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义气英雄
2023-10-21  作者:上官云心  来源:上官云心作品集  点击:

  贾准摸索着在墙边放下胁下的干量包,燃起火种,旋首朝殿内四周看了一眼,忽然目注神龛之内,愕然道:“兄弟:你看,那尊神像好不狰狞可怕!”戚正明抬头一看,薄责地道:“准哥!不要乱说,这就是司理人间文事的天界文魁星君啊!”贾准眨了眨环眼,傻乎乎地道:“哦,文学好的叫文魁星君,那么兄弟武学天下无敌,可以称‘武魁星君’啦!”
  戚正明苦笑笑,没有理会,却上前几步,向文魁神像拜了一拜,默告道:“弟子戚正明,留宿星君宝殿…”他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正想继续将心中一些憾事忏祷一番,忽听身后的贾准急急地喊道:“唔,兄弟…唔唔…”戚正明一听贾准语音混糊,以为他又见到甚么可怖之事,慌地转身一看,却见他口中塞满东西,同时手中托着两个馒头,递向自己。
  贾准见戚正明已转身向自己愕视,连忙将口中之物“豁”地一声咽下肚去,一本正经地道:“兄弟,你该饿啦,快吃,吃饱之后咱们就开始练功。”戚正明无可奈何,只好放弃忏祷之念,伸手接过馒头,贾准却哦了一声,又道:“兄弟,咱说错啦,一日奔波,你早已疲累,咱们还是吃饱就睡,明天早些开始吧!”戚正明这时似乎不愿多说话,一面将馒头凑向嘴边,一面漫然地“嗯”了一声。
  两人用过乾粮,贾准脱下身上大氅,铺在地上,向或正明道:“兄弟!地上硬细绷的,你睡在咱衣服上比较舒服些,咱皮粗肉厚,就睡在地上好了。”说完,“蓬”的一声,已如推金山倒玉柱似的睡倒地上。戚正明惶然道:“准哥,这怎么可以,咱们义结金兰,有福同享,有苦同尝,说甚么咱也不能以你的衣服作垫,而让你睡在地上啊。”说着,抓起地上的大氅,丢给贾准,接着并也脱下自己长袍,向地上铺去,忽然噗的一声,长袍内飞出一个小包,跌落到贾准身边。
  贾准慌地侧身伸手捡起,一面递给戚正明。一面不经意地问道:“兄弟!这小包中装的甚么?”戚正明闻问神色一紧,楞了半晌,这才嚅嚅地道:“没有甚么,几颗药丸罢了。”他这小包中所装之物,与他背上包裹里的恩师腿骨一样,同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又不愿对一个诚朴的人说谎。是以说来极为吃力。说完之后,并立即蹲身整理睡处,意思是希望对方不要再问。
  可是贾准却又傻里傻气地跟着便又问道:“药铺里买来的么?”戚正明漫声答道:“不,是我按照一部秘笈所载调配而成的。”贾准傻里傻气地又道:“兄弟,真有你的,这药丸叫甚么名字呢?”戚正明一面整理行囊,一面漫不经心地道:“咱还没有想出适当名称……哦,对了,就叫它‘红珠追魂丹’好了说着,忽觉失言,神色一紧。贾准并未在意,却紧接着道:“追魂?这丹丸是要人命用的?”
  戚正明精眸一阵连眨,红着脸,嚅嚅地道:“不,是救命用的,小弟为它取名‘追魂’,是因为它能替垂死的人将飞出的灵魂追了回来。”贾准浑然道:“不错,不错!这丹丸真好,名字也取得好!”打了一个呵欠,又道:“时间已经不早,不谈了,咱人笨,问题越问越多,兄弟,睡吧……”说完蹲身铺好大氅,身子一倒,便呼呼睡去。戚正明朝他淳厚坦白的肥脸上看了一眼,摇摇头,心头不期然地又泛涌起一股伤忧与感触。
  他呆思了一阵,叹了口气,正待卧地睡下,却忽然就在此际,庙前土岗一角,传来“呜、呜、呜。”的微声。他凝神一听,便已判定这怪声是绿林强人指挥连络的令号。怪声断断续续,渐渐向破庙这边接近。戚正明有所惊觉,暗道:“这破庙想必是剪径掳掠之徒聚会分脏所在吧……”戚正明想到这里,立即伸手推了贾准一下。贾准一惊坐起,用手背揉了揉睡眼,茫然道:“兄弟!你、你怎么还没有?”
