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逢常恨晚 从此别繁华
2025-06-14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巨大厅堂内竟无一件家私,但巨大楠木梁柱以及光滑细致洁白粉垩又显出此厅造价不菲,地面也是坚硬美观的榉木地板。
  几名仆人迅速搬了四座兵器架进来,又迅速插满各式各类兵器。
  然后,厅堂内只賸下两个人——雷傲侯和宋去非。
  雷傲侯锐利目光审视对方,他看见宋去非冷峭傲岸神情,也看见手中之剑。
  雷傲侯此生已不知道见过多少人手中拿着剑,这个宋去非拿剑姿式并不奇特,可是却自有一种潇洒味道,使他整个人变得更儒雅也更冷傲。
  “你就是‘沧海月明’宋去非?你就是‘无痕剑’宋天星的姪子和传人?”
  “我是!”
  “看来你剑道造诣比令叔当年已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去非的声音很自信,道:“如果不是这样,今天我也不敢来了。”
  雷傲侯沉默一下,才道:“但你知不知道你还未到达剑道最高峰?”
  宋去非道:“不知道,我已经尽力修练务求日有精进。”
  雷傲侯道:“你就算赢得我也必败于血剑严北剑下,这句话当年我也向令叔说过,你信不信?”
  宋去非道:“不信!所以我一定要试试。”
  雷傲侯叹口气,道:“二百年来桃花溪宋家剑道天下知名武林膺服,你知不知为甚么?”
  宋去非道:“魏晋清谈误了国事也误了苍生,所以我向来实事求是。”
  雷傲侯道:“年轻人,你听我说,以你的资质气度,你可以承继宋家剑道成为天下无双高手,不过你必须得到我的指点,因为你显然已经犯了错误,这个错误是聚九州之铁铸成的大错,不是一招一式的小小谬误,所以你永远不能成为天下剑道无双高手。但如果肯听我指点……”
  宋去非冷峭神情变成温和微笑,道:“雷前辈,难道一个活人的武功,竟然也像奇珍异宝,而你竟然也能一眼看穿看透?”
  雷傲侯道:“不错,可惜我知道你不肯相信。”
  宋去非答道:“如果我们再谈下去,说不定我的信心我的决定会动摇,所以请勿见怪,我准备出手了,请你小心提防。”
  雷傲侯徐徐脱掉外衣,里面装束得甚是俐落,左手却多了一对短剑,晶亮光芒闪闪耀眼。每一把短剑长约八寸,柄端有一条极细乌丝系住双腕。
  他一边做脱外衣等动作,一边说道:“沧海月明珠有泪,你外号称为‘沧海月明’,而你居然不反对不设法更改,仅仅这一点我已知道你对你宋家无上湛深的剑道未达巅峰了。”
  宋去非退后两步,躬身道:“请前辈不吝指点。”
  雷傲侯道:“桃花溪宋家剑道以空灵潇洒为第一义,空灵潇洒近于无拘无碍境界。但你想想看,‘沧海月明珠有泪’这区区七个字,那一个字能够超然物外?可有无拘无碍境界?”
  宋去非神色仍然很镇定毫无变化,只不过眼中射出敬佩仰慕光芒而已。他道:“纵然这是前辈危言欺我,纵然是无中生有的理论,但晚辈我仍然十分佩服。”
  雷傲侯苦笑一声,道:“危言?无中生有?唉,年轻人,当年连你叔父无痕剑宋天星也不敢不相信我任何一句话呢!年轻人,你外表潇洒不羁,其实内心每一尺每一寸都是拘束,你如果真能洒脱至于无拘无碍境界,你根本不会呈递拜帖,不会订明今天约会时间。你想想看,如果你的剑法也受这许多观念限制,你怎能突破凡俗界线?怎能达到挥洒自如的境界?”
