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匕首投桅杆豪强坠水 青锋刺轿舆奸相丢魂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船往北走着,天边有点阴,两岸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伍宏超吃完了饭就到后舱里去躺着,因为脑后疼痛,脸也发胀,他想睡也睡不着。他倒是很惦记顾画儿的,更想把昨夜的事对郝燕翎去详谈一谈,告诉他们还得提防着冲天侠那小子,可是郝燕翎等人全都在大舱里了。这虽然只是咫尺之远,他却因伤不能走动。这伤,说不重可也不轻,躺着难受,坐着也难受,加以这船晃晃悠悠的,他简直发晕了,觉得天地好像都在旋转。
  如此整整走了一天,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只觉着舱窗外的天色已黑。船泊在了一个地方,两旁并无邻舟,伍宏超心里就想:奇怪!为什么单要在这个荒僻的河边儿停泊呢?这一定又是郝燕翎的主意,不知道他是在这里躲避着冲天侠呢?还是要在这儿等着冲天侠?
  他吃了一些干粮,喝些白水,依旧在后舱里躺着,伤处虽痛,他却提着精神准备战斗。天越来越黑,在船上也听不见更鼓,约莫快到半夜了,他就手提着金刚玉宝剑出了后舱,夜晚的秋风一吹,脑后的伤处像刀割一般的痛。
  天阴,没有星星,两岸上的枯柳,影子模模糊糊,倒好像是有人站在那里,其实不是的。这时连船上烧火的小孩全都睡着了,舱里黑乎乎的,更没有一点光亮。伍宏超就想到左边船舷上去看看那匹马,心说:这船上未必预备着草料,也不知道他们把马喂了没有?马现在虽没有用,可是到了北京还用得着,将来剪除了和珅之后,我还要骑着那匹马去闯江湖呢!
  伍宏超手提宝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左船舷去走。他走得很慢,因为船上堆着不少大篓大捆的货物,十分碍路,他从船头绕过去,差一点就失足掉在河里。才到了左船舷,还没有找着他的马,就忽然听见有人在冷笑,他不由得陡然兴奋起来,急忙执剑,顺着这冷笑的声音去寻。就见原来那大舱的窗户外,站着黑魑魑的一个人,他正与窗里的人在剑对剑地相持,各不相下,互相不服气,所以才都嘿嘿地发着冷笑。伍宏超晓得这站在窗外的必定就是冲天侠,他气愤地想:我要不趁着这时候,把这胜过了铁爪蛟龙的,和珅手下最凶恶最顽强的走狗除掉,还等到何时?
  他压着脚步向前去走,眼看着来到近前,这时就听郝燕翎在舱里边说:“我们二人在江湖争名三十余年,如今也应该分出个生死了!”
  冲天侠冷笑着说:“我帮助和珅是瞎说,实在就是为跟你赌这一口气!”
  郝燕翎嘿嘿地笑着说:“好!你把你自己卖了,把你的义气良心全都丧尽,只为与我郝某为难?好恶贼!我可要对你手下不留情了!”说时铛铛利剑相磕,声音特别的震耳,可见两个人所用的力量全都十分猛烈。
  又听郝燕翎诃斥着说:“你们都好好地待着,不许乱上前!”这一定是在舱里的顾画儿和云飞等人都要帮助动手,可是郝燕翎不许。站在窗外的冲天侠凶悍地一剑紧一剑地向窗里进逼,身躯绝不稍退,伍宏超气极了,自他的背后抡动了金刚玉宝剑,唰的一声砍去。
  冲天侠真没有料到身后有人,但是寒气逼近了他的身,他突地凛然觉到,疾忙翻身以剑相迎。两口剑磕在一处,只听铛的一声,他手中的剑便被金刚玉宝剑给削为两截;一半掉在船板上,一半依然拿在他的手中。冲天侠大惊,更为怒恼地说:“好东西!我昨天没想要你这剑,今天你反敢拿这剑来伤我?你想找死,并不太难!”
