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眉演绝学　巾帼展奇谋

2024-09-18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点击：

　　天遂人愿，这地方正是良乡。
　　当年这地方还有一处水岔，遥远而狭长，盘曲弯旋，不出鱼，一片芦草漫长十里，传说另有可通大沽的水道，不过从来没有人去过。
　　既非渔乡，当然没有渔船，地又荒凉，绝少人烟，良乡镇上代代相传，将这片莫名其妙的水岔芦草地，列为鬼魃之所，入夜鬼火飘风而飞，鬼声啾啾，似泣若哭，乡人越发相诫不前。
　　没人知道，隐藏在这片芦草深处，会有艘绝不能航行但却可安居的怪船，形如方舟，大有十丈，藏上三五十人，绝对看不见影子。
　　刚刚天黑，芦草中传来啾啾声，三长三短，又三短三长，怪船的舱门开了，射出灯光。
　　两条黑影，恭立船上，四外注目。
　　适时又三条黑影，凌空飘上怪船，为首一人头蒙面罩，只露出双目和鼻、口，双目中寒光四射，沉声道：“开门也不知隐避灯光，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哼！”
　　说着他当先进舱，其余四人鱼贯而入，立刻掩上舱门。
　　舱内不论门窗，都用很厚的黑幔遮掩着，从外面看，绝对看不到一丝亮光，整个舱船，都乔饰着芦草，就算大白天，你也看不到船的影子。
　　舱中又出现了八个人，包括刚刚来的三位，是整整十三个，除了那为首的一个幔罩蒙头外，其他十二个人，都以真面目出现。
　　为首的坐下，目光盯在一个三十上下的瘦面孔的汉子身上，道：“老七，你的手法不错，叫人佩服。”
　　老七一笑，说道：“算不得什么，轻而易举。”
　　为首的人冷冷一笑道：“多亏没有明眼的人，否则当场就许闹出笑话，你懒了一懒，没换湿土，所以半潮半干，我第一眼就瞧出了毛病，如果那路通还乔扮长工，也住在一处，那就有好戏看了！”
　　老七神色一变，低下头去。
　　为首人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那地道挖的是独具匠心，除了我没人能看出来，算是大功一件。”
　　老七脸上又有了笑容，道：“谢大哥的夸奖。”
　　大哥哈哈两声道：“有该奖的，就得奖，有该罚的，当然也要罚，老九！”
　　老九是个矮小子，人虽矮不足五尺，胖却真像只水缸，一听老大喊，先就胖肉发颤，应声慢吞吞的向前。
　　老大目射寒光道：“你该记得我的话，三十九个人，你报了三十九个，等临下手，竟成了三十八个，还正好少了个要紧的，按规就该断你一条左臂……”
　　“大哥！”老九开口了：“您圣明，清明扫墓那小子在，大哥您也看见了，谁会想到夜半三更他又跑出去了，当时您也说太出意外，所以……”
　　“不错，所以，我并没有斩断你的左臂，不过你该知道，直到今天，费那么多事，耗了这么多日子，全为你当初消息不实……”
　　“大哥，事后小弟也说过，会爽快干脆的再把他给做了，是大哥拦着……”
　　“呸！我当然拦着，要不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大家伙？你当章勋是普通人家，一场火烧死三十八口子，地面上会不查，如果马上再做了那书呆子，本来毫无破绽的这场火，马上就引起人生了疑，就这样，路通这个东西还乔饰章家长工，暗中查了很久，那于奎更和个老冬烘重验过一次尸，使我提心吊胆了很久，你当天下人都和你一样，笨得只懂每天去灌那‘马尿’(酒)！”
　　老九没了话，低下头。
　　老大哼了一声道：“陈家烧锅那陈驼子，说你又欠了十两银子的酒账，老九，你那些银子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九没敢接话，老大沉声道：“讲，老实讲！”
　　老九无奈，呐呐道：“刘婆子那里的翠喜，她……”
　　话没说完，老大蓦地阴森森地笑了，道：“很好，大哥我说过多少次了，这档子是办好，你要什么样的娘们儿，大哥全会给你找到，你偏不听，是不是真想叫大哥砍下你条腿来，硬逼着你去不了？”
