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靳君侠内力无穷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韦钜夫像一尊石头人似的僵立不动,这是他一生之中最沮丧、最痛心的时刻。他在江湖上享有如此盛名,却不能在所爱的女子心中取得一角之地,怎不使他如痴如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既是如此……那算是我累了你……二十年……你杀了我……为他报仇。”
  他手臂一挥,手中的金龙剑倏地飞出,正好落在唐畹玉的身前。那一剑抛出,用上了真力,金龙剑向唐畹玉的身前斜斜插下,“刷”的一声直没至柄。唐畹玉立即俯身握住了剑柄,用力拔起,剑尖向着韦钜夫道:“当年你杀他,可是用的这柄剑吗?”
  韦钜夫沉痛地点点头道:“是,我是用这柄剑将他刺伤的,是他逼着我用兵刃的。”
  唐畹玉的声音陡地尖利,道:“是你用这柄剑将他刺伤的!”
  韦钜夫并不争辩,直认道:“可以那么说,我离开他之时,他虽还未死,但元师弟随即去看他,发现他已经死了。是的,是我刺死他的。”
  唐畹玉踏出了两步,手臂向前略略一伸,剑尖离韦钜夫的胸口已不过半尺许。韦钜夫面色苍白,身子仍是兀立不动。唐畹玉一字一顿道:“你和他是结义兄弟,他还曾解过你的大围。他在对我说起你的时候,总是称赞你,佩服你,却料不到你……你……”
  唐畹玉泪流满面,心中将韦钜夫恨之切骨,本不想在仇人面前流泪,但当她想到了当年和靳日醉在一起的快乐日子,而这种快乐日子已经逝去了那么多年,她的眼泪便不断的淌了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怎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韦钜夫仍是一声不出,只是呆呆地望着唐畹玉,在他眼光中,竟绝无恐惧和惭颜之色,相反地,从他神情看来,倒像他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一样。
  唐畹玉话刚说完,手中的金龙剑陡地向上一抬,剑尖已对准了韦钜夫的下颌。这一剑要是急刺而出,韦钜夫实是万无幸理。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人目光相接,唐畹玉看到了韦钜夫眼中的那种神采,不禁陡地一呆,停剑不发,冷冷地道:“你在临死之前全无羞愧之心吗?”
  韦钜夫这才发出了苍凉之极的一声长笑道:“畹玉,我一生没做过会使我感到羞愧之事。”
  唐畹玉哼了一声道:“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由此可知,你这人早就是衣冠禽兽了。”
  韦钜夫也不置辩,只是苦笑道:“畹玉,本来我想把当年的事情详详细细和你说一遍,信不信由你。但是如今,哎——”他面上的肌肉簌簌地跳动着,显得他心中痛苦之极,语调越来越慢,只听得他续道:“如今……我知道,二十年来,我们名义上虽是夫妇……而你实际上却仍是将我当做陌路人一样,哈哈,当年的事……我也不必说了。”
  唐畹玉沉声道:“当年你在他影踪全无之后,娶我为妻,免我出丑,我是十分感谢。在这二十年中,我对你也一直抱着感激之心,你能在这二十年中连碰都不碰我一下,更是使我敬佩。可是我现在已知他是你杀死的,你还想要颠倒黑白,又有什么用处?”
  韦钜夫慢慢地点了几下头,道:“对的,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快下手吧,我绝不还手。”
  唐畹玉眼中的仇恨光芒越来越深,心中越是想起当年和靳日醉在一起的快乐日子,对韦钜夫也就格外痛恨。手中的剑尖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去。
  韦钜夫虽然身经百战,而且是他自动将金龙剑给了唐畹玉,可是当剑尖越来越向咽喉逼近时,他的面色神情也不禁渐渐惶悚不安。
  躲在大石之后的展非玉,眼看唐畹玉的动作虽慢,却看来绝不会半途缩手。而这一剑若是刺出,韦钜夫当然万难活命。她心中不禁急速地转着念头,是眼看着韦钜夫死在唐畹玉的剑下,还是出而阻止呢?如果出而阻止,自己又可以得到什么好处?能不能借这个题目引靳君侠和自己相见呢?展非玉养成了极为自私的性格,在做每一件事之前不考虑是非曲直,只问这件事对她是不是有利。
  正在犹豫不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刷”的一声,她心中一惊,连忙转过头去,只见靳君侠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来到了自己身后,只是双眼直直地望着前面,根本未曾看到她。展非玉一怔,靳君侠已大踏步地跨出了五六步,在她身旁走过,竟向唐畹玉和韦钜夫两人走去。
  这时,唐畹玉手中的剑尖离韦钜夫的咽喉只不过二寸许,忽然听到有人走近,不免回过头去,当她转过头去时,靳君侠离她不过七八尺远近了。
  唐畹玉一眼见到靳君侠,刹那间心神大受震动,竟脱口说道:“你来了吗?你可是要亲手报仇吗?”靳君侠和当年的靳日醉生得极其相似,正因如此,使他第一次在江湖上走动时便引起了许多误会,使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唐畹玉正在准备手刃仇人,精神极其激动,一看到靳君侠竟把自己的儿子当做了昔年的情郎。
  这时,韦钜夫也已看到了靳君侠,叹了一口气道:“畹玉,这是君侠,是你的儿子,难道认不出来吗?”