  宋去非面色微变:“前辈的教诲我永远不会忘记。”
  雷傲侯叹口气,道:“人生如梦,何曾梦觉?人人都是这样子,明知是梦(梦亦可改为真理),却不能亦不肯觉醒(不依照真理去做)。我对这种种愚蠢固执软弱的现象已经十分厌倦灰心,亦无所顾惜。请出剑吧!”
  宋去非内心感觉得出强大无形的压力,此一压力当然来自对方,最可怕的是“压力”并非纯武功的威胁,甚至可以撇开武功,那压力其实渊源于“智慧”。
  “智慧”能够发生压力根本一点不希奇,如果你以为一个赛跑或游泳健将能够取胜,关键只在于体力,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很少人知道任何一项运动要能出人头地,竟然必须“智慧”,在竞赛之时固然要智慧,在平时锻练亦一样。所以任何杰出的运动名家,不但绝对不会有呆痴之人,简直可以肯定必是聪慧过人之士。“武功”以生死、荣辱为赌注,在“适者生存”“强存弱亡”的角度来看,显然是更尖锐更残酷的淘汰方式。所以武功超卓之士,内在智慧的修养必须与武功并驾齐驱。
  你由此可知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宋去非所感受到的压力——敌人能把你看得清楚透剔。你岂能不惊心动魄?岂能不赶快动员你脑子一切能力设法找出正确的应付方法?
  宋去非动作缓慢却极为优美地掣出长剑,剑鞘扔在一边。但扔鞘动作除了优美舒徐悦目之外,却又透出凄厉坚决的意味。显然这个小小动作已透露出内心“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回”的决心。
  他知道雷傲侯绝对不会趁隙偷袭,所以不但动作从容,同时还能偷空想起不少事情,而首先闪现脑海中的面容,就是他的妻子。
  她不但漂亮,而且心窍玲珑、千乖百巧,但这都不打紧,最令人担心的是她专门做一些出乎人人意料之外之事。例如这次前来金陵,在秦淮河画舫上召妓饮酒作乐,此举在良家妇女来说,已经十分骇人听闻。谁知她还悄悄告诉他,这种神女生涯很有趣,尤其是将来万一要她负起报仇责任之时,她一定会尝试过这种生活。因为神女身份既有趣而又行事方便,打听任何消息也容易得多。
  她绝对不是嘴巴说说算数,宋去非不禁泛起一抹苦笑。如果我今天战败身亡,她必定会替我报仇,而且我可以肯定她会用最奇怪的方式进行。她会投身娼门,等候报仇的机会。她是不是故意作贱自己,故意断绝一切关系,以便维持“复仇”的火焰呢?
  宋去非的剑势的确非常潇洒美观,当然绝对不同戏台上的招式,而是真真正正能够杀人而又悦目的招式,剑身上透出的内力,更是深厚强劲得出人意料之外。
  可惜雷傲侯却不包括在其中,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虽然已届微微发胖的中年人,但一切动作却仍然快得有如迅雷闪电。
  宋去非只攻了三招就知道情况不妙,因为雷傲侯似乎深谙桃花溪宋家剑道神妙秘密的招式。所以每一招都能早一步躲闪或拆解。这种局面当然是有输无赢,除非……
  除非拚命,除非决心同归于尽,否则今日这一局不但输定,而且输得很惨——连性命也得输掉。
  与其因输而丧命,自是不如抢回一点主动,尽力捞一点本。
  但见宋去非剑法忽然凌厉恶毒无比,尤其是一股惨烈气势使人泛起“疯狂”之感。
  宋去非一共有五招这一类剑法,平时修习绝不给任何人看见,保持最局度秘密。
  当然你已不可能在他身上剑法上看得见丝这潇洒味道,只有凶残惨烈气象。
  这五招拚命剑法一出手就如狂风骤雨,又如万军冲杀,凶厉得绝对不能止步不能够回头,而且招招连续更无一丝空隙。
  但第三招刚使完第四招正要发出的一刹那间,一把短剑已经插在他胸口。
  所有动作突然停止,时间好像也忽然不会移逝。
  宋去非的确感到难以置信,因为这五招剑法近百来宋家秘密传授,外间从无人知道也从无人见过。
  就算当年叔父宋天星与血剑严北那一战曾经施展过,雷傲侯岂能记得?岂能找出破绽?又岂能把握得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呢?
