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回 屡斗冲天侠画儿恼怒 相逢扬州府老少齐欢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伍宏超坐的这个位儿,身后边就是敞着的屋门。门外,小店的院落很小,木桩上系着驴跟马,但也只是两匹,好像这店里住的客人就不多。别的屋子里虽然也有灯光,可是门都闭着,听不见有说话的声音,院里虽有人往来着,可那只是店里的伙计。
  吃毕饭,郝燕翎仍是谈话不休,他酒喝得不少,却全无醉意,精神兴奋,似面临着大敌。伍宏超倒想跟他说明,冲天侠要是真来了,自己一定助他一臂之力,并愿把金刚玉宝剑借给他使用,免得他吃亏。可是听郝燕翎说的一些话,全都是夸述自己的“当年之勇”,豪言壮语,又似乎没把那冲天侠放在眼中,伍宏超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顾画儿是坐在旁边,面带愁容,一言不发。那三个小孩却仍高兴地嬉笑玩耍,像没有什么事一样。
  郝燕翎今天来这店里时,就订了三间屋子:一间给伍宏超住,一间他自己带着两个男孩住,另一间叫顾画儿带着云飘姑娘住。饭后,各人回屋里休息,伍宏超心想:看郝燕翎那兴奋的样子,也许他知道有人今夜能找他来,自己也应该准备着点。熄了灯,他和衣而卧,把金刚玉宝剑放在手边。夜静悄悄的,月光透过纸窗,屋内并不很黑,他躺在床上,睁着眼静听着,半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实在是战胜不了一天的旅途疲劳,也就渐渐地昏昏睡去。
  约莫三更时分,他猛然惊醒,似乎隔壁顾画儿住的屋里有开门的声音。他赶紧起来开门去看,就见那两间屋子的门都虚掩着;他推开郝燕翎的屋子进去一看,竟空无一人,顾画儿的屋内也是如此。他吓了一跳,急急回屋取了金刚玉宝剑,飞身上房。由房上向下一看,见这房后是一片菜地,再远处有一片树林,林外就是夜色茫茫的田野,既听不到人声,也看不到人影;估计一定是刚才来了歹人,他们大家都追出去了。
  他跳下房来,四面去找,高声叫着:“郝老师!”又叫:“顾姑娘,你们在哪儿呀?”店家也都惊醒了,直问:“出了什么事?”伍宏超也顾不得答话,就提着金刚玉宝剑跑到外面。
  街面上倒还是很安静,他们那么多人,一定是打到江边去了。于是他就往江边紧走,随走随大声地叫喊着:“冲天侠!大概你也还能够想得起来我,我名叫伍宏超!武艺是自陕南紫阳学来的,咱们原是一家人!”又喊说:“你是有名的侠客!我料想你也不能甘心给奸臣和珅为奴,郝老师是你的同道,顾画儿又是你的门生,有什么话不好说?何必这样的为仇作对?”
  他就这样自己跟自己大声地说着,也不知道有人听见没有。凛冽的西风自旷野吹来,好像往他的脸上、脖子里直灌凉水,他持着剑的手,都有一些发僵。
  他又走了几步,就听见了哗哗的江水澎湃之声。长江沉沉,夜色苍莽,而在这时,就见对面有几个人走来了。伍宏超赶紧追奔过去一看,不由得更惊了,原来是那冲天侠已经逃匿,不知去向,顾画儿帮助郝云飞抬着受了伤的小姑娘云飘。细看时,云飘的伤倒是不重,只是被冲天侠踢了一脚,踢得她手脚都不能够动了,云佩是在恨恨地骂着:“冲天侠,那忘八蛋!他竟敢踢伤了我的妹妹。爸爸,咱们还得找他去,杀了他,给我妹妹报仇!”
  郝燕翎这时却全不说一句话,也看不出他的脸色是什么样子,只觉着他那伛偻的腰,此时已经完全直挺起来了。他走得很快,并催着别人也都跟着他快走,不多时,就都回到了店房。这店里的人也都自相惊搅了半天,郝燕翎劝大家都去睡觉,他只把他的小女儿抱起来,到了屋里,连灯也不点,也不细看看小女儿的伤。
  伍宏超觉着很不平,就拿着金刚玉宝剑进了屋,说:“郝老师!你不要难过了,今天所以未能将冲天侠捉住,致使你小女儿受了伤,是因为你手里没有好兵器。现在我拿的这就是金刚玉宝剑,顾姑娘交给了我,其实我真不配使它,不如交给了你;等到冲天侠再来的时候,凭你的武艺一定比他高,宝剑再比他的好,那就一定能够获胜!”
