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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草舍明心
2019-07-18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点击:

  重重暮色,掩盖着附近的起伏山峦。
  ——这一面是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巢湖湖水。附近田畦陈布,陌道纵横。
  小小草舍便座落其间。
  一面背山,一面近水,四周围是秋收之后的茶园,景象可入图画。
  潘栋凭窗站立,远远眺望着浩瀚的湖面,近水之处,平沙铺阵,水波不兴,却有无数沙鸥缓缓飞动,湖天一览,端是前所未见的奇妙景致。
  人的遭遇也是太奇妙了,有时候一个人的忽然闯人,或是时移境迁,便能改变一切……
  潘栋不禁有些迷惘,设非是背上的伤处隐隐作痛,真有点怀疑,是否在睡梦之中?
  草帘掀动。
  聂小青只手托盘,巧步迈人,相视一笑——
  “你醒了?”
  “谢谢你——聂姑娘——”
  一面说,深深施上一礼。腰背弯动时,牵动伤处,还真有点痛,不免皱起了眉头。
  聂小青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托盘。
  “已经不要紧了,再过几天就好了!”
  潘栋点了点头,双方虽然已经见过好几次了,直觉着还是有些生疏。
  犹记得她为自己疗伤,搽一种凉凉的药,点了几处穴道,以后的事情,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想起来,才似忽然明白,多半她是点了自己的“晕”穴,才自沉睡如斯。
  “你伤的可能不轻,要是不缝上,以后会留下很难看的疤,怕你疼,所以点了你的穴!”
  原来如此。
  “姑娘……也会治病、疗伤?”
  “会一点——”聂小青说:“是跟我娘学的!”
  “秦仙子?”
  “嗯!”聂小青笑了一下:“这只是人家胡乱叫的,事实上,就连这个外号,知道的人也不多……”
  “那么她老人家的大名是……?”
  “不告诉你!”
  聂小青站起来一笑说:“饿了吧,来吃饭!”
  倒真是饿了,到佟家原本是吃饭去的,却是饭没有吃成,竟然打了起来。
  看看桌上的菜:两条红烧鲫鱼、一大盘素炒小白菜、瓦瓮里煨的是鲫鱼罗卜汤,饭也是新焖的。
  “将就着点儿,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有什么吃什么——鱼是湖里产的,菜是地上摘的,都挺新鲜,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潘栋接过饭来,道了谢,只是向她看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聂小青端起碗,刚要就口,忽然停住,含笑道:“看我猜的对不对,你是在想,我还会做饭弄菜?是不是?”
  潘栋点头一笑。
  “那你就错了!”聂小青说:“在家里我妈管我可严啦,什么事都是我做,所以我才想出来好好玩一玩……不信你去问问你师父去!”
  “你是说……雁先生?”
  “当然是他了!”聂小青俏皮的挑了一下眉毛:“咦——他不是你的师父?”
  潘栋吃了一大口饭,咽下去说:“我只是他老人家的记名弟子!”又吃了口鱼,赞道:“真好吃!”
  聂小青见他夸奖,不觉高兴地道:“这地方真好,有吃不完的鱼虾、蔬菜……买四条鱼才三个钱,真便宜!”
  潘栋实在饿了,几大口便吃完了一碗饭,自己动手又添了碗,四面看看,奇怪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佟家看守茶园子的人住的!”
  “啊——!?”
  “别怕!”聂小青说“茶叶一收,这里就空着了,倒是柴米油盐,什么都有,白白便宜了我们,住在这里又安静又没人吵,可比住在李家舒服多了,你说是不是?”
  “姑娘说的是!只是李老先生那边……”
  “你放心吧,这么一闹,他还会不知道?”聂小青说:“现在你什么也别想,只管好好养伤,以后的事还热闹着呢,怕不会闹个天翻地覆?你等着瞧吧!”
  潘栋不觉一怔。
  聂小青说:“实在告诉你吧!因为雁叔叔的忽然介入,使得瞎子晏春风一面大是紧张,临时改变了对策,竟然不去庐州了,目前的动静很令人可疑……”
  潘栋一惊道:“难道说,他们还敢与雁先生为敌?”