  所以他一时没有倒下,虽然明明感到短剑锋刃已刺入心脏。他一定要弄清楚,否则真是死不瞑目。
  雷傲侯露出惋惜而又歉疚神情,道:“你年纪还轻,而且你很正派,所以我本不想杀死你。何况你如果肯研究肯虚心改进,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剑道大家。”
  宋去非声音坚定却很虚弱,道:“你早已识得我这几招剑法?也识得我宋家剑法?”
  雷傲侯道:“武功亦正如珍奇异宝,你如果有渊博的智识,又有足够眼力,你就不难鉴定真伪及价值。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对眼睛,曾经看见过多少剑法多少种奇异功夫?”
  宋去非忽然想起美丽却大胆放肆的妻子,她已扣住雷傲侯独生子雷不群。但他却没有利用这件事威胁雷傲侯,如果她知道了,一定非常非常生气。
  不过你生气与否已经毫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任何知觉,没有荣辱也没有爱恨……
  你可能在岁月瀑流中渐渐忘记我,但我却马上就会忘记你,因为我已经“死亡”。
  我不必再在人生历程挣扎,我不必为了技压群雄,不必为了对付想杀我之人而作永无休止刻苦的练剑。不过可笑的我终于因剑术未精而丧生。早知如此,从前何必白费时间白费心力,又更何必冷落了你而苦苦练剑呢?
  生命之火本来就很弱很容易熄灭。宋去非感到全身精力已经耗尽,只除了“意识”还存在,但似乎也已渐渐模糊渐渐消失了。
  意识本是死亡过程中最后才消失的,只不过由于身体已僵冷,所以意识无法表达任何意思。
  据说死者意识竟可存留世间达七天之久,当然你决不会知道,因为死者的意识没有法子可以跟活人打交道,没有法子传达意思。所以真正乐观,真正了解有生必有死的死者,他一定极不希望有人为他嚎啕大哭,因为这会使他心乱而产生坏的和可悲的感应。
  而且既然有生必有死,既然明知人生好像做一场梦,为何梦醒离去时要悲哀要痛哭呢?为何不欢欢喜喜庆幸他逃出这无可奈何的大梦呢?
  但宋去非眼中忽然恢复神采,双腿和身子有如铁铸石雕一样硬朗不肯倒下。他眼中出现一个人,像一枚黑色长钉钉住地面(因为一身黑色衣服之故)。
  黑色人钉面貌相当清秀,看来年纪不大,大约是卅岁?四十或五十岁?这一点似乎很难找出可靠答案。
  他左手握着一把形式古雅长剑,剑鞘是老鲨鱼皮还镶着黄金,所以一望而知珍贵得很。
  宋去非身子虽然挺直屹立如石像,声音却很虚弱,道:“你一定是当今天下剑道可以称为宗师的血剑严北?”
  黑色人钉清俊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微微颔首,道:“我就是严北。”
  宋去非道:“我终于能见到你,总算不虚此行。”
  严北道:“不错,很少人尤其是武林中人能够见到我。”
  宋去非道:“我时间无多,所以不说客气话了。我想知道如果我请你指教,你是否也像雷傲侯一样,十招之内就能取胜就能取我性命?”
  严北道:“你相不相信我现身出来正是为了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已准备好答案,这答案就是多少招才可以取胜,才可以杀敌根本无关重要,最重要的是结果——赢或输。”
  宋去非道:“答得好,我衷心感谢,不过以我这种情况,只怕已没有时间可以慢慢体会其中深意了。”
  严北点头道:“这话也是,不过事实上我所讲的也是真话。你想想看,如果结局是赢,你一招就赢跟一千招才赢有何分别?”
