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经奇闻
2024-08-02  作者:武陵樵子  来源:武陵樵子作品集  点击:

  一阵清风微微由窗外吹了进来,夹着沁人肺腑的菡茗幽香,弥漫充斥着一间小楼。
  靠东的一方木窗敞开着,金黄色阳光轻洒在楼板上,极为悦目。
  黄秀莲紧闭双眸,拥着锦被在一张木榻上香睡频频,颊上犹留下一丝晚来所受惊悸,两道弯弯的柳眉似乎聚得紧了些。
  一刻时分过去,阳光移映在她的粉靥上,只见她嗯了一声,缓缓启开惺忪星眸,清澈如水的目光流转打量。
  突然,她目光定住了,一脸惊愕之色,只觉更换了一个环境,有点茫然不解。
  这间小楼布设虽然不错,可是从她眼中看来,无异于云泥之别。
  她脑中思忖自己为何来在此处……
  昨晚情景一幕幕掠过脑际,在虎邱古塔前怪石之后,暗中瞥见蒙面人刀劈张起凤情景,那种血淋淋的场面,使她神飞魂落,只觉天晕地转,双足一软,便昏了过去……
  思忖在此中断,喝道:“自己虽昏了过去,但知觉尚未全失,只觉有人将自己抱起,在腰间轻点了一下之后,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呀……”从她口中发出一声轻呼,忖道:“莫非是他将我抱到此处?”
  一条极为轩昂,面罩乌巾,迷人的微笑的身形顿现出眼帘。
  她不禁小鹿撞胸,卜卜直跳,涨红着脸,双手在被里一阵乱摸,似乎身体毫无异状,才将一颗几乎跳出口腔的心吞了下去,长长吁了一口气,玉手抬处,掀被欲起。
  蓦然……门外传进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似向这间居室而来,她急将锦被又掩好娇躯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直望在那片门上。
  她心情像绷紧的一根弓弦般,颇感是那蒙面少年来此探望,一种喜悦、惊惧的感觉交织,立时袭泛地整个全身。
  门外步声停住了,开锁之声跟着响起。
  黄秀莲不由生出一阵颤抖,她觉得事态严重了,门上竟上了锁。
  木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年约五旬,鬓发斑白的老妇走了进来,右手提着一个三层食盒,左手执着一具闪闪发亮的铜壶。
  那老妇寒着一张脸,目光阴沉,望也不望卧在榻上的黄秀莲一眼,迳向松木中嵌云桌走去。
  黄秀莲心头微微失望,又凛于那老妇神色,不敢启齿询问身在何处。
  只见老妇揭开食盒,将盒中菜肴一样样取出,放在桌上,又飘然走出,关好木门。
  门外又起了沉重的落锁声,远去的步履声渐至杳然。
  黄秀莲不由泛起无限伤感,星眸中出两行珠泪,她知身入牢笼,平日的倔强使性在此丝毫无用。
  “不知我爹忧急成什么样儿啊!”她自言自语说着,情不自禁地长长叹息一声。
  她缓缓揭开锦被,下得榻来,走至窗边向外一瞧,不由眼中一亮。
  只见三万六千顷浩渺烟波的太湖呈现眼前,水天一色,远山隐约,风帆出没,水鸥逐飞,风色如画。
  俯首下望,只是一片壁立数十丈高的峭崖,堑平如镜二匡下碧绿湖水中,崛起数十朵红白相间的新荷,一缕缕馥郁清芬,扑鼻袭来,沁人脾腑。
  那团团翠绿的蓬叶上,缀着无数。盟一夺目的露珠,映着朝日,泛出鲜艳七彩,合人目旷神恰。
  她知道这是太湖,而且处在太湖之渍孤岛山,皆因远处一山隆起湖面上,去冬腊暮交春,她随钱星琪曾至其地一游。
  这小山就是着称国内的邓尉玄墓,邓尉一名龟山,万峰山,又名长慕山,时人俗称墓,传汉时邓尉隐此而得其名。
  一山屹立大湖中,犹若画屏,山峰四立,林木葱郁,俯瞰太湖,汪洋万顷,风光胜绝。
  邓尉山乡梅树,花开时漫山叠锦,曲径飞香,一望如雪,行数十里,香风不绝,有清康熙时苏抚宋仲牧题“香雪海”三字,镌于支峰石上。
  她憧憬着那日伴钱星琪于闾门外七里山塘乘船,一直泊往邓尉而去,在舱中尝那船娘烧的一手好菜,低饮浅笑,何等旖旎……
  山光岚影缓缓掠过,驶抵邓尉山下,停舟登山,携手并立在开福寺山门前,平林一望,雪海无际,香风袭人,花光人面,游人如云……,如今是宛若梦境。
  她立在窗前茫然久之,才缓缓回头走在桌前坐下进石,那菜肴异常清新可口,齿颊留芳。
  匆匆食罢,转至妆台梳洗已毕,抬腕支颐,凝望窗外白云飘浮,心底升起无限愁思。
  门外步履声舆开锁声又起,黄秀莲不禁侧面注视,只见方才的老妇又自进入,仍是寒着一张脸,对自己不瞅不睬,收拾桌面上的碗盌。她微一忖思,壮着胆问道:“老嬷嬷,这里是何处?为何将姑娘锁着?”
