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夜惊魂
2024-08-07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傅雨生跳落地上，忽听外面传来一道轻轻的马嘶声，他奔出大厅一看，只见一群老鼠正围着紫云的那匹马儿团团转，那马匹不断奔跳，偶然踏死一两只老鼠，尸体立时为同伴围了上来，吱吱的啃食着。
傅雨生看见血，忽不再感到恶心，相反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也希望能抓头老鼠来吃吃！
想到此，他心中机伶伶地打了个冷噤，急忙转身入厅。这刹那，他才记起一件事来，紫云怎地不见了？
“紫姑娘，紫姑娘……”他在厅内大叫着，可是四下静悄悄的，似乎除了他一个“怪人”以及一个睡着了的“疯子”之外，再无其他活人！
可是紫云的马匹既然尚在庭院内，證明她尚末离开，既然未离开，便又證明她应该尚在此栋大屋之内！
他庆幸自己身体虽然起了极大的变化，肌肤变得又乾又硬，幸而脑子却没僵硬，仍能清晰地思索问题。
他重新走入内宅，边走边叫，但当他自后花围进回前厅时，仍不见紫云的影子，不禁暗道：“莫非这屋子内另有古怪之处？”
想到此，他决定逐屋搜查，由大厅的后厢开始，一直查至后宅。
当他来至大厅后厢的一个厢房时，忽见地上有一柄长剑，抓起一看，只见剑柄上刻着昆崙紫三个字。认定必是紫云的佩剑！
剑落于此，伊人何去？
傅雨生认为紫云的失踪，必和这间房子有关，于是转身出去，找了半截白蜡，摸出火摺子把其点燃，重新入房，推开窗子向外打望，外面一切依旧，毫无异象，傅雨生用剑柄轻轻敲动墙壁。忽然“笃”的一声轻响，脚下的红砖突然陷下，傅雨生猝不及防，身子急坠下去！
也不知飞落多少尺，双脚才踏着实地。而头顶上的红砖又恢复了原状，四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与此同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尖叫，那是女子的声音，傅雨生叫了一声：“紫姑娘！”举起白蜡一照，见前面尚有一条地道，深不可测，望不到底，连忙飞身走过去。
当紫云醒来时，觉得有点气闷，她慢慢睁开双眼，眼光所及，什么也看不见，她心头一沉，寻思道：“莫非我此刻已魂归地府？”
发了一阵怔，才发觉自己是躺着，忙坐了起来，只闻“蓬”的一声，额头疼痛欲裂，似是撞到什么硬物。
她下意识地把手向上一撑，又闻一声巨响，双眼忽然能看到东西，虽如此，光线仍然极暗，却是发自半空中浮荡的一些绿色的东西。
紫云心头又是一跳，再一看，才知道竟是躺在一具残旧得几乎腐巧的棺材内！这一惊非同小可，左手在棺上一按，飞身跳了上来，目光所及，又吃了一惊，原来棺旁或坐或立，布满了七八具骷髅，骷髅头的口鼻之间，不断有绿光飞出！
紫云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这刹那，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地道颇宽，但尸臭冲天，中人欲呕，四周不时传来一两道尖厉的吱吱声，听得人汗毛直竖。
就在此刻，她忽然绊着一物，双脚一滑，向地上跌落，可是身子落下时，却不是落在地上，而是伏在一团硬梆梆、绿油油的物事之上！
紫云双手撑下，支起上身，与此同时，地上那团怪物，也忽地一动，抬起一个头来，五官扭在一起，双颊肌肤凹凸不平，似是黏了一大片鳞片，绿油油的脸庞，血红的嘴唇，配着森白的牙齿，在这种地方，这种气氛之下，实在教人难以形喻，那种妖异之气！
紫云陡地一怔，只觉心房已停止跳动，那怪物忽然吡牙一笑，喉头内发出一阵胡胡的声音，似狼嚎，又似鬼哭！
也就在此时，紫云惊天动地发出一声尖叫！尖叫之同时，如脚踩尖剌般地狂跳了起来！
傅雨生是听见那个女子的尖叫声，直觉上认为是紫云发出的，但听清楚之后，又觉得不像，那是因为这道叫声，尖锐之至，令人无法分辨原本的声线之故。
他大叫一声：“紫姑娘！”提着白蜡快步奔去，地道上不时看到残缺不全的尸骸，尸臭更令人胸口作闷。