  郝燕翎却摆着手说:“不用!不用!宝剑还是你使着吧!我与冲天侠原是二十年来的慕名之交,同时也是没有面对面较量过的对头。我早就知道,我所做的那些侠义行为,全都瞒不了他,而他必已在暗中监视着我许久了。这次我北上去寻和珅,在我们离家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所以我料定他必要来斗斗我,不想果然未出我之所料。刚才我一与他交手,才知道冲天侠果然名不虚传,同时他也一定晓得我郝燕翎不是个好欺负的了,他更晓得和珅的头已经一半握在我的手中了。至于我小女儿这伤,倒不算什么,是因为刚才在江边我与冲天侠决斗之时,别人都不敢近前,唯这小女儿上前去帮助我,所以冲天侠才用脚踢了她一下;但我也知道冲天侠的脚下是有分寸的,不然我这小女儿,我不能活着将她抱回来。”
  伍宏超愤愤地说:“无论冲天侠的武艺怎样强,但他没品行!他在奸臣府里卖身投靠,助纣为虐,就是个恶人。金刚玉宝剑这么锋利的兵器,正是要那奸臣恶人的命的!”
  郝燕翎却说:“你可以用这宝剑去跟他斗,去杀他,我却不能!我郝燕翎要杀死冲天侠,最好是徒手,凭拳脚,其次是论刀枪,用凡铁,不要好家伙。若是徒凭出色的兵刃占上风,那他死了也不服我,所以我用不着这金刚玉宝剑。”伍宏超一听他是这样的一个“见解”,自己也就不能执拗地非得叫他使用这好宝剑了。
  他叹息了一声,回到自己住的那屋内。后半夜他更睡不着了,手中紧紧握着宝剑,心里愤愤地说:冲天侠若敢再来,我就单独跟他去拼,先杀了这和珅的走狗!先给云飘小姑娘报仇……后半夜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一到了天明,顾画儿又来催着他走了。
  顾画儿现在已收拾得很干净,头发是用布帕罩着,面色更显得忧郁,并添上了一层急躁。她牵着她那头老驴,带着那口青锋剑,行于这晓色苍茫之间。店里的鸡才在叫,她就要“伍大叔”跟着她,立时就走。伍宏超说:“姑娘!再等一会儿好不好?等着郝老师起来,看看云飘小姑娘的伤重不重?能不能够一同走……“”
  顾画儿说:“我已经看过了,我郝老师叫咱们先走。他们还要在这儿歇一天,可是至多一两日,他们一定能往北赶得上咱们,因为咱们走得慢,他们走得快!”
  伍宏超笑着说:“咱们有驴又有马,倒比他们慢?”
  顾画儿说:“这就是因为功夫有深浅,得啦,咱们别磨烦啦!快点儿走吧!郝老师还嘱咐我,说咱们在往北的路上,可要提防着冲天侠。咳!我真想不到,他也是我的老师,他怎么竟变成了这么一个人……”她又惋惜又生气,更仿佛很难过。
  伍宏超一听说往北京走,又有遇见冲天侠的可能,当时就兴奋起来,连说:“好,好!这就走!”于是连脸也不洗——店钱自然是等着郝燕翎一起付给了——他就手携“金刚玉”,去牵马,同着顾画儿出了店门,就向北去走。晨风凄冷,秋叶飘零,他们离开了这条镇街,就往西北走去;这是郝燕翎刚才向顾画儿指示的路径,令他们先到扬州府,然后再沿着运粮河一直北上。
  顾画儿这时的心绪比火还急,她急急地鞭打着她的老驴,一口气就走出了有三十多里。太阳已经很高了,伍宏超连他坐下那匹马全都满身是汗,他就勒住马说:“顾姑娘,你也歇一歇吧!你看你骑的那个驴,它简直走不动了!”