  伍宏超却并不听他这些话,只趁着宝剑得势之时,蓦然又往前进,“金刚玉”再向下削,打算削断冲天侠的胳臂;冲天侠却以巧妙的手势,用半截剑将“金刚玉”拨开,蓄住力气。等待伍宏超再向前猛逼之时,冲天侠就急跃向前,制住了伍宏超,不许他反手,并要来抢夺他的宝剑。伍宏超赶紧将剑高举,身向旁撤,同时宝剑直斫下来,冲天侠就向后一缩步。
  这时,大舱里的郝燕翎、顾画儿一齐持剑而出,郝云飞、郝云佩、郝云飘也各持寒光闪闪的匕首,跳出来就齐向冲天侠去劈。冲天侠哈哈一笑,说:“你们的人多,就算有本事吗?”说时扔了他的半截剑,嗖的一声就攀上了桅杆,他顺着桅杆,哧哧地就爬上去了,越爬越高,一霎时他就爬到了桅杆顶。
  这时候船上的艄公们也都惊醒了,都出来仰首向上面望着,说:“有贼爬上去了吗?”
  伍宏超说:“这算什么?他难道就永远蹲在上面不下来啦?我一宝剑就能够将桅杆砍断,叫他摔下来!”
  艄公们都摆手拦阻他,说:“可千万别砍断了桅杆!”
  顾画儿却高仰着脸,向上恳求着说:“冲天侠师父,你下来吧!有什么话全都好说。何必这样,自己人跟自己人为难、作对?”
  冲天侠坐在桅杆顶,向下冷笑着说:“这件事与你们全都不相干,我只是要找郝燕翎!我们倒得看看是谁的武艺高,谁的武艺低?”
  伍宏超在下边忿然地说:“你给和珅当了走狗,你就别再饶舌!”
  郝燕翎就摆了摆手,说:“不用跟他多说了!”遂就由他的女儿云飘的手中要过了匕首,高声说:“冲天侠!我现在要叫你傲气减消,要叫你良心发现,不得不给你个厉害的手段,你可要当心一些!”说时就将匕首向空中掷去。
  只见上面的冲天侠,就像一只被箭射中了的鸟似的,飘然地落下了桅杆,接着扑通一声掉落在河里,把水溅起了多高。又听冲天侠在水里还愤愤地说:“好!京里再见!咱们京里见……"”他一定是已经负了伤,但这时要下水去捉他,可也绝对捉不着,他已经踏浪登波,逃遁而去。
  郝燕翎在船板上拾着了刚才掷去的那只匕首,摸了摸,手觉着确实有些发黏;闻了闻,是带有一些血腥气味,他就把这匕首仍旧交还了云飘。他的大儿子云佩在旁说:“咱们这样一来,可就跟冲天侠更结下仇了!还不如刚才爸爸你多使一点力,就一下结果他的性命哩,也省得叫他再去帮助和珅!”
  旁边的艄公们听了,却都向他们摆手,有的还东瞧西望的,有个艄公就说:“不要大声说话呀!什么和珅和珅的?今天幸亏咱们泊的这个地方儿僻静,要是有别的船,叫人听见了,好!你敢叫出和中堂的名字?这就得是死罪!”伍宏超听了这话,肺都要气炸了,顾画儿在旁边也愤恨不语。郝燕翎却催着众人说:“你们都快回舱里睡觉去吧!”
  伍宏超就慷慨地对众艄公说:“诸位都是跟郝老师有交情的,现在更明白了我们是干什么的。和珅奸贼当朝二十余年,害得百姓好苦,刮得赃银无数,我们现在就是要去剪除他,烦劳各位送我们走这一趟!”
  船上的几个年轻的听了这话,一齐拍着胸脯说:“好啦!你们既都是侠义英雄,我们船钱都可以不要,五六天就能够把你们送到北通州!和珅那坏家伙也该遭受恶报了!”