傅雨生几个起落之后，已来至一间停放棺材的石室，而这时候，前头已传来一阵急剧的脚步声，以及因恐怖到了极点而发出的呻吟声。他把白蜡一举，喝问道：“谁？”
弯角处，青衣一闪，来的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无人色的人，正是紫云！
傅雨生叫道：“紫姑娘！”
紫云自那怪物身上跃起之后，转身飞奔，她神情已有点狂乱，只盼能尽早把这条地道走尽，倏地听见有人叫她，螓首一抬，目光一及，前头立着一人，又是一个同样的怪人，不由大叫一声，双脚一软，瘫倒地上。
傅雨生连忙走前，要扶起她，紫云撕心裂肺地叫道：“不要走过来，不要走过来！”
傅雨生道：“姑娘，我是傅雨生！”
“你不是……你是鬼！”
傅雨生心头一凉，伸手在脸上一摸，但觉掌心触及的是凹凸不平的肌肤，他知道在这短暂的时间，自己的外形又有了变化，苦笑一声：“紫姑娘，你不用怕，我的确是傅雨生！”
紫云哭了起来，饮泣地道：“你怎会变成这样？”她连问三遍，声音一遍比一遍凄厉！
傅雨生陡地发出一阵狂笑。“我怎知道，我也正想问你！”
“问我？问我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不知道！”紫云不停想爬起上身，可是四肢酸软，一站起来，又再跌倒。
傅雨生怪叫一声：“你不知道，谁知道？是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体内一热，鲜血似要蒸发，喉头燥得直冒烟，就在此刻，他的外形又变了。
紫云叫道：“你……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你，你别走过来！”
“血！血！”傅雨生喉头胡胡作响：“哪里有血！”他忽然抛掉白蜡，快步走前，弯腰向紫云抱去！
紫云大声啕哭，双掌齐出，击在傅雨生胸膛，却如击铁板，反把自己一对手臂都震麻了，傅雨生一俯身，已把其抱起，张门火红的嘴唇，望紫云的粉颈咬去！
紫云大叫一声，娇躯一震昏厥过去。傅雨生嘴唇触及紫云的粉颈，鼻端忽然嗅到紫云的发香，他精神略略清醒，把头抬起，喃喃地道：“我怎能够这样做？我……真是禽兽不如！”
可是体内那股热火似越来越盛，浑身的血液都似要被烤乾，他犹豫了一下，再度低下头去，在她喉下张口咬下去！
“格”的一响，傅雨生上下牙齿合拢时，却咬着一块滑腻的硬物，震得他牙齿一松一滑，上牙却咬着自己的下唇！
那一咬力道是何等之大，鲜血立即涌出，傅雨生含着唇，贪婪地吸着，鲜血流过喉咙如，似雨洒沙漠，体内的火焰也略为熄灭。
他喉头上发出“骨骨”的声音，呼吸沉重，又把紫云惊醒，紫云如一只受伤的兔子，伏在猛兽的怀抱中颤抖、哀求，只望猛兽能放过她一命！
傅雨生吸着自己的血，扑熄自己体内的那股烈火，这阵子过后，他似脱力的猎人般，跌坐地上，把猎物抛开！
紫云落地之后，立即向侧滚开，双眼紧紧瞪着傅雨生，生怕他再次扑来。
白蜡落在地上，很快便熄灭了，地道内一暗，只馀半空中那些点点的绿光，载沉载浮地飘荡着，四下无声，唯有一粗一细的呼吸声。
良久，紫云忽然听到一个哭泣声，她猛吃一惊，以为又有人至，但很快便知道哭泣的，竟是名震武林的一代武林奇材傅雨生！
这刹那，她芳心实在分不出这是什么滋味，只觉自己也恨不得痛哭一场！
傅雨生的哭声越来越响，忽然双掌在自己的胸膛上用力擂打起来，打得砰砰乱响，令人听了又是惊骇，又是心痛！
紫云哽咽地问道：“傅大侠，你，你，你怎样啦？”
傅雨生大声道：“我不是大侠，不要叫我大侠！”声音如同鬼嚎，在地道中回荡，益添几分恐怖。
紫云嘶声道：“你是傅雨生大侠！”
“我已不是人，还称什么大侠！”
“你，你刚才没有‘咬’我……證明你还是人，还是一个人人敬佩的大侠！”
傅雨生哭了一阵，心境逐渐平复，问道：“刚才我咬到你颈下一块硬物，不知那是什么？”
“是羽哥送给我的玉坠子！”紫云伸手一摸，那块心型的玉坠子已不见了一角，她心头又是悲伤又是恐惧，寻思道：“幸亏这坠子……羽哥，你…你莫非在天之灵救了我一命！”
“这里是什么地方？”
紫云霍然一醒道：“我也不知道！”
“刚才妳为什么大叫一声？”
“我看见……”紫云话至此，恐怕刺激傅雨生，不敢再说下去。
“你看见什么？快说！”不料傅雨生反而催她说下去。