  他居然也会轻轻叹口气,又道:“你若是一眼看得出对手的弱点,当然一招解决。但如果一时看不出,缠斗千招也不希奇。”
  宋去非仍然固执地问道:“我呢?”
  严北只好道:“三招!”
  宋去非叹一声,又问道:“刀王蒲公望呢?你对付他要几招?”
  严北摇头道:“不知道,我已经磨砺了廿年,他也一样,但至今我仍无把握,当然他也一样。”
  其实严北这些话可以不说的,因为宋去非已经忽然跌倒,闭上双目,已经气绝毙命。
  但严北仍然一丝不苟个个字清清楚楚讲完,才转眼望住雷傲侯:“傲候兄,我们的秘密似乎已经泄露了?”
  雷傲侯苦笑一声,道:“你猜对了。”
  严北道:“显然不久的将来天下有名有姓的人物会来拜访你,他们当然不是来找你喝酒的。”
  雷傲侯道:“你猜我知不知道呢?”
  严北道:“你有何打算?”
  雷傲侯道:“我自从认识你那一天开始,已经有了打算,二十年之后你才问我这句话,你看会不会迟了一点?”
  严北道:“对不起,我的确太疏忽大意了,但现在讲的是实际问题,是关系到你生命和身家财产的问题。”
  雷傲侯道:“我早已准备好,却也没有甚么妙计,只不过来一记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而已。当然我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可以一辈子隐姓埋名也不必赚钱养家。”
  严北道:“那你还等甚么?”
  雷傲侯道:“第一,等看完你与蒲兄那一场印证武功。”
  严北皱皱眉头,问道:“第二呢?”
  雷傲侯道:“第二,我已接到八张拜帖,宋去非是第一个上门的,但第二个也已经来了,现下在另一间练武厅内。”
  以“海龙王”雷傲侯之富,府第内有两间练武厅不算希奇,事实上他有五间之多。
  严北道:“好吧,第二个是谁?咱们去瞧瞧。”
  雷傲侯苦笑道:“不但第二个已在等我,其实第三个也到了。”
  严北道:“就算那賸下的七路人马全部到齐,你也不必担心不必苦笑。”
  雷傲侯讶道:“我不必担心?应该是谁担心呢?”
  严北答道:“我!”
  另一个雄壮声音接着应道:“还有我!”
  人随声现,高大魁伟的“刀王”蒲公望大步走进来。
  他和严北一样,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住雷傲侯。
  其实走入练武厅一共有两人,只不过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身材矮小其貌不扬,所以跟刀王蒲公望走在一块之时,很多人会忽略他的存在。
  孟知秋居然也自告奋勇,道:“也还有我!”
  雷傲侯看看这三个人,稍微想一下,才苦笑道:“你们为何都对我这么好?你们是不是要我猜测?”
  蒲公望道:“咱们是老朋友了,为老朋友做点事情难道不应该?”
  雷傲侯道:“哼,老朋友?”他眼光转投孟知秋面上,又道:“你呢?孟老总,莫非你也为了老朋友的缘故,所以拔刀相助?所以肯放弃你一向公正执法、禁止私斗的原则?”
  孟知秋道:“难道我们你都帮错了你?”
  雷傲侯道:“你绝不会帮我私斗,而你们两个……”他用手指指点严、蒲二人,又道:“你们虽会帮我,但一定等我开口求助才肯出手,绝对不会自告奋勇,替我挡灾消难。”
  严北不悦道:“不是等你开口求助才肯出手,而是等你开口之后才敢出手。因为谁也不知道你已经作了何等样的安排,如果贸然出手岂不反而坏了你的计划?”
  雷傲侯道:“那么目前之事我开口求助了没有呢?”
  没有人回答他这句话,因此雷傲侯苦笑一声,道:“瞧,我并没有瞎疑心没有神经过敏。到底是怎么回事?”
