑自保。
　　九华仙女起身喊道：“落魄书生，落魄书生，你如果不住手，我就要杀死孔雀了！”
　　孔雀突然喊道：“祁震，祁震，人死就死，又有何惧？大丈夫不能被人胁迫……”
　　祁震仍挥剑不止，一人战胖枣儿、瘦丁儿，三人杀成一团。
　　九华仙女道：“好，好，落魄书生，如果你不住手我就要用毒了，把孔雀烧成一只掉毛的雀儿，你看好不好？”
　　她手中提着一包药粉，走向孔雀。
　　落魄书生突然一吼：“慢！”
　　他身子向外一纵，人站在圈外。
　　胖枣儿、瘦丁儿围住了他，静观待变。
　　落魄书生祁震一叹道：“好，好，九华仙女，你如果不在孔雀身上用毒，我和孔雀自己自刎，死在这里就是了。”
　　孔雀无语，她再也讲不出话来。她心中明白，如果要落魄书生祁震与他们苦斗，顶多能自保，要想救出凤凰与她，那根本不可能。
　　但如要落魄书生自己走，他绝不会走，他不会把孔雀一个人扔在这里。
　　落魄书生唰地一掷，湛庐剑笔直飞向九华仙女。
　　九华仙女见剑来得急，闪头让过这剑，身子一斜，从后面直追，一伸手捞住了这柄湛庐古剑。
　　九华仙女把湛庐剑放在桌上。
　　又有几样东西放在桌上。
　　凤凰和玉瘸子的两柄女儿刀。
　　凤凰的那一柄天地之剑。
　　落魄书生一掷剑后，人慢慢走来，走到九华仙女台阶下面，看着孔雀。
　　他目光之中也有话语：孔雀，孔雀，我没办法，我只好这样做……
　　孔雀望着他，也心中一叹：“大厦将倾，祁郎，祁郎，你是独木难支啊。我知你心思。既能同生同死，人之一生，又复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