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孙玉鑫 情锁 正文

第三章 扑朔迷离
2025-10-16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点击:

  北窗上顿失怪人踪影,中年人物面向胡承奇肃然道:“适才本人言语冒渎,实有隐衷,至盼原宥!”
  胡承奇微哂道:“不要紧,但阁下本有搏杀东海剑士之能而说没有,且还借刀于胡某,阁下斩杀金佳士而说并非援手胡某,这些就无法解释了!”
  中年人物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慨然而微愧的道:“好敏锐的眼力,胡大侠这个朋友本人怕要交定了!”
  胡承奇笑道:“莫非阁下忘了适才‘我们绝难成为朋友之言’?”中年人物精光炬射的双目,注定胡承奇道:“若是敌人……那就太可怕了!”
  胡承奇道:“胡某曾有‘不树一敌’之愿,成友容易,为敌却怕不太可能。”
  中年人物似有感触地道:“但愿如此。本人此去,吉凶难卜,请转告群侠,本人为一切深自愧歉,他日有缘必当有报,适才那位披发朋友尚在外面候着,请通知本人那十六名剑手,五更前如不见本人回此处,要他们自行返回西厂,再见!”
  眨眼间,未见他身形纵跃,人已飞上巨厦北窗,瞬即消失,胡承奇仍未弄清此人的姓氏、来历,甚是惆怅。
  胡承奇将中年人物临去之言,转告群豪与十六名宫廷剑手,再向群豪说声后会,也离开巨厦,朝向北京西郊外的西山,飞驰而去。
  东海剑士就诛之事虽已遂心愿,胡承奇如今想来却是心有余悸,那中年人物深不可测的功力,诡秘至极的来历,还有那出现巨厦北窗上的怪人所说的那些话,令他有种莫测高深之感,他希望赶到西山谒见老父后,对这些问题有所解答。
  废园巨厦内,已是曲终人散的局面,东海剑士俱已就戮;中年人物走了;胡承奇走了;各门剑士在一阵摇首兴叹,纷纷地也离开了;只留下十六名宫廷剑手,静静地等着他们的领班大人。
  巨厦外,中年人物此际却已遇上了怪事。他自巨厦北窗跃身地面,入目一片漆黑,四处杳无人迹,自必亦瞧不出那披发怪人藏身何处,由是他顿感惧意,他恐惧这披发怪人,设若这怪人真是他所料及的那人的话。
  猜疑归猜疑,惧怕归惧怕,但因他自己也非昔日可比,如果不幸真是那人,他坚信胜虽未必,脱身亦大致不成问题。设若可能,他还有除之以免后患的存心。动念间,他已纵至一处草丛,聚集了全部功力,目芒灼然地扫视四处,顿饭光景仍无所见。
  倏地,他停住了身形,右手下意识的搭在剑柄上,原来前面丈远处站着一条黑影不言不动,模样骇人。
  中年人物不愧江湖老手,表面保持冷静地道:“朋友真是守信之人,敢问尊姓大名?”
  黑影兀立原处,对中年人物之言,竟然闻如未闻。中年人物见势心惊,倏地向前跨了四步,双方此际的距离,约莫只有五步,中年人物盯注对方全身戒备着道:“尊驾……”
  话尚未出口,中年人物惊楞住了,急步近前一看,发觉那黑影原是用草束成的一个草人,右手上还悬着一张纸条,在晚风吹震下“卟卟”作响。
  一种被人欺弄后的震怒,冲袭着中年人物的心头,他冷哼了一声,取下那张纸条,擦亮了火折子,只见上面写道:“阁下:本人估错了等候大驾的时辰,事急,不得不在预计与阁下把谈的时间内离去,至憾至歉!但请放心,本人虽是游无定所,阁下可是有‘庙’的和尚,只待本人稍闲,定当来京亲谒,不难释去阁下今日之疑,敬请等之。”
  一个陌生客谨留
  中年人物手中拿着那张留条,纸条上落款具名“陌生客”三字,使他对那披发怪人的来历猜疑,发生了根本上的动摇,更对那可能知道自己来历,亦可能解答他诸多疑问的怪人的离去,感到一阵惆怅与隐恨。
  时近四鼓,夜空星辰全无,大地仍然漆黑无边。自北京城通往西郊西山的一条小道,一条黑影似有所待地当道而立。这时,自北京城西南方驰来了一位夜行人,当他发觉这当道黑影后,就在双方距离两丈处刹住了身形,由于小道路窄,这黑影如不让道,夜行人就无法通过小道。
  适时,当道黑影开口似念似唱的道:“四海乏知友……”
  夜行人闻声骤喜,忙也唱合道:“天涯一浪客……”
  当道黑影迅疾地迎上这夜行人道:“师弟果然是你!”
