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剑起孤鸿单身施绝技 人如双璧连夜走风尘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这个地方极为空旷,道旁附近不见人家,也没有林木,风吹马跑,尘土扬起了很高。五六辆镖车全都停在道旁,一些赶车的人和同利镖局的伙计,还有双斧太保龙宗璧带来的几名官人,在那里都很高兴地看热闹,没有一个显出害怕的样子。因为他们的人多,而且他们信任“龙大班头”双斧太保,如今来了这么一个单身找死的年轻人,算得了什么呀?
  宽背虎卢泰要显一显能耐,先回首向他的伙伴唐清说:“你歇一会儿!跟这么一个无名小辈来打,用得着两个人齐上手吗?那倒叫这小子笑话咱们啦!”说时,他真像当年的猛张飞,催马拧矛,向伍宏超的当胸猛刺。
  伍宏超在马上斜身探剑,挡住了长矛,反手纵马又斜扑宽背虎,剑若疾风,就向卢泰的腹部去扫。宽背虎卢泰抽矛斜拦,马向旁跃,再低头按矛去取伍宏超的右胯。伍宏超将剑喀的一声剁向了长矛,蛇矛的杆儿虽说没有折断,可是把宽背虎震得也手痛。旁边的矮罗汉也不管什么叫人笑话了,他的大砍刀如半扇门似的抡起来就向伍宏超来砍;伍宏超就缩身抽剑,随势就跃下了马,马惊跃着向旁跑了。伍宏超反倒由步下进逼,跃起身来先一剑刺到卢泰骑的马脖子上,马痛得一地蹶子,整个把卢泰摔将下来了。
  伍宏超回身舞剑又抵唐清,唐清急抡大刀,喊说:“好小子你要用毒手吗?”大刀盖头砍下,伍宏超疾向旁闪,斜耸一步,乘着宽背虎还没有爬起来,他就一剑刺去。宽背虎却也机灵,手抱着蛇矛,就身向旁滚,躲开了剑,矮罗汉唐清的大刀太笨,抡得稍一迟缓。
  此时那边的龙宗璧惊喊说:“不好!姓伍的小子厉害!”他当时舞动双斧,自马上跳下,向伍宏超背后来取,伍宏超不得不翻身舞剑去迎,这才侥幸活了矮罗汉唐清的一命。那宽背虎也已滚身而起,再挺蛇矛来刺伍宏超。龙宗璧却右斧敌住伍宏超的剑,左斧向他们去拦,急喝声:“算了吧!”
  这时龙宗璧的一张麻脸满布怒容,由双目中溢出了凶焰,先向宽背虎卢泰、矮罗汉唐清二人说:“你们白吃饭啦?真他妈的丢人!使着那么长的家伙,离开马,你们怎能还抡得开?姓伍的小子有心计,他要叫你们都下了马,他再以灵活的宝剑要你们两人的命!快闪开!让我来会会这姓伍的小子!”
  伍宏超却也愤怒着说:“你不可以开口骂人!告诉你吧!若非我在城里,还有那位正在病中的朋友,我还有所顾忌,现在我的剑上早就染了血啦!”
  龙宗璧点头说:“我知道,朋友!这也用不着你再吹啦,我已经看出来,你这小子倒是有两下子,不愧你胆敢大闹和中堂府。可是,我现在倒有点可怜你小小的年纪,会这么两手儿宝剑,现今遇到了我这双斧,可怕你有点儿吃不开了。我要叫你死在斧下吧,一定叫人说我没有怜才之心;要是饶了你吧,我双斧太保可向来也没受过这样的轻视!”随说着,随手握着双斧向伍宏超发着冷笑。
  伍宏超却说:“你不必废话!过来,较量较量就是了,反正,今天除非我败在你手,不然,你就得把送往和珅的那些赃银给我留下!”
  龙宗璧又哈哈地狂笑说:“好小辈!你要发财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你就先来尝尝龙老爷的双板斧吧!”说时,将身一跃,沉重的双斧就向伍宏超盖顶劈来;伍宏超却一面避斧,闪身斜耸,将青锋剑的剑尖直取对方的上腕。龙宗璧双手劈了个空,伍宏超的剑却又挽半花,随身而回转,以“丹凤朝阳”之式,剑自高处落下,龙宗璧疾忙以右斧去迎。伍宏超却又抽剑变式,乘势翻腕向下进取,龙宗璧再伸左斧去磕,伍宏超身躯一转,却又避开了。
  龙宗璧奋起了勇力,双斧舞动若车轮,呼呼地向伍宏超来砍,并说:“你要是好小子,就不准躲!”然而,伍宏超却躲避着他这一股浑力气,仍然沉着,眼视剑锋,不与对方双斧去力抵,反更巧妙地运用着,手足相应,剑法翻新,跳跃耸腾。连环地反斫,处处用虚取实,摸、撩、抽、刺,剑剑加紧,只十余回合,便将双斧太保龙宗璧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那边的宽背虎卢泰急得大声喊说:“龙大哥!你的两把斧子太沉,使着不上算,来!给你这杆蛇矛吧!”他跑过来,要将矛交给龙宗璧。龙宗璧却怒喊说:“谁也不许来帮助我,我要不把这小子劈成肉泥,我就不姓龙了!”气得他把头上的红缨帽也甩了,丢在了一边,双斧抡得更猛;然而他总是捞不着伍宏超,并且伍宏超一剑一剑地戳来,真使他防不胜防。
  那矮罗汉唐清忍不住了,摇动着象鼻子大砍刀又来扑奔伍宏超。伍宏超孤剑抵二人,他就越发谨慎。他先让过了龙宗璧的双斧,急用“曲尺玄武争锋”剑法,转身向右,宝剑自上向下,迅若风雷,喀的一声,正斫到了矮罗汉的大腿;矮罗汉唐清立刻就扑倒在地,把大刀也扔了。其时快极,龙宗璧的双斧又向伍宏超背后砍来,间不容发;伍宏超却迅速地闪避,如“叶底惊鸾”,但又不容对方的双斧变式,立即扬剑跃起,手似风环,剑如匹练,挟气而飞,唰的一声,横击敌颈。龙宗璧虽然受伤出血,却仍双斧不停,伍宏超又向他的背上斫了一剑。这时宽背虎反曳着长矛而逃,龙宗璧就咕咚一声跌倒,把两只斧子扔掉了一只,他大声喊说:“快护住了咱们的镖车!”