紫云咬一咬牙，轻声道：“看见一个跟你差不多的……的人……不过他比你……比你难看得多了！”
傅雨生陡地自地上跃了起来，紫云娇躯向后一缩，惊恐地道：“傅大侠，你要做什么？”
傅雨生道：“你在那里发现他的，快带我去看看！”
紫云暗中舒了一口气，慢慢长身而起，道：“在前面，你，你跟着我……”
“不，你跟着我，你在我后面，不要太接近我！”傅雨生不敢再看紫云一眼，快步向地道深处走去。
紫云忽然觉得他如今又不那么可怕，想起他是极负盛名的一代大侠，刚才竟然在自己面前痛哭，心头一片悲哀，更由此而想起自己心爱的情人，不由眼泪直流。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直至此时，才知道什么是害怕，也知道最可怕的事，未必是死亡，像这样变成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怪物，才是最可怕的事。
正在沉思间，忽见傅雨生转过头来，道：“紫姑娘，我……等下我若再忍不住的话，请你打我脚底……”
“打你的脚底？”紫云想起他提及无意中杀死白羽的经过，娇躯一震，大声道：“不不，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傅雨生悲声道：“我，我求求你……你这样做，我只会感激你！”
“难道你不想找出害你的人，杀他报仇！”
傅雨生咬牙道：“我恨不得寝他的皮，啖他的肉，怎会不想报仇？但我不能再害人……就算我‘吃’了你，也不能医好这种怪病，只能苟喘延命而已！”
紫云又打了个冷噤，道：“你不要想它就是，也许天亮便没事了！”
傅雨生悲叹一声：“不，病已越来越深，因为肌肉已开始发硬，关节都不灵活了！”
紫云见他双眼一直望着自己，不由心底发毛，只得道：“我答应你就是，咱们还是赶快去找那怪人吧！”
傅雨生转过头去，问道：“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那……那怪人的？”
“再走过去一点就是！”
可是两人再走了两三丈，仍不见怪人的踪影，地道内除了腐烂的尸骸，以及嶙峋的白骨之外，并无别物，而地道的地势却渐渐升高。不久，耳畔便听到一个呼呼的声音。
“这是风声！”傅雨生叫道：“地道内怎会有风声？”
“也许有透风的地方吧！”
“不对，声音不对，透气孔的风声，是低哑的，不会如此响亮！”
说着风声越来越响，两人忽然觉得地道内的绿光已不见，伸手不见五指，但不久，又再望见一片绿光自顶射落，地道尽处是一道石级！
两人拾级而上，却来到一间房子内！
房子不大，放着一张桌子，一张床，床上躺着几具发臭的尸体，尸体旁边有一盏发着绿光的油灯，床前跪着一个黑衣人，直挺挺的，如同一具石像。
傅雨生脚步一住，大声喝道：“阁下是谁？”
那人没应他，傅雨生抽出单刀，又把剑抛给紫云，缓缓走前，那人仍然跪立如旧，傅雨生沉声道：“阁下再装聋作哑，便莫怪在下要自背后暗袭了！”他再欺前两步已至那人背后三尺，缓缓把刀提起。
紫云道：“也许这是一具骷髅骨？”
话音一落，忽听嘻地一声怪笑。“老爷呀，害你的人来了！”
傅雨生大叫一声：“罗大福！”罗大福分明被自己点中了麻穴，他怎会跑来此处？他生恐有诈，收起刀来，一脚把那人踢倒！
那人如滚地葫芦般，滚至炕前才停下，头脸刚好向了过来，正是“疯子”罗大福！
傅雨生单刀架在他颈上，喝道：“你怎地跑来这里？敢胡说一句便杀了你！”
罗大福眼神一变，声音有异以前，令人听来比较舒服：“我没乱说，你不能杀我！”
傅雨生一怔，觉得他这句有点牛头不对马嘴，自己警告他不得胡说，他未曾说出什么来，便表明没有乱说，又叫我不要杀他，这是什么意思？
蓦地脑海内灵光一闪，想起下午罗大福的话来：“害死老爷的就是你，跟你一模一样的人，不是你，也是你的兄弟！”
这句话證明卢家上下绝不是中什么瘟疫而死的，而是被一个“形状”与自己相同的人害死的！这个人是否就是刚才紫云在地道内碰见的那一个？
他心念电转，这些问题在脑海内一掠而过，当下再喝道：“那个人是如何害死你老爷的！”
罗大福怪叫道：“你说过的，大家都不能说出去！”
傅雨生心头又是一动，柔声道：“我忘记了，你告诉我好吗？”
“你昨日还迫我去老爷的灵前，发下重誓，说不得泄露一个字的，你，你莫害我！”