  “怎么不敢?”聂小青说:“经过这几天我暗中的观察,晏春风已与红云帮有了接触,很可能他们双方会合一块,来对付我们……”
  这一句“我们”,不觉使得潘栋暗暗一惊,才自领会到,原来她也卷入此一事件,与自己同仇敌忾,公然与晏春风等为敌了。
  聂小青“哼”了一声说:“我出来的时候,娘再三警告,要我小心那个老瞎子,偏偏我就是没听她的话……”
  说着叹了口气,放下碗看着潘栋似笑不笑地道:“现在想起来都怪雁叔叔不好,是他要我在暗中保护你,才会惹上了这个大麻烦……”
  潘栋甚窘地道:“都怪我不好!难道姑娘已经跟晏春风他们……?”
  “怎么没有?”聂小青白了他一眼:“说来真险,那个老瞎子也真厉害,要不是雁叔叔暗中助了我一臂之力,说不定我就伤在他的那一手‘燕子穿帘’的绝招之下……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只好找他那两个宝贝徒弟出气!”
  “你是说章氏兄弟!?”
  “章小康!”聂小青说:“这个人最坏,被我在屁股上狠狠戳了一剑!够他养的!”
  说到这里,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你看这么一来,这个仇可不就结上了?”她说:“我娘要是知道准气死了……不过……哦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聂小青睁大了眼晴:“这原来是雁叔叔故意布置的一个圈套,把我娘给拖出来的……真坏,雁叔叔他可真坏!”
  潘栋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聂小青笑着叹了一声:“你当然不知道啦,我母亲和雁叔叔是从小就在一起的好朋友,后来呀……唉唉,反正不知道怎么冋事,两个人又闹翻了,直到几年以前才又见面和好……”
  潘栋点了一下头。
  聂小青放下了筷子,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作状思索道:“你知道吧,我爹爹和雁叔叔原来是最好的朋友,而我娘心里爱的却是雁叔叔,偏偏却又嫁给了我爹……就是这样雁叔叔才气跑了……”
  “那你父亲呢……”
  “死了!”聂小青苦笑了一下:“死了二十年了,听我娘说,才生下我不久,他老人家就去了……”
  “原来如此……”
  聂小青一笑,看着他说:“听说雁叔叔就是因为这样,才一辈子没有结婚,后来,他们之间虽然又见面,仍然是要好的朋友,却没有再论及婚嫁!雁叔叔常说我娘是当今世界武功最高的女人,却是一辈子也没有做过一件真正使岔的事,一直劝我母亲在收山之前,要做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我母亲偏偏不答应……现在我明白了,雁叔叔是要她出来和他一起去对付红云帮还有晏春风……哈!我母亲这一次可是上当了!”
  潘栋一口气吃了三碗饭,又喝了碗汤,才放下筷子。
  聂小青收拾干净后,又端出一碗香茗道:“我们的运气不错,连茶都有!”
  潘栋双手接过道:“有劳姑娘,真正不敢!”
  聂小青一笑说:“得了,看在你现在身上不得劲儿的份上才侍候你,要不然我才不管呢!”
  潘栋不擅与女孩子打交道,双手端着茶碗,窘笑了笑,才自坐下。
  聂小青看着他,忽似想起道:“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今天在四明轩,我救你出来的时候,要不是一个人用暗器救了我,差点就遭了他们的暗算,这个人你可认识?”
  潘栋问明了那人穿戴打扮之后,恍然悟道:“原来是他,陶飞!”
  “谁是陶飞?”
  潘栋刚要说出,想想,随即摇头道:“我曾答应他不说出来,结果还是说出了他的名字,姑娘知道有这么个人也就是了!”
  聂小青点点头说:“这么说,我也就不用多问了,这个人功夫不错,暗器手法尤其高明,奇怪的是他竟然能公然进出佟家……难道他是潜伏在佟家的一个正派侠士?”
