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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情丝难断
2025-10-16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点击:

  那家客栈名为“仁义栈”,是一家小店,住的也都是些贩夫走卒之流,由于此刻是正午,没有住店的客人,倒显得有些冷落。
  胡承奇寻了一处清静的厢房,随便叫了一些饭食,匆匆吃过,立刻关门大睡,他实在也有些疲倦了,这一觉竟睡到上灯时分才醒。
  睡眠既足,精神大振,他一跃下床,自己点起了灯来。却打开了随身的衣包,取出了几样颜料一类的东西,以及假须等物,就在铜镜前刻意打扮了起来。
  不久他揽镜自照,已经变成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模样,完全改变了一付样子。
  然后,他又用一方青布把剑柄包扎了起来,方才去打开房门,大声道:“店家,店家……”
  只听喏喏连声,一个店小二跑了过来,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但当他抬头看到胡承奇的面目时,却不禁怔了怔,呐呐的又道:“客官,您……”
  胡承奇板着脸道:“怎么?”
  店小二抓抓头皮道:“小的记得这房里住的是位年轻的客人,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小人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胡承奇笑笑道:“这也难怪,我进来的时候,你小子好像正在忙着招呼别的客人,老夫连喊了你几声,你都没有听到。”
  店小二恍然道:“是,是,傍晚时候住店的客人多,实在忙不过来,您老人家多包涵点,不过,这……”
  胡承奇接口道:“住在这房里的年轻人是我的儿子!”
  店小二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眼珠一转,又道:“客官是不是因为两个人挤,住不下,想换一间大的房间?”
  胡承奇摇手道:“我那儿子已经走了!”
  店小二一怔道:“离此地六十里才有宿头,天都黑了,怎么他……”
  胡承奇微吁一声道:“不瞒你小二哥说,我这儿子脾气有点倔强,我们父子两个多少有点合不来,方才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就一赌气走了!”
  店小二有些同情地道:“现在可真是年头变了,儿子敢跟老子耍脾气……”
  胡承奇道:“附近那里有酒楼,我想去喝几杯酒散散心,回头在房里给我泡下一壶好茶就行了……”
  店小二忙道:“是,是,错不了……”
  又伸出手来遥遥一指道:“出了店门一直往东走,走到大石桥头向南转,那就是本镇上最大的酒楼太白居,七十多年的老字号了!”
  按着店小二的指点,果然很快地找到了太白居,但听刀杓乱响,酒客络绎,果然是一家酒楼。
  其实胡承奇并不太想喝酒,但他一来想在这种江湖人物聚集的地方听些消息,二来想试试自己的化装会不会被别人看出破绽?”
  点了几样茶肴酒菜,一个人从从容容地吃酒,暗中却在打量着每一个座客,并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那年轻人打扮得十分潇洒,一付文士相打扮,也是孤身一人,独据一桌,在喝着闷酒。
  他的皮肤白嫩,面貌姣好,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
  胡承奇又把身子侧了一侧,似是不肯让那年青文士瞧着他的面貌,但那年青文士却似乎早就瞧到他了,只见他双眉深锁,不停向胡承奇打量,神色有些困惑。
  胡承奇暗暗留神,只见年青文士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一连干了三大杯的烧刀子。
  那年青文十忽然双手一撑桌子,摇摇摆摆地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由他走路的姿态上看来,分明他已有了醉意。
  胡承奇欲走不能,欲避不及,只好向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哥醉了!”
  年青文士却硬是在他对面坐下来,勉强一笑道:“谁说我醉了!”
  年青文士又凄然一笑道:“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不是本镇的人,也没有伴儿,我是孤身一人,要在这险恶的江湖上闯荡闯荡……”
  微微一顿,道:“我可以在你这对面坐一上会,陪你谈谈么?”
  胡承奇忙道:“只要你高兴,爱坐多久就坐多久。”
  年青文士瞧瞧面前,道:“你……不请我喝一杯么?”
  胡承奇苦笑道:“惟酒无量不及,小哥……似乎不能再喝了!”