  这时风刮得更大,土起得更高,那边的一些同利镖局的伙计,和几名官人,虽然齐都持刀扬棍,护住了那几辆镖车,可是脸色全都吓得变了,以为伍宏超是一个最凶猛的强盗。
  伍宏超本来倒是想要过去就挥剑劈开那些只大箱子,将里面的金银完全抖散出来,自己只拿少许救穷,给白大爷治病,并做往南方去的路费,其余的尽皆施给这附近一些贫寒人家及孤苦老弱。又想:这虽是应当做的,河南巡抚刮地皮献给和珅的钱财,其实也就是和珅叫人替他害民得来的,原应当这样办。可是自己也要用这些钱,就有点不对了,这种行为,必是顾画儿所瞧不起的。我虽也没希望她瞧得起我,但是这样的事,自己实在没干过……
  因此,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暗暗叹气,心说:由着他们去吧!反正我已把龙宗璧等这几个凶汉惩戒了,和珅闻之,不能不胆寒,将来再给和珅从头到尾一个报应吧!现在我且回去看看白大爷,等候顾画儿,以便叫他们往江南去,我自回北京,也许这些赃银还没有送到和珅府,我就已与和贼定出了生死。
  当下伍宏超就改变了主意,不理那几辆镖车。龙宗璧受伤躺在地下,还狠狠地说:“姓伍的,朋友!你再说一说吧!将来咱们在哪儿再见?”
  伍宏超说:“在北京去见好了!不久我就要回北京去了,但我并不是找你,你已不值得一找了,我要找的还是和珅,叫他千万防备着一点,还有那铁爪蛟龙,我也誓为我的朋友凌万江报仇,迟早必去要他的性命!”
  说时,一眼看见刚才他骑来的那匹马现在已跑到西边,在很远之处低着头啃地下的青草了。伍宏超手提宝剑走向那边,将马牵住,遂就骑上,一直回了束鹿县城里。
  伍宏超现在干的这件事,自己起初还觉着非常痛快,但细又一想,也觉着无聊。像龙宗璧、矮罗汉、宽背虎那样的人原多得很,伤了他们,未必就能使和珅稍改恶行,不过是与江湖人结怨更深了。自己的武艺,由此又得到了一个实证,并不是不行,只是和珅太为奸狡,铁爪蛟龙又凶猛异常。自己与顾画儿——尤其如今凌万江已死,所以更显得是人单力弱了,难以由那深深的宅第之中抓住和珅。这又似乎应该往江南去访郝燕翎,请他指点武艺在其次,请他助一臂之力,实在是必要的。
  他当下骑着马又回到了十字街,见他住的那家店门前站着两名头戴红缨帽挎着刀的官人。他就觉出事情又有变了,那汪进宝必是邀来了本地的官人,要来当一个“案”办。好!我看他们是问我追截镖车、杀伤龙宗璧等人之事,还是要把我送到北京,去交和珅。
  于是他就昂然地来到店门前,偏腿下了马,宝剑依然不离手,就向那名官人说:“这匹马是那汪进宝的,现在我不用了,交给你们吧!”两名官人却都向旁一躲,一个说:“别交给我们,我们管不着!”另一个却十分和蔼地说:“伍爷,你快进里边看一看吧!跟你在一块儿的那个老头儿,可咽了气啦,是刚才死的!”
  这句话使伍宏超吃了一大惊,他立时急忙走进去。到了屋内,只见白大爷确实已躺在炕上死了,那瘦弱的身体直直地挺着,两眼上翻,仿佛死仍不能瞑目。伍宏超心如刀割,低着头将死人的周身仔细地看了一番,倒见并无伤痕,屋里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形,倒不像是被谁害死的;大概是因为白大爷本来就已病入膏肓,气息奄奄,在伍宏超出城与龙宗璧等人去厮杀的这一会儿的时间以内,也许他是又一着急,就死了。咳!他死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在他的眼前啊……伍宏超不由得流了几点泪。
  这时店掌柜的和伙计又都进屋来,问他说:“伍爷!现在这事,怎么办呀?”伍宏超沉着脸问:“我走之后,有没有人又进这屋里来?”店掌柜的说:“只有我们这个伙计,他进屋来扫地,一看,炕上的人早就僵了!这您千万可别疑惑,绝没有人把他害死,要不然您可以报官相验。”
  伍宏超又问:“在你们这个店里住的那个汪进宝,他还在这里吗?”