  夜行人也迎上黑影兴奋的道:“师兄!我正是承奇,你好?”
  眨眼间,二人双手已握在一起,当道黑影道:“师弟好快呀!功力又增进不少了,愚兄旅店留柬,承弟可曾入目?”
  夜行人道:“看过了,小弟这就是奔向西山!师兄怎不在西山候我,老人家可好?”
  这两人,一位正是旅店留柬给胡承奇的师兄王伟臣,另一位正是自“废园”奔向西山的胡承奇。
  胡承奇的这位师兄年岁甚大,听声调,超过了四十。只听王伟臣感慨地道:“老人家及愚兄都好。此非叙话处,不远有一大觉古刹,承弟到那儿再谈吧!”
  胡承奇不由一怔,顿有所悟地道:“深更半夜,怎可扰烦别人……莫非西山有变?”
  王伟臣道:“古刹主持了了圣僧乃老人家昔日旧好,情况特殊,我们可以越墙而入,西山确然有变,但愚兄亦不知详情,走吧,老人家恐怕还在候着我们哩!”
  功夫不大,片刻后二人已飞身越入大觉古刹,霎眼已进入大殿后的一间雅室,室内大靠椅上,坐着一位鬓发斑白银髯拂胸的慈颜老人。
  胡承奇急步跪在这位人膝前,满腹辛醉地道:“爹爹!您可好!”
  老人扶起爱子,亲慈地笑道:“孩子!这一向辛苦你了,普天之下,谁还能动得了爹爹一根汗毛,爹当然很好……”
  话锋稍顿,又朝王伟臣吩咐道:“伟臣!取两把椅子坐近来,时间甚是仓促,我有话对你们讲,讲完我们还得赶路。”
  胡承奇的这位师兄王伟臣果然是位已过四旬的大汉,取来了两把椅子,与胡承奇贴身坐于老人近处。
  老人看了两人一眼,注视着爱子道:“孩子!我们爹俩不见怕又已一整年了吧!”
  胡承奇答道:“是的,旧年此时,孩儿在洛阳正承训您老膝前,真快,算来刚好一年了。”
  老人神色黯然,但瞬即恢复笑容道:“人云困苦的时日渡日如年如此看来,实在是不足凭信了,是吗?”
  胡承奇了然老父深意,忙道:“孩儿亦同此感,在这一年内……”
  老人摆手截断爱子的话道:“西山已有变故,此处并非长聚之所,我们要长话短说。首先,由爹来问,孩子你赶紧要回答,问完答完,再由爹告诉你几件重要之事,这样可以节省时间。”
  胡承奇闻言深解事态甚为严重,忙道:“孩儿遵命,但爹是否先示知……”
  老人再度截住他的话道:“孩子你是说西山变故之事?”
  胡承奇道:“孩儿正是此意。”
  老人道:“这事属于爹要告诉你几件重要事中的一件事,稍后你当必自知。这一年来,你可曾发现过施展‘万乘归一’神功之人?听老人话意,他们似与二十年前,大明湖畔‘佛心圣掌’胡子丹惨遭‘万乘归一’神功残杀之事相关。”
  胡承奇忙道:“一年来,凡有武林红、白胜会,江湖纠纷,各门大典,孩儿俱曾蓄意参预其中,惜未见到‘万乘归一’神功露世!”
  老人默然一会,又道:“可有那两人的消息?”