傅雨生奇道：“我怎样害你？”
“我在老爷灵前发下毒誓，若是泄露半个字，便像老爷长睡不醒……我，我不想睡，一闭上眼，全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说到这里，罗大福的眼神又散乱起来，发出青芒，十分可怕。
“你告诉我，也不用睡觉，我把你老爷赶掉，你不用怕他！”
“老爷对我很好，老爷给我银子，我给他买了二十多条鱼，嘻嘻，他说好吃得很，好吃得很……”
“那是什么鱼？”
“二十多条大鱼，是鲩鱼，咱们江南人叫草鱼……对，对是草鱼……老爷最爱吃草鱼，那草鱼好大啊……老爷说大福，你精乖得很，好吧，我便准你告假两个月，回乡省亲……嘻嘻，我几日后回来，老爷便睡觉了……”罗大福忽然大叫一声：“老爷，不是我害你的，你莫走过来，你去找他吧！”说着双眼望向傅雨生。
傅雨生心头略一琢磨便猜出一些，一定是一个“形状”与自己差不多的人，假借罗大福之手，害死罗家上下百馀口的。
当下再问道：“那些鱼，你放了什么进去？”
罗大福脸色忽然大变，脸上忽青忽白，双眼绿光乱闪，叫道：“观音菩萨快来呀，老爷的鬼魂追上来啦……南无阿弥陀佛……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吕洞宾爷爷……老爷，你不要拉我的腿，我，我不要吃鱼……”
紫云心头怦怦乱跳，听着罗大福的尖叫，全身汗毛直竖，黑暗之中，似乎隐伏着无数的恶鬼般。过了半晌，才道：“大侠，他，他为什么不能动弹？”
傅雨生心头一想，暗叫一声不错，罗大福此刻既然如此恐怕，他如何仍躺在地上不跑？这只能有一个原因，他身上的麻穴未解！
身上的麻穴未解，又为何能跑来此处？而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傅雨生横掠一步，一掌震开窗子，探头向外一望，冷月斜挂，惨白的月光照在地上，他大叫一声：“这里是在灶房的隔壁！本是厨子歇宿的寝室！”
话音一落，射出窗外，紫云一个人实在不敢留在此处，急忙叫道：“等等我！”踢开房门冲了出去。
他们刚离开不久，房内的灯光忽田绿色逐渐转为黄色，不久便熄灭，只闻“砰”的一声过后，连罗大福的叫声也不复闻了！
傅雨生几个起落，已射入大厅的后厢，落足暗廊上，随即又向大厅飞进，背后不断传来紫云的叫声：“大侠等等我！”
傅雨生也不理她，来至大厅，摸出火摺子来，把其晃亮。火光一起，立即放眼四望，但厅内一切仍如黄昏时，似乎没人来过。
傅雨生自然不相信，假如没人来过，罗大福麻穴分明被制，又怎会跑到中院？何况他本来尚点了罗大福的睡穴，罗大福既然醒了，便證明有人为他解了穴道。
他眼光向四周瞥了一下，立即飞身跃上棺材旁的那张板凳，同时伸手去推最高那具棺材的盖子！
就在此刻，棺内忽然升起一个绿油油的头来，一拳捣出，正中傅雨生的下颏！
这一拳，既快且疾，傅雨生心神大乱之后，虞不及此，被打落板凳，只觉下颏疼痛之至，连泪水也沁了出来。
“格格格”棺材发出一阵怪笑，接着冒起一个怪人来，那模样正跟白羽和傅雨生一样！
傅雨生乍见到他，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那怪人格格笑道：“你又是谁？”
傅雨生大怒，欺前一步，飞起一脚，踢在最下面那只棺材上，他使的是“隔山打牛”的心法，内力自下向上传去，只见那怪人身子一震，随即大叫一声，自棺内飞了出来。
傅雨生尖啸一声，揉身扑上，一拳击在其小腹上！
“砰！”那怪人在半空跌落地上，怪叫一声，直起上身，双眼发出幽绿色的光芒。傅雨生脚尖一点，再度标前，就在此际，紫云已经赶到，火光微弱下，见大厅内两个一模一样的怪物，一站一坐，剑拔弩张，不由又发出一道尖呼！
一个怪物已令人觉得不寒而慄，再加上一个更使人有一个奇异的感觉，假如再多几个，紫云只怕要以为自己是步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天地之中，而自己反而不大“正常”般。
傅雨生看见血，忽不再感到恶心，相反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也希望能抓头老鼠来吃吃！
