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宇宙一号　机毁人亡

2024-08-10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天色晴朗，机场指挥塔的顶端，在阳光照射下闪闪生光，跑道的附近一块空地上，聚集着许多人。
　　天气虽热，但是那些人却全穿着很整齐的服装，只有手中拿着相机的记者，衣着才显得很随便。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停在跑道中的一架飞机上。
　　那是一架样子很奇特的飞机，它的头部，活像是一条海豚，机身细而长，配上一对又阔又短的机翼，看来不像是一架飞机。
　　然而，那的确是一架飞机，是四家规模庞大的飞机制造公司，联合研究而成的“宇宙一号”。
　　“宇宙一号”有着以往任何飞机所未曾具有的性能，而今天，正是“宇宙一号”试飞的日子。
　　跑道边上，可以说是冠盖云集，有各国的领事，有那四家飞机制造厂的首脑，有航空部长，军事首长，也有很多社会名流。
　　这可以说是一个盛典，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只有一点阻碍，那便是“宇宙一号”的主任试飞机师，现在还未曾到达。
　　但是这一点阻碍也已经克服了，主任试飞机师既然没有按时到达，另一位经验也极其丰富的试飞机师，就补充了他的位置。
　　那位试飞机师，已在五分钟之前，在热烈的掌声之中，登上飞机，航空部长这时，正在向参观“宇宙一号”试飞的人群，发表简短的演说。
　　天气好得头上一片碧蓝，几乎连一丝云也没有，这是飞机试飞最理想的天气了。
　　所有来参观的人心中都很紧张，一架划时代的飞机，只要试飞成功，就可以正式投入生产。
　　以前人类对于飞机的观念，可能会因此完全改写，而人类将更接近缈茫无际的天空，成为天空的主人。
　　很多人都觉得航空部长的演说太冗长，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停在跑道上，那架在阳光下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宇宙一号”上。
　　但是，航空部长还在继续讲着，夸耀着“宇宙一号”在航空事业中，将要形成的划时代的地位。


　　一辆鲜黄色的跑车，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机场职工入口处闸口，在离闸口还有三十多码时，汽车喇叭声便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守在闸口的警卫，慌忙收了杠杆，闸门打了开来。
　　就在两扇闸门，只打开了一半之际，那辆鲜黄色的跑车就像箭一样，车子已在机场办公大厦前停了下来。
　　大门口的警卫并没有依例向进来的人查阅证件，因为他们都认识那辆车子的主人，也知道只有当那辆车子的主人驾着车时，车子才会像疯了的野马，横冲直撞。
　　他们全都以认识那辆车子的主人而感到骄傲，因为车主人是世界上最杰出的试飞机师之一，铁汉洪森。
　　在铁汉洪森的心目中，绝对没有“害怕”两个字。
　　当然，如果一个人的心中，时时存着恐惧心理的话，他也绝不会选择试飞机师这种危险的职业了。
　　鲜黄色的车子才一停下，铁汉洪森就从车中跳了出来，他才一出车子，身子一矮一窜，已上了四五级石级，敏捷得就像是豹子一样。
　　有两三个空中小姐刚从大厦中走出来，想和洪森打招呼，但是洪森一扭身，就在她们之间，像一阵风一样，掠了过去。
　　当那两位空中小姐转过头来看时，洪森早已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洪森大踏步来到了升降机之前，他身高六尺二寸，结实得就像是一尊石头雕像。这时，他的神情焦急而又愤怒，显得很不耐烦。
　　等到升降机到达之后，他双臂一伸，挡住了其余想走进升降机的人，道：“对不起，各位，我有急事，必须立即到达指挥室！”
　　在其余的人还未曾来得及表示同意或不同意之际，洪森已按下了顶楼的按钮，升降机的门合上，洪森独自一人，向上升去。
　　在升降机中，洪森用力地按着自己的手指，使得指节骨发出“啪啪”的声响来。这是洪森在焦躁不安中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升降机的门才一停定，洪森便像一阵风一样，卷了出来，推开了控制室的门，大声道：“我来了！”