  戚正明不待他说完,连忙掩口一声轻“嘘”,接着又拾手向庙外指了一指。贾准见戚正明一派神秘之状,方自一愕。“呜、呜、呜。”之声又起,且已近在门外,同时庙侧庙后也隐约可闻吃吃低语。贾准低声讶道:“兄弟!这,这是什么声音呀?“戚正明尚未及回答,陡闻“蓬”的一声沉响,好像刀剑之物钉入木板之中。紧接着,屋顶上又是“跄踉”的连续数响。二人正自猜疑不定,一股油灼臭气已自扑鼻而来,同时更见门缝瓦隙之中,冒进阵阵浓烟。
  贾准惊呼道:“兄弟,不好,火、火!”他惊呼未完,“嗤”的一声,一枝油膝箭带着一团火,由门隙中疾射而入,钉在神龛之上。戚正明见此情形,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认为决不是普通盗匪来此聚会,而是仇家冲着他们二人而来,当下低声嘱咐贾准道:“准哥,仇家来犯,小心准备…”说着解下长剑,递向贾准,又道:“准哥!你使用此剑,准备跟着我闯!”贾准皱眉道:“兄弟,你把长剑给咱,你用什么?”
  戚正明断然道:“准哥不必顾虑,小弟惯使双掌。”贾准点点头,接过长剑,却又问道:“兄弟!你说的仇家是谁呀?”戚正明双目精光暴射,举掌待发,一边简略地道:“准哥,此时此地,咱们的仇家除了那班专门伪扮乞丐,以凶恶手段诈人钱财的家伙而外,还会有谁?”贾准恍然大悟,怒声道:“这些人怎地死缠不休,太可恶……”接着,又微现歉然地道:“兄弟,这件事由咱而起,却屡次连累了你……”
  戚正明侧顾了他一眼道:“准哥,除暴安良,人人有责,何况咱们谊属义兄弟,同生共死?你怎地又说出这样的话呢?”话落掌出,“轰”然一声,两扇破庙门暴裂飞散得踪迹不见。戚正明侧首向贾准点头一示意,一声清啸,射出庙外。贾准忙也一晃肥躯,蹑尾纵出,并立在戚正明身边。这时虽已时届深夜,但由于破庙屋顶上已有数处着火,是以附近景相,仍可看得十分清楚。
  二人扫目一看,发现这座破庙竟有三面被土岗环绕。且见岗腰之间,人影幢幢,散立着近百名老少不等,面色凶恶之人,一个个挽弓搭箭,据高临下的虎视眈眈。看情形,犹有主持之人,隐在僻处,尚未现身。就在贾准环眼愕瞪,戚正明盘算着如何对付之际,猛闻一声短劲的厉喝,起自正面岗顶上的一株树下。喝声一歇,划空锐啸大作,漫天怒箭,有如骤雨般向二人立身处涌射而下,文魁殿前,顿成弹丸之地。
  戚正明喝得一声:“准哥小心!”双掌齐挥,飚浪疾涌,密如飞蝗的怨箭,顿即纷纷偏向断折坠地。贾准忙也肥躯疾旋,长剑猛舞,近身怒箭,悉被震落。奈何人家是早有预谋,挟怨而来,箭多人众,盛茶时间过后,怒箭依然如雨,骤势竟丝毫未见稍衰。这时贾准已是急喘连连,险象屡见。敢情他虽天生蛮力,却不谱运用之道,是以不能持久。