想到此，他心中机伶伶地打了个冷噤，急忙转身入厅。这刹那，他才记起一件事来，紫云怎地不见了？
“紫姑娘，紫姑娘……”他在厅内大叫着，可是四下静悄悄的，似乎除了他一个“怪人”以及一个睡着了的“疯子”之外，再无其他活人！
可是紫云的马匹既然尚在庭院内，證明她尚末离开，既然未离开，便又證明她应该尚在此栋大屋之内！
他庆幸自己身体虽然起了极大的变化，肌肤变得又乾又硬，幸而脑子却没僵硬，仍能清晰地思索问题。
他重新走入内宅，边走边叫，但当他自后花围进回前厅时，仍不见紫云的影子，不禁暗道：“莫非这屋子内另有古怪之处？”
想到此，他决定逐屋搜查，由大厅的后厢开始，一直查至后宅。
当他来至大厅后厢的一个厢房时，忽见地上有一柄长剑，抓起一看，只见剑柄上刻着昆崙紫三个字。认定必是紫云的佩剑！
剑落于此，伊人何去？
傅雨生认为紫云的失踪，必和这间房子有关，于是转身出去，找了半截白蜡，摸出火摺子把其点燃，重新入房，推开窗子向外打望，外面一切依旧，毫无异象，傅雨生用剑柄轻轻敲动墙壁。忽然“笃”的一声轻响，脚下的红砖突然陷下，傅雨生猝不及防，身子急坠下去！
也不知飞落多少尺，双脚才踏着实地。而头顶上的红砖又恢复了原状，四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与此同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尖叫，那是女子的声音，傅雨生叫了一声：“紫姑娘！”举起白蜡一照，见前面尚有一条地道，深不可测，望不到底，连忙飞身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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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紫云醒来时，觉得有点气闷，她慢慢睁开双眼，眼光所及，什么也看不见，她心头一沉，寻思道：“莫非我此刻已魂归地府？”
发了一阵怔，才发觉自己是躺着，忙坐了起来，只闻“蓬”的一声，额头疼痛欲裂，似是撞到什么硬物。
她下意识地把手向上一撑，又闻一声巨响，双眼忽然能看到东西，虽如此，光线仍然极暗，却是发自半空中浮荡的一些绿色的东西。
紫云心头又是一跳，再一看，才知道竟是躺在一具残旧得几乎腐巧的棺材内！这一惊非同小可，左手在棺上一按，飞身跳了上来，目光所及，又吃了一惊，原来棺旁或坐或立，布满了七八具骷髅，骷髅头的口鼻之间，不断有绿光飞出！
紫云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这刹那，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地道颇宽，但尸臭冲天，中人欲呕，四周不时传来一两道尖厉的吱吱声，听得人汗毛直竖。
就在此刻，她忽然绊着一物，双脚一滑，向地上跌落，可是身子落下时，却不是落在地上，而是伏在一团硬梆梆、绿油油的物事之上！
紫云双手撑下，支起上身，与此同时，地上那团怪物，也忽地一动，抬起一个头来，五官扭在一起，双颊肌肤凹凸不平，似是黏了一大片鳞片，绿油油的脸庞，血红的嘴唇，配着森白的牙齿，在这种地方，这种气氛之下，实在教人难以形喻，那种妖异之气！
紫云陡地一怔，只觉心房已停止跳动，那怪物忽然吡牙一笑，喉头内发出一阵胡胡的声音，似狼嚎，又似鬼哭！
也就在此时，紫云惊天动地发出一声尖叫！尖叫之同时，如脚踩尖剌般地狂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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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雨生是听见那个女子的尖叫声，直觉上认为是紫云发出的，但听清楚之后，又觉得不像，那是因为这道叫声，尖锐之至，令人无法分辨原本的声线之故。
他大叫一声：“紫姑娘！”提着白蜡快步奔去，地道上不时看到残缺不全的尸骸，尸臭更令人胸口作闷。