  胡承奇愧然道:“孩儿惭愧,也没有见闻!”
  老人目注爱子道:“不必言愧,这一切俱在爹预料中,何况那两人无一不是极端诡谲的人物,而那以‘万乘归一’神功杀人者,更是万般阴残毒辣者流,老江湖有老江湖的一套手法,此二者俱非孩子你所能对付的!”
  胡承奇情有不服地道:“爹!您说他们的功力这般高?”
  老人笑道:“孩子你如今是一代剑神了,大概对爹的话有些不信不服,是吗?若论剑技、功力,你虽可算是顶尖一流,但那并不代表天下无敌,隐藏江湖轻易不露面的那些真正绝顶高人不说,就是爹要你注意寻探的两人中之一,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其成就决非孩子你所匹敌,此人若现江湖,瞩目当今,除此古刹了了圣僧及爹稍能抗衡外,恐怕难寻第三,第四者,但爹适才‘俱非孩子你所能对付’之言并非单指功力技藏,而是意指江湖见闻及阴谋技俩而言,五年来,爹看着你走动江湖,故是寻探昔日下毒手的凶手,而历练江湖熟识阴谋诡策,才是爹之真意所指,故爹对你受命之事的得失,并未寄予重望,不过,以后就要另当别论了,爹要问的仅此二事……哦!东海剑士之会结果如何?”
  老人讲完这段话,转目也瞥了王伟臣一眼。
  胡承奇闻言,首先道出自己因事远去岭南期间,东海剑士造劫江湖的结过,然后将如何接受那中年人物的约会,如何搏杀东海剑士,中年人物可疑的对话,披发怪人的出现,详细地禀呈了一遍。
  老人听完爱子所叙,慈目微合,顿陷沉思之中。
  胡承奇黯然又道:“昔日爹恩赐神剑之际,孩儿当时许‘剑不沾血’的宏愿,五年之中,孩子未敢忘却此愿,从未杀伤一人,如今竟然自毁宏愿,斩杀东海三名剑士,孩儿衷心愧怍!”
  老人频频颔首,深慰于爱子之言,慈目缓启,道:“咸阳古道上,济南境内,西子湖畔,孩子你如何对付敌者,爹均在侧旁观,你这仁厚心地爹早已默察且深慰!”
  胡承奇亦未深言,转变话题道:“孩儿对那西厂禁卫领班的来历,深觉怀疑,‘废园’坍墙外,他那陡出的一招剑法,绝似‘王屋’张家的那招‘天外逸尘’,但他年岁看去仅四十许,似非‘王屋剑叟’……”
  老人摇首接道:“世间事确难早下断语,爹有几次与你相遇,你竟将爹视成路人,可知何故?”
  胡承奇道:“爹早具佛门‘大引易形’功力,孩儿与爹窄路相遇,难免就形如陌路之人了。”
  老人笑道:“所以说喽,那西石禁卫领班若果真是‘王屋剑叟’的化身,孩子你就不能以其像貌而推论了,何况易容一途除具备特殊易形功力外,尚有岐黄整容之术,面具易容术,环目宇内,具有易容功力者,据爹所知尚无几人,而那岐黄整容亦非普遍,但面易容者则多如池鱼,如今既察觉此人善擅‘天外逸尘’剑招,‘王屋剑叟’的动向爹自必要查,无论此人是否‘王屋剑叟’凭他那几句话,爹可断言必与昔日恨事有关,我们也绝不放弃一杳的机会,只是那披发怪人……”
  老人一瞥王伟臣,王伟臣立即道:“回禀老人家,当时伟臣见那西厂领班出语惊人,又怕承弟话有不妥,方始扮作披发怪人将他引出现场,还留下纸条,将他的心神引入另一个迷境,移去他对承弟的存疑!”
