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沙门突来不速客

2024-07-21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点击：

　　那一年秋天——八月十五日。
　　山风轻缓，榴花似火，天台山上雁驾南归，群雁栖落时，发短鸣，雁羽缤纷。
　　一匹长毛的青骢马，骑着一个神采飞扬，白衣白帽的少年人，在这时由斜刺里奔驰而来，马过长苇，惊飞起雁满长空——
　　在满空飞旋的雁影里，少年打马前奔，身后的剑鞘，磕在鞍具上，铮锵作响，他一劲的磕着马腹，直奔面前的少林南院——“金顶寺”。
　　夕阳残照，殿瓦生辉，金顶寺前，耸立着两列参天古松，阳光穿梭如线，交织成满地金光，此时此刻，正有两名年轻僧人，在寺前练习着拳脚，拳掌来去，豪意盎然。
　　白衣人下了马，在马股上轻击一掌，那匹坐骑自行向松林步入，然后，他含着微笑，一直走到了寺前，负手向着那两名僧人看着。
　　二僧，一胖一瘦，年岁均在二十左右，各穿灰色僧衣，腾、挪、伏、跃，武功显然已是有了些根基！
　　只见那胖的一个施出一招“双峰贯耳”，瘦的一个用“二郎当山”架住他的双臂，胖的一个足下施出一招铁扫把扫堂腿，瘦的一个拔身而起，飘出丈许以外，不意那胖僧，施出一招“虎扑”之式，袭向瘦僧身后，不待那瘦僧回头，两只手已叉在了瘦僧颈后。
　　瘦僧被胖僧叉住脖颈，一时面红耳赤，却是挣脱不开。
　　两个和尚，只是在地上打着圈子，纠缠一团！
　　却不意那白衣少年已近前，右手一伸，已插在两僧之间，微微一笑道：“少师父这招式用得太老了！”
　　手势向上一翻，已托住了那胖僧的下肘，向上一抬，看来不着力道，可是那和尚却已是受不起，身形向前一栽，摔了个四脚朝天。
　　白衣少年含着笑脸，右手再翻，却攀住了那瘦和尚一只腿脚，就手一掀，那瘦和尚也翻出丈许以外，二僧一个咕噜，由地上爬起来。
　　胖的一个大声叱道：“哪来的野小子，你干什么打人？”
　　白衣少年双手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少师父不必动怒，在下来此，是听说贵寺的天痴上人，武技超群，在下一时技痒，想与上人讨教几手高招！”
　　二僧顿时一呆，彼此对看了一眼，再转向少年，脸上俱都带出不屑之色，瘦和尚道：“什么？你这小子胡说些什么？你要找谁比划拳脚？”
　　白衣少年道：“天痴老和尚！”
　　“作你的梦，”胖和尚说：“天痴老仙师坐塔多年，早已不问外务了！”
　　少年不怒不愠，说道：“那么，贵寺方丈也是可以的。”
　　二僧又对看了一眼，瘦僧道：“这人大概是疯了，师兄别理他，我们进去！”
　　胖的一个冷笑道：“哪里是疯了，我看他是有意来这里找麻烦！”
　　说到这里，怒问白衣少年道：“小伙子，你可知道这里是少林金顶寺，武林上一等一的高手，来到这里，想见寺里的方丈，也得早三天前投送一份帖子，见不见还不一定，凭你，哼——”
　　白衣少年道：“凭我这两手还不配么？”
　　胖僧怒声道：“你那两手差远了！”
　　说时一个虎扑之式抢了上来，分开双臂，猛的向着那少年颈上叉来。
　　少年一笑道：“你还会施点别的不？”
　　随手一翻，那和尚已被摔出丈许以外，这一次似乎摔得不轻，只听得“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嗞牙咧嘴的道：“好呀！你个臭小子，胆敢到这里来欺侮人，你给我等着——”
　　说完，转身就由侧门向寺里奔了进去。
　　那个瘦和尚却咬了咬牙，闷不吭气的掠身而起，直向着少年背后扑来，其势绝快，风也似的袭了过来，少年左足前跨，身形一闪，瘦和尚蓦地扑了个空，一头撞在了松树之上，顿时皮开肉裂，淌了一脸的血。
　　白衣少年怔了一下，道：“哦——”
　　那和尚伸手一摸，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回身夺门而入。