傅雨生几个起落之后，已来至一间停放棺材的石室，而这时候，前头已传来一阵急剧的脚步声，以及因恐怖到了极点而发出的呻吟声。他把白蜡一举，喝问道：“谁？”
弯角处，青衣一闪，来的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无人色的人，正是紫云！
傅雨生叫道：“紫姑娘！”
紫云自那怪物身上跃起之后，转身飞奔，她神情已有点狂乱，只盼能尽早把这条地道走尽，倏地听见有人叫她，螓首一抬，目光一及，前头立着一人，又是一个同样的怪人，不由大叫一声，双脚一软，瘫倒地上。
傅雨生连忙走前，要扶起她，紫云撕心裂肺地叫道：“不要走过来，不要走过来！”
傅雨生道：“姑娘，我是傅雨生！”
“你不是……你是鬼！”
傅雨生心头一凉，伸手在脸上一摸，但觉掌心触及的是凹凸不平的肌肤，他知道在这短暂的时间，自己的外形又有了变化，苦笑一声：“紫姑娘，你不用怕，我的确是傅雨生！”
紫云哭了起来，饮泣地道：“你怎会变成这样？”她连问三遍，声音一遍比一遍凄厉！
傅雨生陡地发出一阵狂笑。“我怎知道，我也正想问你！”
“问我？问我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不知道！”紫云不停想爬起上身，可是四肢酸软，一站起来，又再跌倒。
傅雨生怪叫一声：“你不知道，谁知道？是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体内一热，鲜血似要蒸发，喉头燥得直冒烟，就在此刻，他的外形又变了。
紫云叫道：“你……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你，你别走过来！”
“血！血！”傅雨生喉头胡胡作响：“哪里有血！”他忽然抛掉白蜡，快步走前，弯腰向紫云抱去！
紫云大声啕哭，双掌齐出，击在傅雨生胸膛，却如击铁板，反把自己一对手臂都震麻了，傅雨生一俯身，已把其抱起，张门火红的嘴唇，望紫云的粉颈咬去！
紫云大叫一声，娇躯一震昏厥过去。傅雨生嘴唇触及紫云的粉颈，鼻端忽然嗅到紫云的发香，他精神略略清醒，把头抬起，喃喃地道：“我怎能够这样做？我……真是禽兽不如！”
可是体内那股热火似越来越盛，浑身的血液都似要被烤乾，他犹豫了一下，再度低下头去，在她喉下张口咬下去！
“格”的一响，傅雨生上下牙齿合拢时，却咬着一块滑腻的硬物，震得他牙齿一松一滑，上牙却咬着自己的下唇！
那一咬力道是何等之大，鲜血立即涌出，傅雨生含着唇，贪婪地吸着，鲜血流过喉咙如，似雨洒沙漠，体内的火焰也略为熄灭。
他喉头上发出“骨骨”的声音，呼吸沉重，又把紫云惊醒，紫云如一只受伤的兔子，伏在猛兽的怀抱中颤抖、哀求，只望猛兽能放过她一命！
傅雨生吸着自己的血，扑熄自己体内的那股烈火，这阵子过后，他似脱力的猎人般，跌坐地上，把猎物抛开！
紫云落地之后，立即向侧滚开，双眼紧紧瞪着傅雨生，生怕他再次扑来。
白蜡落在地上，很快便熄灭了，地道内一暗，只馀半空中那些点点的绿光，载沉载浮地飘荡着，四下无声，唯有一粗一细的呼吸声。
良久，紫云忽然听到一个哭泣声，她猛吃一惊，以为又有人至，但很快便知道哭泣的，竟是名震武林的一代武林奇材傅雨生！
这刹那，她芳心实在分不出这是什么滋味，只觉自己也恨不得痛哭一场！
傅雨生的哭声越来越响，忽然双掌在自己的胸膛上用力擂打起来，打得砰砰乱响，令人听了又是惊骇，又是心痛！
紫云哽咽地问道：“傅大侠，你，你，你怎样啦？”
傅雨生大声道：“我不是大侠，不要叫我大侠！”声音如同鬼嚎，在地道中回荡，益添几分恐怖。
紫云嘶声道：“你是傅雨生大侠！”
“我已不是人，还称什么大侠！”
“你，你刚才没有‘咬’我……證明你还是人，还是一个人人敬佩的大侠！”
傅雨生哭了一阵，心境逐渐平复，问道：“刚才我咬到你颈下一块硬物，不知那是什么？”
“是羽哥送给我的玉坠子！”紫云伸手一摸，那块心型的玉坠子已不见了一角，她心头又是悲伤又是恐惧，寻思道：“幸亏这坠子……羽哥，你…你莫非在天之灵救了我一命！”
“这里是什么地方？”
紫云霍然一醒道：“我也不知道！”
“刚才妳为什么大叫一声？”
“我看见……”紫云话至此，恐怕刺激傅雨生，不敢再说下去。
“你看见什么？快说！”不料傅雨生反而催她说下去。
