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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面具之会
2025-06-1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他头顶上被大石重重地一击,“百会穴”受制,身子软弱无力,只有软在地。只见荀肃一出来,便俯身拾起了地上的青冥剑,三把两把,撕开了里在剑身之外的衣服,发出了一声如同狼也似的怪啸声,回头向孟威望了过来。
  这一次,孟威可学乖了。
  他一看到荀肃转头向自己望来,立即想到如果荀肃发现自己未死的话,一定会来加害自己的,因此连忙闭住了眼睛,屏住了气息。
  且听得荀肃以十分嘶哑的声音,“哈哈”,“哈哈”,笑了两下。道:“还有得打,还有得打!”
  孟威偷偷地将眼睛打开了一道,只见荀肃以剑支地,已向外走去。
  到了门口,只见他停了一停。门外的风势雨势很大,荀肃站在门口,身子便已摇摆不定,像是随时可以被风吹倒一样。孟威心中暗忖:“你伤势未愈,冒着这样的大风雨离去,虽然得了青冥剑,也未必是幸事!”
  他心中这样想,却是一点也不敢出声。目前他虽然心思迟钝,但至少也知道,此际若是出声,那便凶多吉少!荀肃在门口,并没有停了多久,便跌跌撞撞,向外走去,有一道闪电过处,可见荀肃吃力地向前走着,第二道闪电亮起,荀肃的身形,已看不见了。只看到青冥剑所发出来的一点青光而已。
  等到第三道闪电亮起来之际,门外已经看不到荀肃的影子。
  孟威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调运真气。好一会,他才有气力伸手向头上摸去,一摸之下,摸了一手湿腻腻的血。孟威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离开荀家庄以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轻信他人的亏,可是仍是不免一次又一次上当。
  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心中暗想,难道当自己发现荀肃身受重伤之际,竟不加以理会? 当然,见死不救,那是十分劣的行径。
  但如今,他救了荀肃,结果却是被荀肃打穿了脑袋,抢走了青冥剑!
  孟威的脑筋,本就十分简单,他越想越觉得糊涂,越想越觉得想不通!呆了好一会,听听外面,雨势像是小了许多,他顺手拉起一只草袋,披在身上,向外走去。雨点洒在他脑袋上的伤口处,十分刺痛,但也令得他神智为之一清。
  孟威走过了晒麦场,仍然向荀家庄走去,走不两里,雨已止住,一阵轻风过处,乌云四散,眼前已不像刚才那样黑暗了。
  孟威向前看去,认出只要再穿过一次林子,翻过一个土岗,便可以看到荀家庄了。他自知即使到了荀家庄附近,也是没有勇气摸进庄去的。
  可是,他思念着荀慧,那种思念,即是有一股极大的力量一样,拉着他向荀家庄去,他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到了那林子的旁边。
  在黑夜中看来,那一大座林子,黑黝黝地,看来十分骇人。孟威一进了林子之中,脚步便慢了下来,因为他唯恐迷失了方向。
  怎知他这里脚步才一慢了下来,便突然听得树梢之上,有一人朗声道:“来的朋友,请转向北直驰,到时自然会有人,再指方向。”
  孟威不禁一楞,暗忖那是什么话?他听出发话的人,身在树上,但是当他抬头向上看去之际,却因为夏日树叶茂密。并不见有人。孟威道:“我是要向——”
  他本来想说,“我是要向荀家庄去”的。但是话讲到一半,猛地想起,自己虽然一心向着荀家庄,但是荀家庄中的人,却将自己当作十恶不赦的奸徒,如果树上的正是荀家庄人,自己一说出来,他们定当盘问,岂不是又要惹麻烦么?
  他一想及此,那一句话,只讲到“向”字,便突然住口不言。
  看官,世事往往如此,有时以为作了明事,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孟威此际,如果说明他是向荀家庄去的,那么树上的人。一定不会再出声。
  但是他讲到“向”字,便不再向下讲去,却正好和隐在树上的那些人的暗语相合,他在一顿之间,那声音又道:“阁下向西北直去,不会有错的。”
  孟威道:“我——” 这一次,他只讲了一个字,树上那人便道:“阁下在此多废话,只有多化时间,阁下既已应约来此,何以还不信指点之言?”
