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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突破
2019-07-18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月色迷濛,灯光摇颤。
  两相映视之下,显示着桌上那扇形画面,平白增添了几许栩栩生气。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展示“它”了。
  绿素溥绢的扇面上,画着一幅颇为生动的图画。
  ——一个头戴竹笠,身着宽大僧衣的瘦削和尚,面对着天风雨,伫立竹下,正自翘首跳望。
  ——空中电闪雷鸣,却有一燕子斜飞户前。
  如此而已,实在别无奇处。
  翻过来,有诗一首:
  萧萧风雨出南山,
  一虫如蛇云里翻,
  竹下一僧抬头看,
  犹见燕子穿户前。
  自然,这么筒单、通俗的诗句,他早已熟记脑海,早就会背了,却是今夜读来,似乎有一番颇不平静的内心感受。
  其实对于潘栋来说,即使这种“不平静”的感受,也已不再新鲜,事实上,每一次当他静下心来展现这幅扇面时,内心都有一种不同的感受。
  今夜所不同的是……
  ——恍惚里,他耳际听见了澎湃的波浪汹涌声,眼前涌现着白浪的翻腾,以及一次次淘向岸沙的来去……。
  这声音、画面,都事实存在,只需步出草舍,来至湖边,便可亲眼目睹、亲耳有闻,然而,却不应是潘栋此刻现在所能望及。
  唯一的理由,或可解释是先前所见闻,残余脑海的一种印象的反应、憧憬……?
  把身子转过一半来。
  换上另一个角度,再次向手里的扇面打量,那种突如其来的感应,就更强烈了。
  仿佛是他整个的人都融汇于眼前扇面的图画之中——
  那个伫立茅屋檐下的和尚,不是别人,倒像是自己的化身,顷刻之间,风狂雨骤,雷电交加。
  于是乎和尚所见的一切猝然陈现眼底。
  由是一次次的闪电,自当空闪起,雷声隆隆里,大风骤起,闪电再亮,霹雳万钧,却在此一声大震之下,万籁俱寂。斜风细雨里,一只燕子剪翅而掠。
  于是乎,随着燕子的穿越漫裁,空中闪现出类似飞电的极妙图影。
  正所谓“福至心灵”吧!
  不期然潘栋已振衣而起,配合着心里所默念的“一十三字雷音剑诀”,两相融会,一一比划起来,怪在,每一个字诀,恰当于一式图形,随着飞燕的走势,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划过,随着肢体的实地操演,顿为之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样的智灵涌现,简直前所未见。
  草舍里衣影翻飞,剑式飕飕,极似大气磅礴的风雨雷电走势,却能巧妙地运之于具体而微。
  随着智灵的涛涛涌现,配合着早已熟记心里的十三式扇骨剑式以及十三字真言口诀,那姿态真个活龙活现。
  ——这一切,却只是透过那一双智灵幻化的“燕子”引导,串连出妙绝天人的一十三式剑招,妙在每出一剑,耳边上都有极为清晰的一声雷鸣——正因为那清切的声声雷鸣,足能发聋启聒,才致使他永不停歇的智灵涌现。
  一次又一次!剑势永不停歇。
  潘栋已不复自己,记不清到底演习了多少遍……正是那震发耳际的声声雷鸣,迫使着他的一而再,再而三,直到通体大汗,说不出的那种快意淋漓!猛可里眼前一黑,随着耳边震天价般的一声霹雳,才自倒了下来……
  以后的事,便不复记忆,什么也不知道了……。

×      ×      ×

  便是那一滴晶莹透明的眼泪、轻轻跌落在他的脸上,才使得潘栋猝然由昏睡中醒转。
  强烈的阳光,刺眼生疼——敢情天已经亮了。
  聂小青“呀!”了一声,展颜而笑道:“你醒了——谢天、谢地!”
  笑容未已,忍不住又自低头抽搐起来。
  潘栋呆了一呆,慌不迭坐身而起,欠身之际,牵动着背后伤口处的一阵奇痛,皱了皱眉,才自又倒了下来。
  岂止是背上伤处疼痛而已,简直是周身上下,每一处肌肉关节,都酸楚难当,那样子竟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你——”
  聂小青忽然伸手按住了他,轻声嗔着:“就给我老实地睡着别动了吧!我的个爷!”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似嗔又怨地瞅着他:“只当你再也活不过来了……”
  桌上残灯未熄。聂小青衣不解带,秀发蓬松,敢情是守候了他整整一夜。
  目光再转,满地血渍淋漓,便是那一件搭在床头。自己身上先时穿着的一件长衣,也已为鲜血所浸湿染透。
  “这可又是怎么回事?”
  ——心里疑惑着,起手摸了摸身上,敢情是寸缕未沾,设非是那一袭盖在身上的被子,真正便是赤身裸体了。
  “我……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潘栋胀红了脸,大为腼腆。聂小青“哼”了一声扭过了身子,脸上似笑又羞,怪不自在。
  “这可倒好,我不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聂小青又回过身来,脸上讪讪地道:“昨天夜里我回来,看见你倒在地上,全身是血,满头大汗,怎么叫都不醒,像是昏了过去,可把我吓坏了,又给你运气、吃药、推拿,怎么都不醒,直到现在……是怎么了?跟谁拚命了?”