  他急喘着,急声向戚正明道:“兄弟,咱不行啦……你不必顾咱,趁咱还能分散他们一些注意力之前,你赶紧走吧……”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显然是因为箭势忽然加剧,应付不暇,无法分神。戚正明连忙又向他接近一步,帮他震挡箭雨,并安慰他道:“准哥别慌,小弟定可应付得了……”箭雨绵密,毫无欲息迹象。这班恶徒为达目的不泽手段,他们为了对付戚贾二人,竟打开官府兵库,将所有的弓箭都搬了前来。
  戚正明眉头微皱,心中又怒又恼,恨不得立即上土岗,杀他个片甲不留,可是眼见贾准不能独立自卫,他又不能舍他不顾,倘若挟起贾准一同前闯,则不但自己一臂无法运用,而贾准的长剑也势必无从施展。在那种情形之下,单凭自己右掌,是否能有效地阻挡住漫天铁雨,实在没有绝对把握。是以他尽管怒火沸腾,却是未敢轻举妄动。
  这时,贾准已是更加不济,他喘促地道:“兄弟,你怎地还不走啊……咱今天反正已经死定……快走吧!再迟恐怕……”他似乎已无法支持,说到这里便又说不下去。戚正明心中猛震,精眸一转,忙说:“准哥莫说傻话,咱们赶紧贴背应敌,你只须注意你自己身前与左右两侧,背后由小弟负责照顾便了。”说着横移数步,又微一侧身,便与贾准站了个两背相对。
  这样一来,情势果然大为稳定了下来。不一会,岗顶那株大树之下,忽起一声冷哼,紧接着又是一声断喝。断喝一落,箭雨骤收。戚正明不知对方突然停止发箭是何用意,举掌戒备,一时仍不敢轻动。贾准吁了一口大气,返身凑到成正明身侧,轻声道:“兄弟,莫非他们箭已用完?”戚正明略一沉吟,道:“可能如此,不过这班恶徒诡计多端,咱们仍须小心!”
  僵持好一会时间,二人正自猜疑不定,岗顶大树下忽然又起厉啸。啸声划过夜空,撼人心魂就在啸声延续中,那业已半边着火的破庙左侧,忽有三条黑影一闪,接着便是三道黑线,闪电般射向戚正明背心。显然,前方岗顶的厉啸之声乃是一种阴谋,目的在扰乱戚贾二人的心神,以掩护同党由庙后施放冷箭!在这种情形之下,冷剑的破风之声为啸声所掩,戚正明果然未能立时警觉。不过饶是如此,凭他的武功造诣,也必将有惊无险。
  可是,贾准由于对成正明友爱逾恒,他并不会因成正明的武功高强而稍存侥幸苟免之心,是以他偶一回头,发现三支利箭已疾射至戚正明身后五尺之内之后,立时心中大慌,一面大呼:“兄弟快躲”一面仍唯恐有失,横身往戚正明身后挡去!戚正明闻呼猛然返身,贾准已一声闷吼,仰面倒地,咬唇一笑,便自气绝。只见他胸前并插三支钢杆箭,入肉半截,箭尾犹在颤动不巳。
  戚正明狂呼一声,热泪进射,府身便待向贾准身上扑下,但猛又收住扑势,头一抬,满脸煞气,踊身向庙后冲去。就在这时,箭雨又起。他毫不虑忌,双掌挥舞,冲势依然不停。他冲到庙后,一眼便见三个手持劲弓的中年凶汉,正在拔足飞奔,他哼得一哼,飞纵而前,右手震挡四下疾骤的箭雨,左手骈掌向前横着一划,但见惨号起处,血光涌现,三个凶汉顿时变作六截!