  老人笑着赞道:“伟臣!你办得很好,此人显然具有杀东海剑剑士之能,且有杀彼辈之心,竟然煞费周折地借刀于你承弟,足证已对承奇的来历有了怀疑,你能适时将他引走,减少日后麻烦不少,只是这人可能是谁呢?……”
  话至此处老人竟已陷入沉思中,胡承奇二人静坐一旁,未敢打扰。
  沉思久久,老人启目开口又道:“据其所行所言,虽不敢断定此人究系何人,但他与昔日恨事绝对有甚大的关联,虽不敢确定此人是否那两人之一,但可断言此人必是属于那两人某一边的人,如此若要查探那两人的踪迹,此人实乃重要线索!”
  老人话锋一变,朝胡承奇道:“这事稍等再谈,现在爹要对你说明几件要事,爹今晚曾到西山,察觉布置已有数十年的奇门古阵已被人毁去,爹断知这毁阵之人,非但武学精博,且还留下万毒之物存于西山之内,爹实在并不惧于那万毒之物,而是对那隐藏其中的阴谋却不可不防,爹权衡利害关系,在证据尚未确鉴而无法以揭破真情前,决定了以退为进以求万全。爹要你探寻的两人,其中只有一人是昔日凶手,是谁,那就要我们自己去发掘,另一人必是站在我们这一边者,我既无法分辨,孩子你日后如有所见,切记不可贸然动手,以免发生误会……”
  老人尚未讲完,胡承奇因事关紧要,接着道:“爹!如果真有那一天,孩儿应该如何处之?”
  老人默然一会道:“这事爹自会妥善安排,孩子你勿须操心。爹知道这事极为紊乱,我们虽然正在探寻那两人的踪迹,那两人何尝不也在追索我们?我们被凶手认定为眼中钉,一日不除,他就终身不安,我们亦被不是凶手的那人认作是昔日的凶手,一日不除,他就恨海难填,所以说,我们三方面无形中俱在黑暗中摸索,有的进行索仇,有的进行洗冤,有的进行避仇且还要斩草而除根,是以谁也不敢轻易露面。”
  “三年来,爹和伟臣足迹踏遍四海八荒,走尽了各门各户,为人作仆,为人作工,为人捧盘拿菜,终无点滴结果,但也绝非毫无斩获,终而也发觉了三个可疑的处所,爹相信那两个人必然藏迹其中之二处!”
  胡承奇在老父话声一歇之际,忙道:“爹可曾考虑到‘无不城’这个掘起江湖不到三年的门户?”
  老人闻言暗惊爱子的见识,笑道:“这五年的大好时光,你算没有白混,还有呢?”
  胡承奇沉思良久,不敢肯定地道:“‘洞庭马场’……”
  老人惊异至极,紧跟着道:“再说!”
  这次,胡承奇沉默良久,终于摇首道:“孩儿想不起还有什么地方。”
  老人仍然慈眉飞扬地道:“孩子!爹真服你了,你如何想起这两个地方?”
  胡承奇道:“这两个处所,是孩儿尚未深入之处,既未深入,则情况不解,情况不解,则存疑不释,是以孩儿如此设想。”
  老人微拂霜须笑道:“好,说说看!”
  胡承奇道:“武林中人,富者,有行侠江湖;有隐居山庄;有经营正当职业;有设局保镖。穷者,有替人守护庄院;有替镖局护镖;有拦路劫抢;有据地为王;却未听说有如‘无不城’者,亦未听说有如‘洞庭马场’者,以武林人身份进行马匹买卖、交换生意,此两种人,才是足令孩儿心存疑念的主要原因。”
  老人频频颔首,暗赞爱子见解精辟,笑道:“孩子你可记得爹适才‘以后就要另当别论了’之言?”
  胡承奇欠身道:“孩儿记得。”
  老人道:“孩子你如今足以担负重任,不过,你还忽略了一点,即是唯有如‘无不城’、‘洞庭马场’般的门户,才有最多与江湖各色人物接触的机会,孩子你认为还有点道理吗?”
  胡承奇在老父道说中途,已想到此点,忙道:“孩儿刚刚也想到这点。”
  老人不禁笑声道:“好啊!孩子你倒与爹争起风来,那么你再想想第三个可疑之处?”