  老妇中止了收碗工作,直身仰面,目露寒光,逼射着黄秀莲有顷,才冷冷答道:“你自愿来此,尚要问这废话做什么?至于为何锁门,老婆子只奉少当家命令行事,其中原由一概不知。”说完,又俯腰将碗盌放置食盒中。
  黄秀莲气得娇躯颤震,厉叱道:“什么人自愿来此?你家姑娘是什么人?少当家是谁?老当家又是谁?”
  一连串的疾言发问,令这老妇不禁不怔,仰面又凝视黄秀莲片刻,目中带有疑惑之色,须臾,又冷笑道:“少当家姬妾无数,都是出于自愿,并无半丝威迫成分在内,尤其是少当家习性不愿面心而违的少女,任凭生的天姿国色,沉鱼落雁,也弃之不顾,你说不是出于自愿,有谁相信,你若真能冰清玉洁,威蕤自守,老婆子自有办法救你,恐怕见了少当家的面,郎难以自禁哩!”说着提起食盒,身法迅快向门外走去。
  碰的一声,本门重又紧闭落锁。
  黄秀莲不禁气极,咬得满嘴银牙咯吱作响,咒骂道:“姑娘岂能让你如此看轻,哼哼,姑娘又不是水性杨花,淫荡成性的娼妇。”
  不道她在这阁楼空自咒骂,就在此时,杭州闾门外,人群如蚁,肩挑负贩,高声喝卖,熙攘人群中又夹着一骑高头骏马。
  骑上人英姿飒爽,嘴角噙着一丝神秘的微笑,令人有亲切之感,正是那威震吴中的吟月书生飞天玉虎娄南湘。
  他缓缓驰进城楼,到得昨晚的聚兴茶楼前落鞍下骑,手执着长鞭昂首走入。
  店黟面上泛起谄笑哈腰迎人,娄南湘却感觉今晨气氛不同,那茶客交头接耳谈论,面露惊诧之色。
  他心一惊,忖道:“莫非昨晚的事发了,哼,荆襄二霸胆敢泄露,少爷不将你们满门斩尽杀绝,还不知道我娄南湘厉害。”
  他万不曾想到黄秀莲的身上,于是,他向两侧面熟的人略略颔首后,迈步登楼。
  娄南湘临窗外望,见街头熙攘妇孺老叟竞相走告,诧形于色,越觉心疑,待店小二端上点心后,笑语询问。
  店小二面上立时涌起惊愕之色,道:“这么大的消息,娄大爷难道你没有个耳闻么?”
  娄南湘微笑摇摇头。
  店小二就将苏抚千金昨晚在虎邱古塔下失踪之事道出。
  娄南湘心内大惊,但面色仍然如常,故作惊讶道:“竟有这样的事吗?如真是宵小所为,那么此贼真个胆大包天了?”
