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2024-08-14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这间石室,大约三丈见方,室内并无灯火,也无任何设置,一片黑漆漆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铁栅外因为有灯,又一切看得甚为清晰。
  此刻,他倒并不过分担心自己的安危,担心的反而是房二姑、房老太以及那位擅制火器火药的茅焕。
  渐渐,他又想起玄剑庄,想起爱子朱虚谷,以及彭一行和董秀姑在庄上的情形如何,再有谁能从席荒老妖手中救回彭香君?
  还有,就是李百灵,她到底会不会再回玄剑庄?那小关手中真有“天铸剑”?朱麒带着妻儿是否安然抵达了金陵?
  他的思绪,是那样杂乱无章,那样乱得无法整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不觉朦胧睡去。
  铁栅外通道上有脚步声传来,这次是由远而近。朱伯驹虽然已从惊觉中醒来,却并未睁开眼睛,因为他早已料到来人是谁。
  脚步声果然在铁栏外停住。立即,耳际响起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朱庄主可在里面么?”
  来人竟是乔玉。
  乔玉——这个淫邪冶荡,年过三十看起来还只像十三四岁的女童,能够在半个月当中身量增高了半尺有多,实在神奇得不可思议。
  朱伯驹至今对她是否真是乔玉,仍然如坠五里雾中,停留在半信半疑阶段。
  他依然不曾睁开眼来。由于石室内一片暗黑,铁栏外的人,很难看清他身在何处。
  乔玉顺手丢进一个火折子:“朱庄主,石壁的孔洞里有盏油灯,最好把灯点上,你一向正大光明,何必躲在暗处。”
  朱伯驹并未理会,却终于开了口:“你真是乔玉?”
  铁栅外发出一阵娇脆的格格笑声道:“这还会假么,你看我哪一点儿不像?”
  朱伯驹淡淡道:“半月前朱某见过的乔玉,论身材只像十三四岁的孩子。”
  乔玉却一本正经的说:“我把好几年的身高,一次长出来,又有什么不可?”
  朱伯驹摇摇头,道:“世上不会有这种事。”
  乔玉微笑着道:“那只能怨你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朱伯驹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乔玉手指拨弄着铁栅道:“看看你啊!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何况,彼此还有过肌肤之亲。”
  “你这话过份了。”朱伯驹终于睁开眼来,显得声色俱厉道:“朱某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和你这种女人有过肌肤之亲!”
  乔玉又响起她那娇脆而又冶荡的笑声道:“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曾看过我赤裸的身体,也曾在我身上摸过,难道这还不算和我有过肌肤之亲?”
  乔玉这话不假,朱伯驹无法否认,但他当时是适逢其会,即便在她身上摸过,也并不存半点邪念。
  “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承认了吗?”乔玉接着问。
  朱伯驹“哼”了一声道:“你若硬往朱某身上栽赃,朱某还有什么好分辨的!”
  乔玉倒是风情万千的道:“所以,就因为咱们有过这层关系,现在你落了难,我才来看看你。何况,名震武林的玄剑庄主落到这种下场,只怕任何人也会同情的。”
  朱伯驹道:“朱某生死有命,用不着你来同情!”
  乔玉撇了撇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可知道我外公要怎样处置你?”
  朱伯驹没有一点怯意,道:“朱某既然不幸落在彭翼手中,杀剐存留,任凭于他。”
  乔玉神色似乎正经了些道:“不愧是玄剑庄主,这分豪情,实在令人佩服,我外公马上来了,你有话直接跟他老人家讲吧。”
  乔玉刚走出几步,通道不远处已传来金翅膀彭翼的声音道:“玉儿,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乔玉答道:“我来看看朱庄主,别让他跑掉。”
  彭翼道:“还不快回向阳村去,这边的事,自有外公来处理。姓朱的关在这里,已是插翅难飞,他能跑到哪里去?”