  胡承奇不由也笑道:“孩儿说过了,想它不出。”
  老人笑道:“总算你服输了,爹再考考你,环目宇内,哪家镖局最具威信、规模?分局几处?遍及几省镖客多少?”
  胡承奇默然甚久道:“北京四海镖局分局二十四处,遍及南北一十三省,镖客不下千五,是近十年来最具威信、规模的一家镖局。”
  老人道:“何只十年,也是近百年甚至近千年最大最狂的一家镖局,孩子你怎么没有想到呢?”
  胡承奇半晌未答话,他并非不同意老父的看法,而是这“四海镖局”,正是那意中人俞若兰姑娘的母亲,独力经营的一家镖局,他难以相信那昔日恨事,竟然与‘四海镖局’兰妹的母亲有关。
  沉思甚久,胡承奇道:“爹!莫非您认为‘四海镖局’与昔日恨事有关?”
  老人笑道:“爹的意思,‘四海镖局’与‘无不城’、‘洞庭马场’一样,值得怀疑!”
  胡承奇内心一惊,自语似的道:“这不大可能吧!”
  老人道:“可‘可疑’并非直指‘一定是’,目前轻言‘可能’或不‘可能’俱非其时,孩子你与这‘四海镖局’中人,莫非相识?”
  事实上,除了‘四海镖局’局主掌上千金兰姑娘外,胡承奇并不认识局中另外一人,虽曾与兰姑娘的母亲俞夫人见过数面,而俞夫人也曾向他表示邀请他担任该局的总镖头,但因他无意于此而婉却了,如今老父突有所问,他竟不知从何答起。
  胡承奇在儿女私情难以启齿的情势下,红着脸道:“孩儿与该局局主俞夫人的千金兰姑娘相识,与俞夫人也有数面之缘,俞夫人因慕孩儿虚名,不止一次曾向孩儿表示,邀请孩儿担任该局总镖头,孩儿以年岁太小经闻不够婉言谢却了。”
  胡承奇言中,老人面色曾经数变,此际忙问道:“俞夫人多大年岁?貌相若何?平时待人处事呢?”
  胡承奇道:“据闻俞夫人处事待人极严,赏罚分明,对她女儿也不例外,她是一位严肃的中年妇人。”
  老人默然甚久后,双目奇光电射,貌显威凌地道:“孩子!爹不管你与那俞若兰相识情况如何,但却要你记住,我们目下所欲探寻的凶手,是个极端阴残狡滑之人,是以我们绝不放弃每一个‘可疑’的机会,哪怕这‘可疑’之人有着道貌岸然的面容,以及有口皆碑的善举,亦不能因已成现状的关系而有失正道,但爹和几位谅我助我的同道却含冤饮恨已二十年,孩子你亦不以父姓五年,此冤此恨此痛,天必有眼谅吾苦心人也……”
  老人是开朗豁达长者,身负隐恨,与爱子久别重逢,仍然保持欢畅情绪,如今竟然语含辛醉,旁坐的两人,不禁也黯然无言。
  胡承奇了然老父深意,抬首道:“爹!孩儿明白了,您若吩咐,孩儿必全力以赴。”
  “自古英雄皆风流,如果你与那俞家姑娘情意相投,只要俞家不是我们所要探寻的凶手,爹准会赞同的!”
  事实上,因了拜弟宗吾之故,胡承奇与兰姑娘虽曾海誓山盟,如今却已毫无结合可能,聆言黯然道:“知道了。”
  老人笑道:“好!现在仔细听着,数年来的奔波,如今已发觉三个可疑处所,我们要不遗余力地设法一一深入其间,窥探直到认为毫无疑处方始罢手,现在地分三处,‘无不城’与‘四海镖局’交给孩子你去办,深入时间长久不限,‘四海镖局’你已有现成关系,深入自无问题,然‘无不城’方面如何深入其间,孩子你自己得随机应变了,两处之间,应以‘无不城’早先深入……”
  老人话锋微顿,瞥及王伟臣道:“伟臣!另外尚有个最危险之处,你去如何?”
  王伟臣欠身道:“赴汤踏火,伟臣万死不辞!”