  正在说着,就见刚才在门口站着的很和蔼的那官人,忽然推门进了屋,说:“伍爷!你是要问汪七爷上哪儿去了不是?他可真是一位好人!他因为不知道你还回来不回来……”伍宏超说:“我为什么不回来?”这官人仍然笑着说:“我们还都以为您是追着这双斧太保往北京去了!这位老者死了,汪七爷觉着很是可怜,他也知道您没有什么钱,他就出去给看棺材去啦。”
  伍宏超不禁愤愤地说:“我的朋友死了,为什么要叫他给买棺材?为什么要受他的恩惠?”店掌柜的在旁赶紧说:“汪七爷也是一番好意呀!您要是有钱,等到棺材抬来自己再给,也没有什么的呀?”
  伍宏超只好闷闷不语,但眼望着白大爷的尸身,自己的心里实在难过。明知道那汪进宝不能算是什么好心,他是和珅的豪奴,他的钱,也就是和珅的不义之财,怎可用那不义之财给白大爷买棺木?何况他们原是为图谋骗走顾画儿,这样白大爷之死,更是不能瞑目了。可是若叫自己现在发葬这位死友,惭愧,我想劫那镖车,结果没劫,一个钱也没有,真真地买不起一口棺材!
  他暗暗地叹息,坐在炕头,那官人却用眼色将店掌柜伙计全都支出了屋,对他悄声地说:“伍爷!咱们可并不认识,更是无冤无仇,我不过在这里县衙当一份差使。伍爷你在北京弄出的那一些事,我也都不知道。不过现在汪七爷汪进宝的意思,我也看出来了,他就为的是等候着一个人来,那个人多半是一个女的;他也是奉的命,反正无论花多少钱,或用软手段,或用硬办法,他总要把那女的得到手。因为他嘱咐过我们了,到了翻脸的时候,就叫我们拿人;说是拿住姓伍的拿不住姓伍的,都不要紧,只是千万别放走了那女的,那个叫什么顾画儿的,也许是古画儿?”
  伍宏超听了更不由得生气,冷笑了笑,便说:“你们当的是差,我不能够跟你们说什么。待会儿,如果到了汪进宝所说的翻脸的时候,你们若是下手捉我,我绝不恼,我也不逃;可是无论是谁,若敢侵犯顾画儿姑娘一点,我的这剑就绝不容情!”
  说得这官人把神色也变了,又笑了笑说:“可是依着我说,伍爷!人在外头自然得讲究义气,可是也不能够有路不走,自甘当那大傻瓜。伍爷你在北京得罪了和中堂,那就跟冲撞了太岁一样,也就如同是惊了皇上的御驾,他要叫你在什么地方死,你就得在什么地方死……”
  伍宏超愤愤地说:“我要叫他死,他也得死!”
  这官人又向后退步,摆着手说:“没有我什么事,你别跟我发脾气!我只是说,汪七爷那个人不错,他很讲面子,懂得外场,你要是跟他说两句好话……其实你到时连话也用不着说,你只是别管闲事儿就行啦,到时汪七爷他绝不能够为难你,一定要放一条路叫你走,还许给你点儿盘缠。你在北京冲撞了和中堂那件弥天大罪,他一两句话就全都能够勾销,因为本来都由他一个人办嘛,他回去见了中堂说什么,中堂就信什么。反正,你得要想开了,你跟和中堂斗,是绝对斗不过;和中堂要想得那张古画儿(顾画儿),画儿也飞不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得随机应变,不能吃眼前亏!”说毕话,他转身就出了屋,气得伍宏超几乎要抡着宝剑追出去。
  这时可就听见院中有很多的人齐声大喊:“捉住他!别叫他跑了!他是强盗,想要劫镖车,在城外把龙宗璧大班头和那二位镖师全都用剑伤了!别放他走!”
  伍宏超就知道是那跟着镖车的一些人,或许是双斧太保的手下,或许是河南同利镖店的那些伙计,现在都又跑回城里,威风又都陡振起,前来捉他。当下伍宏超也不出屋,只在炕旁——在白大爷的死尸旁边横剑一站,专等待着那些人进屋来。可是外边只管瞎嚷,当然是已经将这店房围住了,将这屋门都堵住了,可是还没有一个人敢闯进这屋。
  忽然又听见是那汪进宝的声音,发着脾气地喊着:“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不是胡闹吗?人家既然没劫镖车,怎能说是强盗?龙大班头比武受了伤,那没法子,那将来再叫龙大班头自己去报仇,你们瞎闹,这可不对。来!棺材来啦,快躲开!”
  原来人都怕棺材,也许是嫌丧气,所以大概都躲闪开了,也都不再大嚷了。又听见当啷当啷清脆的“响尺”的声音——这是北方的习俗,“响尺”原是一种极坚硬的木头做的两根短棍,由棺材铺里的“头儿”敲打着,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据说这声音能够引魂。同时也是向几个抬着棺材的人发暗号,轻敲就是叫他们慢慢地抬,重敲就是叫他们快着点走,或是叫他们“小心门槛”“放下放下”。
  伍宏超这时才手提宝剑走出了屋,就见果然有八个人由外面抬进来一口很好的棺材,很多的人都站在旁边看。这些人,有的是头戴红缨帽的官人,有的像是同利镖局的伙计,有的是本客店的人,有的还是特来看热闹的邻人和在街上走路的人。那汪进宝倒真像是一位热心的人,对伍宏超表现出胸中毫无芥蒂的样子,只说:“伍老兄!你看看这口棺材怎么样?这是真正的松木十三圆呀!我也知道老兄你手头不方便,可是白大爷当过‘掌稿’,吃过皇上家的俸禄,他也算是一个官;何况又是一个汉军旗人,都是皇上家的臣仆,跟和中堂是一样。”
  伍宏超当时又忿然地说:“你不要这样说!白大爷是位义士,和珅却是个老奸臣!”