  年青文士哼道:“如果你是舍不得请我,我会自己付钱,我还有的是金银珠宝。”
  说着果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东西,往桌上信手一摔。
  其中有金锭,有珠宝,有女人用的贵重饰物,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果然俱是值钱之物。
  胡承奇皱眉道:“老夫知道你有钱,还不快收了起来。”
  年青文士虽有醉意,但并未醉到糊涂了程度,当下也有些警觉地连忙把那些东西收了起来。
  胡承奇吁了一口长气,道:“小哥……是由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年青文士瞧了胡承奇一眼,哼道:“我好像告诉你了,我要闯荡江湖,也就是说……由不知道的地方来,往不知道的地方去……”
  停顿了一下,道:“我要凭着掌中剑,走遍名山大川,地角天涯,锄强抑暴,济困扶危,杀尽那些忘恩负义的坏人……”
  胡承奇道:“如果有烦恼的事,看开一些,须知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何苦去惹些烦恼,是不是?”
  年青文士定定的瞧了他一眼,道:“很对,你的话很对……”
  年青文士道:“你住哪里?”
  胡承奇只好据实答道:“老夫已经开了店房。”
  年青文士道:“如果你不嫌我打扰,可否到你的店房里去啜敬夜谈,把想谈的话,尽量谈上一谈!”
  胡承奇道:“此地人多音杂,到老夫住处一叙亦可。”
  胡承奇只好搀扶着他,两人走得极慢,费了好大的劲方才算是走到了仁义栈的店门之内。
  一入店门,迎头正好撞上了店小二。
  店小二连忙迎上一步,笑道:“客官,您的茶早就泡好了。”
  瞧了年青文士一眼,又道:“是找到您的儿子了么,小的早已说过,父子……”
  但他立刻又怔了怔,呐呐的道:“这位年轻的客官好像并不是您的儿子。”
  胡承奇只好道:“这是我的小儿子!”
  年青文士对店小二的话并没如何注意去听,在胡承奇扶掖下一直进入了胡承奇所住的店房之中。
  年青文士脚步不稳,一幌身就跌坐在一张竹椅之内。
  胡承奇并不多言,连忙将浓茶递了过去。
  年青文士了不客套,伸手接过,咕嘟咕嘟就灌下去了一杯。
  一杯灌下肚,他觉得当真好了许多,方才微微一笑道:“谢谢你。”
  胡承奇忖思着道:“大约小可也没有开店房,老夫这一间就让给你住,我再去叫店小二另外安排一间。”
  年青文士有些失望地道:“记得……我们不是说过要谈谈的么?”
  胡承奇道:“一来小哥有些醉意,应该早些休息,二来老夫也有些累了,眼下夜色渐深,所以……”
  说着话已经站了起来。
  年青文士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这故事是我自己的,你肯听么?”
  胡承奇只好道:“既然小哥要说老夫自然该听,不过……”
  年青文士忽然厉叱道:“别说不过,去关上房门!”
  由于他的疾言厉色,胡承奇虽然觉得踌躇,但还是依言去把房门关了起来,然后走近年青文士道:“小哥快请说吧!”
  年青文士沉吟了一下,缓缓地道:“我要说的是一个两男一女的故事,我就是其中两男之一……”
  胡承奇心头又是猛地一震,幸而烛火已熄,年青文士不再看得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年青文士苦笑了一阵,接着说下去道:“我和那女孩子本是一双情侣,我们倾心相爱,我曾发过誓非她不娶……”
  他停顿了一下,原认为胡承奇会说些什么,但是胡承奇保持着沉默,并没有开口接腔。
  年青文士只好又接着说下去道:“那女孩子自然也是倾心爱我,然而,我们之间却有着一些阻碍,也许这是天公的安排,那女孩子自幼就由母亲之命许配了另外的一个男人,而那男人偏偏又不幸是我结拜的谊弟……”
  胡承奇终于开口接道:“既是父母之命替她定下的婚姻,看来小哥与她是今生无缘了,这是天意,只好来世再结夫妻了。”
  年青文士叹口气道:“但她的未婚夫死了,她们虽自幼订亲,但却是从来未谋一面,只不过凭了一件信物。”
  胡承奇冷冷地道:“不知她的未婚夫是如何死的!”
  年青文士幽幽地道:“说起来免使我伤心,他可以说是因我而死,我已说过,我们是刎颈之交的异姓手足。”
  胡承奇重重地一叹道:“小哥,我替你难过,你与她之间是没有结合的可能了,如果你懂得一点道理,应该远离那女孩子,最好别再见她,免得双方难过,纵然凑巧遇到了,也该赶快离开!否则你将是个不仁不义之人。”
  “不错!”