　　白衣少年忙赶上前，高声道：“少师父请等等，在下这里备有刀伤药，与你包扎一下！”
　　边说边自跟进，一奔一随，遂入寺门——
　　遂见门内有一堵大隐蔽墙，墙边是极大的一片“放生池”，墙上写着“东南净土”四个大字，两侧是十八石人，正中的是“琵琶石”径——据说这石道踏上而有异者！（校对按，此处似缺半句。）
　　另一面立戒碑，高三丈，上书：“俗止”两个大字。
　　白衣少年哪里懂得这寺里规矩，盖少林一派，自诩武功高奥，未免傲视武林，为恐其他各派擅入，窥探武技，绝窍，是以，对于外来客，一律严禁擅入。
　　白衣少年虽是新出道弟子，但来头颇大，计在两江大破“行易”、“江南”二派，入云中破“六合”，走西北破“昆仑”，入川黔，脚踏“一十八番”，不过是短短两年时光，席卷大江南北，走遍天下无敌手，他此来是纯为找少林的老方丈“天痴上人”比试拳脚来的，却不知“天痴上人”早已在八年前退居坐关，方丈职司已改放“大藏”和尚。
　　是以，白衣少年在听知上人坐塔，不问外事，早已兴致索然，却不曾料到与两个和尚，有了这番纠缠，一入寺门，不啻身入虎穴，这才惹起了滔天大祸！
　　他这里快步里闯，耳中却听得其内“当当”一片云板声响——仿佛有众多僧人，向这边奔来。
　　白衣少年剑眉一皱，心忖道：“这是为何？莫非是来寻找霉气的？”
　　一念未完，即见两个中年和尚，率先扑近，二僧人满脸怒容，风也似的袭到了面前，其中之一大吼一声道：“何来俗子？伤我门下弟子——”
　　这和尚生得一张长脸，一身短衣靠，随来另一和尚亦是短衣，想必是正在练习拳脚，闻声而前，因见胖瘦二僧俱都负伤，是以动了肝火。
　　二僧一名“至本”，一名“至清”，乃属寺内第三代弟子，为三代弟子中之杰出者，平素自以少林武力，独步天下，哪里把眼前这俗家少年看在眼中。
　　发话的那个“至清”和尚，话声一落，腾身而起，用拳脚直向少年面门上打踢过来。
　　白衣少年身形只一闪，已然让开。
　　那随来的“至本”和僧，足下踩着“进身连环步”，用穿手一掌直向少年背上打去！
　　二僧一出来，俱见不凡，只是不曾料到对方这个少年，乃当今武林最最杰出的少年高手，一身武功，半受师承，半靠先天禀赋与自己领会，其造就，可谓近百年来所罕见，二僧一上来碰见了他，也算是活该倒霉。
　　就在“至本”和尚的铁指力戳之下，对方少年，身子滑溜溜一个疾转，已到了他的身后，运身之快，有如旋风，不容这和尚转过身来，只见少年掌心向外一登，轻叱道：“无礼！”
　　“至本”和尚立时“通，通，通”一连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一时面红心热，暗吃了一惊道：“好厉害！”
　　那少年抱拳正色道：“在下冷青锋，来此朝山，无意误伤了两位少师父，请你们当家主事的和尚出来，在下当面赔礼！”
　　不意二僧人眼看对方伤人闹事，哪里肯听他一面之词，彼此施了个眼色，冷笑一声。
　　其中“至清”和尚厉声道：“好个狂徒，这金顶寺是你随便来得的么？你已伤了我门下弟子，且拿你这狂徒下来，见‘达摩院’的师父去！”
　　说罢，扫地一脚，“刷！”的一声，直向冷青锋双腿上扫去。
　　少年冷青锋鼻中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好个凶僧！”
　　他身子稳若泰山，固若磐石，纹丝不动，“至清”和尚自信腿上功力，有“横断柏木”的功力，料想对方万万当受不了，但听得“碰！”地一声，扫了个正着。
　　这一脚，他好像扫在了一堵钢墙上似的，顿时踝骨脱节，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得一连翻滚着身子！
　　此时“至本”和尚，抽冷直上，用“双插手”功力，向冷青锋两肋上插下，他也是和“至清”和尚一样，自以双手指上功夫深厚，殊不料双手一经插上，只觉得对方身上一软，暗道不好，霍地抽招换式，一只右手改向冷青锋胸上击去。
　　少年冷青锋反手一把，接住了他的手掌。