  潘栋笑而不言。
  聂小青一笑说:“好吧,这件事你既不愿意说,我也就不再多问,倒是你此来又为了什么?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潘栋微傚一怔,继而点头道:“是因为……杏儿姑娘……”
  聂小青一惊说:“杏儿……姑娘?她怎么了?”
  潘栋摇摇头,苦笑道:“姑娘还不知道,杏儿姑娘已经落在了他们的手里……”
  “有这种事?”聂小青越加奇怪道:“这又为了什么?”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潘栋说:“只知道她被一个叫蔡双喜的人劫持来了这里……别的可就不清楚。”
  他随即叹息一声道:“这位姑娘身世太可怜,听说她当日寄养的那个养父岳天祥也来了,此人人面兽心、阴险狠毒,杏儿若再落在了他的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我知道了……”聂小青说:“你身上不方便,今天夜里,我代你去一趟……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如果杏儿真在这里,我定能把她救出来。”
  潘栋不由神色一振,高兴地道:“姑娘如果出面,这件事八成儿是可以办成了!”
  “你也别太过自信了!”
  聂小青微带笑靥道:“我的这点儿本事,你也见识过了,跟你比起来,如今也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平常人物,自是不难应付,若是遇到像晏春风那个老瞎子那样厉害的人,可就自身难保……我母亲从前就常常跟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现在想起来,可是一点也不假……唉……只怪我当初太贪玩,练功不勤,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极了!”
  潘栋一笑道:“你怎么突然又客气起来了!我这点伎俩又如何能跟姑娘你比?”
  聂小青含笑着看他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倒是你这个人,真叫我有点摸不透……”
  “姑娘是说……?”
  “我是说你身上的武功、本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进步得这么快呢?”
  聂小青极是奇怪地向他看着,“那一天你跟那个老道士一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些奇怪的剑招,正是我母亲一再跟我提起的‘以灵驭剑’……难道你的功力,已达到了这个境界?”
  潘栋不便隐瞒,点点头道:“实不相瞒,过去时日我承雁前辈破例指点,于灵性一面,确是大有长进,只是还谈不上“以灵驭剑’,较之姑娘还差得甚远,以后还要向你多多讨教!”
  聂小青笑道:“这就难怪了,雁叔叔剑法,鬼神不测,连我母亲也一直夸赞,听说他一生都不以剑法传授旁人,倒是对你特别垂青,也算是奇怪之事……哼,你知道吧,他连我都不教呢!”
  潘栋道:“想是令堂剑术当世无双,雁前辈平日也就不必再多此一举了。”
  “那可不一定!”聂小青坐下来,挨着他道:“他们两个人都说对方的剑法世无其双,到底谁高过谁,至今还是个谜,他们也从来没有比过!”
  潘栋想起她先前所说,不由问道:“你刚才说雁前辈生平从不以剑法传人,又为了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
  聂小青笑咪咪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一点,他老人家和我母亲的论调,完全一样,他们都认为剑术能反映一个人的人品心性,应该是最神圣的一门武学,尤其是融会心性的上乘剑术,绝不能轻易传授给人,否则肇祸无尽,所以必须要极为小心。”
  说到这里,她向着潘栋连连点头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雁叔叔一直就对你留有深心……虽然他要我在暗中保护着你,其实他本人也一直就在你左右,直到他真正对你完全了解信任之后,才会有所决定。”
  潘栋不由暗暗一惊。
  回想起来,果真如此,每一次在自己最危险、孤立无援、性命相关之际,他总是奇迹也似地出现,伸手援助,看来正如聂小青所说。
  这么想着,真如醍醐灌顶。不禁暗暗称幸,设非是自己品行端庄,不欺暗室,否则难免不为雁先生所探知,自不会再有今日,亲承他“教益”之福份了。
  聂小青乌溜溜的一双眼睛,不停地在他脸上转着,忽然笑道:“过两天等你伤完全好了,我们两个好好比一比,到底看看谁强。”
  潘栋知道她女孩子家,小性子,正因为那一次在钟楼与她打了个平手,心里不服气,总想要找个机会胜过自己,再想她既是秦仙子爱女,幼承绝技,剑上功力自是了得,双方印证,两皆受益,何乐不为?