  老人道:“西厂那位禁卫领班所施剑招,既然绝似‘王屋’张家‘天外逸尘’,你就赴王屋附近结芦隐居,暗探那‘王屋剑叟’的动静,但如有发现,未得师命则不准动手,你可愿意?”
  王伟臣疑惑道:“回禀老人家,‘王屋剑叟’十年未现江湖,只怕早已物故?”
  老人笑道:“‘王屋剑叟’或已故物,但无不证实‘天外逸尘’与王屋张家无关,如今既已列入可疑范围,我们不能放弃一探的机会。”
  王伟臣默然久久,倏地面呈悲色,怆然说:“老人家!伟臣总觉得您有将伟臣置于危困以外的恩意!”
  老人神色倏变旋复,道:“莫非你认为王屋一处,无关紧要?”
  王伟臣肃然道:“王屋虽属重要,但绝无凶险可言,老人家谕令承弟身入虎穴,竟命伟臣安居王屋,伟臣虽感激您老恩意,但深心却有无能担负重任之愧,伟臣一生领受您老殊恩太多,在此紧要关头,难道您不容伟臣有报宏恩于万一的机会?”
  王伟臣言中声哀意诚,老人内心为之怆然,思虑良久,摇首而叹道:“伟臣!……你还是到王屋去吧!”
  王伟臣凄然跪下道:“恩师……您老若坚持如此,伟臣宁冒违逆师命大罪,请容伟臣从此永别了!”
  老人见情感动至极,扶起伟臣,沉声道:“伟臣!为师早知你是血性中人;二十年来,你跟着也历尽了沧桑,吃尽了苦头,按说,师门之恩早已报尽,如今你已四旬过头,为师怎能忍心再连累你呢!”
  王伟臣聆言泪洒胸襟,激动道:“伟臣深受师门宏恩,岂能在恩师遭受困厄之际苟且偷闲?既便并无师门恩典,亦应为武林正义粉身碎骨死而不怨!伟臣自不量力,请命前往‘洞庭马场’深入一探,伏祈恩师俯允!”
  老人沉默片刻,道:“好吧!为师的答应你······”
  说着又瞥及胡承奇,肃然道:“孩子!事情就这样决定,你去‘无不城’、‘四海镖局’,你师兄去‘洞庭马场’,爹去摸清那西厂领班的底细。记住,你们无论是谁,如有要事急欲见我,可差一心腹,或自己来此古刹拜见了了圣僧,余当尽快赶来一会,便中,余亦会四处走动,自不乏会面之期,汝等如发现一披发怪人;即知余已身临汝等眼前,天将发白,我们亦将分手,可还有话说?”
  胡承奇与老父会面尚不到一个时辰,突闻老父言示即将分手,内心不禁黯然,面现疑色道:“爹,您说即刻分手动身……”
  老人佯笑道:“孩子!爹何曾愿意与你们立刻分手,事逼如此而已!西厂领班人在此地,北京城内亦非善地,况爹目下发现一可疑人物,现正落脚城内,爹必须随时予以监视,为了长期相聚,何怕暂时离别?”
  胡承奇道:“爹!孩儿以何身份,还有容貌······”
  老人笑道:“问得好,‘四海镖局’可藉原有关系,你仍用原名原貌,但‘无不城’纯属陌生之地,避免引起对方疑窦,宜以易名易容较为妥善,易名可由你自己决定,但胡姓可改,洛阳‘七贤庄’来历你知之甚详,可以‘七贤庄’胡家族人自命,爹离此后,你可在此室稍作调息,明晨古刹早课之后,可往叩见了了圣僧,对你如何易容之事,自有分晓!孩子你要多加保重……”
  说着侧首朝王伟臣招呼道:“伟臣!走!”