  年老的艄公却仍然摇头摆手,说:“说话可要小声一点呀!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啊!当今的太上皇,早先的‘乾隆万岁爷’还是他的儿女亲家呀!他还有权有势呀!说叫谁死,谁就得死呀……”
  众人先后都回到舱里去了,这时秋风吹着河水,乌云遮住长天,两旁枯柳萧萧,舱中的鼾声又起。不觉就天色发明,鸦鹊都乱噪起来。船上的人烧了饭,大家吃过,遂就又都使起力来,嗨哟嗨哟地拨着船走。郝云飞跟顾画儿全都帮助拉帆篷,伍宏超也帮助拨船。那云飘小姑娘坐在一个货垛上就曼声地唱,她原来跟她的爸爸一样的会唱,唱的都是她随口编的杀和珅、骂和珅的话。她又十分的机警,只要看见对面来了别的船,立时就不唱了。
  这只船本是到北通州去卸货的,也没有什么商人跟着,更不在船多的地方停泊,风吹着帆,船随着水,休息的时候很少。过清江浦,过山东临河,又过了“直隶天津府”这几个大码头,全不多停;约五日,便抵达了北通州,这里是运粮河的尽北头。郝燕翎、顾画儿、伍宏超和三个孩子,就都在这里向艄公们道了谢,离开了船。只有伍宏超一个人牵着马,其余的全只各自携带着宝剑、匕首跟小包袱,他们就往西步行四十里,就到了京城。
  这时候的北京城,仍然是满清帝及一些权臣贵族的天下。乾隆老头儿虽然让了位,当了太上皇,可是和珅的权势仍然炙手可热。新皇上虽然因为他大阔了,比皇上还阔,不由得有些恨他,但也奈何他不得。
  和珅现在是钱更多,性更贪。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宰相,贪污专横,可是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在早先虽然有个御史名叫曹锡宝,上本弹劾过他家里的恶奴刘全,说是“借势招摇,家资丰厚”。其实刘全还不算是和珅家里的头等家奴,头等家奴应当算是汪四和汪四的兄弟汪进宝,他们笑里藏刀,万分奸诈险恶,被他们所害的不只是伍宏超一人,他们家里的“汪老虎”更是京西一带著名的土霸。但是汪四并没有人敢碰他一下,更不用说批评和珅;仅仅弹劾了刘全一下,曹锡宝便落得个“廷臣查勘,竟以闻风无据覆奏”的“妄言”之罪而被诘责。由此,更没有人敢用正眼看和珅一下了。其实他每逢出来,必是前呼后拥,保镖、侍卫常常多至一二百人,所过之处等于“净街”,别人要看他一眼,是难上加难,虽然不敢正眼看他,却敢背地里恨他,连他府里的姬妾也都越来越恨他。
  这天,和珅从他那建筑得极为严密的一间屋睡醒来,他新置的两个最宠爱的姬妾,像扶着粉捏的菩萨似的,把他轻轻地慢慢地扶起来——这得慢慢地扶,慢慢地搀,手要是一重,他就许散了架。他的两条“寒腿”已经跟没有骨头一样了,侍妾们得赶紧把两张新剥的还带着血带着热气儿的狗皮紧紧地缚在他的两个磕膝盖上;也许是心理作用,奢侈习惯的关系,他立时就觉着舒服了许多,于是脑子里又细细地算起账来。
  他现在年纪已快到了六十,所以“自奉”倒是“不俭”了,叫人传话给楼上的厨房,嘱咐那碗燕窝要炖得烂一些,又问:“我那一匣燕窝怎么吃得那么快?那是十年前张巡抚送给我的,送了一百锦匣,叫虫咬去了一半;我只吃了一年多,怎么就快吃光了?莫不是谁给偷着吃啦?”
  他新置的宠姬还不大明白他的脾气,就笑着说:“谁爱偷吃那东西呀?又不好吃。库里装了有半库啦,足够大人你吃到一万年的,你就放心地吃吧!”
