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24-07-21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点击：

　　浙省天台县，有山名“天台”——
　　山势高大陡峻，西南接括苍、雁荡，西北接四明、金华，蜿蜒东海之滨，风景奇丽，北有石桥，长数十丈，横衔两岭之间，自古号为飞仙所居！
　　顶峰“上天梯”，有寺名“金顶”，属少林南系列，为少林八大宗寺之一，寺僧一贯武技熏陶，个个武技精湛，“少林”武技，天下驰名，人人敬仰。
　　落日将下，殿瓦生辉，巍峨高耸的庙宇，展延至广，暮鼓声中，惊飞了宿鸟满天——
　　绕过了“大雄宝殿”，西穿长廊，来到一处静斋，斋名为“采石轩”，是为老方丈平素修禅之处。
　　只是此刻，看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在宽广的轩门前方，数十名僧人默默无言的肃立着，一个个面有戚容。
　　两扇雕有佛主坐相的空花檀木大门，紧紧掩闭着。
　　偌大的一片院落，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偶然由枝头落下的几片枯黄梧桐叶，点缀着这晚秋的黄昏，气氛益加的惆怅，几乎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僧列最前站立着四名年过古稀的老僧，皓首白眉，貌相清癯，各人一袭素色海青，披杏黄袈裟，在“金顶寺”已是三代元老，他们是“刑堂”大师悟明，“香堂”大师悟真，“达摩院”大师悟性，以及“经堂”大师悟佛，这几个人，“年相若，道相似”，平素各有职司，是很难凑在一块的，如非是有什么特别事故，万万不会齐集门外！
　　每个人的表情是那么严肃，每个人的目光又是那么的急迫……等候着欲开的两扇门扉。
　　“门”终于启开了。
　　一个看来同样苍老的和尚，当门而立，他右手直立，打着稽首道：“方丈有旨，四位师兄，即请入见！”
　　说话的，是“司谕大师”悟禅，言罢即回身入内！
　　四老僧合十为礼，随着那老僧步入门内，接着那两扇空花的檀木门又慢慢关上。
　　五名年老耄耋的僧人，一直进了前堂，在一层细竹帘构成的屏风前站了下来——
　　透过竹帘，清晰的看见那个老和尚——总掌本寺全权的老方丈，“大藏”法师，盘膝打坐在蒲团之上，两侧各立素灯一盏，灯光婆娑……
　　老方丈面黄如蜡，两腮深陷，瘦骨支离的躯壳上，包裹着一袭金色海青，座前木鱼，钹磬，各一盏，另备铜盆一只，内盛圣水半盘，插着桑枝一把，两个少年僧人，合十跪坐两侧，双目下帘，在侧护法——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溃”之势。
　　五名老僧人，一齐合十向方丈行礼，由司谕大师悟禅发话，口喧佛号：“阿弥陀佛，职等参见方丈，谓颁教诲！”
　　“大藏”老方丈，微微颔首，道：“五位师弟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五僧各自就位。
　　老方丈面现庄严道：“本座当于夜‘子’时圆寂，所有职司，交悟禅代理——”
　　悟真、悟明、悟性、悟佛，合十称了一声：“是！”
　　“悟性”老方丈目注在座高僧之一道：“你调理司谕职司，遗缺候补！”
　　悟性合十垂首，道：“遵方丈谕——”
　　各人都微微吃了一惊，盖“达摩院”大师，职掌全寺弟子武功教习，职责不轻，“悟性”领掌“达摩院”已数十年，这是一个不易更动的职守，非武功出众者不易接替，此刻老方丈竟在圆寂之前，忽然调离其职，显然早有预见！
　　那么，他们俱都想要知道一下，到底该是由谁来接替“悟性”遗缺负责“达摩院”教习工作的重任了。
　　老方丈目光略转，已窥知五人心意。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达摩院为我少林武学之根本，职责至重……各位师弟也许还不知道，这项职司由谁前来接替吧——”
　　说到此苦笑了一下道：“其实老衲也正期待着此人的来临！”
　　此言一出，各堂长老皆不禁暗吃一惊，彼此面面相觑。
　　老方丈长吁道：“此人一时不来，老衲一时也就不得心安……他来了，我也就去得了。”
　　悟禅大师忍不住合十道：“这位师兄，想必是总寺差来的了，但不知法号怎么称呼？”
　　“大藏”方丈微微一笑，摇头道：“此人并非佛门中人，乃是一个俗客，一个居士罢了！”