  孟威听了,心中更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他心中暗忖,这是甚么话?自己曾应甚么人之约,来到这里的?看来树上那人,一定是弄错了。他想要出言纠正,但是他转念一想,听树上那人的口气,像是有甚么人,约了武林高手,在此聚会一样,那么,中条双煞和孟烈,会不会也在其中呢?
  他暗忖找孟烈,和到荀家庄去,本是一样要紧的事,何不就顺树上那人所说,向西北方向驰去,去看个究竟?他略顿了一顿,道:“好,我就向西北去。”
  树上那声音,发出了一声冷笑。
  孟威一直仰头上望着,但是却也自始至移,未曾看到那发话的人,是何等样人。
  他转过身,改向西北方向掠去。孟威在荀家庄的时候,日常放马,这片林子是常经之地。他知道,再向西北去,便可以在四株极粗的榆树之中,穿出那座林子去,而出了林子之后,地方却十分荒凉,乃是几座虽然不高,但是却险峻已极的山峰,而且,地上全是大大小小,极其尖利的石笋,可以说是寸步难行的偏僻之地。
  孟威,一面心中在暗忖着,不知是什么人物,在前面召集武林同道,听刚才树上那人的口气甚大,只怕多半是武林异人。孟威心平气和,本就没有在武林之中,和江湖豪杰争一日长短之意,他只是想到了那里,能够见到孟烈,劝得他离开中条双煞,便已心满意足了。
  是以,他对于向前去,会遇到一些什么事情,却并不关心。
  他脚程甚快,不一会,便已来到了那四株大榆树附近,向前看去,黑暗之中看来,那几座山石嵯峨的小山峰,就像是躺在地上,硕大无朋的怪兽一样,给人以一股险森森的感觉。
  孟威心中刚在想,出了林子之后,不知该向何处去?他来到了那四株大楡树旁,停了一停。一停下来,他扬首四面一望,眼光停在一株榆树的树身之上,几乎全身发僵,难以动弹。
  在黑暗之中看来,那株榆树的树身之上,竟挂着不少人头! 孟威实是做梦也料不到会在这裹,见上那样可怖的景象,天色昏黑,那一只一只人头,似乎都还在缓缓飘动一样,孟威张大了口,想叫又叫不出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才“哈”地舒出了一口气来。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那株树之上,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阁下可是应邀而来的么?”
  孟威这时,为眼前的景象,骇得心头乱跳,也未曾将那句问话全都听清楚,便道:“是!是!”
  那声音又道:“那么请阁下在树身上的面罩之中,任择一个,戴上之后,一直向前去,穿过山坳,在乱石谷中相候。”
  孟威总算明白了这几句话,他松了一口气,伸手扣了扣自己的额角,暗忖这不是自己在吓自己么?敢情挂在树身上的,不是人头,只不过是面具而已!
  他一面想,一面向前走去,果然看到,挂在树干上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面具,有老有少,有狰狞的,有俊俏的,全都作得维妙维肖。
  那些面具,全是以钉子钉在树干上的,有许多钉子,已经没有面具挂着,可想而知是被人取走了,可知已有人向前去了。
  孟威扬头向上道:“为何要戴面具?”
  树上那声音冷冷地道:“这次集会,非同小可,你若是不怕被人认出本来面目,只管不戴面具便了,嘿……”
  那声音讲到后来,发出了两下惊心动魄的冷笑声来,听得孟威心头发凉!
  这时候,孟威已经看出,事情透着十分邪门的味道。
  试想,如果是武林中正派的人,要谋一聚,又何必各自戴上面具,使得相互之间,谁也认不出谁来?而每一个人都怕被人认出真面目来的话,可知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孟威为人何等正派,他一想及此,已想及时后退,可是在一转念间,他想及中条双,也正是邪派中人,这个集会,既然这样邪门,那么,中条双煞在此的可能性更大,自己又焉可错过这个机会?
  他一想及此,便道:“既然人人皆戴面具,我自然也不便例外!”