  乔玉的脚步声远去。
  金翅膀彭翼的脚步声却已停在铁栅之外。
  “朱庄主,委屈你了,是老夫来看你,可有什么交代的?”彭翼两眼灼灼的望向石室之内,嘴角挂着一抹冷峻的笑意。
  朱伯驹的声音,似乎更为冷漠道:“彭翼,你好狠毒的手段,朱某既然栽在你手里,一切只有任凭处置了。不过,朱某在临死之前,仍想问个明白,你和席荒老妖是怎样勾结的?”
  彭翼皮笑肉不笑,抬手摸摸八字胡:“说起来也是最近的事,若不是你主动让出向阳村,也许不会演变成今天金鹰帮和血尸门的团结合作。”
  朱伯驹正色地道:“据朱某所知,你们金鹰帮和血尸门一向势如水火,绝难并存江湖,如今演变到冤家变成亲家,倒是难叫人相信的。”
  彭翼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道:“岂止你不解,只怕天下武林,谁也不会认为有这种事发生。其实理由很简单,老夫早就想到,不论血尸门或金鹰帮,以目前的势力,若想称霸武林,唯我独尊,总是大大不容易的事,所以才考虑到把双方势力合而为一。血尸门的力量,深藏古墓,金鹰帮的力量,集中向阳村,双方近在咫尺,阴阳协调,刚柔相济,彼此互为接应,如此一来,不出三年,大江南北,何愁不尽属金鹰帮和血尸门的天下。”
  彭翼说到得意之处,不觉一阵嘿嘿大笑,那笑声在整个通道和石室中激扬回荡,几乎震耳欲聋。
  朱伯驹依然极力强抑着内心的激动,语调保持着平和地道:“你的如意算盘的确打得很好,只怕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还是会落空的。”
  彭翼道:“朱庄主,现在不是你大言不惭的时候了,要知道这些年来,老夫一直把你视为第一对手。此刻你已落在老夫手中,随时都可取你性命,只要除去了你,其余那些和本帮作对的人物,全不放在老夫眼里。”
  “承蒙彭帮主看得起,朱某至感荣幸!”朱伯驹淡然一笑:“眼下的朱某可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每便,彭帮主何必多言。”
  彭翼再度发出阴笑:“朱庄主自甘一死,那是最好不过。可惜老夫还不想让你死得太痛快,因为暂时留着你,还大有用处。”
  朱伯驹道:“彭翼,你的用心,我全明白。”
  彭翼道:“朱庄主谋略盖世,当然不难明白老夫的用心,暂时留你一命,必可引来更多不识时务专和本帮作对的武林人物,前来自投罗网。到那时老夫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一网打尽,也省得日后再费手脚。”
  朱伯驹道:“你的话讲完了没有?”
  彭翼道:“老夫看你一个人关在这里,难免寂寞,多陪你聊聊,正是一番好意。”
  朱伯驹故作轻松地道:“朱某谢了。”
  彭翼道:“你是否还想知道一些血尸门的消息?”
  朱伯驹道:“不必了,朱某已是将死之人,不管知道了什么,都已毫无用处,彭帮主可以走了。”
  彭翼很有修养也很大方道:“不管如何,老夫总该让你在临死之前,心里明白。朱庄主生为明白人,怎可死做胡涂鬼。告诉你,席墓主早在几天前已回到古墓,我们经过数度当面沟通,才决定了双方合作的事,这里正是古墓正府,离他的居室不算太远,也许待会儿他会来看你。”
  朱伯驹心神一凛:“朱某不想见他!”
  彭翼道:“只怕由不得你了,这里是他的地盘,老夫的人马仍要撤回向阳村,他要来看你,谁也干预不了,何况那是给你面子。”“彭帮主有事还是只管忙去,朱某要清静清静,不想再听了。”朱伯驹的逐客令下得并没有力量。
  “也好,反正你在临死之前,老夫一定还会再来。”彭翼也感到没有趣味,也就要离开了。
  彭翼的脚步声远去之后,铁栅外已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恢复了原有的静谧。
  这样一条长可数里的地底通道,只要有一人走动,必可传来回响,朱伯驹奇怪的是怎会长时间并无一人走动?