  顾画儿却说:“不快些走还行?老这么磨烦着,耽误着,来到江南以后又等了三年多啦!都等到改了朝换了代啦!难道还想等着叫和珅寿终吗?”她说着话,悲愤的眼泪又不住簌簌地落下。
  伍宏超说:“和珅也是害死我父亲的仇人,十余年来我是一心想为父报仇!但我在苏州,经过三年狱中的熬炼,我见那些负屈含冤的犯人,也都是为和珅的贪婪与虐政所害;但给和珅做爪牙的,还有不少的酷吏、贪官,更有不少的豪绅、恶霸,他们全都欺负人、害人,所以光是杀死和珅也不行,我们还要剪除尽天下的强梁恶霸才对!”
  顾画儿说:“据你这么说,和珅就可以不剪除了吗?”伍宏超摇头说:“不是,我们不杀和珅,绝不甘心,誓不为人!但清朝的皇上,却也不应当容许他存在!”说到这话之时,他不禁扭头向四下看了看,因为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呀,被人听见了,告发了,不但全都要被砍头,还得“夷灭九族”,不是闹着玩的事。可是顾画儿听了,面上并不稍露惊诧之色,只是微笑了笑,说:“别说了!快点走吧!”
  她依然催着她的驴向前去走,但是她的这个驴,这早先就驮着她常来常往于北京、西陵之间,取鞋底子,送鞋底子,她在路上还打了些不平,不知往返了多少趟。这个驴健而擅走,比马还有力气。可是来到了江南以后,顾画儿在郝燕翎的家里住着,就不怎么出门,所以也不骑它,这驴三年以来,不大动弹,年齿既增,又闲了一身的病,如今骤登远道,它哪里受得住?顾画儿又这么一直催它、策鞭它,所以它就更受不住了,越走越没有劲儿。顾画儿也觉着不好,就下了驴,牵着它走,可是这个驴已经是实在不成了,又走了二里地,它便躺在地下起不来了,拉它也不起,扶它也不起,如此就是半天,这驴终于呜呼气绝,就死在了路旁。
  顾画儿忍着悲泪,连看也不忍得多看,解下驴身上的东西,这个死驴,她就给扔在路旁不管了,只又催着伍宏超快走。她既已经没有了驴,伍宏超也不好意思自己骑着马,所以就也牵着马走。这样一来人是“因忙反迟”,走得更慢了,顾画儿就更显得神情忧郁,脾气急躁。午间找了一个小镇,二人用了午饭,再往西北去走;本想赶到扬州,可是来到了“大桥驿”这地方,天色就已黑了,并且潇潇地落下秋雨来。二人只好冒着雨,前去投店。
  这镇上的几个店,早就全都住满了人,找了好半天,才找着一间小屋子。伍宏超觉着两个人住在一个屋里,不大合适,所以就说:“还是到别的店里再问一问去吧?能够有两个单间儿才好。”
  顾画儿却把眉毛一皱,说:“这算什么?将就一点好不好!我就不信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酸秀才话!”
  这话叫伍宏超听了,倒好半天没有说出什么来。因为顾画儿说的这话是太为爽快,而且光明磊落,弄得他倒不好意思了,又想起“换剑订婚”之说,不禁在心里油然地又涌起了深情。可是又想:壮志未遂,要家何用?而且我要是真想成个家,也应当设法将吴卿怜救出来,娶她,不应当又娶顾画儿呀!可是顾画儿又实在比卿怜好得多,要与我将来成了夫妇,杀完了和珅,再一同去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打尽人间之不平,助天下之孤弱,救贫困不幸之人,才不负这一生,才不枉学会这一点武艺!但是哪里行?顾画儿对我是若有情,又若无情;说是有缘,也怕没有缘。这可怎么好?将来怎么才能够割舍、分散……
  伍宏超想了半天,越想越烦,吃了一点饭,就点了一盏灯,在灯旁看;见顾画儿已经躺在床上,连鞋也没有脱,已经沉沉地睡去了。他突然又想起了冲天侠,心里当时就又一阵的惊讶凛然,他赶紧站起来,将门关严,插关插上,锁头挂好,然后用金刚玉宝剑将灯焰压灭。屋里黑了,他就靠墙一坐,躲开画儿远些,先是打盹儿,后来就半卧半坐地睡着了。
  秋雨还在下着,秋风挟着雨点时时往窗纸上吹,不住地沙沙地响。雷声倒不大,闪电也不太亮,只是屋里虽然黑,倒还隐隐地能够看得见人。本来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声音,可是忽然伍宏超自己惊醒了,他睁开两眼一看,不由得更为骇异;只见有一人已经进了屋,就坐在床旁边,正在用手轻轻抚摸着顾画儿的头发,显出一种怜爱之情。
  顾画儿虽然还没有醒,伍宏超却实在忍不住气了,当时急挥动了金刚玉宝剑向着这人就砍。而这个人身轻如燕子,嗖的一声就飞出了屋。伍宏超仗剑追出,大骂道:“冲天侠!你是个什么东西!真给江湖上的侠客丢人、泄气!你既给和珅当了家奴,今夜却又来调戏你的女徒弟!你是个什么东西!猪狗不如!卑鄙小人!无耻之尤!”