  汪进宝说:“咳!你在这儿说什么都不要紧,反正这儿离着北京远,和中堂也听不见,不过我告诉你,我买的这口棺材,全用的是中堂给我的钱。中堂如果在这儿,他也得叫我这么办,跟白大爷的事情那另说,何况人已死,还能记仇儿吗?也都别问他是怎么由慎刑司里逃出来的啦。现在就是全都冲着伍老兄你的面子,因为咱们是朋友,他又是你的朋友,更是冲着那位顾姑娘的面子……”
  伍宏超听他说了这些话,简直觉着这是一种奇耻大辱,顾画儿若是在这里,也是不能忍受,遂就瞪着眼将剑一抡,大声地说:“滚走!连棺材也都抬走!我们不认识你!”
  汪进宝摆手说:“何必这样?我买来了棺材,还能够又退回吗?现在先把死人入殓,停灵的地方也有,就在城东极乐寺。抬走了人,那时顾姑娘大概也就来啦,铁爪蛟龙胡大师傅也快来啦,你有什么话,我还有什么话,咱们到那时候再说再讲!”说着,又不住地微微笑。
  他叫那几个人把棺材放在地下,就要进屋去抬死人。但伍宏超手挺宝剑将屋门口挡住,那些人谁也不敢向前来走。当时这个店房里可更热闹了,挤进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大家纷纷地乱说话,有一些人还愤愤地说:“一齐进屋,把他捆起来就得啦!凭他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那店掌柜却又进前哀求着说:“伍爷!别给我这店里添麻烦呀?别管是谁给买来的棺材,可到底是一口棺材呀,人既死了,就得装棺材呀!”
  那汪进宝却坐在院中的一条板凳上,抽起他的烟袋锅儿来了,自由自在地说:“这倒也不必忙,等着那位顾姑娘来了,看着她的干爹入殓,也好。反正我够朋友,我已经把棺材买来啦,入殓不人殓由人家,因为我不是孤哀子……”
  伍宏超这时又回到屋里去了,院中和门外的一些人可还都不散,而且越聚越多。这件事都认为是一件奇闻,当日,束鹿县城里城外的人全都知道了,很多胆子大的人就特意来到这里看热闹,胆子小的人却连这十字街也不敢走了。
  伍宏超就被这些人围困着,他在屋里伴着一个死人,此时能够帮助他的只有手中的一口宝剑。然而他不能够拼命地往外去闯,因为他虽不愿将白大爷的尸体安放在用仇人的钱给买的棺材之内,但也必须运走而葬埋。他现在连屋子也不能出,钱更是没有,所以只有干着急而没法子走。此外,他还有一个不能走的原因,就是还要在这里等候顾画儿呀!
  由上午直到下午,院中的一些人总是不散,伍宏超也没有吃午饭。他只提着宝剑愤愤地出屋,去了一趟厕所,他望见院中的那些人,真有心要过去再杀伤几个。但是汪进宝已不在这里,那说话和蔼的官人又向他说:“伍爷!你何必要这样儿呢?死人停在屋里时间若长了,可招苍蝇,也能够臭了!因为现在天气热了,放着这么好的棺材,为什么不装在里边呢?这一样,你可太不近人情,顾姑娘来了,也不能就说你办得对。”
  伍宏超仍不言语,又走进屋里,但是仍然没有办法。院中的人仿佛更多了,虽然还都没有亮出来家伙,可也一定都有准备。并听外面在说:“铁爪蛟龙带来的人已经来了!他带来的是北京城一些位最有名的英雄,为的是帮助他替他的徒弟来报仇,并为和中堂捉拿大案贼,铁爪蛟龙胡腾雨本人是随后就到……”
  伍宏超在屋中听了,心中就越发的气,越发的紧,自觉已经到了生死的关头。待一会儿,铁爪蛟龙带来的人一定不少,汪进宝一定要领着他们来;若是见不着顾画儿,就必要来捉拿我。好,我就等候着同他们拼一拼吧!我若是武艺高,就可以再剪除几个助和珅为恶的凶汉;若是抵不过他们,那也没什么,我甘愿与义士白大爷同殉于此地……倒希望顾画儿不必到这里来了。
  伍宏超就这样地把心一横,专待胡腾雨,可是不觉得天色渐渐晚了。已经到了薄暮黄昏之时,忽然就听见院中有女人高声地说话,正是侠女顾画儿的声音,就听顾画儿在院中愤愤地说:“你们这些人,挤着看什么?都走开!”