  粗豪率直的蒲公望首先道:“对,是有点问题,但却远不如你目前遭遇之事那么严重。”
  雷傲侯微微变色,立刻问道:“有问题?问题是不是来自南飞燕?”
  孟知秋道:“正是,前两天我已经提醒过你,我可没有说错吧?女人一妒嫉起来,甚么事都干得出,管你是天王老子她也不怕。但何以你居然没有考虑她的反应?”
  蒲公望道:“你可知道她制造了甚么问题?”
  雷傲侯苦笑道:“我当然知道,她深知如果能使我错过了‘血剑’对‘刀王’这一场盛举,我会觉得比死掉还难过。她目的就是要我难过,越难过越好,所以她根本不必动刀动枪。她是不是已经达到目的了?”
  孟知秋道:“对,本来你还有一线机会,虽然这一线机会看来是不可能的。因为除了严蒲两位主角之外,南飞燕只邀请两个人参观并作见证,其一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另一个人她没有指定是谁,所以这是你的一线机会。不过我很怀疑她怎肯给你这一线机会,简直全无道理。”蒲严二人齐齐颔首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雷傲侯道:“既然我是有一线机会,且不管合理不合理,我只想知道何以我忽然连这一线机会都消失不见了?”
  孟知秋陪笑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你知道我也早就下了决心不惜一切非参观这一场赛事不可,所以我用了一点不太正派的手段,迫得严北兄不能不让我去。”
  雷傲侯讶异问道:“他竟是被迫答应的?”
  孟知秋道:“我老早已动用种种关系,预先调派数万精兵沿江演习,其中当然包括水师精锐。所以如果我太空闲又太失望的话,很可能有上千的人丢了性命。”
  丢性命的人数既然上千,当然就是严北“大江堂”的帮众。
  孟知秋动用如此庞大官家力量,只求参观这一场血剑刀王之斗,的确可以称为不顾一切了,当然亦怪不得严北非让步不可了。
  雷傲侯已感到事情无可挽回,所以唯有苦笑道:“孟老总,我确实棋差一着,万万想不到你会使出这一招。”
  他目光在这三位当世无双高手面上巡梭一番,又道:“所以你们都觉得对我很歉疚,所以都自告奋勇想帮我做点事?”
  他们都缄默无言,对于雷傲侯的抱怨谁有话可说呢?
  雷傲侯又道:“说不定这许多人忽然会找上门来,也是南飞燕的杰作。”
  孟知秋道:“不会吧?她不是这种人,绝对想不出这种主意。如果你疑心是姓陶那年轻人,我更相信些。”
  雷傲侯固执地摇摇头,道:“不,陶正直为人卑鄙,只是个可厌的小抖乱,何况他怎能识得这许多一流人物?除了南飞燕,我想不出别的人了。”
  严北道:“就算是南飞燕吧,但你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泄秘害你的人,而是如何应付无穷尽天下高手的‘拜访’。”
  他望望蒲公望,又道:“蒲兄以毕生功力一刀拚掉呼延逐客,他本身也有内伤,所以他只可押阵助威,不可出手。”
  蒲公望哈哈一笑,道:“雷老板有你拔剑相助,天下还怕谁呢?”
  雷傲侯问孟知秋道:“你呢?”
  孟知秋道:“我向来反对私斗,任何事情任何仇恨也应该经由法律途径解决。但如果我必须跟严蒲两位离开此地,我怎能分身阻止那些武林人向你寻仇向你报复呢?”
  雷傲侯道:“那么你能做甚么?”
  孟知秋说道:“目前我只有替你挡住从江北来的两路人马的时间,其次我只能够忽然变成醉猫或者呆子,所以此地发生甚么事情我都不知道。其三,将来我回到此地,我一定替你查出到底是谁泄秘来害你!”