　　“啊——”每一个人脸色一变！
　　“你们不必惊疑，”老方丈娓娓道来：“此人虽是一名俗客居士，但与佛门结缘甚早，虽是半路出家，却未曾耽误了功课……”
　　五僧虽不胜诧异，但老丈既如此说，总是不会错的！
　　但是，这件事不特“古怪”，简直是迹近“荒唐”。
　　“达摩院”大师，是何等重职，就是修为多年的高僧，尚不易为，何能由一位俗士上任充当。
　　“刑堂大师”悟明，口喧佛号道：“老方丈请示迷津，以开茅塞！这位俗客武功如何？能否……胜任？”
　　“大藏”方丈枯黄的脸上，带起了一片笑容，徐徐的道：“你们不必为他武功过虑，此人如非具有过人的功夫，‘天痴’先师亦不会临终交待，老衲亦不敢虚位以待……”
　　悟明大师念道：“阿弥陀佛……这位居士大名是……”
　　“大藏”老方丈点头道：“说来此人，和师弟们亦是旧相识，你们还记得三十年前中秋之日，本寺的那场浩劫杀难么？”
　　此言一出，五位高僧，俱不禁面色一阵大变，同时站了起来。
　　悟明大师神色骤变，道：“方丈所指，莫非是三十年前大闹金顶寺，连伤本门数十弟子的那个姓‘冷’的狂客？”
　　“正是此人……”老方丈轻念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悟明师弟，此事已隔三十年之久，你这腔无名之火，何以仍未消失……？以此心性，焉能参习上乘心法……切宜戒之为是！”
　　“悟明”聆听之下，面上不禁微微一红。
　　到底年岁大了，修为久了——他长叹一声，合十称了一声：“是！”又缓缓坐了下来，可是那一腔郁结在内心的不平之气，却未能一时发泄……
　　他长长的发出了一声叹息，遂不再言。
　　“悟性”大师瞠目不解道：“师兄赐示，职等何能不遵，只是此事，如无合理交待，只怕难以服众，师兄……”
　　“大藏”方丈冷冷道：“师弟此言虽是……但系多余……”
　　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位方丈接着又道：“此事三十年前，已在坐塔先师‘天痴上人’算中，各位可曾记得，三十年前上人赐见，那位冷居士之旧事是否？”
　　五僧互看一眼，还依稀记得此事。
　　“大藏”方丈叹息一声道：“当时只得老衲与那冷施主，大方师兄三人在座……得聆上人禅机，是以诸位师弟不曾得知……”
　　五僧各喧佛号，低低念道：“阿弥陀佛！”
　　大藏方丈道：“上人临去时，曾有‘火掌度牒’一份，其内明载此事，你们看阅之后，当能释疑，本座再颁‘金鱼神令’定能为众弟子所悦服，此方已无可疑之处——”
　　言罢，探手入怀，取出一本羊皮火掌度牒，递将过去！
　　“司谕大师”悟禅双手接过，五僧俯首，同揭同观，一时间，神色大异，面上现出了心悦诚服之色。
　　大藏方丈微微一笑，沉声说道：“你等尚不觉么？——”
　　喟然一叹，轻轻念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犹如觅兔角！”
　　一语道破，“僧”与“俗”之间不可间隔的禅机，五高僧俱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抖，一时空净明堂，如饮甘露、清泉，各自立起，宣了声佛号，冉冉拜倒。
　　大藏方丈笑道：“你们明白了？”
　　五僧同道：“明白了，谢方丈开导！”
　　大藏一时如沐春风，频频点头道：“老衲晨课时已参悟出那位冷施主不久将至，至时师弟等要好生接待，带来此处，由老衲亲为超度！”
　　司谕大师悟禅合十道：“是！”
　　老方丈双目下帘，含着浅笑道：“是日已逝，如少水鱼，斯有所乐，如故突燃……”
　　这是一种将离人世的感慨，多年苦修，即将有了结果……老方丈此刻正是“如鸡抱卵，如龙护珠”，一颗心时刻不离寸境方圆，他又在追寻他的快感去了！
　　五高僧多年相随，此刻见状，也自有一种说不出的依依之感，但求佛百年，意在今朝，却又不禁为他感到欣喜。
　　彼此对看了一眼，合十一拜，悄悄退出。
　　禅堂外——
　　悟真目视悟明大师道：“师兄尚还记得那位冷施主么？”
　　带出了一丝戚惨的苦笑，悟明轻叹道：“三十年岁月悠悠，往事如烟，但是这件事，多年来常绕心环，老衲怎会对那位冷施主有所忘怀。”
　　其他的各僧，也轻轻的，喃喃的宣起佛号：“无量佛——”
　　五高僧皆是身历其境之过来人，当他们追忆着那件往事之时，兀自“不寒而栗”，三十年前往事，有如“白驹过野”，在希聿聿长嘶声中，重临眼前——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