  又听见汪进宝的语声说:“顾姑娘,你难道不认得我吗?上次你到京城里去送鞋底子,我就正在那鞋铺的柜上闲坐着谈天,咱们原是见过面的。这次我追着姑娘你,请着姑娘你,可真费了大事啦!钱也花了不少啦!白大老爷死了,连棺材都是我给买的,只是伍宏超他不叫入殓。现在我劝顾姑娘也不要再难过啦!事情都好说,好办,中堂是十分看得重您……”
  此时顾画儿本是已经生气了,只是气得她虽难受,却还不如她陡闻到义父白大爷之已病死,这种悲痛憾着她的心,确实是难过已极,她的小驴儿和行李还在店门外,冷森森的金刚玉宝剑她已经自鞘里锵的一声抽了出来,她不禁悲泪直流。惨淡的天边晚霞,映着她悲哀愤恨的容颜,她依然穿着破衣、补丁的裤子。她窈窕的身体不住地抽搐发抖。
  这时伍宏超也自那屋中走了出来,高声说着:“顾姑娘你怎么今天才来?这时候才来?——可是你既然来了,也就不必说什么了,白大爷已于今日上午因病而死,他未得见着你,他到现在还没有瞑目。我也没有敢将他入殓,这院中虽有一口空棺材,但那是和珅的家奴汪进宝给买来的,我怎肯将白大爷的遗体放在那里边,受他们的这种侮辱?顾姑娘,自我们分手以后,事情很多,此时我也没有工夫细告诉你,就请你先快些进屋里来,看一看你的义父吧!”
  顾画儿抬头把伍宏超先看了一看,并不说什么,忽然她反倒转身又要向外走。这时汪进宝已叫一个人把她的那头驴牵着进来了,画儿姑娘走过去将宝剑一扬,那牵驴的人吓得回身就跑。汪进宝是叫四五个来保护着他,他还说:“我叫人把您的驴牵进来,也是好意。因为这店里已经给姑娘准备下一间房子了,姑娘先歇一会儿,随后咱们就把白大爷入殓,烧点纸,要想请僧道来念经超度,现在就能够请来,以后,还有好些事,我要跟姑娘商量呢。连那伍宏超伍老弟,我们要捉他,也早就下手啦,只是因为看着姑娘的面……”
  画儿姑娘听了他这紧紧的可厌的言语,只是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她这次来,在驴背上放着有被褥卷儿,她就去亲手解下来。汪进宝看着,还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叹,更露出来巴结的样子,说:“这对!这才对!我正发愁,也没有一份衣裳就把死人放在棺材里,也不大对呀!我本想叫人连寿衣都给办一份来,钱我也早就预备好啦,只是我不敢再碰钉子啦!因为那位伍朋友的脾气古怪,连棺材他都不收,我还敢给预备别的东西吗?姑娘自己带来了衣裳这更好,快把棺材垫平了,好叫死人在里边躺下。要我们帮忙吗?”画儿姑娘却仍是不言语,把那被卷拿着,另一只手提着宝剑,就往那屋里去走。
  伍宏超也转身走进去了,院中的汪进宝等人却都直瞪着两眼,表示出来惊疑,可是都不敢也跟着人家进那屋。
  伍宏超到屋里,只见顾画儿姑娘看见了她干爹的死尸,越发地流泪不止,但她并不因心中悲伤而动作稍缓,她就很敏捷地解开了那被卷,用被褥将她干爹的尸体紧紧地裹了起来。伍宏超反倒不明白,就向她悄声地问说:“我们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顾画儿悲愤地说:“刚才的事,伍大叔办得对,我干爹怎能用和珅家奴给买的棺材?”
  伍宏超说:“他们现在还有更可恶的想头,听说铁爪蛟龙不久就要来的!”
  顾画儿说:“那不怕他!我也很对不起我干爹跟伍大叔,我这次回到西陵就耽误了两三天的工夫,可是也是出于不得已,因为我得把我干妈安顿好了。我送她老人家到我们的一个最相好的邻人家中,就是常在我们那儿帮忙的那名叫铁儿的小孩的家,但是人家也是很穷。我费了两天的时间,才把我干爹的那些书籍变卖了,因为我们只有那些书还值一点钱呀!我留下一半钱做我义母半年的衣食之用,其余的我带出来做咱们往江南去的盘费。在路上我还直赶紧地走,没想到来到这里已经见不着我的干爹了……”说着就不住地痛哭。
  伍宏超劝慰着说:“现在哭也无益。”
  顾画儿点头说:“我知道,现在咱们就赶快走吧!”
  伍宏超指指窗外,说:“那些人已将这座店围得密不透风,他们由那汪进宝领头,有县衙官人和铁爪蛟龙由北京邀来的一些人帮助,咱们要是想走,恐怕只有跟他们交手!”
  顾画儿说:“这事交给我!伍大叔只将我干爹的尸体护住就行啦,走到别处再将他老人家掩埋,宁可水葬,或是火葬,也绝不能沾和珅的一点好处。”
  伍宏超说:“我那凌老哥金臂飞侠的尸身就是我给背了去掩埋了的。如今,白大爷是我的长者,是我的知己,我更能够将他的遗体背走,送往一片干净的地方,使他长眠。”
  顾画儿点头说:“好啦!不必再说什么啦,现在咱们就走吧。”
  当下,伍宏超就将裹着白大爷尸体的这被卷拿起来扛在肩上,这可比凌万江的那尸体轻得多了。他的心里很难过,一手持着青锋宝剑,向顾画儿看了看。画儿姑娘此时反倒收住了眼泪,手挺“金刚玉”先走出了屋。
  院中的人更多了,汪进宝仍在几个拿刀持棍的人的保护之下,说着他的那些无味的话,催着说:“快入殓吧!快入殓吧!白大爷得了这么个收场总是好,这总比死在慎刑司狱里,或是在菜市口身受国法,强得多了。这以后顾姑娘若是受了和中堂的恩典,或是当了中堂的眷属,或是给府里当了女护院的,那时白大爷的家里还许能领些钱呢!中堂原是一位待人宽厚的人,好吧!大家帮助一点,快些人殓吧……”
  可是顾画儿姑娘听了这话,只是忍怒而不睬,急匆匆地去牵了她的驴。有两个人就要去拦,顾画儿当时就举起来金刚玉宝剑,喝声:“快躲开!我已经忍了又忍!我不理你们,我们要走,但是你们要是敢来拦阻,那可就是来找死!”这两个人吓得赶紧跑到了一边。
  这时却另有四个人飞跃到了近前,每个人的手中全都拿着钢刀。顾画儿刚牵了驴,伍宏超刚扛着白大爷的尸体要向外走,就被这四个人一齐横刀拦住。四个人全都凶悍异常,自道姓名和外号,他们的姓名,伍宏超听来觉得生疏得很,但是他们的外号在京城中却是颇为有名,一个叫“紫面狼”,一个叫“钢头太岁”,一个叫“赛瘟神”,一个叫“黄袍怪”。这几个有的是保镖的,有的是护院的,有的是北京街头有名的光棍,他们倒都确实是自京城被约而来的。
  那紫面狼就说:“朋友们!还想走吗?你们也不睁眼看看风势,我们等了你们有多半天啦,还能够就叫你们这么大模大样地走了吗?”