  他向树干上的那些面具,看了一眼,顺手摘下了一个看来像是面目可憎的中年人的戴在面上,又向前奔出,他奔出了没有多远,便听得身后,又有讲话之声,传了过来。
  孟威回过头去看时,只见又有一个人,自那四株榆树之中,穿了出来。
  那人的来势甚快,转眼之间,便到了孟威的身边。
  孟威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和自己一样,也戴了一个面具,只不过那人戴的,却是一个虬髯汉子,横眉刺髯,看来十分凶恶。
  然而那人的身形,却并不很高,更非腰粗十围的大汉,所以戴上了这样的一个面具之后,看来忍不住使人想发笑。
  孟威虽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多去招惹他人,但是,当那人在他身边经过时,他却仍是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只笑了一声,连忙住声,那人也已在他身边,掠过了丈许。然而,孟威笑声刚止,那人身形如烟,突然倒退回来,身法之快,有如闪电,孟威只觉得眼前一花间,那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孟威吃了一惊,心知不妙,连忙后退一步。
  只听得那人,“哼”地一声,道:“你笑什么?”
  孟威据实道:“我笑阁下拣的这只面具,样子十分奇特。”
  那人“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那我们换一个面具可好?”
  孟威忙摇手道:“那大可——”
  他只讲了三个字,下面“不必了”三字,尚未出口,那人突然一伸手,已向他面上抓来。孟威想不到那人说动手便动手,一呆之下,连忙侧头以避。然而,却已慢了一步,只觉得面上一凉,戴在面上的面具,已被那人劈手执去!
  孟威大惊道:“你怎么——”
  这一次,他仍然只不过讲了三个字,突然又觉得有一件东西,向他的面上贴来。孟威连忙后退,那件东西,却已贴在他的面上,孟威退出了三步,定睛向前看去,不禁一征。只见刚才那人,面上所戴的面具,已是那个面目可憎的中年人,也就是原来戴在自己面上的那个。
  孟威不由自主,伸手向自己的面上摸去一摸,便摸到了一把虬髯,敢情那人,以极快的手法,已强行换了一个面具!
  孟威因为事出仓猝,在那人换面具之际,根本未曾看清那人的脸面。
  但是他却可以知道,自己的面貌,那人一定已经看清楚了!
  孟威并不知道,在前面乱石谷中的是什么聚会,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要戴上面具,而不以真面目示人。然而,他总可以猜想得到,那其中一定有极其神秘的原因在,如今,他的真面目,已被人看到了,而他对于对方,却一无所知,会不会有祸事临头呢?
  他手摸在面上,怔怔地站着发呆。
  只听得那人“哈哈”一笑,向他扬了扬手,身形展动,已向前疾掠而出。
  孟威仍然在当地发呆。他站了约有半茶时,只见有三四个人,在他身前走过,也是人人戴着面具的。孟威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心忖不论是吉是凶,自己好歹都得前去看一看。
  他又提气向前奔去,没有多久,又有一人在他的身边掠过。孟威一看那人的背影,不禁一呆。
  那人虽也戴着面具,但是在他来说,戴不戴尽皆一样,因为天下要找像他那样的矮子,只怕踏破铁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孟威一见夺了他九幽刀的那矮子也来了,刚扬声想叫,那矮子跳跃如飞,一瞬间,看不见了。孟威一鼓劲向前奔去,不一会,便已穿过了一个山坳。这时候,地上已全是石笋了。
  而这里附近的几个山谷中,地上所有的石块,不论大小,边缘尽皆十分锋锐,一不小心,连鞋底都可能为之割破。
  孟威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不一会便到了那个山谷之中。
  只见在山谷的正中,一大石笋上,放着一只老大的铜香炉。在香炉之中,插着三股指头粗细的香,三点香火,在黑暗之中看来,红光闪闪,益增神秘之感。
  那山谷只不过亩许大小,谷内乱石纷呈,这时已有三五十人,人人都戴着面具,也没有一人出声,气氛十分诡异。孟威向山谷中所有人,一个一个地看去,看了一遍,虽然有几个人,是在一起的,但是无论如何,不见了中条双煞和孟烈。
  须知他和孟烈,从小在一起长大,就算孟烈戴上了面具,他也可以认得出来的。
  孟威心中暗忖,莫非孟烈和中条双煞,还没有来么?还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神秘的集会的?如果他们不来的话,自己应该早些退出的好。
  他心中在忐忑不定,只见不断有人进来,便暂时也不想离去,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上坐了下来 他才一坐下,便见有人,向他走了过来。
  孟威抬头一看,只见向他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中途和他换了面具的人。
  那人孟威本来是不认识的,但看他戴着那可憎的面具,孟威便认出他来了!