  年青文士咬咬牙道:“我就是这样决定的,我不会做个不仁不义之辈,我也向那女孩子表示过了,我们除了来生之外,今生今世是不可能再在一齐的了……”
  胡承奇忙道:“那女孩子又说了些什么呢?”
  年青文士摇摇头道:“她什么也没说,试想她是一个女孩子,纵然有什么心事,自然也不便于说出口来的!”
  年青文士沉凝地又道:“那女孩子虽没说什么,但她的心事我却清楚无比!”
  胡承奇心头又怦然一震道:“她有什么心事呢?”
  年青文士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她与她的未婚夫是出自母命,而且她与他不曾见过一面,自然没有感情可言,但和我却是倾心相爱的,所以她仍盼着我不在乎那世俗的看法,能够不顾一切地去爱她,和她在今生结为夫妇。”
  胡承奇冷厉地道:“我已经说过,如果你有人性,就不该这么做!”
  年青文士痛苦的叫道:“我是有人性的,我自然不会这么做,否则我岂不变成狗了!”
  胡承奇又沉默了下来,但他心中却像被刀划一般的痛苦。
  年青文士像是哽咽般地喘吁了一阵,又缓缓地道:“她的命运很坏,她还有个母亲,但却不是亲母,而是养母,也就是义母,但是,她终于发觉了她的养母对她也是一片虚伪,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她的知心,她有满腹的辛酸无从诉说,而且她发觉她自己几乎是生活在龙潭虎穴之中,随时随地都会被猛虎吃掉。”
  他停了下来,似是强忍着悲泣之声。
  胡承奇双目紧闭,强忍着不落下泪来,良久之后,方道:“她很值得人同情,可是我知道,你似乎帮不了他什么。”
  年青文士咬咬牙关,又道:“于是,那可怜的女孩子离开了她那恶劣的环境,她独自流浪,在茫茫人海中对她来说,简直处处都有危险,事事都令她伤心。
  “她似乎有血仇在身,然而,由于她养母忽然变成了神秘一般的人物,使她对自己的身世起了怀疑,她成了一个谜一般的人物,这更使她觉得伤心。”
  胡承奇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位女孩子该化去愁肠,把自己的身世先弄个清楚。”
  年青文士道:“这是很难的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如何能挡当起这样重大的担子,何况她的心已经碎了。”
  微微一顿,又道:“我深深知道,那女孩子强忍痛苦,去江湖上流浪,是为了找我,因为她对我还抱着一份希望,希望能找得到我,希望我不再计较那些世俗的看法,盼望着我不要离开她,只有我才能支持着她活下去。”
  年青文士喘了一口粗气,又道:“上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在一个小镇上遇到了我。自然,我要逃避开她,我不能做一个不仁不义之人,但是那女孩子却认为这是她的唯一的一丝生机,她不能放过这机会,她费了不少口舌,把我接到了一家小客栈之内。”
  胡承奇没有出声,年青的文士也停顿了下来。
  两人一直沉默着,至少有盏茶之久。
  胡承奇忍不住叫道:“说下去,她与你怎么样了?”
  年青文士咬咬牙道:“那可怜的女孩子原认为我会改变了我的看法,去同情她,可怜她,帮助她,爱她,永远陪着她,不再和她分开,可是我对她一直冷冷地,我漠视于人类应有的感情,我只告诉她我不能不仁不义,不能对不起因我而死的义弟,虽然我不是不同情她,但是我却帮不了她。”
  年青文士终于又道:“我还是残酷的拒绝了她,于是,她走了!那可怜的女孩子流干了眼泪,怀着一颗破碎的心走了,第二天,我发觉了她的尸体……”
  “什么?”
  胡承奇重重一拍椅子扶手,叫道:“她死了!”
  这突然的动作,使那青年文士为之吃了一惊,但他却平静地道:“不错,她死了,她能不死,她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她唯一想要依靠的人是我,而我却对她那样绝情,使她对这个世界觉得绝望,所以她毫无留恋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自然,她也带去了那无尽的悲伤,永远的哀怨!她死得并不瞑目!”