  黄袍怪却说:“我们铁爪蛟龙胡大哥他随后就到,不等着他来,你们就跑,可显见你们是怕他!”
  顾画儿却挥动了宝剑,厉声说:“谁理你们!快些躲开!可别找死!”
  铜头太岁却笑着说:“声音真好听!可是顾大姑娘,您别上了姓伍的这个小子的当呀!他是一个穷鬼,是一个无来历的人,又在京城闯下了大祸,我们现在不与他一般见识,可是早晚也叫他逃不开。他这小子要借着大姑娘你当他的护身符……”
  话才说到这里,顾画儿就已抡剑奔过来。黄袍怪就急用刀来迎,当时铛铛地刀剑相磕,紫面狼与赛瘟神也一齐抡刀来助战。那铜头太岁闪在一旁仍然说:“顾大姑娘可千万别上姓伍的小子的当!他要拐跑了你,还要拐跑你干爹的死尸。他活不了多少日啦,和中堂绝不能饶他,你却是早就叫中堂看上啦!中堂想娶你……”嘴唇还在动,可是被画儿姑娘的“金刚玉”一挥,他当时就“铜头”滚落,尸体横斜,血水四溅。
  这样一来,他们都慌乱起来,许多人都在大喊:“不好!姓顾的这姑娘把人杀死啦!出了人命啦!”
  那边的汪进宝急气得不住地顿脚说:“这就叫‘给脸不要脸’!没旁的说的啦,下手拿人吧!不给他们留面子啦!”
  当时,一些同利镖店宽背虎、矮罗汉带来的伙计,一些龙宗璧由河南带来的差官,一些本县衙门派来的人,齐都抡舞着刀枪棍棒、铜钩铁尺,就扑向了伍宏超与顾画儿。尤其是紫面狼等三个人,因为他们的同伴死了一个,所以就都更凶,闪闪的钢刀齐逼近来。
  顾画儿就飞舞起金刚玉宝剑,只听得当啷当啷劈啦劈啦,这锐利的钢锋将那些刀棍棒钩等等尽皆纷纷地削断,真如严霜之拂秋草,碰之便折。那些人也真没有想到遇着这样快的家伙,当时吓得全都丢了魂,向四下逃跑,都说:“好厉害!好厉害的宝剑!”汪进宝是早就躲进屋子里去了。
  伍宏超已趁乱牵到了一匹马,顾画儿牵她自己的驴,就一齐闯出了这店门,同上坐骑,绕过了十字街,向南就走。伍宏超带着白大爷的尸体催马在前,顾画儿骑驴紧随,手握金刚玉宝剑,还不住地回头去望。
  后边那些人可就追赶来了,有的是已经换了家伙,有的却仍然抡着半截的刀和已经折成了两截的枪。他们虽然追来了,可还都不敢往近处走,只是在后边跟着乱嚷嚷:“拦住他们!那骑马的带着死人的小子是强盗!那骑驴的女的也是贼!可要小心,她的宝剑可厉害呀!快截住他们,捉住!这是和中堂严令捉拿的大案贼,别放走了啊!”街上的人却都慌慌张张地往两旁去躲。
  伍宏超与顾画儿急急地催着坐骑,在这黄昏暮色之中,蹄声嘚嘚,小驴跟马跑得一样快,眨眼之间,就来到了这束鹿县的南门门脸。这里的城门已经关闭了半扇,可是还有稀稀的车马行人出入着。守城门的几个差官突然看见这一匹马和一头驴飞驰来到,后边且有那些个人大喊着追来了,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赶紧过来要拦伍宏超。伍宏超却将剑一抡,同时催马,从那半扇门缝就闯出了城,并回首高声叫着说:“顾姑娘快走!”顾画儿也在驴上又挥动着金刚玉宝剑,闪烁的剑光,确实惊人。
  守城门的人刚要抽出腰刀,后面追来的一些人有的就大喊说:“可要小心她的宝剑呀!”又有人喊着:“只要拦住她也就行啦!胡大师傅是眼看着就到啦!”这些人一边嚷着,一边就往近处来扑,来拦挡。但顾画儿挥动了宝剑,又斩断了两三件兵器,她的小驴就载着她也冲出了这城门口,赶紧追上了伍宏超的马。他们连头也不回,就一同飞驰出了南关,往南而去。
  走出了有半里多地,伍宏超因为马上带着白大爷的尸体,觉着太不方便了,而且已经死了的人,何必再在马上受这样的颠扑?现在这大道的两边,处处是墓地,一座座坟头罩在暮色里,晚风吹动着坟前的青草,有的磷光隐显,似幽灵已走出了坟墓。伍宏超就收住了马,回首向顾画儿说:“我们在这里找一个地方,就先将他老人家的遗体掩埋了吧?暂且也不必要坟头,只留下一个标记也就行了。等到将来我们杀了和珅,报完了大仇,将他老人家和凌老英雄先后启灵,再为安葬,那时也不晚。”