  余音未绝,雅室内已失二人身形,未待离开古刹,老人双目已暗现泪光。
  四更终了,五鼓……
  翌日早课后,胡承奇遵照父令,亲往古刹主持静室面谒了了圣僧,交谈甚久,并承圣僧赐予“玉芝圣丹”一粒,陡增二十年功力,方始授予易容神功。
  第六天中午时分,胡承奇习成易容神功,拜辞了了圣僧,离开了古刹。
  胡承奇返回北京城旅店,草草用过午餐,骑上赤兔龙驹,出正阳门,埋首催马,飞驰于原野官道上。他为什么要“埋首催马”?原因甚是明显,因为就在正阳门外五里处,红桥小溪旁,住着一位他极欲一见,却又不敢见的玉人,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勾起他苦涩悱恻的回忆,他甚至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看,只想尽速地离开这伤心之地。

  在金陵西城墙脚外十里处,有座奇特的建筑物,高约二十丈,四围十丈见方,怪异的是无窗无门,通体乌黑,细看绝似露在地外的半截棺木,入目令人震骇,悚然而生不祥之兆。
  有曰“凶城”,有曰“魔棺”,有曰降自天庭,有曰出自地府,传说纷纷,莫衷一是。总之这庞然大物的出现,虽只三年,但确实的时、日,却无法考证。
  经常走动江湖的朋友,对此宅却另有数种看法,有称之为“武林管家”者,亦有呼之为“武林魔城”者,有敬之者,有畏之者,但结论却是“誉”多于“毁”。
  时间,是胡承奇离开北京二十天后。
  初更,大雨过后的刹那,天际刚现出一弯昏黄淡月,一条矫捷无伦的影子,似一道淡烟般驰近这座“怪城”,在离“怪城”二十丈外一株参天古树上停住了身形,低压着气息,朝这“怪城”不住地窥伺打量,不久,颔首似有所得,旋即轻巧地自树帽顺树身滑落地面。
  从他快逾流星的身法,精光湛然的眼神来看,此人有着一身出奇的功力。
  片刻间,“怪城”暗处奔出了四条凶犬,毫无声息地在“怪城”十丈外,截住一条看似摇摇欲坠的人影,适时,这人影终似不胜支持地倒扑地面,那四条狠残似狼的凶犬亦在这一瞬间,俱皆暴出狂吠之声,扑向此人。发觉生人而不出声,猎物近在嘴边方始狂吠急扑,不言而喻,这是四条训练极佳的狩犬,只要片刻光景,这倒地之人,不被啃撕的肢骨分家才怪。哪料,就在那一扑的瞬间,只见四条凶犬,倏忽伸长着颈头,纷纷朝天嗅闻了一阵,复又一犬一肢地噙着那倒地之人,奔向“怪城”。
  在“怪城”近边暗处,幽灵般正立着两个人,一身黑装,头部皆罩着一个黑布袋除眼、鼻外,头部至肩尽隐黑布袋中。
  四条凶犬将那倒地之人放落二人身前,二人略一打量倒地之人,其中一人并把探了一下倒地之人的腕脉,微一颔首,另外那人自囊中掏出一块兽肉,抛向丈外,四条凶犬随着抛落的方向扑了过去。
  其中一人向另外一人略一交待,提起了倒地之人,出指在“怪城”某处按了一下,怪事瞬生,不远处看似坚实,宽有六尺,高有丈二的墙壁,应指向内陷了进去,这里原来是一道暗门。
  进入“怪城”后,暗门自动闭合。功夫不大,倒地之人已被送入一间大厅,安置在一具软榻之上。
  黑装人取下头部黑布袋后,原来是一名三旬壮汉。
  大厅铺设辉煌,案、椅、窗帘、地毯、吊灯,俱皆金色,堂皇气派与“怪城”外表阴森气氛,大相迳庭。
  一位身着银色,貌相威猛的老者,立身软榻附近,探视尚在昏迷状态中的倒地之人甚久,侧首朝黑装人道:“文良!你没记错?‘神犬’扑近这人之际,他才昏倒?”
  黑装人恭声答道:“回禀天侍,属下亲眼看着他摇幌而来,‘神犬’扑近之际,他刚巧昏倒在地。”
  这被称作天侍的银衫来者,微合着双目,重新思虑甚久,再度注目榻上人一阵,寒着嗓门又问道:“如何证明此人确已‘昏迷’?”