　　他冷笑一声道：“原来少林金顶寺的和尚，如此欺人，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了！”
　　话声一落，反手一甩，那和尚身子忽悠飞起半空，足有丈许高下，只听得“噗！”地一声，撞在殿角石上，连“哎哟”二字都没来得及喊出，一交栽倒，不省人事！
　　此时大殿里“当当”云板之声不绝于耳，冷青锋见无数僧众，由四面八方，就像蚂蚁也似的，拥了过来。
　　冷青锋连制二僧，也只不过举手之间，战兴一起，愈觉一身是胆。
　　此时举手微微抖了一下长衫，冷目环视，只觉环身四周，全是亮光光的和尚头。
　　那云板之声，仍然是“当当”响个不停，敲得人意乱心慌。
　　大殿里，里外二层，全是和尚，最先一列八人，各披鲜红袈裟，岁数全在六旬开外，一个个全是面色红润，长眉寿目。
　　冷青锋不由皱了一下眉，心知这为首八僧，大是不好打发。
　　而八僧之后，各弟子，所着僧衣也全不同，前二排，一色黄布僧衣，颈悬念珠，岁数也全是在四旬左右，一个个无不神采奕奕。
　　后二排僧人，才是全身灰色衣，岁数俱都是二十左右，和先前自己制倒二人相仿。
　　冷青锋见这数百僧人，俱都是双手合十，圈圈围着，一个个目瞪着自己，却是一言不语。
　　他方觉不耐，却见那为首八人之中，一年过七旬的老僧，口宣佛号道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施主，你可知你闯下了大祸么？”
　　冷青锋冷笑一声道：“动手过招，难免伤人，你们金顶寺，依仗人多，就这等欺人不成？”
　　这番话，说得四周僧人，无不面上忿然变色，如非有本寺八僧在前，此时早就一涌而上了。
　　就见那为首老和尚，口念了声：“阿弥陀佛……善哉，小施主，有道是‘寺有寺规，国有国法’，你今日大闹我金顶寺，重伤我门下弟子三人，竟想抖手一走……”
　　老和尚说到此“哈哈”一阵大笑，脸色倏的一变，两弯白眉向上耸了耸，哼了一声又接道：“本座职掌刑堂，如不对你略加整治，也太无以服众了！”
　　他说到此，忽然点了点头，叫了声道：“来人呀！”
　　顿时由他身后闪出数名僧人，这老和尚冷笑一声道：“金钵，金杖二弟子听令！”
　　顿时就见那数名弟子中，闪出了两名黄衣僧人，这二名僧人，年岁均在三旬左右，身材魁梧，尤其是一双眸子内，神光奕奕。
　　冷青锋只朝这二名僧人，看了一眼，已确知道金钵金杖二弟子，武功非比等闲，定有奇技。
　　这两名弟子一齐闪出，双双朝那掌刑的老和尚，一合十道：“弟子在！”
　　那老僧哈哈道：“本座授命你二人，即刻将这大闹金殿的少年，给拿下来！”
　　这二弟子，各自又一合十，口中道声：“弟子遵命！”
　　遂倏地转过身来，四只精光闪闪的眸子，盯住冷青锋，良久不动，那金钵和尚双手一合十，道了声：“善哉！善战！施主还是知趣些自行受绑吧，免得小僧们开罪！”
　　冷青锋不由后退一步，冷笑一声道：“你们二人，难道没有看见么？”
　　他说着用手一指地上，那二个尚在昏迷中的和尚道：“这可是你们前车之鉴！”
　　这金钵、金杖二和尚，虽是这金顶寺中，第二辈的弟子，可是却受本寺方丈和八位长老器重，各有一身极好惊人的功夫。
　　因此那刑堂大师，悟明和尚，一出口，就命他二人出手，主要是金钵、金杖二人，深得真传，令他二人出手，定可把这少年手到成擒，众僧之前，也可给自己挣上一个面子。
　　此时，冷青锋这番话一说，众人都不由大吃一惊，那金钵金杖二僧，俱都面色一寒，各自对了一眼。
　　那金杖和尚哼了一声道：“师兄还给他说什么？既然悟明师伯有令，我们还不下手，等什么？”
　　金钵和尚点了点头，猛然双肩水平的一幌，人已如一片黄云也似的，窜到了冷青锋身前。（校对按：“幌”同“晃”，不作校订，下同。）
　　随着那金杖和尚，也同时一哈腰，未见他足下移动分毫，人已倏地拔起。
　　待他身子起于半空，倏地见他一分僧衣，活像一只黄色大雕，轻飘飘落在冷青锋身前，双袖之上所带出的劲风，直把他身侧的那数盏红蜡，吹得欲灭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