  和珅说:“不是,我知道咱府里有些人真馋得很,她们都老说喝粥喝不饱,其实我叫人给她们熬的那是八宝玉米粥呀!又叫她们也可吃点馒头,她们可还都不知足。我这个家,上下这些人的吃穿嚼用,全是我手下的那些官孝敬的,我本来没什么钱。人家说我家里的那几座库里堆着有满满的大元宝,那都是财迷的话,我是清官,我怎么能够发财?就因为外边的那些谣言,弄得江湖一些小人都与我作对……”
  他说着话是真有些发愁,这是他心里永远结着的一个大疙瘩,他素来不怕言官,不怕御史,只怕那些“江湖小人”。他记得有一个叫伍宏超,还有一个叫顾画儿的,倘若把那伍宏超认为义子,给他个小官儿做也行呀!把顾画儿纳为宠姬,那可还得叫个人时时防护着她,不然我可不放心,总之,若把那两个“小人”收买,或是除掉,那可就好了,我将高枕无忧矣……
  他于是叫人唤进来汪进宝,问说:“你这小子!净花我的钱,吃我的饭,你倒长得越来越比我还胖,你家里的小老婆听说比我的还多,你到底给我办了什么事啦?那些江湖小人,你倒是给我除净了没有呀?”
  汪进宝说:“回禀中堂,我给你除净啦!”
  和珅说:“除净了?你把那伍宏超的脑袋给我拿来,给我看一看!”
  这话汪进宝可真没有法子回答,他不能说,三年之前他陷害了伍宏超,因为伍家花了钱,他跟苏州的知府全都使了贿赂,所以没把那“案子”往京里来解;他更不敢说,伍宏超现在已被侠客自狱中救走,而且那个侠客很厉害,在那一夜就先警告了苏州知府,大概谁要是再追究此事,那么谁的脑袋就许不保。所以现在汪进宝就磕磕绊绊地把嘴动了一动,说:“这是……·这是因为……因为……”他总也没答复出来一句话。
  和珅又说:“那个什么叫画儿的姑娘,怎么也不听见你们再提啦?是嫁了人啦?还是死啦?”
  汪进宝的胖脸上笑一笑,说:“那都是一些草民,无名无姓的人,她又是一个姑娘,谁知道她这几年怎么样了?江湖上耍拳卖艺、踏软绳、跑马戏的娘儿们姑娘多得很,有的是,中堂怎么还记得她?”
  和珅瞪着凶狠的小眼睛,说:“你净说多,你为什么不多给我办几个来?叫她们保护着我,省得我日夜睡不好觉!”
  汪进宝说:“这三年多,府里不是一点事儿也没有吗?铁爪蛟龙胡大师傅、猛翼德韩进、病吕布刘灼、亚咬金郭扬、无敌卫士赵永才、狠窦墩常奉、推山虎焦定、短无霸庞飞,以及老雄信、黑存孝、金尉迟、银叔宝那一干给你护院的豪杰,还有双斧太保龙宗璧、宽背虎、矮罗汉、紫面狼、赛瘟神,留在这儿给咱们帮忙,也三年多啦……""
  和珅听了这一大套人的名字,气得他,要不是腿软早就跳起来啦,他用手捶着小炕桌,嚷嚷着说:“你说的这些人,他们吃了我多少饭呀?三年来他们花了我多少钱呀?你也知道,我家里的开销、用费,向来是下官们承办,用不着我自己的一个钱;我这么些个姨太太,逢年到节,即使遇见我的生日,我也从来不给她们赏。可是除了铁爪蛟龙,那是真给我出过力的,脾气大一点我也能够包涵他,其余的那些个死镖头,名义是给我护院,其实一点事也不管,只会整天地吃肉喝酒支银子!我这里除了河南巡抚送来了一笔钱,但那也不够养活他们这三年的呀?我赔了本儿啦!我上了当啦!”
  汪进宝说:“中堂也别这么说,也多亏有他们镇压着,才不致江湖歹人再来乱搅这座府。譬如冲天侠……”
  和珅说:“对啦!你又说那冲天侠啦,那个人倒没有开过条子向我支钱,可是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我连知道也不知道,我连见也没见过呀?”