  黑装人心头一凛,忙道:“属人曾把探此人脉道,发觉脉力滞弱,更见其不省人事,是以……”
  银衫天侍冷哼了一声,接道:“是以未曾朦他双目,本侍但愿你那‘想当然’之词没有差错……”
  言中,朝左侧一名黄衫汉子瞥了一眼。
  黄衫汉子道:“禀天侍,属下已叩‘金钟’,少主即将降驾。”
  银衫天侍微一颔首,又朝黑装人沉声喝道:“不回岗位,还在这儿等什么!”
  文良聆言如获赦令,躬身退出,脚步尚未跨出大厅门,却听银衫天侍寒声喝道:“站住!”
  文良赶忙转身肃立,双目已呈惧色。
  银衫天侍道:“回去禀告元侍,今晚要另换‘西牌守城士’!”
  文良顿感不吉警兆,悚然道:“如此属下……”
  银衫天侍冷着脸,道:“暂且休息休息,少主自有公正发落,你去吧!”
  文良心凉半截,惶然退去。
  一声“少城主驾到”呼唱后,两名白衫侍童已跨入大厅,分立两旁,面朝大厅外肃然而立。
  银衫天侍领着那名黄衫汉子,跨了几步,肃容恭立厅门右旁五步之处。
  履声响处,一位金边白衫,清逸出尘的少年人物,安步踱入大厅,身后跟着两位秃顶金衫年过七旬的白须老叟。
  少年人物进入大厅,未曾停步,只向银衫天侍微一颔首答礼,迳向大厅走了过去,随后坐于长案中位,两名秃顶老叟相继坐于两侧,两名白衫侍童分立两旁。
  银衫天侍步近长案前五步处,尚未有所禀陈,那少年人物却已朝银衫天侍,手指榻上人道:“天侍神色恍惚,莫非事有蹊跷?”
  银衫天侍聆言心凛,暗佩少年人物阅人断事之深,遂躬身抱拳一礼,胸有成竹地道:“少主圣明,此人被带入本城,因在昏迷不醒状态,是以未蒙黑巾。”
  被称少主的这人,剑眉倏挑,似讽似斥地道:“这话设非出自天侍之口,怕令人难以相信了!”
  银衫天侍恭声释道:“‘昏迷不醒’之言,实出自今晚‘酉牌’守士之口,属下不敢不直陈少主。”
  少城主颔首含笑“嗯”了一声,道:“本晚何人轮值‘酉牌’守城士?”
  银衫天侍答道:“元侍手下弟子,文良与冉士二人。”
  少城主闻言侧首瞟了左右秃顶老叟一眼,他们相互微一摇首,少城主又道:“来人不经蒙巾入城,从未之有,天侍对此事如何处理,本座不愿干预,老城主返城后,只要不使本座难以交待就行!”
  这话道来平谈而毫无火性,但骨子里却隐含足令银衫天侍头痛的问题,他原本希冀少主能当众明令裁决文、冉二人,如此自己则可避免开罪那位素有护短怪癖的元侍,事已至此,他虽心有难意,却也不敢形之于色。
  略一思忖,恭谨地道:“为儆来日,属下当在此间事了,请出本城‘血刑’恩赐文,冉二人至死,只是元侍孙兄处……”
  少城主摆手道:“这是小问题。以天侍你的看法,此人可还有救?”
  银衫天侍忙道:“属下曾以本城‘索脉’手法,查遍此人全身经穴,除稍嫌微弱不振,并无反常异样,遍体并无受伤迹象,因而查不出何致昏迷的道理,少主经闻广博祈能释疑!”少城主双眉微皱,轻“哦”了一声,离座行近软榻,余众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他右手五指搭在榻上人左腕脉处,奇光炬射的双目,由巨睁而渐闭合,沉思久久,神目再启,注目着这人的衣衫,稍顿似有所悟,双目再显奇采,随着嘴角也排上了一丝冷笑,旋即率领余众复归原座。

相关热词搜索:情锁

下一章:第四章 怪城异行

上一章:第二章 仁者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