　　一旁有位四十来岁，模样奸险的黄脸汉子，接口说道：“那也没有用，大哥，他还会爬着去。”
　　“喔！”大哥道：“难道翠喜那块田，能变向，就那么好？”
　　老九怒瞪了黄脸汉子一眼，道：“我说三哥你少说风凉话！”
　　头一扭，转对大哥又道：“是这样，人长的矮，就会惹出闲气来，只有翠喜没有拿我当矮子看，所以……”
　　老大笑了，一拍老九肩头道：“你真喜欢她？”
　　老九点点头，老大道：“好，从现在起，到正月初一止，我不许你去，过了初一，叫老二陪你，带着银子，给她赎身，然后去田庄当你的总管！”
　　老九受宠若惊，道：“大哥，是真的？”
　　老大一挥手道：“这不是废话，大哥的话说出来就作数，明天先去还了陈驼子的账。”
　　老九嗯着退向一旁。
　　那黄脸的老三这时开口道：“大哥，书呆子家的产业，约计能有多少？”
　　老大道：“总在百万两黄金左右。”
　　老三道：“很够了，有了这笔钱，在京中稳能立住根基，然后就不愁找不到老爷子的仇家……”
　　老大沉哼一声，说道：“老三你今天是怎么了？再敢妄提老爷子一个字，我就按门规处治你！”
　　老三黄脸全吓白了，退到一边。
　　老大这时一扫大家道：“从明天起，大家分手，按我的手谕行事，全到京里住下，好在早经安排，包括田庄、钱庄、手饰楼，每个行号住上位总管，又恰在大年底，正合适，不过你们千万记清楚，不准惹事生非，要像个买卖人，否则谁出了麻烦，他就只有一条路走，死！”
　　众人应声，老大挥手，纷纷退下。
　　老大却草草留下了个年纪只有二十二三的汉子，那正是他们的小幺弟，称为“十三弟”的“金龙剪”费腾天。
　　费腾天能被大哥看重，是有他先天后天的道理的。
　　大哥，领率着十二位兄弟，费了不少心血，又加上某一种“巧缘”，才如愿的立足在天子脚下的京城中。
　　十三兄弟中，也只有大哥和费腾天是亲师兄弟，尤其是费腾天，九岁就跟了老爷子，现年二十三岁，整整十四年，已将老爷子那身出神入化的武技，全得到手中，二十岁那一年，老爷子更亲自陪他外出，一年半后才重又回来，事后据大哥私下的了解，腾天似乎又多了两种绝技，而是连老爷子都不会的。
　　这是先天上，大哥一定要借重幺弟。
　　费腾天一向很少开口，行动全由大哥作主，说东他就往东，讲西他就到西，不多问，只是听令行事。
　　费腾天没有毛病，任何不良嗜好全没有，不沾滴酒，不喜渔色，一向不赌，更从不惹事生非，一张面孔分外俊秀，走到那里，人缘顶数他好。
　　这是后天上他被大哥看重的原因。
　　也正因为太被大哥看中，大哥要作的事，凡是要暗下手的，远了不谈只说近的，譬如章勋家三十八口那六灵盖上的指伤，就全是费腾天的杰作。
　　如今，大哥又有了好差使。
　　大哥示意幺弟坐近，悄声道：“有件事要幺弟办，还是那句话，要作的干净！”
　　“嗯！”幺弟只出声点头，别的不问。
　　大哥心里高兴的想笑，他早就想笑了，老爷子算无遣漏，却没有想到把个龙虎膀臂，交到自己手里，成了自己最最有用的快刀。
　　慢慢来，结以重利，再慢慢来，动以美色，如今已是一半归服了自己，到那时候，就会全心归我，到那时候，到了老爷子要东山再起，交出了全份的财力人力以后，哼哼，谁才真正是帮里的老爷子，那可天知道了！
　　他没笑，反而慢慢摘下蒙头罩，一面孔严肃，说道：“你九哥什么都好，喝点酒，只要他小心，也没什么麻烦出，可是恋上个翠喜，靠两条大腿劈成八字儿，专夹‘火龙棍’吃饭的臭婊子，可就‘人躺在温软香暖肚皮上’，魂飞到了地狱层，有一句话落在那臭婊子心上，老爷子未来大事就会砸掉，你也知道老爷子多看重他，最多再等半年，就要看他那两下子去对付‘南宫世家’了，你说，大哥我能眼看着他毁了？”
　　话本来还没说完，老大多精，明知幺弟自己不喜欢多说话，也就厌烦别人多啰嗦，所以故意一停，看看小幺弟，那意思是要小弟弟表示下意见的。
　　小幺弟仍然是那么微带笑的样子，又点了点头。
　　总不会是“点头不算摇头算”，点了头就算有了表示，大哥不客气的又接了话：“幺弟，烦你就去，镇西头王狗子那肉铺后面，黑巷里第三家，是‘刘婆子’的‘大坑院’，一个不留，包括老刘婆，要作的干净，我只要这些人死，其他的归幺弟你！”