紫云咬一咬牙，轻声道：“看见一个跟你差不多的……的人……不过他比你……比你难看得多了！”
傅雨生陡地自地上跃了起来，紫云娇躯向后一缩，惊恐地道：“傅大侠，你要做什么？”
傅雨生道：“你在那里发现他的，快带我去看看！”
紫云暗中舒了一口气，慢慢长身而起，道：“在前面，你，你跟着我……”
“不，你跟着我，你在我后面，不要太接近我！”傅雨生不敢再看紫云一眼，快步向地道深处走去。
紫云忽然觉得他如今又不那么可怕，想起他是极负盛名的一代大侠，刚才竟然在自己面前痛哭，心头一片悲哀，更由此而想起自己心爱的情人，不由眼泪直流。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直至此时，才知道什么是害怕，也知道最可怕的事，未必是死亡，像这样变成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怪物，才是最可怕的事。
正在沉思间，忽见傅雨生转过头来，道：“紫姑娘，我……等下我若再忍不住的话，请你打我脚底……”
“打你的脚底？”紫云想起他提及无意中杀死白羽的经过，娇躯一震，大声道：“不不，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傅雨生悲声道：“我，我求求你……你这样做，我只会感激你！”
“难道你不想找出害你的人，杀他报仇！”
傅雨生咬牙道：“我恨不得寝他的皮，啖他的肉，怎会不想报仇？但我不能再害人……就算我‘吃’了你，也不能医好这种怪病，只能苟喘延命而已！”
紫云又打了个冷噤，道：“你不要想它就是，也许天亮便没事了！”
傅雨生悲叹一声：“不，病已越来越深，因为肌肉已开始发硬，关节都不灵活了！”
紫云见他双眼一直望着自己，不由心底发毛，只得道：“我答应你就是，咱们还是赶快去找那怪人吧！”
傅雨生转过头去，问道：“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那……那怪人的？”
“再走过去一点就是！”
可是两人再走了两三丈，仍不见怪人的踪影，地道内除了腐烂的尸骸，以及嶙峋的白骨之外，并无别物，而地道的地势却渐渐升高。不久，耳畔便听到一个呼呼的声音。
“这是风声！”傅雨生叫道：“地道内怎会有风声？”
“也许有透风的地方吧！”
“不对，声音不对，透气孔的风声，是低哑的，不会如此响亮！”
说着风声越来越响，两人忽然觉得地道内的绿光已不见，伸手不见五指，但不久，又再望见一片绿光自顶射落，地道尽处是一道石级！
两人拾级而上，却来到一间房子内！
房子不大，放着一张桌子，一张床，床上躺着几具发臭的尸体，尸体旁边有一盏发着绿光的油灯，床前跪着一个黑衣人，直挺挺的，如同一具石像。
傅雨生脚步一住，大声喝道：“阁下是谁？”
那人没应他，傅雨生抽出单刀，又把剑抛给紫云，缓缓走前，那人仍然跪立如旧，傅雨生沉声道：“阁下再装聋作哑，便莫怪在下要自背后暗袭了！”他再欺前两步已至那人背后三尺，缓缓把刀提起。
紫云道：“也许这是一具骷髅骨？”
话音一落，忽听嘻地一声怪笑。“老爷呀，害你的人来了！”
傅雨生大叫一声：“罗大福！”罗大福分明被自己点中了麻穴，他怎会跑来此处？他生恐有诈，收起刀来，一脚把那人踢倒！
那人如滚地葫芦般，滚至炕前才停下，头脸刚好向了过来，正是“疯子”罗大福！
傅雨生单刀架在他颈上，喝道：“你怎地跑来这里？敢胡说一句便杀了你！”
罗大福眼神一变，声音有异以前，令人听来比较舒服：“我没乱说，你不能杀我！”
傅雨生一怔，觉得他这句有点牛头不对马嘴，自己警告他不得胡说，他未曾说出什么来，便表明没有乱说，又叫我不要杀他，这是什么意思？
蓦地脑海内灵光一闪，想起下午罗大福的话来：“害死老爷的就是你，跟你一模一样的人，不是你，也是你的兄弟！”
这句话證明卢家上下绝不是中什么瘟疫而死的，而是被一个“形状”与自己相同的人害死的！这个人是否就是刚才紫云在地道内碰见的那一个？
他心念电转，这些问题在脑海内一掠而过，当下再喝道：“那个人是如何害死你老爷的！”
罗大福怪叫道：“你说过的，大家都不能说出去！”
傅雨生心头又是一动，柔声道：“我忘记了，你告诉我好吗？”
“你昨日还迫我去老爷的灵前，发下重誓，说不得泄露一个字的，你，你莫害我！”