　　他直走向一个头发花白、神态庄严而镇定的中年人，道：“主任，我向你报到！”
　　那中年人是飞行控制室主任，他望着洪森，道：“洪森，你迟到了！”
　　洪森道：“不错，我迟到了，但是我总算已经尽力赶到了。快替我准备，‘宇宙一号’的试飞，不会因为我迟到而改期的，是不是？”
　　控制室主任皱了皱眉，洪森的话，显得他这个人太自信了。
　　一个人如果太自信，当然是优点，但是也可以是一个很大的缺点。
　　控制室主任道：“当然不会因为你迟到而改期，我们甚至不会因为你迟到而改变时间。”
　　洪森呆了一呆，忙道：“甚么意思？”
　　控制室主任道：“试飞完全照原来的时间进行。”
　　洪森抬头看了看钟，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照原来的时间，还有两分钟就要起飞，我怎么也赶不及了！”
　　控制室主任伸手放在洪森的肩上，主任自然知道，对一个出色的试飞机师而言，错过了像“宇宙一号”那样划时代的新型飞机的试飞，是一个如何沉重的打击，是以他在说出来之前，要先使洪森镇定一些。
　　他缓缓地道：“是的，等你来试飞，的确是赶不及了，所以现在让韩杰代替你。”
　　洪森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像他那样结实粗壮的汉子，身子的震动，也是异于常人的，主任按在他肩头上的手，几乎因他身子的震动，而被弹了开来。
　　洪森也立时高声叫了起来，道：“你们在捣甚么鬼？不错，韩杰也算是试飞机师中的一个人才，但是他绝不能和我相提并论；
　　“快叫他下来，我可以在五分钟之内，登上‘宇宙一号’！”
　　控制室中所有工作人员，都向洪森望了过来。
　　老实说，他们也全希望在“宇宙一号”中的机师是洪森而不是韩杰，因为洪森的飞行技术是如此卓越，由他来试飞，“宇宙一号”一定会有更好的表现。
　　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控制室主任吸了一口气，道：“洪森，我们等到了最后一秒钟，才无可奈何将你放弃的。
　　“现在倒数已经开始，由计算机控制的仪器，全部都开始操作了，你应该知道——”
　　控制室主任的话还没有讲完，洪森便紧紧地握着拳，用力一拳，击在桌子上。
　　控制室主任转过身去，站在控制台之前，已是最后的十秒钟了，一名工作人员在倒数着：“十、九、八、七……”
　　洪森也知道事实无法改变了，他已错过了试飞“宇宙一号”的机会。
　　他来到了控制室的窗前，向下望着。
　　“宇宙一号”停在跑道上，看来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是在突然之间，机尾喷出了一股白色的浓烟，机身已向前疾冲了出去。
　　看到“宇宙一号”向前直冲了出去，洪森的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
　　那是甚么样的速度，在跑道上被“宇宙一号”向前冲去时，所形成的那股气流，甚至也隐约可见。
　　洪森一生之中，最醉心的就是冒险，而追求速度，也正是任何冒险家的癖好。
　　洪森一面叹着气，一面想着自己如果在“宇宙一号”之中，这时以如此的速度，冲向天空，该是一种甚么样的享受。
　　在途中发生的意外，使他迟到，他在赶到机场来的时候，一直在思索着那件意外，那意外之中，一定有着古怪，他在想。
　　可是这时候，他却无法再想下去，因为“宇宙一号”，只在跑道上冲出了几百码，机首突然昂起，已经离地进入空中。
　　他们从来也未曾见过一架飞机，以如此美妙的姿势和角度而离地起飞！
　　“宇宙一号”一离开了跑道，机首向上，以四十五度角，直冲向天空。
　　当它冲向天空之际，强大的马力带起的气流，使得控制室的玻璃墙，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震荡，飞机的吼叫声，也隐约可闻。
　　接着，“宇宙一号”已越飞越高，而当它升空之后，它阔而短的机翼，开始收缩，洪森一直抬头看着；
　　直到“宇宙一号”已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那时，它的机翼几乎已完全收起来了。