  顾画儿却微微地叹息,说:“我们往下再走一会儿再说吧!这时哪有工夫?后边,眼看着铁爪蛟龙又要追赶咱们来啦!”伍宏超听了这话,却又不由得愤怒陡起,说:“我们岂真怕那铁爪蛟龙?顾姑娘!你自己走吧!我要在这里暂将白大爷葬埋,而后我还要斗斗铁爪蛟龙,并要回北京去杀和珅!”顾画儿听了这话,便一声也不言语,沉默着。在深深的暮色里,虽然看不清楚她的模样、神情,但可以想见,她这时的心里必是更难过。
  在这时,就见由北边飞驰来了许多追骑,嘚嘚嘚的马蹄声震荡着,就如怒潮似的汹涌奔来。那些马上还带着许多只灯笼,灯光映着闪烁的刀枪的影子。伍宏超就兴奋地喊着说:“这一定是铁爪蛟龙那些人来了!咱们迎上去吧!”顾画儿却着急地说:“何必要惹这气?他们又不是和珅本人,把他们全都杀了又有什么用?一点也伤损不到和珅的身上。还是快走吧!跟他们斗什么?”说着,就将驴赶到伍宏超的马旁,她就伸手用力地来拉伍宏超。伍宏超也见后面追来的人是太多了,自己又带着这具尸体;顾画儿的“金刚玉”虽然厉害,可是究竟两个人难敌众手,他于是只好忍怒催马,同着顾画儿,一马一驴,又向南紧走。
  暮色愈深,天更昏黑,星斗愈显得多而明亮。后边众多的追骑渐渐地就追到了,那些人齐声声地大喊:“伍宏超!小辈!顾画儿!贱女!你们快些站住!抓住你们还许饶了你们的命,不然,把你们可要当时杀死……”又听有巨大的咆哮的声音,说:“我铁爪蛟龙又来啦!一对狗男女,你们还敢跟我较量较量吗?”
  伍宏超听了这话,就忿然地要拨马去迎战,可是顾画儿仍然紧紧地说:“快走!快走!”于是他二人的一马一驴再向前奔。那刀光、枪影、灯笼和群马的蹄声在后又追得更急,铁爪蛟龙更大声地喊:“伍宏超!你原来是这样的胆怯呀!顾丫头,你竟是这样的无能呀……”那紫面狼、赛瘟神等一些人也一面追赶,一面齐声地喊叫:“顾丫头!快些给我们的朋友偿命!要不然送你到北京,去给和中堂当个姨奶奶吧!”顾画儿一怒,便将驴收住。
  此时眼前是一座高原,高原上树林郁郁,有一道坡,要想再往前去,就必须向坡上去走,是很吃力的。伍宏超也收住了马,气愤愤地说:“我们不必再跑啦,索性迎上去,再跟他们拼一场吧!不把他们都杀回去,咱们就走不了!”说时,不待顾画儿答应,他就先下了马,手挺着青锋剑就向那些追骑去迎。
  铁爪蛟龙率领的有二十余骑,呼啦一声,也就都来到临近了。只见那些晃晃摇摇的灯笼的光亮,照着长面孔,一脸凶恶的黑肉、从生着胡须,双目迸发着怒焰的铁爪蛟龙胡腾雨。他骑着大马,现时手使的是一杆长枪。与他并马而行的却是一个老者,长得也很是凶恶,面上有数处刀疤,并且堆满了皱纹,看那样子有六七十岁了。这人手使的是一只“杆棒”,这种杆棒当中是木头的,两头却全是钢的,擦得很亮。
  铁爪蛟龙本要立时就拧枪来刺伍宏超,这老人却摆手说:“先让我来跟他们说几句话吧!”遂就催马往近处走了几步,并叫人将灯笼都高高地举起。他就先仔细地打量伍宏超,露出了微笑,说:“好个年轻的人!我要一杆棒将你打死,确实又有点可惜,因为我最小的儿子也比你还年长。你小小的人,走在束鹿县竟不打听打听?我就是本地的阎王爷,外号叫花面阎罗。我就在本地住,你来了,我知道,昨晚你在鼎春坊酒楼发狂话,今天早晨你在城北截镖车,杀伤了双斧太保等人,我就想要会会你。可是我老啦,我又觉着我三个儿子全都死在江湖,我应当积一些德,不必跟你这样年轻的人过不去啦。刚才是铁爪蛟龙胡师傅找的我,他说你在北京任意胡为,私通和中堂的宠妾……”
  伍宏超听到这里,就不由得涨红了脸,立时用剑指着说:“你先住口!你把事情得打听明白了之后再说!”
  花脸阎罗冷笑着说:“我还去打听什么?你现在又要拐走了人家姓顾的姑娘,这就是证据,可见你为人素日做事不端。我今天虽是应胡腾雨之约,可倒并不是为帮助他,我只是为要除一个淫贼!”