  唐畹玉刚才一面说,一面以神思恍惚地将手中金龙剑向大踏步走来的靳君侠递了过去。直到被韦钜夫提醒,她才猛地一震,叫道:“侠儿是你!你退开,看我手刃你的杀父仇人!”她还恐靳君侠不知其中曲折而出手阻拦,所以要靳君侠让开。
  靳君侠却像是根本未曾觉得眼前有人,仍是比也似直地大踏步走去,转眼便已来到了两人跟前,而且并没有止步的意思,仍是向前走去。韦钜夫心中大疑,一声大喝道:“站住!”一面说,一面右手五指如钩,便将靳君侠的肩头抓下。
  只听得唐畹玉一声尖叫道:“别碰他!”一面说一面手腕抖动,金龙剑直刺到韦钜夫腋下。韦钜夫身子略侧,剑锋贴着他的腰间掠过,他所发的那一抓,却是招式部位丝毫不变,已将靳君侠紧紧抓住。
  靳君侠身形一拧,只听他突然发出了牛嗥也似的一声怪叫来,猛地睁了一下眼。那一震在他的肩头之上发出了一股异乎寻常的反弹之力,震得韦钜夫五指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身子也陡地退出了一步。
  韦钜夫惊疑未定,唐畹玉的第二剑又一次刺到,剑出如风,一面叫道:“侠儿,快走!这贼子害得你父亲不够,还想害你?”
  靳君侠挣脱了韦钜夫的一抓,只是略呆了一呆,又大踏步地继续向前走去,对于他母亲的尖叫恍若未闻。
  韦钜夫身子刚站定,唐畹玉的一剑已到,他应变极快,侧着身子倒下去,同时伸手在地上一按,身形如箭,虽离地只有尺许向前射出了五六丈,腰腿一曲腾空而起,叫道:“住手!侠儿像是遭到了什么意外!”
  唐畹玉仗剑赶到,“呸”的一声道:“你这禽兽不如的畜生!你恨不得连他也杀了,怎会理他是遭了什么意外?”
  韦钜夫叫道:“畹玉,你——”他这句话已没有机会说完,因为唐畹玉手中的金龙剑已经恰好连环急攻而至,逼得他连连闪避,无法开口。
  唐畹玉转眼连发七剑,她所使的剑招正是韦钜夫所创的那套金龙剑法,是以韦钜夫对她的招式变化了然于胸,她剑势虽凶,却能从容闪避。连环七剑一过,唐畹玉已知自己无法克敌,陡地收剑不攻,厉声道:“你刚才还说愿意死在我的剑下,如今为何又闪避不迭?”
  韦钜夫站定了身子,道:“畹玉,无论如何,我对侠儿这孩子,总当他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你难道看不出他神情有异吗?”
  唐畹玉冷笑一声道:“你说的好听,她有什么不妥,我自会照料她,不用你费心。”唐畹玉心中终究记挂着儿子,是以一面说,一面便转头向靳君侠走出的方向看去。
  这时,靳君侠已走出了两三丈远近。就在唐畹玉回头看去时,只见斜刺里有一条人影,急如流星,向靳君侠掠扑了过去。唐畹玉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这一声大喝并未阻止那条人影的去势,她无暇多加思索,手臂一抖,手中的金龙剑化成了一股惊鸿,向那条人影急抛而出。
  那条人影略为一凝,倏地衣袖反卷,一股劲风过处,已卷住了金龙剑的剑柄。就在那人影一凝之际,唐畹玉看出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手臂略一挥动,金龙剑又飞出, “噗”的一声刺进了一株大树之中。那少女扑到了靳君侠的身前,一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肩头。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早已躲在附近的展非玉。靳君侠刚一出现,不但韦钜夫发现她的神态有异,展非玉也立时看出大不对头。她起先还以为靳君侠是故意做作,或是他眼见杀父仇人和母亲动手而大受刺激。可是不久她便看出靳君侠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根本不闻不见,她便闪身而出奔了过去。
  唐畹玉未曾见过展非玉,自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一见儿子的肩膀已被她抓住,更是大急,一时顾不得再去理会眼前的韦钜夫。随即扑上,人还未到,双掌合十一招“素手抚云”,双掌的掌力分为一线向前劈空袭出。
  展非玉右手抓住了靳君侠,却觉有一股极大的掌力向自己汹涌而至。她心中对靳君侠极有情谊,自然不会对唐畹玉下杀手,只是左袖向后轻轻地拂了一下,一股柔和之力涌出,将唐畹玉的那一招之力尽皆消去。
  唐畹玉只觉得自己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不禁陡地一惊,这才知道那少女的武功竟还在自己之上。她一呆之后,立即叫道:“姑娘,你是何人,抓住他作甚?”
  展非玉抓住了靳君侠,只是为了不使他再继续向前走去。这时刚想回唐畹玉的问话,突然靳君侠的肩头上生出了一股大的出奇的震力,五指竟不由自主地松开,且被震得向旁跌出了一步。
  展非玉又惊又急,右手一翻,又是一抓抓向靳君侠的肩头。这一次,她用的力道大了许多,靳君侠只跨出了半步,又被她抓住。唐畹玉一个箭步赶到,大声道:“姑娘,你是何人?”
  展非玉笑道:“伯母放心,我是令郎的好朋友。”
  唐畹玉一呆,心想这少女从未见过,何以竟会识得自己?正在犹豫,只听展非玉一声惊呼,抓在靳君侠肩头上的手又松了开来,又被震得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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