  双方又静默了下来。
  窗外有飒飒的风声,黯淡的气氛更悲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青文士又道:“看她死之后,我才发觉我是犯了一件多么大的错误,我只是被我那么矫情害了我,害了我,也害了她。”
  胡承奇没有开口,年青文士又道:“她虽在名份上与我的义弟订了亲,但那是她母亲做主的,她们根本不曾见过面,何况,我那义弟并不反对我与她成婚,我深切相信,我那义弟如果真心把我当做骨肉一般的兄弟,在冥冥之中他是赞同我与之结合,为什么我不肯,为什么我亲眼看着她痛苦流涕地哀求我而毫不动心,为什么我要把她逼上死路,只要我随便点点头,就可以使她不死,为什么我不肯……”
  轻吁一声,又道:“我现在才明白过来,那是我的自私,为了我的名声不能受损,为了不使别人说我是不仁不义之人,我不接纳她的恳求,但我现在才发觉,我这样做才是不仁不义,我简直毫无人性,我连狗都不如,可是,她死了,一切都已晚了……”
  胡承奇又陡然一拍椅子扶手,叫道:“住口!”
  年青文士一震,冷笑道:“你讨厌我的故事?”
  胡承奇近似哀求般的叫道:“不要说下去了!”
  年青文士冷冷的道:“我不会再说了,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年青文士叹息一声,站起身来道:“我还是走吧!”
  说着果然要去开房门。
  胡承奇忽又大叫道:“站住!”
  胡承奇喘吁着道:“我……还要跟你谈谈。”
  年青文士冷冷地道:“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再也没有可谈的话了,不是你离开这房间,就是我离开,对么?”
  胡承奇挣扎着道:“我是说……如果能够起死回生的话,应该改变这个故事!”
  年青文士的声音顿时嘶哑了起来,近乎喃喃地道:“要……要怎样改变呢?”
  胡承奇声音很低,但可以听得出来,他是用了最大的力量说的,他说:“你可以不离开她!”
  年青文士没有开口。
  其实,他不是不开口,而是他再也说不出话来,除了放声大哭一场之外,是再也无法宣泄他现在的情感了。
  良久良久。
  年青文士强忍下眼泪,道:“你这话是真的?”
  胡承奇喃喃地道:“真的!”
  年青文士大叫道:“她可以不死,死了也能够起死回生,我……我就是她,我本来是要死的,可是,承奇……承奇……”
  她纵身投到了胡承奇的怀中,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自然,她就是俞若兰。
  原来,俞若兰已觉察胡承奇的踪迹。她化装成一年青文士,尾随胡承奇到了这个镇上。俞若兰闷在心中的情思已使她生不能,死不干休。但她不知道胡承奇如今对此事有何打算。故寻机装扮,以求能一唔谈之机。二人均为武林多年锤炼,在酒店中,一个颤颤的老者,一个年青文士,俗人看不出破绽,而她们俩人均从身形,眼神看到了胡承奇和俞若兰的影子。
  胡承奇也紧紧地拥住了她,他不必再说什么,那两条有力的手臂就是可以说明了一切。
  就当这一对多难的情侣紧紧拥在一齐,两颗心也逐渐连结在一齐的时候,忽听院中传来了一声大喝。
  “好一个无耻的贱人!”
  随之是一声大震,房门被一掌震了开来。
  胡承奇争忙护住俞若兰,转身喝道:“什么人?”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待那人回答,俞若兰紧张的低声道:“是我义母!”
  胡承奇故做从容的一笑道:“原来是四海镖局齐方梅齐女侠!”
  只见黑暗中一个中年劲装妇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齐方梅沉声喝道:“这是你对我的称呼?”
  胡承奇连忙躬身道:“伯母,小侄这厢有礼了!”
  齐方梅喝道:“我不跟你多说,快些放那贱人出来。”
  胡承奇冷冷的道:“在这种情形下,我不能让她跟你走,除非您先进来我们好好谈谈。”
  齐方梅咬牙道:“这种地方不是谈话之所!”
  原来这一闹,各店中都有人探听张望,果然不适于说话。
  胡承奇笑笑道:“那么伯母认为在什么地方谈话较好?”
  齐方梅道:“镇外北面有一片树林,要谈就到林中去谈!”
  胡承奇略一忖思道:“就烦请伯母带路了!”
  齐方梅冷冷一笑道:“身形一转,疾射而去。”
  兰姑娘与胡承奇纵身而起,向齐方梅去的方向追去,她与胡承奇并肩携手,靠得极近,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什么事都不怕了。
  齐方梅的黑影在前,两人在后,不大功夫,就到了镇外的一片松林之前。
  齐方梅头也不回,身形一闪,进入了林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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