  伍宏超一边骂着,一边向房上就追,只见冲天侠正在房上等着他,他便挥剑去砍。冲天侠用剑相迎,这道寒光来势疾急,又像是一股冷气吹在他的脖子上了。伍宏超便用“分身步”在房上立稳,横着金刚玉宝剑去迎,心说:你敢碰一碰?我就先斩断了你的宝剑,而后斩断了你的头!
  但冲天侠抽剑换步,翻身重展剑式,以“白鹤亮翅”斜击而来,此时来得更为疾快,伍宏超简直有点难于招架。这时就见顾画儿掌剑,也自房下蹿上,来帮助他,伍宏超就说:“姑娘你不要认他是师父了,这东西不是好人……”“好人”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得太清楚,就觉着冲天侠向他的脸上击了一掌,这一掌正打中了他的脸,他躲也躲不开,顾画儿也没法救了。他就觉着有什么堵住了他的鼻子,堵住了他的气,呼吸不过来,头一阵发沉发晕,身子就再也站立不稳了,当时就连剑带人,当啷咕咚齐都掉下了房去。
  伍宏超心里原是明白的,本想来一个“鲤鱼打挺”,再挺起身来,却不料不容他这么办,冲天侠的这一掌打得真沉,他就连挺起腰也不能,当时整个的将后脑勺撞在地面上,他可真的立时就晕过去了。此时雨还在落,房上的顾画儿和冲天侠还在打,伍宏超可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昏晕了多时,后来略略地苏醒,身子已经躺在屋里的床上,灯也点上了。他斜眼看了看,见金刚玉宝剑和顾画儿还都在他的身旁,他就知道是顾画儿把他救到屋里来的,那冲天侠已经走了。
  伍宏超忍着脑后的伤痛,翻身坐起,他几乎要跳起来,愤愤地说:“什么冲天侠?我今天才算认识他了!好啦,他大概也没走远,路上不见,到京里也能够见;不除掉这恶贼,这凶恶的假侠客,我就誓不为人!”
  顾画儿却说:“还大声嚷嚷什么?总算我们的命运不济就是了!”伍宏超更忿然地说:“什么叫作命运?命运那是瞎说!也不论什么武艺,只凭着正气、肝胆,我就相信和珅跟冲天侠都得在我们的剑下丧命!”顾画儿又微微地叹息,说:“这时候要能够到北京就好了!”
  伍宏超说:“明天就快快地走!我愿意再会着冲天侠,我跟他一路斗一路去,我看他绝拦不住我们去杀和珅!”说着话,他手中紧紧握着宝剑,仿佛最好冲天侠能够再来,就再厮杀一场才好。
  顾画儿坐在床边,沉思不语,看她这样子,刚才她和冲天侠交手,大概未容分出来胜负,那冲天侠就遁去,而她想去追,也追不着了。冲天侠对她实在是怀有一种戏耍之意,使她羞愤;那冲天侠又本来传授过她的武艺,如今竟成了对头,这也使她伤心。她在江南从郝燕翎又学了三年武艺,满以为技已学成,北上除和珅当无阻碍,却没想到又有冲天侠帮助和珅,成了他们的劲敌,所以她又十分的忧虑。再加上她与伍宏超之间,感情不能说没有,然而怎样说呢?将来是怎样的结果呢……
  她低着头沉思,莹莹欲泪,伍宏超倒是呼噜呼噜地睡着了,她可依然坐着不眠,灯也不熄。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倒是越下越欢,直到天明之时方才渐渐停止。鸡叫了,院中走着的人可还撑着雨伞,拉着雨鞋,有的客人是已经走了。
  伍宏超醒来了,他又急忙催着顾画儿跟着他走。按理说,昨夜他叫冲天侠打得那一掌并不轻,鼻子和脸全都浮肿了,后脑痛得更厉害,血都粘住了头发;可是他不但不想休养休养,反倒当时就要走,心情比顾画儿还要急,并愤愤地说:“我非得在路上再会一会冲天侠不可!”他这样的勇敢,使得顾画儿也很钦佩。
  他付清了店钱,牵着马就走。出了店门,他一定要叫顾画儿骑上马,他宁可忍着伤痛,步行相随。顾画儿也没有法子太为推辞,就只好骑上马。伍宏超腰挂着金刚玉宝剑,肩背着小包袱,在泥泞里随着马往前去走。
  细雨还在若断若续地下着,雁群从长空哀鸣着飞了过去,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他们走到近午之时,就到了扬州府。这里虽也下了一夜的雨,可是繁华热闹实在与别处不同,顾画儿也喜欢了,就高兴地说:“伍大叔!咱们赶快到码头上去看看吧!我郝老师一定都先来了!”