　　幺弟笑脸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神情，一种无比的欢欣，一种像是沙漠酷水突见清泉的喜乐，眼神全变了，变的寒光闪闪生气勃勃。
　　幺弟站起来，向大哥一拱手，转身推开舱门而去。
　　大哥重又戴上脸罩，耳听幺弟步声已远，冷冷一笑，喃喃自语道：“人总有嗜好的，小把戏，普天之下，只有我知道你喜欢什么，这还怕你敢不为我用？哼！”


　　一条黑影如幽灵般飞向“良乡镇”中。
　　说他是飞并不玄虚，几乎看不出足曾沾过地，一起一浮已远出数丈，论轻巧，称得上是当代武林一等一的高手。
　　“登泰山而小天下”，这句是文人笔下的话。
　　要不，这位先生就是生平只登过泰山，所看见的，是“泰山下的天下”！
　　天下比泰山高不知多少的山，如果写出来，能骗几千字的稿费，太多了。
　　俗话您最好就当至理名言听，保不错失。
　　俗话有——山高还有高山，诚不我欺。
　　这条幽灵般的飞影，当然够快，可是在他身后十丈，另一条悄悄追踪的人影，更快！
　　前面的像在飞，但是总还有个起落，后面的却像贴地飞翔，那份平稳，那份儿从容，前面的那条黑影就怕还差些火候了。
　　后面的影儿，是跟踪着那位大哥找到的怪船。
　　时值隆冬，任凭他这身功夫多好，也不敢悄悄点破船舱窗上的毛边纸，往里偷窥，因为这种天气，针大的孔是斗大的风，别说舱里十三口没一盏是省油灯，就算个普通人，也会感觉出来这风吹的邪性。
　　可是别看老天没眼，俗语说“瞎猫会碰上死耗子”，幺弟开那舱门外出，外黑舱里亮，大哥正当舱门，那模样被暗中的他，看了个分明。
　　看得分明却弄了一头雾水，大哥是他紧追急赶在“良乡”前十里赶上的，虽说始终没有面对面，不过那身衣服不会有错，没能面对面，是没这个必要，因为他在暗中已不知道见过这位大哥多少次了，这也保不会错。
　　说不会错乖乖，可就偏偏不对了！
　　当舱一瞥，他永记不忘，大哥竟然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人。
　　大哥四十多了，虎目浓眉薄嘴鹰鼻，这和他心目中的那个人，相差太多，多到十万八千里，也错到了姥姥家。
　　当时不容他细思慢想，幺弟是去宰人，一宰一家，虽说自古至今“婊子无情”，虽说干这行子的“伤天害理”，但有时国法王法外带单行法甚至警法，都全因为“食色性也”或“此处自有黄金屋”而睁着一只眼闭上两只眼，他又嫌恶的那门子，何况不论怎么说，人命总是人命，见死不救他就不是他了，他真敢不管这件事，只怕他连他的家也不敢回去。
　　为了管就要发生这件事，他首先必须追下幺弟去，于是一前一后到了镇上。
　　幺弟似乎路很熟，三转两拐就到了。
　　好个大胆的幺弟，竟震动门环叫门。
　　其实这是他小见多怪，“婊子窝”里找乐子，别说叩环叫门，用脚踢也保管不会出事，只要你大爷身上黄的金子白的银子，所以有人把“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句俗话改成“婊子门暗底开，只要有钱请进来”！
　　有人应门了，问道：“是哪位呀？”
　　问这句话，似乎至少该等到外面人报了名再开门才对，不，里面问这句话已成了习惯，所以一边问一边就开了门。
　　门一开，幺弟费腾天正当门而立，面带诡笑道：“刘婆子妳不认识我？”
　　刘婆子老脸笑道：“认不认识还不全一样，西北风儿太大，公子爷请进来再聊天吧。”
　　“错了，我不是聊天来的！”
　　“咯咯咯，公子爷可真直爽，聊天当然不会来老婆子这里，不过公子爷要真心里急，急火大，大到等着泄这把火，那可也没进来才成呀。”
　　“刘婆子你说对了，我是心里急，急火大，大到等不得进去就要先泄泄！”
　　“哟我说公子爷，您老开我老婆子那门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干，刘婆子，你仔细听着……”
　　刘婆子真的在仔细听，她已经在暗处觉得不妙。