  孟威想及那人是知道他真面目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
  他偏了偏身,不去看那人。因为在这个小山谷中的许多人,除非是一齐前来,原来便相识的。否则,可以说谁也不认得谁。
  然而,孟威却不能断定那人不认识自己,因为在半路上,那人出手换孟威的面具之际,是应该有时间看到孟威的面目的。
  孟威在偏过了头去之后,心头仍不住怦怦乱跳,可是,他刚一转过头去,那人身形,也跟着一转,又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那人一到了孟威面前,竟突然伸手,在孟威的肩头上,拍了两下。那两下出手极快,孟威就算想避,也无从避起,更何况他事前根本一点提防也没有!
  他一被那人拍中了两下,虽然一点也不疼,可是他心中却是大惊,唯恐那人又以什么惊人的歹毒手法,暗害了自己。
  他连忙接连耸了几下肩头,又别无异状,那人却已“哈”地一声,笑了起来,低声道:“你怕什么?”
  孟威忙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跟住我?”
  那人“嘘”地一下,道:“别出声,这里人人都不讲话,你一讲话,便引人注目了。”孟威不禁啼笑皆非,暗忖你不来找我麻烦,我怎会开口讲话?
  他正在设法,想离开那人,可是那人,竟老实不客气地在孟威所坐的那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孟威连忙站了起来,想换一个地方坐坐。
  但是,他才一站起,两只小腿腿湾处的“委中穴”,突然一麻,竟身不由主,重又坐倒在那块大石之上。
  孟威心中,大是骇然。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委中穴”不会无缘无故发麻,一定是那人在捣鬼。
  是以,他才一坐下,立即待一跃而起。然而那人的动作,却比孟威快得多。孟威一坐下之后,他便抬起右臂来,以肘压在孟威的肩头上。
  这一个动作,在不明情由的人看来,宛若孟威和那人,是十分亲热,不拘形迹的好朋友一样,又哪里知道孟威这时,肩头上被那人一压,犹如挑了一担千斤重担一样,再也站不起来。
  不消片刻,孟威已经累得连气息也粗了起来,断断续续道:“你……你干什么?”
  那人一笑,道:“你不走,我便不用力。”
  孟威道:“就算我在半路上,曾笑你所选的面具,如今面具也换过了,你又何必再来与我为难?”
  那人又是一笑,讲的也仍是那句话,道:“你不走,我便不再用力。”
  孟威肩头上被那么重的份量压了下来,腰骨欲断,实在再禁受不起了。
  他喘了一口气,道:“我不走了。”
  他这里一个“了”字才出口,肩头上的力道,立即消失无踪!
  孟威松了一口气,不禁暗暗咋舌,心忖常听得人说,内功到了一定境界的人,内力便可以收发自如,自己一直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如今,那人加在自己身上的大力,来时如同泰山压顶一样,去时又如轻烟飘渺,来去自如,当真是前所未经之奇。
  孟威心知那人的武功一定极高,只伯他若是有意与自己为难,自己避也是避不过去的。因之,那人的大力消失之后,他便坐在石上不动,道:“你……究竟想要怎样?”
  那人道:“和你一起看一场熟闹。”
  孟威道:“有甚么热闹可看?”
  那人转过头,向孟威望来,孟威只觉得他面具之内的瞳子,发射出如秋水也似深邃的光芒,孟感心中不禁凛然生寒。
  那人道:“照说你不应该来到这裹的,却何以会趁熟闹来了?”
  孟威道:“我是想来找兄弟的。”
  那人道:“你兄弟是谁?”
  孟威道:“他叫——”
  他才讲出了两个字,便不再讲下去。那是他在接连吃了几次轻信于人的大亏之后,已经学得乖些了。
  他住口不言之后,只听得那人道:“哼,七哥说你是一个大傻瓜,看来你并不傻。”
  孟威听了那人的话,更是莫名其妙,心想“七哥”是谁?怎地会说自己是“大傻瓜”?他心中大疑,正待发问时,突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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