  蒲公望不以为然地咆哮道:“在这种地方这种时间还有这些人物,老孟你还谈甚么法律?干脆联手出击快快把老雷目前的问题解决。”
  孟知秋叹口气,道:“你们习惯了拔剑而起挺身而斗这一套,你们根本不知道法律之尊严须得牺牲多少小我才换得来。”
  血剑严北道:“傲候兄,我们还站在这儿干吗?”
  “我们”意思是眼前的四个人,他们俱是当代无双之士,彼此身份名望都堪匹敌。所以讲起话来反而轻松爽快些,彼此不必咬文嚼字不必礼数周全。
  蒲公望道:“对,你眼前之事尽快打发,我们马上就要动身前赴巫山。”
  雷傲侯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要老远跑到巫山?南京难道就不可以比武?”
  孟知秋道:“南飞燕提供一个绝佳场所,当然南京不可能有这种地方。地点是一个极巨大的山腹中,洞口很小很隐蔽,入洞三丈左右,就突然极为广阔,一道石梁突出,下面是百余丈深的幽壑。据南飞燕估计,下面幽壑至少有数里方圆之大。”
  雷傲侯道:“你们当然不会为了一个隐藏山腹内的幽壑而远赴巫山。”
  孟知秋道:“对,可是那幽壑有个很有趣也很可怕的名字,叫做‘不归壑’。南飞燕说任何人若是掉下去,纵然不当场跌死也绝对上不来,就算轻功高明如她也毫无办法,因为那山腹就好像一只碗反转扣覆地上一样,而那道突出的石梁开始时有丈许宽,但到最尖端处只有半尺,这道石梁长达三十丈,南飞燕拿一支火炬在最尖端处,我和李继华各持一炬在外面,当中就是严蒲两位了。”
  他虽然描述得很简略,但已予人极深印象,总而言之“不归壑”是一处天险地绝的所在。在石梁上交锋拚斗之人,一招落败跌下幽壑的话,就算未曾负伤亦永远不能回人间。当然这等险绝之地,才配得上“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这两个当代无双的高手比斗。
  严北道:“这些内情虽然值得听听,但我仍然有一个感觉,雷兄你好像有意拖延时间?”
  雷傲侯用一声苦笑抹掉想像中那幽暗险绝地方,那惊世骇俗的剑气刀光。他道:“是的,我必须先处理桃花溪宋家高手沧海月明宋去非的尸体,我正在等候棺木,当然要最好的楠木棺材。他胸口致命的那把短剑,也送给他做纪念。”
  蒲公望皱起浓眉,不满道:“你几时变成这般婆婆妈妈?死人还要甚么纪念品?”
  雷傲侯道:“除了你和严兄这一场比武之外,你猜我最关心的是甚么人?”
  孟知秋立刻道:“你的独生子?”
  雷傲侯道:“一点不错。所以如果我错过了比武,我一定要设法保全我那独生子的性命。至于我自己的生死祸福,反而不是重要事,你们同不同意呢?”
  谁也无权不同意,因为天下父母爱子之心无微不至,古今一样,所以人人只好同意了。
  雷傲侯深深叹息一声,说道:“但我却必须做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唉,其实我并不想杀死这个年轻人,可惜他剑术太好了,迫得我非杀死他不可,否则就不能取胜。”其他的人当然都明白这个道理。
  孟知秋问道:“宋去非的尸体究竟要送给谁?”
  雷傲侯疚歉地沉默好一会,才轻轻道:“他的妻子!”
  蒲严孟三人虽然很吃惊很迷惑,但面上却都不露出来。他们见惯了千奇百怪的事,也明知世上往往有这种表面很不合理而事实上却非如此做不可的事。
  所以他们只能把情绪隐藏心中,只能等雷傲侯自己解释。但他们却一致相信一件事,那就是雷傲侯必定有极坚强有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
  所以,他们都很耐心等候雷傲侯自己讲出来,但如果他不肯讲,他们也不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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