  挥手示意小二离去后,心中疑云重重,只觉问题甚是复杂。
  苏抚千金为何深更半夜来到虎邱古塔之下,这是一极不偶然又极不合情理的事……
  深闺弱质,又是掌珠之躯,无论如何她不会不带仆从深夜郊游……难道她有所为而来?为什么?
  娄南湘本聪明绝顶之人,行事前后均曾经过慎密周虑,判断正确,往昔行事故做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但对目前之事,只感方寸已乱,心绪如麻,臆测不出黄秀莲究是偶然,或有意去虎邱古塔。
  如今问题症结不在黄秀莲偶然或有意,不幸的是昨晚张起凤及荆襄二霸被她瞧见,事关武林一场惊天动地的杀劫,倘或走漏,自己则日后在武林将无容身之地……若不是如此,自己立即将黄秀莲亲自护送至抚衙,尚可博美人青睐,及有力之奥援,然而事情不是如此容易解决,只觉甚是棘手。
  他有一种从未曾有的困惑感觉,无计可循,永远在嘴角浮起的神秘微笑,刹那间也倏然消失,目中寓有深厚浓重的忧郁。
  他暂时抑制紧张的心绪,匁匆进食,下楼而去。
  宽敞长巷,韦府门前,娄南湘缓骑抵达,离鞍走在门前,指节敲了几下。
  沉重的木门蓦然开启,娄南湘飞步掠入,穿过二进大厅,转向靠左一座月洞门,踏进一片布局幽雅的庭园。
  只见芳草如茵,奇花斗艳,嫣红姹紫,香气袭人,池水清澈,游鱼可数,垂柳拂翠,掩映人首,太湖石玲珑凸奇二乐胜宜人。
  只见娄南湘踏过一段漫长的白方小径,在一翠篁拢荫内幽静的小轩之前停身。
  轩门虚掩着,内面沉寂如死,似阗无一人,但娄南湘一止住脚步,轩内忽传出一清脆语声:“是湘儿么?进来!”
  娄南湘推门进入,只见一满头银丝,肤色宛若凝脂,凤目吐威的老妇端坐于佛像座前,倘不是鬓发赛雪,直似三旬许少妇。
  这老妇一见娄南湘嘴角虽是如往常一般含笑,但眉目之间都瞧出含有隐忧,遂道:“湘儿,你可是有困惑之事萦绕于胸,不得解决么?”
  娄南湘强笑了声,道:“什么事均难逃娘的锐利眼力!”强咳了声,便把昨晚主事和盘托出。
  老妇莞尔一笑,道:“老身只当是什么事,那就要瞧你对黄秀莲属意于否,须知一个少女既钟情于对方,无论对方何等邪恶,少女绝不愿意泄露,否则,不如干脆杀之灭迹!”
  娄南湘笑道:“这点孩儿业已考虑过,只是恐怕黄秀莲日后口风不紧。”
  老妇冷冷说道:“那就杀之灭迹好了!”
  娄南湘不禁一震,脸上浮起不舍之色。
  老妇目睹娄南湘神色,心中便自了然,笑道:“黄秀莲必是绝色美女,使你取舍难决,那就凭你心意决定,但老身敢断然说黄秀莲必是偶然撞上,绝非有意。”
  娄南湘只觉精神一振,有这句话满腹阴霾一扫而空。
  老妇又道:“昨晚所擒的江宁督署名捕红沙手孟振远等两人,还是释放为要,孟振远昔年与你义父有过一面之交,我们做下的事,一丝痕迹不露,他纵然疑心,并无真凭实据,他敢拿老身如何,湘儿,你命人引他来此,老身自有说法应付!”
  娄南湘向两侧张望了两眼,老妇笑道:“这两个丫环,老身命她们前往灵岩寺上香去了。”
  飞天玉虎娄南湘哦了声,飞步趋出。
  片刻之后,娄南湘又独自一人走回。
  忽闻白石小径中步履声传来,愈来愈近,只见身躯高大虬髯满面的老叟身后引着红沙手盂振远,病尉迟华子胥进入轩中。
  老妇盈盈起立,含笑说道:“孟老师,别来已久,孟老师更是风釆如昔,令人不胜欣羡。”
  盂、华两人本是一脸激愤之色,闻言不禁一愕,孟振远更是茫然,目露诧容。
  老妇微微一笑,道:“老身徐素娥与先夫韦隐豹十七年前,曾在南召寒舍有过一面之雅,盂老师贵人多忘事,难道真个忘怀了么?”