  伍宏超说:“他们哪能够这样快?”
  二人到了码头一看,这里停泊着的大船,真数不出来有多少只,桅杆密密层层的,真像树林似的,跳板上往来着人,码头上堆着小山一般的货物。有“脚行”在那里使着劲地呼喊着:“哎嘹!哎嘹嘹!”将沉重的东西向船上去搬。又有官船上的官员们,站在船头悠闲地看热闹。
  顾画儿来到这里下了马,她仰着脸,直着眼睛,向这许多船上各处去找,伍宏超只好跟着她来回地走;官船上当然不会有郝燕翎,可是在商船上也看不见他们。伍宏超心说:他们哪会这么快就来呢?他们既没有马匹,那郝云飘小姑娘且负了伤。我只挨了冲天侠一掌,我还是一个强壮的大汉,到现在痛得我还直要晕哩,云飘那小姑娘挨了那一脚,她哪能吃得住?所以,他们不会来的。他就想向顾画儿说:算了吧!不必瞎找他们了,他们不会反倒比咱们先来到这儿。我想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等着他们,或者我们赶旱路,他们就搭船,自己走自己的吧……
  他想要这样说,可是还没有说,因为四周乱嘈嘈的,顾画儿又只管向各船上乱找,跟她说什么,她也是听不见的,挤来挤去就挤进了人群。人群中还有些卖煮肉、卖稀饭的小贩,全都在地下放着担子,热气腾腾,遮挡得人连脚步也不能迈了。
  忽然看见有个穿着花夹袄小姑娘拉了顾画儿一下,说:“姐姐!你们怎么才来呀?”这时连伍宏超也惊愕住了,原来这个小姑娘正是郝云飘!她跳跳跃跃的,仿佛前夜她所受的那一脚的踢伤,已经完全好了。
  当下她就带领着顾画儿与伍宏超找着了他们那只船。这是一只大货船,高高的桅杆上挂着小旗子,帆蓬都快要挂起来了,船都快开了。郝燕翎和云飞、云佩全都站在船头,招呼着他们说:“快上来!连马也牵上来吧!船这就要开了!”伍宏超、顾画儿,连那一匹马,遂就跟着郝云飘,都到了这货船上。
  这船上的人同郝燕翎都很熟识,也都称呼他为“郝老师”。伍宏超就问:“小姑娘的伤全都好了吗?”郝燕翎微笑着说:“好了,她早就好了,冲天侠还能够真把她踢死吗?我想着就不会的。”
  伍宏超本来也想要把昨夜冲天侠打了他一掌,把他摔晕的事情说出来,可是不用他自己说,云佩跟云飘早就指着他的脸,笑着说:“伍大叔,你的脸怎么胖了?”伍宏超不由得一阵面红,本想去和郝燕翎详谈昨晚遇着冲天侠的事情,可郝燕翎这时在同船上的艄公们谈话,并不大来招呼他们。
  云佩、云飘只拉着伍宏超跟顾画儿的手乱嚷嚷,指指岸上,指指河里,仿佛他们对什么都觉得新奇。因为他们虽都也有很好的武艺,可是这是头一次出远门呀。船身已经移动了,高高的帆篷已经扯起来了,风呼呼地吹着,河水汩汩地流着,就离开了那些邻舟,一直向北;把热闹繁华的扬州府,渐渐抛在了背后。驶船的人一边摇着桨,一边“哼嘹呀,哼嘹呀”地喊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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