  汪进宝说:“他是个有名的侠客,脾气自然大,要叫他整天在这儿看着门,自然他不肯干。不过这就跟江南的郝燕翎是一样,那郝燕翎,怎么请他也不来,你看他的架子有多大?可是他不来也行,只要他们不跟咱们这儿作对就行。因为我前三年奉了你的命,出外去对付伍宏超跟顾画儿那一对男女,我到了外面一阅历才知道,原来最有名最有本事的,南方只有郝燕翎,北方独推冲天侠。因此我才赶紧派人带回来我的建议,叫你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两个人设法笼络着。这三年来因为有他们……”
  和珅就说:“有他们便怎么样?江南织造死了一个;两江总督掉了一只手;我的亲戚在武进知府任上,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哩!郝燕翎又有什么鸟用?”
  汪进宝说:“这就算是郝燕翎知道了中堂大人待他的恩厚!不然呀,那些事这三年来也不会只出在江南啦,也许就出在咱们这府里了!”
  和珅一听了这话,不禁吓了一身冷汗,半天也没有言语,因为这是他心里最害怕的事情,他又怕又恨那些所谓的江湖侠客。那些人还真不少,他们都是些既无官又无禄,更没有钱的一些穷小子跟穷姑娘,可是他们真都不讲面子,真不管什么权势与贵人。他心想:他们大概也不管我有几座库的大元宝,不管我有多少舍不得的元宝和小老婆,他们更不可怜我这两条寒腿,他们还是能随时就来要我的命呀!因此愁得他连新熬的燕窝汤也喝不下去了。
  他用毕了养身保寿的早餐,就叫他现在最认为是心腹的汪进宝,快去吩咐人预备车轿。不多时,车轿已经备齐,他被许多珠翠满头、脂粉满脸、绮罗满身的侍妾丫头搀上了那顶“绿呢大轿”。这“绿呢大轿”就自府内深院里给慢慢地托出去——这时他的府门口,三座桥这一带,早就禁止任何的人通行了——穿上了红漆的轿杆,由八个一般高的一样年轻俊美的一样头戴新官帽、身穿新衣履的轿夫抬起来。这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轿子被抬起一点也不颠动,坐在里边跟坐在软床上似的,又像驾云似的;同时,铛铛铛地敲起威严的开道锣来。
  前边是四匹“顶马”,后面是四匹“跟骡”,护卫的人无数,个个弓上弦刀出鞘。那双斧太保龙宗璧、赛瘟神、紫面狼、猛翼德、病吕布等人也全都穿着“侍卫”的官衣,挟带着各种锋利的兵刃,随轿保护。更有铁爪蛟龙胡腾雨的几个徒弟,在前面吧吧地挥动着吓人的皮鞭,用虎狼一般的吼声喝道:“走!走!快都滚开!”吓得街上抱着孩子的妇人乱跑,有的连孩子都跌倒了,有的哭叫。有些行路的人,就赶紧躲避到路旁的铺户里,胆子小的铺户也都赶紧关上了门。
  他们所经过的街道,情形全都是这样,连飞鸟也似乎不敢向他这顶轿来窥一眼。和珅在轿里拈拈小胡子,威风又振起,觉着有这么些人保护着他,他还怕谁?他觉得:贿赂是应该多贪,小民们死不足惜,金银美妾,多多益善;权位永远保持,人言可不管它。太上皇跟前应当多说谄媚的话,新皇帝的驾前也得联络着,异己者杀,拍我者荣。害了小民,刮来地皮,多多孝敬我者,我提拔他官做,如此,如此。我多吃燕窝,永远不死;富贵无比,岂不快活?川楚“民变”(白莲教),离我太远,且有人剿;侠客义人,一个两个,又能奈我何……和珅如此的昏心妄想着,于是他又得意了,要上朝去了。
  但是他的轿子还没有走到“神武门”,突然由景山旁,红墙隐蔽之处,跃出来一个青年布衣女子,行走如飞,直扑轿前,手执青锋宝剑,向着轿里就狠狠地刺去。立时一些护卫的人全都惊得大喊:“有刺客!捉呀!捉这女刺客呀……”