　　“刘婆子，年到了，有人能过得去，有人就过不去，妳刘婆子，就是注定过不去年的一个，记住，记好，来年今日，妳好好的过个周忌！”
　　“狂徒大胆！”他喊声中，人已射到。
　　他快，太远，没能快过费腾天！
　　刘婆子只吭了一声，砰地摔到地上！
　　他到了，费腾天仅仅是往旁边挪了两步，冷笑着，直盯着他，并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瞥目已看清刘婆子的惨状，死了，早就死了，头滚在七尺外院地上，尸体直到大门横着，怪的是颈间竟不见半丝血渍！
　　他看清刘婆子的死状，心头一凛，他认得这门功夫，毒而绝的独门功夫。
　　他并不畏惧这门功夫，却没有想到这门功夫不止又现于今朝，并且这是出现在一个看来大不过他三两岁的少年手中！
　　其实他错了，如果他叫的晚一点，费腾天就不会施展这门功夫，而是另外一种，要是施了另外一种，他立即就会知道章家三十八条冤命，全由费腾天一个人下的手！
　　因为他叫的太急，刘婆子又很精，已经要转身跑了，费腾天无奈才用了这种功力。
　　不过这样也好，使他早日发现了这件事，也早作了防备。
　　他已经知道费腾天为什么不逃不躲，若无其事的在五步外冷冷地笑盯着他了，因为这门功夫霸道无敌，费腾天既然身怀这等独绝而歹毒的功力，又怎会未曾交手就怕了他。
　　他没笑，转身对着费腾天，上下打量了刹那，才待开口，费腾天已抢先说道：“你看清楚我了？”
　　那意思十分明显，他故作不解道：“看清楚了。”
　　“不会忘了？”
　　“不会忘了！”
　　“很好，到了阴曹地府，别忘记对阎老五说个清楚，将来若有那么一天，咱们成许能再来个阎罗殿前分清是非！”
　　“别太自信，也许先去的不是我！”
　　“争没有用，要看真本领，不过我一向出手有个规矩，早决定好的，是见人就下手，中途碰上的，要问问名姓，你自己报名吧，我相信凭你刚才飞身而下的身法，不会是这老娼头刘婆子的保镖！”
　　这时，刘婆子院里姑娘恩客全起来了，刚才那一声“狂徒大胆”，声如雷鸣，焉有惊不醒的寻芳客。
　　人声起，脚步动，费腾天眉头一紧，向院中沉声喝道：“听着，一个个全给我滚回被窝里，小爷是借地方了断点事，不碍你们行那各有所好的欢乐，谁出房门外，谁敢多事，谁先死！”
　　谁不怕死，果然又寂静下来。
　　如果你们知道，今夜煞星照命是冲他们来的，早就鸡飞狗跳一个个东逃西奔了。
　　他直待费腾天把话说完，才冷冷地说道：“够威风，只可惜这吓唬不住我！”
　　费腾天道：“这不用你说，你怕就不下来了，报名！”
　　他一笑道：“算了吧，你又不认识我，我报个张三或李四，你也不知道那是真的那是假，今夜就凑合点破次规矩，别问名姓了。”
　　“哼，你不敢报出真名实姓，可是怕惹后祸还是来历不明？”
　　怕惹后祸一句，并没有什么，来历不明四个字，他却不能忍受，冷哼一声道：“小狂徒，你家二公子是怕报出名字，吓破你的狗胆，再说凭你也不配问我的名字！”
　　费腾天突然狞笑连声，道：“好的很，既然你想作无名鬼，么爷就成全你！”
　　费腾天手已扬起，他摇头道：“且慢，此家人多，何必叫别人看光景，你有种，咱们北郊那片枯枣林外会！”
　　“好，你先走！”
　　“不，你先走！”
　　费腾天本来想先支走对手，然后仍能完成使命，再去北郊，现在没了办法，牙一咬，顿足先一步而去。
　　他并没有立刻随着费腾天走，扬声呼叫翠喜。
　　今夜刘婆子手下这十二位姑娘，偏就翠喜一个人没接客，原因是有人包了她，五十两银子一个月，才交上银子四天，包她的人不是平常活老百姓，刘婆子不敢惹，所以尽管今夜包她的人没来，也没逼着她接客。
　　他叫了几声翠喜后，心头一动，改了话锋，道：“妳们姑娘们听清楚，有坏人打上妳们的主意，今夜本来是要杀尽妳们，刘婆子已死在门口，听我的话，明天一早搬家，正好刘婆.子一死，妳们散了这个肮脏摊子，否则明天夜里还会有人来，那时候可没人救妳们了！”
　　话说完，他不再顿停，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