  孟振远愕然目瞪,啊了一声,失惊道:“韦大侠仙故了么?怎无半丝耳闻,昔年韦夫人尚在盛年,如今容颜全改,恕在下眼拙……”
  徐素娥怆然一笑道:“光阴如梭催两鬓,何况先夫子媳均遭不测,留下孑然一身,每日忧思大仇难报,焉能不老……”
  说此一顿,又道:“两位请坐!”
  孟振远、华子胥欠身告坐,只见徐素娥望了华子胥一眼。
  红沙手盂振远忙笑道:“在下尚忘怀了给韦夫人引见,这位是少林俗家弟子病尉迟华子胥。”
  韦夫人颔首道:“少林天下武林景仰,老身只以女身,未能一去少室瞻仰,诚属憾事!”
  华子胥无言立起一抱拳,又复坐下,他忆及昨晚被擒之辱,余恨尚存。
  韦夫人看在眼里,指在娄南湘道:“此是老身义子娄南湘,他日江湖道上,还得孟、华两位老师多多照顾!”继指着虬高大老者道:“此位是老身之叔父,人称神行客徐海涛!”
  两人大吃一惊,此人多年扬威漠北,从未履入中原一步,但武林声息互通,中原盛传徐海涛在漠北飘忽如风,武功绝伦,黑白两道无不震慑,俨然盟主,竟是韦夫人之胞叔,连道久仰不止。
  神行客徐海涛只淡淡一笑。
  韦夫人凄然叹息一声道:“就在孟老师去南召翌年,老身为儿媳血痨之疾,前往南阳求药,当晚赶回,一入家门,即发现全家大小尽被屠戮,六阳魁首均皆不见,仇家手脚做得太干净,一点线索未曾留下,老身伤心之余,恨不得随先夫于地下,但转念满门血仇无人代报,故暂苟延残生,辗转迁居吴中,十六年来无日不在探听仇迹,只是依旧得不到一丝端倪,不禁心灰若死。”言下凤目之中,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盂振远道:“夫人至诚格天,岂能有负苦心人,雪仇之期当不在远,在下可以断言!”
  韦夫人叹息道:“但愿如孟老师所言,韦门之中仅留下老身孤零一人,唯恐仇家尚不能放过,故日夕戒备,晚来开罪二位之处,只有以见谅。”
  孟振远道:“不敢,我等太过冒昧,难免引起误会。”说罢立起,抱拳笑道:“在下还有公事在身,不敢羁误,他日有暇,再来拜笔。”
  华子胥早就不耐烦,跟着立起。
  韦夫人笑道:“老身本欲设席款待,既然盂老师有事去办,老身不敢强留,湘儿,代老身送客。”说着盈盈立起。
  盂振远、华子胥走出府外,伫立巷首片刻,昨晚墙壁上弹痕宛然在目。
  病尉迟华子胥忆起昨晚经历,越想越气,两目神光顿露愤怨。
  孟振远见状劝慰道:“华老弟,不可如此,我们昨晚也似嫌卤莽草率,难怪人家起疑我们是仇家所遣,唉,双掌翻天韦隐豹武学非凡,遂养成刚愎自用的性格,黑白两道朋友得罪不少,积怨如山,焉得不遭灭门之祸……”
  华子胥道:“孟兄,你太相信他人之话,依小弟看来,此中必有不尽不实之处。”
  孟振远愕然道:“你怎么听出有不尽不实?”
  华子胥张嘴欲言,倏然脸色疾变,一拉孟振远衣袖,悄声道:“咱们走!”
  孟振远知他必有所觉,不惶再问,两人身形一层,疾如流星般向抚署奔去。
  在他们身形转弯消失时,一条疾如鹰隼的身形往两人立足处落下,冷笑一声,又一鹤冲天而起,飘过两重屋面,杳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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