傅雨生奇道：“我怎样害你？”
“我在老爷灵前发下毒誓，若是泄露半个字，便像老爷长睡不醒……我，我不想睡，一闭上眼，全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说到这里，罗大福的眼神又散乱起来，发出青芒，十分可怕。
“你告诉我，也不用睡觉，我把你老爷赶掉，你不用怕他！”
“老爷对我很好，老爷给我银子，我给他买了二十多条鱼，嘻嘻，他说好吃得很，好吃得很……”
“那是什么鱼？”
“二十多条大鱼，是鲩鱼，咱们江南人叫草鱼……对，对是草鱼……老爷最爱吃草鱼，那草鱼好大啊……老爷说大福，你精乖得很，好吧，我便准你告假两个月，回乡省亲……嘻嘻，我几日后回来，老爷便睡觉了……”罗大福忽然大叫一声：“老爷，不是我害你的，你莫走过来，你去找他吧！”说着双眼望向傅雨生。
傅雨生心头略一琢磨便猜出一些，一定是一个“形状”与自己差不多的人，假借罗大福之手，害死罗家上下百馀口的。
当下再问道：“那些鱼，你放了什么进去？”
罗大福脸色忽然大变，脸上忽青忽白，双眼绿光乱闪，叫道：“观音菩萨快来呀，老爷的鬼魂追上来啦……南无阿弥陀佛……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吕洞宾爷爷……老爷，你不要拉我的腿，我，我不要吃鱼……”
紫云心头怦怦乱跳，听着罗大福的尖叫，全身汗毛直竖，黑暗之中，似乎隐伏着无数的恶鬼般。过了半晌，才道：“大侠，他，他为什么不能动弹？”
傅雨生心头一想，暗叫一声不错，罗大福此刻既然如此恐怕，他如何仍躺在地上不跑？这只能有一个原因，他身上的麻穴未解！
身上的麻穴未解，又为何能跑来此处？而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傅雨生横掠一步，一掌震开窗子，探头向外一望，冷月斜挂，惨白的月光照在地上，他大叫一声：“这里是在灶房的隔壁！本是厨子歇宿的寝室！”
话音一落，射出窗外，紫云一个人实在不敢留在此处，急忙叫道：“等等我！”踢开房门冲了出去。
他们刚离开不久，房内的灯光忽田绿色逐渐转为黄色，不久便熄灭，只闻“砰”的一声过后，连罗大福的叫声也不复闻了！
× × ×
傅雨生几个起落，已射入大厅的后厢，落足暗廊上，随即又向大厅飞进，背后不断传来紫云的叫声：“大侠等等我！”
傅雨生也不理她，来至大厅，摸出火摺子来，把其晃亮。火光一起，立即放眼四望，但厅内一切仍如黄昏时，似乎没人来过。
傅雨生自然不相信，假如没人来过，罗大福麻穴分明被制，又怎会跑到中院？何况他本来尚点了罗大福的睡穴，罗大福既然醒了，便證明有人为他解了穴道。
他眼光向四周瞥了一下，立即飞身跃上棺材旁的那张板凳，同时伸手去推最高那具棺材的盖子！
就在此刻，棺内忽然升起一个绿油油的头来，一拳捣出，正中傅雨生的下颏！
这一拳，既快且疾，傅雨生心神大乱之后，虞不及此，被打落板凳，只觉下颏疼痛之至，连泪水也沁了出来。
“格格格”棺材发出一阵怪笑，接着冒起一个怪人来，那模样正跟白羽和傅雨生一样！
傅雨生乍见到他，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那怪人格格笑道：“你又是谁？”
傅雨生大怒，欺前一步，飞起一脚，踢在最下面那只棺材上，他使的是“隔山打牛”的心法，内力自下向上传去，只见那怪人身子一震，随即大叫一声，自棺内飞了出来。
傅雨生尖啸一声，揉身扑上，一拳击在其小腹上！
“砰！”那怪人在半空跌落地上，怪叫一声，直起上身，双眼发出幽绿色的光芒。傅雨生脚尖一点，再度标前，就在此际，紫云已经赶到，火光微弱下，见大厅内两个一模一样的怪物，一站一坐，剑拔弩张，不由又发出一道尖呼！
一个怪物已令人觉得不寒而慄，再加上一个更使人有一个奇异的感觉，假如再多几个，紫云只怕要以为自己是步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天地之中，而自己反而不大“正常”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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