  当时聆听之下,抱拳道:“正要请姑娘多多指教!”
  聂小青见他答应,好不开心,笑道:“你果然是个爽快的人,怪不得雁叔叔会对你这么好,居然连他最心爱的马都借给你了,咦——你的马呢!”
  潘栋说:“现在李家养着。”
  “那就好!”聂小青说:“这个李晚林,可真是个老好人,可恨的是那个姓佟的……这一次要是我们能一举赢过了红云帮,也算是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姓佟的失去了靠山,也就神气不起来了!”
  说着话的时候,天空就渐渐黑了。
  聂小青点上了一盏灯放在几上,草舍里顿时洋溢起一种奇怪的气氛。
  婆娑灯光,映照着两个人的脸,恍恍惚惚,朦朦胧胧别有种诗情画意的感触。
  两个人隔着一张方几,面对面地坐着。
  聂小青忽然笑道:“我们来比一趟剑可好?”
  “比……剑?”
  “你放心,不是真的宝剑!”
  一面说,聂小青拿起了两根竹筷,分一支给潘栋道:“虽然不是真的剑,却也不是儿戏,我有一套剑法,就是娘这么教我的!”
  潘栋自是明白其中道理,点头道:“这个我明白……只是你要怎么比呢?”
  聂小青说:“隔着当中这个茶几,我们两个人的身子只能坐着不动,筷子点着了谁,谁就输了,你背上有伤,也不要紧,你看这么比可公平?”
  潘栋连道:“公平、公平——”
  “好,那你就先出剑吧!”
  潘栋心知她过于要强,眼前逼着自己出手,定有非常身手,却是不可不防。
  灯焰耸耸两个人叠落在地上的影子,像是两个硕大无比的怪物,不时地变幻着奇怪的姿态,无形中加深了眼前的诡异气势。
  潘栋方自把竹筷握在掌心,一股凌厉的剑炁,已由对方手上竹筷传逼过来。
  果然非同小可,万不可当以儿戏。
  潘栋不敢怠慢,手上竹筷一个巧翻,直向对方咽喉指来。
  “格!!”一声。
  两根筷子交叉相接。
  明是竹筷,其实是彼此体内所练的内炁元气,猝然接触之下,驀地起了一阵颤抖,便自定住不动。
  眼看着几上灯焰,忽悠悠一阵子乱颤,摇曳出一片迷离,便在这一霎,聂小青忽然清叱一声:“着!”
  随着她手势的轻轻一弹,那一根竹筷蓦地飞跳而起,直向着潘栋肩上点来。
  ——即有一股凌刺尖风,针也似的,直扎过来。
  潘栋哼了一声,手势轻盘,手上竹筷,反向对方腕上划去。
  ——却是聂小青左手伺机而出,呼——地翻向了潘栋头顶,一片蝶形掌影,直向潘栋肩上拍来。
  与此同时,她右手的竹筷,嘶地划了半个圈子,快若电光的直向着潘栋腋下扫来。
  其势之快,直似电光石火,简直不容闪躲。
  潘栋心里一惊,左手一个巧翻,“叭!”一声,接着了对方来掌,右手轻起——真力内聚,“格!”一声,击开了对方竹筷,疾如电闪般直向聂小青胸前指来。其势之猛,直似不可驾驭。
  聂小青呀的一声惊呼——
  灯焰子吃如此劲道一压,霍地为之全熄——却是一掩又明——便在此一黑一亮的弹指当儿,却似有一股极其尖细的风力,直向着潘栋腕上脉门袭来。
  便是这一位怪异力道,迫使得他手势略微一偏,嘶——一缕尖风,直擦着聂小青肩侧滑了过去。
  却是聂小青手上竹筷,其势不变,“刷!”地打潘栋腋下扫过,虽是不曾伤着了肉体,却在宽大的长衣上,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破口。
  剑势一发而已,灯光摇动里,两个人惊悸互望,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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