  潘栋这才恍然记起,不觉歉然道:“没有什么……只是我闲着没事,一个人练习剑法,大概是太累了……”
  “练习剑法?”
  聂小青眼睛睁得极大:“自己练剑,累昏了?”
  潘栋点点头,虽然说来难以令人取信,但是事情原本就是如此,要说得详细清楚,煞费介事。
  “这可是奇闻怪事,什么剑法这么古怪?敌人还没有见着,倒先把自己弄昏了?”
  聂小青自是极感兴趣,把身子往前挨了挨,忽然一笑说:“哦——我明白了,别是让气给岔着吧……?你应该知道,练习上乘的气功,都一定要遵循一定的穴脉经络运行,更不要说是以气御剑’了,你可得千万仔细小心!”
  潘栋不便把昨夜自己贯通“大风堂”雷音一十三剑的奥秘说出,这类属于一个门派的命脉绝学,事涉绝对机密,一有声张,必将武林震惊,对于大风堂与自己本人,此后俱将是多事之秋,况乎自己亦非大风堂嫡系弟子,事情一经张扬,亦必引发该门众多弟子不满,滋生多事,自然对于聂小青来说,这些事是不必隐瞒顾忌的,却也不必急于眼前一时。
  当下含蓄点头笑道:“谢谢姑娘指点,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聂小青轻声一叹说:“看来你是个闲不住的人……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背上的伤还没有结疤,这么一来又要多拖几天,何苦呢!”
  潘栋摸摸身上,才知道原先伤处又经她重新包扎,伤处一片清凉,十分受用,想是搽了她家门特制的灵药,料来复元必速。
  其实他此刻极感精力充沛,一觉醒来,只觉着全身是劲,周身上下无比通畅舒坦,即使背上伤处,亦不再疼痛。
  他却是哪里知道,昨夜之灵机突破,连带着也已使得昔日所苦练的“剑炁”,一举突破贯通,这类与本身真元内气所串联汇融的“剑炁”,对于一个具有上乘武术功力的人,最是重要,能够引内气而通剑气的人,必将众所推崇,武林见重,其中多为浸淫武学数十年泰山北斗的人物,像是眼前潘栋这样的年岁,却是前所未闻。
  聂小青原是担心他身遭不测,性命垂危,想不到他一觉醒转之后,竟似精力较前大为充沛,心里既惊又喜,好不为他高兴。
  瞧瞧他坐起来光着的上身,不觉一笑,脸色微红道:“你的衣服在李家都没带来,昨天我无意发现,这里主人还留有一些衣服,都洗干净了,你不介意的话,先凑合着穿穿,事实上,你也只好非穿不可,我这就给你拿去!”
  说完起身离开。须臾回来,手里拿着一叠衣服,倒是内外齐备。
  潘栋红着脸连声道谢,想着昨夜赤身露体的一幕,终是有些害臊。
  聂小青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发呆,忽然想起来,不由“啊!”了一声,赶忙离开。潘栋这才站起来匆匆把她拿来的衣服换好身上。
  这里住的原是看守山上茶园的一位先生,那位先生姓方,是主人佟玉鳞的舅舅,典型的一位学究先生,穿着甚是斯文,里外衣裤,俱都是肥肥大大,穿起来大觉不惯,自己看看,亦是好笑。
  聂小青在外面问了声:“好了没有?”便走了进来,见状不由拍手笑道:“好呀——我差一点都不认识你了!”
  潘栋抬抬袖子,笑道:“准是个读书的先生,幸亏个头儿够高,倒也勉强可以将就!”
  聂小青说:“算是很好的了!”
  一面说,拿起一条茶色的腰带过来为他系好,又为他理了下头发,歪着脸打量道:“嗯!倒还真像是个读书的相公!我看你以后干脆就这么打扮好了,再扎上块巾子,保证人家都认不得你了!”
  潘栋又向她道了谢。二人随即走向外面堂屋。
  聂小青背着双手,微微含笑道:“你有件东西还在我这里收着,知不知道?”旋即拿出,竟是把杭竹瘦骨的摺扇——正是那把精绘着“大风堂”绝世剑技“雷音一十三剑”的不世之宝,却是又如何到了对方手里?
  “啊——”潘栋忙自伸手接拿。聂小青却又藏向身后,只是瞧着他神秘地笑着——
  “别急,这扇子好奇怪,上面的画和反面诗句,都似颇有禅机,到底是什么玩艺儿?”
  说时“唰!”一声展开了扇面,只是看个不休。
  潘栋这才想到,昨夜自己悟透扇上绝技时,一时兴起,不由自主地以扇为剑舞了起来,直到昏迷不醒,这扇子多半还抓在手里,才自为她收起。却是好险,要是落在别人手里,那还得了?