　　洪森略一低头，他可以看到跑道旁，来参观试飞的那些人，正在兴高采烈的交谈着，侍者打开了一瓶又一瓶的香槟，每个人都痛饮着。
　　控制室主任走了过来，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洪森，别难过，飞机制造日新月异，你试飞更新、更好的飞机的机会多得很！”
　　洪森耸了耸肩，没有说甚么，而就在这时，只听得控制室中有人叫道：“看，它回来了！”
　　随着那人的叫唤，洪森抬头看去，只见“宇宙一号”又自天际出现，它的来势是如此之快，可能已经达到了四倍音速。
　　转眼之间，飞机已到了机场上空，机首向下，正在俯冲下来，以洪森的经验估计，那时，飞机离地的高度，大约是三千五百尺。
　　控制室主任仍然在洪森的身边，他道：“只要能平安降落，试飞就成功了！”
　　就在这一句话功夫，“宇宙一号”又已下降了五百尺左右，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飞机上。
　　也就在这一剎间，只见“宇宙一号”银灰色的机身上，突然闪起了一道强烈的反光。
　　那种强烈的反光，一闪即逝，看来像是阳光恰好映在机身上所引起的。
　　金属引起阳光的反射，这本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是以控制室中，也没有甚么人注意。
　　可是，就在那一下强烈的反光之后，正在下降中的“宇宙一号”，机身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两下。
　　洪森首先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他是一个极具经验的试飞机师，自然也知道，在急速的下降中，机身忽然震动起来，绝不是好事。
　　而洪森那“啊”的一声才出口，只见“宇宙一号”突然碎裂了开来。
　　洪森在控制室中，并不能听到飞机机身碎裂时所发出来的巨声，是以眼前的情景，也更像是一场噩梦。
　　那巨大的机身，像是在突然之间，被一双无形的巨手，硬生生地撕裂一样，碎成了好几段，紧接着，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每一段，都变成了一个火球。
　　然后，火球在半空之中，急速下坠，在阳光下，化为万千点火雨，再接着，除了半空之中，还有几团黑烟，在由聚集而飘散之外，就甚么也没有了。
　　控制室中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没有一个人出声。
　　洪森也呆住了，但是他发呆的时间，远比别人来得短，剎那之间，冷汗自他的额角上，直冒了出来！
　　“宇宙一号”毁灭了！
　　如果不是他迟到，他就在“宇宙一号”之中，那么，他这时会变得怎么样？
　　洪森只感到一片浑噩，根本无法再想下去。
　　刚才，飞机突然弹裂时，他没有看到在飞机中的韩杰怎么样，但是韩杰一定是在不到一秒钟之内，就成了飞灰，那还用怀疑吗？
　　当众人还在发呆的时候，洪森已经冲出了控制室，他甚至来不及等升降机，就顺着盘旋形的楼梯，向下直奔了下去。
　　当他奔出了办公大楼，来到跑道边上空地的时候，还看到有不少人，手中握着香槟杯子，木然站立着，香槟酒的气泡，则在杯中缓缓升上来。
　　但是，也有很多人已经开始了行动，救火车“呜呜”地叫着，向前驶去，那是有事故发生后的例行行动。
　　只不过这一次的事件，有点例外，因为“宇宙一号”在半空中爆炸，根本没有“出事地点”。
　　是以救护车在呜叫着驶远之后，又兜着圈子，驶了回来，所有的人，都乱成一团，根本分不清甚么人在说着甚么话。
　　在混乱之中，也没有甚么人注意到洪森的出现，更没有人想到，在“宇宙一号”失事的时候，罹难的应该是洪森，而不是韩杰。
　　洪森在跑道旁的空地上，并没有逗留了多久，他甚至未曾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机场。
　　他的车子仍然在机场大厦的门口，他登上了车子，慢慢向外驶去，驶得十分慢。
　　这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将车子驶得如此之慢，那是因为他虽然在驾着车，但是同时，却也在思索着。
　　他在想今天一早到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