  宝剑哧的一声,已扎进了绿呢的轿围,和珅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妈呀!”立时就匍匐在轿里了。外面一些护卫的人都刀斧齐抡,围住了那女刺客,想要当时就把这女刺客砍为肉泥血酱。不料这女刺客却比他们的武艺全都高得多,宝剑摇寒光,潜若游鱼,行若飞鸟,疾若追风,真是眼快、手快、步快。四面八方,那龙宗璧、紫面狼、赛瘟神等人已都赶到了,将她遮拦得无处可走,远处的官人、捕役们也齐都闻听了这事,嘚嘚嘚地骑着马都赶到了,都来帮助捉拿。
  那猛翼德、病吕布一些人都认识这个女刺客,早就都大声地嚷嚷起来,说:“哎呀!这个就是顾画儿呀!是早先的金臂飞侠凌万江的内侄女呀!她的武艺比以前更高了,可要小心着她一点呀……”
  此时顾画儿确实是很凶猛,她咬着牙,瞪着眼,头上蒙着黑布,手挥青锋剑,哧哧哧,平斫、立斫、顺斫、横斫,翻身斫、回马斫,一口剑上下翻飞。一霎时,她就将紫面狼的头颅砍落,并将猛翼德的胸膛戳穿;只可惜和珅的那顶绿呢轿早就被许多人给救走了,顾画儿想要急急去追,可是她又冲不出重围。
  这时景山的附近,神武门外已经如同掀起了潮水,人乱极了,远处嗒嗒嗒嗒又不知来了多少官人,围得密不透风,来的人越来越多,刀枪如林,顾画儿纵使武艺再高,可也逃不出去了。其实她的剑法并没有乱,身躯步法也不稍呆滞,勇力也还有,可就是她的眼睛,被纷乱闪动的刀枪的光芒给搅花了,弄乱了。
  她眼看着就要受伤,眼看着就要遭擒。但在这危悬一发之际,突然自北边飞跑来了一个人。这人的胡子也全都白了,可是勇悍无比,他手执利剑来到近前,就叫大家都闪开。这时龙宗璧就说:“好了,冲天侠老师傅来了!这位老师傅比我们武艺高得多,快来帮助我们捉这个女刺客吧!”
  来的正是那冲天侠,他当下跑进了人丛,先伸手将顾画儿的宝剑夺在手中,然后就将顾画儿用臂挟起。龙宗璧等一些人齐喜欢地喊道:“捉住了!把女刺客捉住了!快来绑上吧……"”不想那冲天侠反倒向他们翻了脸,挥剑就砍倒了两个官人,而后挟着顾画儿就跑,一直跑到了景山的红墙边。
  这里一些人更惊慌发急,喊着说:“这是怎么回事?这老家伙也是贼呀?别叫他把女刺客救走,快捉住他!抓住他……”但这个冲天侠真似一只冲天的飞鸟,双手都拿着宝剑,还挟着尚在挣扎的顾画儿,他就自平地跃起,登上了景山外面高高的红墙,一霎时就跳到里面,踪影全无了。
  景山即是煤山,明末时崇祯皇帝曾吊死在该处。当清廷霸占了中原后,就将那山加以修筑,成为五座山峰;每一山峰之上,筑上了一座琉璃瓦的很美观的亭子。山后建有寿皇殿,是供祭祀之用的,平时只有三五个年老的太监在看守;四周围的红墙很高,虽然有门,可是永远也不开,里面蒿草没胫,遍地是鸟粪,没有什么人来。
  现在,冲天侠就把顾画儿救到这里边去了。等到一些官人、捕役、龙宗璧等那些和珅的家奴和那铁爪蛟龙胡腾雨等人气势汹汹地赶到门口,将门叫开,可是还都不敢贸然地进去;因为这也是皇上家的御地,怔走进去就能杀头,所以得等着禀奏。及至“里头”(即是宫里头)派了个大太监领着他们进去搜找,这时候天色可也快黑了,结果找得到什么呀?连个冲天侠跟顾画儿的脚印也没有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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