  伍宏超大怒说:“你胡说八道!”遂就一跃上前,抡剑就砍。花面阎罗舞杆棒相迎。顾画儿却也跳下驴来,挺剑跃起,去刺胡腾雨。那铁爪蛟龙胡腾雨在马上却抖动了长枪,一面急急地狠扎猛戳,一面却小心躲避,不使金刚玉宝剑损伤了他的枪杆。当时这四个人就恶斗了起来。
  胡腾雨带来的那些人骑着马围绕了一个圈子,就把伍宏超与顾画儿困在垓心,他们此时纵使插翅,恐怕也难以脱逃。在这荒郊高原之下,夜色沉沉,星光闪烁,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家,这正好成了他们的战场。跟随铁爪蛟龙前来的那些人,还都骑在马上,虽然因为插不上手,不敢上前帮助来打,可是都在四边喊着助威,并齐将灯笼高举。
  火光照着生龙活虎一般的伍宏超,他真是剑法高强,差一点的人,实在抵他不住。而不幸的是,现时他遇着了“花面阎罗”。这位不独在这束鹿县,并在黄河以北,也是颇为有名的老豪杰,他的杆棒就如一条巨蛇似的,随着他的手乱舞,呼呼地带着风声。他由马上跃下来,与伍宏超同在地下相拼,更显得他虽老而健康,并且身手矫捷,棍法毒辣。伍宏超先还可以与他打一个平手,但在六七合之后,就显出有些招架慌乱,剑法难伸;他被对方的杆棒逼着,只是不住地后退。可是后面那些举着灯笼的人,喊得更厉害,并且都伸家伙要来乘他之危,要他的性命。
  顾画儿是“金刚玉”舞在手中,有如一股白气,纤躯耸跃,敏速绝伦,兵刃只要碰到她的宝剑之上,便必折断。可是铁爪蛟龙现在有准备,他的长扎枪,比他早先使的那飞钢鞭又轻便得多,枪头乱颠,对方的宝剑虽然锐利,却削不着他,他并随时地乘势来扎。
  四面围着的人,一看他们这边要占上风,便就都更高兴起来,喊得更厉害了,骂着:“伍宏超!顾画儿!你们一对狗男女!”气得伍宏超拼起命来,也不管什么剑法,更不顾对方的兵器有多么凶了,他只将剑猛抡乱舞,因此反倒逼得花面阎罗棍法松缓,而不住地向后去退。
  那边的“金刚玉”喀的一声,终究将铁爪蛟龙手中的枪削断了。铁爪蛟龙却并不畏惧,只将马退后了一步,及至顾画儿抡剑飞跃过来之时,他又由旁边人的手中接到了一杆兵器;依然是长扎枪,照旧抖成了枪花,狠毒地来刺并嘿嘿冷笑,狂傲地说:“我今天倒要拼出十杆八杆的枪,叫你的剑来砍!结果我要不把你一枪戳倒,夺过你这宝剑,挟着你回京去交给中堂大人,我胡某以后就不再叫铁爪蛟龙!”说时,枪抖得更急了。
  另一旁,“花面阎罗”的杆棒也舞得更凶,那老家伙并且向四周围的人怒骂起来,说:“你们就白在旁边看着吗?也不来帮助帮助?妈的,只是叫你们来打灯笼的吗?”他这话一经说出,那铁爪蛟龙也吩咐道:“动手!”当时他带来的这些人之中,有紫面狼、赛瘟神、黄袍怪等,有在马上的,有在步下的,就纷纷顺着灯光所照之处,刀枪杆棒的齐舞,就都向着伍宏超顾画儿二人来打。
  二人各以剑光护身,如此又是七八合,但都是只能暂时遮护得住自己,却不能相顾,也不能杀出这重围。当时刀光枪影,马跳人飞,杀成一团;尘土腾起,仿佛弥漫起来了一层大雾,几乎将星光都遮住了。在这时,伍宏超气喘吁吁,顾画儿也是危悬一发,二人纵有真勇气、好剑法,无奈对方的势大人多。伍宏超怒喊了一声:“胡腾雨,你这算是什么英雄?你们住手!要见和珅,我随着你们去见!”
  铁爪蛟龙却得意地狂笑着说:“好小辈,真没有阅历!说这话好像孩子,你竟还想去见中堂?妈的,你的鬼魂也见不着!那和大人虽说很想顾丫头,可是我今天也改了主意啦,我要割下那丫头的头,再叫中堂去看……”他得意忘形,枪法来得更狠。
  可是不知自哪里射来了一支短箭,正射中他的腮帮子,痛得他咧嘴怪喊,连哎哟也喊不出来了,马也不由得往后去退。
  斯时,那飞来的短箭嗖嗖地又一连射来了几支,原来就是自上面的高原射下来的。黄袍怪已经中箭落了马,顾画儿乘势又用剑砍断了几件兵刃,刺倒了几个人;伍宏超一剑就将花面阎罗戳倒了,当时一些人都纷纷后退,有的把灯笼也扔了。
  铁爪蛟龙胡腾雨的左耳上又中了一支短箭,痛得他几乎摔下马来。他知道此时在暗处有人正帮助顾画儿和伍宏超,而且这种短箭他曾在北京中堂的府里挨过,所以他惊得不得了,急忙拨马向北惊逃。顾画儿与伍宏超倒是全不去追击,只是也都不禁觉着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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