  他又想到这不过是古墓王府中的一条通道,刚才在古墓入口下看到的,尚另有两条通道,预料另两条通道,也必蜿蜒数里。
  而通道两边又有不胜数计的石洞石室,看起来至少在这周近数里的范围之内,地下已几近挖空。
  这项巨大的地底工程,纵然秦皇、汉武的陵寝,也难以比拟。
  当然,他也不难想到,这是血尸门百余年来的不断开凿扩展,才有今天这等惊人的规模。
  一阵隆隆响声,铁栅外竟又降下一道石门,把石室整个封住。
  这么一来,朱伯驹当真与外界完全隔绝了。石室内也立刻更加黑暗。
  他想起先前乔玉曾从铁栅外丢进一个火折子,俯下身来,摸索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摸到手,燃亮之后,果然看到石壁的洞穴中放着一盏油灯。
  点好油灯,照见石室内空无一物,于是他又将灯吹熄,再坐回石凳,自我解嘲的自言自语道:“也许这就叫做“坐以待毙”吧,想不到我朱伯驹竟亲身经历了这种况味。”
  他坐过一阵之后,再起身在石室内来回踱着,就这样连自己也记不清坐过多少次,踱过多少遍。
  石室中不知天色,他天亮不久,就离开向阳村被诓进古墓,论时间此刻该已入夜了。
  全天未进饮食,饥火烧肠,肚子里“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人生际遇,就是这般变幻莫测,一向锦衣玉食的玄剑庄庄主,此时竟连粗茶淡饭都不可得。
  “难道他们要把我活活饿死?”朱伯驹不敢多想,强忍着寂寞和饥饿,和衣在壁角躺了下来。
  事到如今,除了挨一刻算一刻,又能如何!不知不觉朦胧睡去。
  醒来时只感寒意袭人,阴气刺骨。此时此地的朱伯驹,真可谓冻馁齐来,饥寒交迫了。刚要起身走动一下,以便稍稍驱除寒意。
  蓦地,一阵窸窣响声传来,这响声绝非来自石门之外的通道上,竟似透过石壁缝隙飘送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石壁上另有机关?
  他再燃亮油灯,仔细观察石壁的每一部份,却丝毫看不出什么破绽。
  那声音也归于沉寂。
  朱伯驹正在错愕间,那窸窣之声又透送过来。这次,他已可断定声音来源所在,随即拔出佩在腰间的玄精宝剑,轻轻向石壁上扎去。
  玄精剑是列名神兵谱的兵家利器,无坚不摧,那石壁纵然再硬,也被扎进两寸多深。但他不敢过于用力,以免发出声响,惊动石门外的人,虽然石门外并不一定有人。
  好在时间多的是,他尽可从容掘凿,纵然这是一种盲目行为,总比坐以待毙好些,是否能获得一线生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已遍体生津,汗水湿透衣衫。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已觉出剑尖扎凿的声音有些异样。果然,不大一会,剑尖已经刺透石壁。
  朱伯驹大喜过望,分明隔着石壁,那边又是一间石室或穴道。他越发小心翼翼,尽量不使声音发出。
  石壁既被凿透,剩下的只是慢慢将凿孔扩大,已不必向先前那样吃力。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将石壁凿成一个一尺方圆的洞孔。灯光照射过去,对面也是一间石室,似乎也空无一物。
  朱伯驹心思周密,在钻到对面石室时,连油灯也带了过去。这间石室,既然也是空无一物,他便继续前进。
  在他预料,出室之后,一定可见通道,凭他手中一柄宝剑,纵然遇上血尸门或金鹰帮的徒众,也足可抵挡一阵。而能在临死之前大开一次杀戒,死了也算值得。
  岂知出了这间石室,隔壁又是一间石室,触目所见,不由他大吃一惊;饶他久走江湖,此刻也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石室一角,并排放列着三具石棺,而且棺盖都掀在一旁。莫非这里竟是停尸间?