  他填膺的怒忿,并未因三个汉子的丧命而稍泄,立即飞身上岗,冲入对方排列的阵势之中。这时由于利箭已无法对他发射,他神威更腾,双掌挥舞,如疯如狂,所到之处,惨呼随起。转眼之间,他已从那座形如马蹄的土岗的左端绕至中段。就在他距离那株屡次传出嘴喝之声的大树尚有三文之际,大树下面的长草丛中,忽然飞纵出一个独眼老者。独眼老者阴沉的脸上满是惧色,身形落地,只朝戚正明看了一眼,便即转身向土岗外面逃去。
  戚正明一眼警及,那能容得?当即绽舌一声厉叱,腾空面起,双掌推处,独眼老者立即一声闷哼滚下土岗。戚正明精眸一转,紧随着飞身而下,左手抓住独眼老者的乱发,右手一起一落,独眼老者已头躯分离。他提头在手,纵回岗顶,扫视之下,只见右侧土岗上的恶徒,纷纷丢落手中弓箭,四散逃遁。他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无意追杀。
  但在他远远向倒卧于地,身插三支利箭的贾准尸体看了一眼之后,立又将牙一咬,腾身扑往土岗右端,身如游龙。返复窜腾,不到半盏茶时间,整座土岗,便在一连串惨号过后,归于沉寂。他站在岗顶,玉面惨白,身子有些摇晃,接着“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显然是由于悲愤攻心,用力过度所至。他毫不理会,只略微呆了一下,便即纵落土岗,奔到贾准横尸之处,丢落手中人头,拔去贾准胸前三支钢杆箭,委然坐在地上,望着贾准尸身,陷入痴呆。
  这时破庙业已倒塌,火势也转弱,代之而起的,是薄薄的曙光。他痴坐着,面色呆滞,许久许久,终于又禁不住痛泪潮涌……诚然,他与贾准接交虽只一日,但交深不在年多,只要相知能入灵魂深处,一日之交又何异百年之交?他俩这一日来的互卫互护与相体相谅的金兰之谊,又岂亚于任何手足骨肉之情?因此贾准的死,怎不使他伤痛欲绝。更何况贾准是为救他而死?更何况贾准的父亲是死在他的手下?
  是以,他此刻的心中,除了一种折翼之痛之外,还有无穷的歉憾!她虽已热泪如潮,仍是难遣心中憾恨,于是他拜在贾准尸体旁边,默诉道:“准哥,倘若英灵未远,请聆听你明弟的泣诉,你不是要寻访伯父他老人家,帮他老人家对付他的仇家么?告诉你,准哥,他老人家的仇家就是你的明弟,我,我已将他老人家置于死地,并且用的是最严厉的手段,准哥,你听到了么?
  准哥,你为甚要救我?为甚么不让我死在利箭之下?我的生命本应交给你以抵偿伯父他老人家的血债,你怎地反而为挽救我的生命而牺牲了你的生命?上苍太也无眼!不,准哥,这也许是上苍对你偏护啊!它不愿让你圣洁的手举起仇恨的宝剑?它不愿使你无邪的心蒙上罪恶的阴的手举起仇恨的宝剑?它不愿使你无邪的心蒙上罪恶的阴影?
  而我,你的明弟。却以罪孽之身承受了你宽恕的恩……啊……上苍对我是多么无情啊……安息吧,准哥,血债总是要尝还的!恩情总是要报答的!但请你用你的仁慈宽限我一段时日,因为目下我的生命并不属于我自己,恩师是我的生命之源,他的血债,我必须为他尽数讨还,他的遗愿我必须为他尽数完成……安息吧,准哥,我们相交苦短,死后当可永相厮守……”
  他泣诉至此,天已微明。他凄然站起身来,利用破庙火墟中的砖石,挖土筑墓,将贾准安葬于土岗之下,并以仇头作祭,他在墓前凭吊了一阵,忽又想起隔晚与贾准相聚时的情景。黯然念道:“准哥,你不是要跟我学武功么?—你不是很羡慕‘文魁星君”的美号么?好,让明弟来使你达成心愿―”说罢,便在墓前将“和合两仪掌”与“子母风雷剑”的招式分别演练了一遍,接着又削石为砷,运指在碑石上写道:
  混元兜天录传人
  武魁星君贾准大侠之墓。
  义弟戚正明敬立

  他立好碑石,见天已大亮,只好黯然一拜,依依攀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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