  聂小青既然问起,他也不便隐瞒——
  “姑娘果然好眼力!”潘栋点头道:“这扇子是‘大风堂’的镇山传家之宝,当日六先生临终之前,托我保留,我曾答应一年后交还大风堂如今掌门师兄,却是遗失不得。”
  聂小青神色微惊道:“这么说,莫非上面所绘,竟是隐喻大风堂震惊武林的‘雷音一十三剑’了?”
  潘栋点头道:“你竟是无所不知,果然高明,令人佩服,钦佩之至。”
  聂小青“啊!”了一声,待转向扇上仔细观看,忽然笑,却又合上了扇子。
  “这么一说,我反倒不便再看了!”随即双手奉还。笑道“不知者不罪,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却不好生收着,要是丢了,看你拿什么还给人家?”
  潘栋接过来收好身上。忽然想起她昨夜刺探佟家茶庄事,便自问起。
  聂小青怪不自在地娇声一叹道:“我正要告诉你,你可也别伤心,那位杏儿姑娘不在这里,被押往红云帮总坛西天目山去了!”
  潘栋点点头,说:“这件事雁前辈昨夜已经告诉我了!”
  “雁……叔叔来这里了?”聂小青大是惊喜。
  潘栋点点头:“来了,却又走了,等一会我再告诉你,倒是你去佟家经过如何?可遇见了那个佟玉鱗鳞?”
  “谁说没有?”娇哼了一声,她冷冷摇头:“这个人果然厉害,身法变化诡异到了极点,要不是我到后来施出了‘六随’身法,简直就逃不掉,这人剑法高明,不在你我之下,再见着他,可得千万小心!”
  潘栋一惊道:“这么说,我们住在这里,也为他发现了?”
  “那到没有!”聂小青说:“我哪里会这么傻?”
  于是,她随即把自己如何故布疑阵,又如何惊险逃脱湖上的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我母亲说的不错,这个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多的是,切切不可自以为大,这一次江湖之行,我总算见识到了。”
  潘栋默默不言心里却不禁有些担心,在想,万一姓佟的发现了自己藏身这里,不知道将会如何?
  聂小青似已猜知他心里所想,笑道:“别担心,他找不到我们呢!在三条进出路口,我都动了点手脚!”
  潘栋抬头看着她,道:“你是说,布了阵式?”
  “那倒不是!”聂小青摇摇头:“我还没有这个本事,只不过施了我娘教我的几手障眼法儿,故布悬疑,颠倒乾坤……当然,遇见了雁大叔、晏春风这些真正高明的人,不难为他们识破,可是佟玉鳞是不是有这个本事,我却有点怀疑……不过,我猜想他怎么也不会料到我们会藏在这里,记着:最危险的地方,常常是最安全的!”
  她说话时眼睛明亮,秀眉上扬,无限神采,又在显示着她的聪明伶俐。却又是丽质天生,一颦一笑,无不美丽动人。其感受一如初日芙蓉,晓月杨柳,令人望之生爱,不忍卒离。
  潘栋血气方刚的一个少年,过往岁月,不啻是一篇痛苦磨练历史,几曾有过如此旖旎风光?更不曾见过聂小青如此之美丽不可方物的姑娘,一时间色授魂销,竟有些意乱情迷,只是看着对方那一张娇娇笑靥,发起呆来。
  聂小青见他眼睛发直地看着自己,不觉有些害躁,星眸微转,看向一边……。
  偷目再看,还是老样子,且是对方那一张十足男子气慨,朴实正直的脸上,像是猝然间笼罩起一片红云,几至于有些懵懵懂懂,却又为了什么?
  一念之兴,她的脸也红了。
  “哼——你这个人坏!不理你了!”
  站起来就想走,却为潘栋一只结实的手紧紧抓住。
  “你……?”一挣没有挣脱,再挣便自乏力。
  四只眼睛深深地对吸着……终于,聂小青作了个极是尴尬的微笑,推开了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姗姗走向自己居住的房间。
  接着关上房间的门,便自不再出来……。

×      ×      ×

  或许是一夜奔波疲累,聂小青进房之后就一直不见她出来,可能是她睡着了。
  与之相反,潘栋却极感精力充沛,精神焕发。
  想着聂小青的柔美,透剔玲珑,禁不住心里忐忑,却是自己的莽撞,唐突了她,真个好生歉疚……有心过去陪个小心,说上几句道歉的话,却又怕自己嘴笨,词不达意,反把事情弄拧。
  稍稍镇定,对方的影子又复由心头升起,试来与过去时日唯一相识的另一个人——杏儿姑娘比较,显然却是两种截然不同感受。总是后者所引发自己,纵然不免有情,也基于“侠义”而已,较之对聂小青的此番感受,意乱情迷,诚然大不相同。
  再想,聂小青的此来,固然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却未始不为其母秦仙子所预知,雁先生就更不用说了,这其间莫非含有什么深意?或是……?
  这么一想,一颗心却又乱了,才将熄下的无边春情欲火,又自燃烧起来,绕室三圈,终不能平,把心一狠,信手抄起了长剑,开门出去,到外面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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