  朱伯驹一步一步的掌灯近前,不觉又是一惊。
  原来第一具和第二具石棺内空无所有,只有第三具石棺内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好像刚死不久,虽然面色惨白憔悴,却仍有些栩栩如生的感觉。
  朱伯驹不想细看,吹熄灯,正要离去,不想石棺中忽然发出了声响。起初他以为可能是老鼠在石棺附近做窝,还好!若是有一只猫,岂不要引起尸变。
  再一听,哪里是老鼠走动,分明是衣衫触碰石棺发出的声音。
  朱伯驹矍然一惊,虽然灯已吹熄,凭他的过人目力,也隐约看出那尸体竟然直坐而起,露出大半个身子来。
  朱伯驹情不自禁退后两步,紧握玄精剑,蓄势以待。
  敢情石棺中竟是个活人?
  果然,那人“咦”了一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闯到这里来做什么?”
  朱伯驹又是一惊,这声音多么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人紧跟着二度喝问:“再不回答,老夫就对你不客气了!”
  朱伯驹越发觉出声音熟得不能再熟,不觉反问道:“不要问我是谁,我倒要问你是谁?”
  那人道:“老夫在这里住了将近五年,你会不认识我是谁?除非你是新到古墓来的。”
  朱伯驹道:“在下正是新到古墓来的。”
  “不可能。”那人摔了摔头,抖动起一头乱发:“血尸门门规森严,这古墓岂是随便可以闯进的。”
  “不管血尸门门规是否森严,也不管席荒老妖道行多高,在下闯了进来却不是假的。”
  “你的胆子不小,竟敢称血尸门门主为席荒老妖!”
  “尊驾住在这里五年,必定也是血尸门的门下了?”
  那人仰面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刺耳,简直像在嚎哭:“老夫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不见天日的等死之人。”
  “在下听尊驾的声音十分耳熟,可否赐告尊姓大名?”
  那人似乎楞了一下:“奇怪,老夫也有同感,你是谁?先报上名来!”
  朱伯驹并不答话,却重新燃亮油灯。
  灯光下,两人几乎同时失声惊呼。
  那人的声音快了一霎那:“你……是伯驹兄?……”
  朱伯驹则呆在当场,连声音也有些僵直:“你是李……亲家翁……”
  其实,那人在此时此地得遇朱伯驹,并不足为奇。
  令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朱伯驹在此时此地,竟然重见了传闻中业已死去将及五年的金镖客李来。
  这对由多年好友变为儿女亲家的武林高手久别重逢,此时此地在血尸门的古墓之中,当下,两人情不自禁,在热泪盈眶下紧紧拥抱。许久许久,才强自抑制下激动的情绪,恢复平静。
  金镖客李来从石棺中爬了出来,招呼朱伯驹各自在石凳上坐下道:“伯驹兄,你怎会一个人闯到古墓中来?”
  朱伯驹叹了口气,随即把近半月来自血尸席荒进袭玄剑庄外围,以及自己如何第一次进入古墓在奇冤狱中救了不少武林同道。接着又把如何将向阳村借给金鹰帮,如何中了金鹰帮圈套被诓进古墓,如何凿开石壁来到这里的经过,约略述说了一遍。
  金镖客李来只听得耸然动容,连连跺脚道:“想不到血尸门会和金鹰帮勾结,凭他们双方的势力,狼狈为奸,只怕今后武林将永陷万劫不复之境了!”
  “兄弟倒急于知道亲家翁如何也来到血尸门古墓,以及这将近五年来的情形。”朱伯驹迫不及待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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